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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 第三回 集市中目睹强横事 茶馆内耳闻忧心辞

“这些无赖上街时,只随身携有棍棒和刀剑。不过要说钱宅内备有许多兵器盔甲,小生以为丝毫不足为怪。”

“他们身上可否带有家伙?”马荣问道。

狄公问道:“在兰坊城中,你可曾常常看见越界而来的胡人?”

伙计送上茶后,丁毅低声说道:“兰坊城内有一恶霸,姓钱名茂,独揽此地所有大权,无人敢与之作对。钱宅中畜养的地痞流氓约有百人之多,整日里无所事事,只在城内四处游走、欺压百姓。”

丁毅断然摇头道:“小生在此城内,还从未见过一个回纥人。”

狄公点头应允,三人随即去了一家茶坊,正在此巷的拐角处,又挑了一张离众稍远的桌子坐下。

“如此说来,钱茂上报官府的所谓胡人来袭,显然都是捏造而成,”狄公对马荣说道,“全是为了让官府相信非得有他们一伙人在此坐镇不可。”

丁毅并未立即作答,思忖一二刻后应道:“此事不宜在人多处谈论。小生想请老爷喝杯清茶,不知可否赏光?”

马荣问道:“你可曾去过钱家宅院中?”

狄公听罢这一番称颂,微微颔首致意,隐约记起那丁护国将军多年前曾领军北征,在边陲之地与胡人大战,取胜后班师回朝,不料却被勒令休致,仕途就此告终,不禁心中暗自思忖丁毅身为将门之后,为何竟会移居这等偏远之地,于是说道:“这城中有许多古怪之处,本县正想听你细细道来。”

“绝无此事!”丁毅叫道,“对那一片里巷,小生从来都是绕道而行。钱茂命人在宅院外竖起两道高墙,还在四面各自修建了一座角楼。”

后生一听,面色立时变得煞白,直如白日见鬼一般,手抚前额努力定一定神,深深吁了口气,面露喜色,躬身一揖,恭敬说道:“小生姓丁名毅,乃是丁护国将军之子,从京师长安迁来此地,如今是一名贡生。久闻老爷大名,这兰坊城总算迎来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当初他如何篡夺了此地的大权?”狄公问道。

狄公前后左右打量一下,见巷中无人,便徐徐说道:“相公误会了。在下乃是新任兰坊县令狄仁杰。”

“他从其父手中继承了万贯家财,却未能继承哪怕一分一毫的卓越品格。”丁毅答道,“钱父在兰坊土生土长,专做茶叶生意,为人诚实勤勉,日久积富。兰坊原本位于通往于阗与其他西边属国的要道上,往来客商云集,于是成为重要的商埠,然而就在几年前,横穿沙漠的路途中,有三片绿洲变得干涸,通商要道因此朝北迁移了三百里地。从那时起,钱茂收买了一群地痞无赖以壮声势,后来便自立为一城之主。

后生闻言站定,对着面前二人狐疑地上下打量几眼,见狄公气宇轩昂,马荣身形魁梧,便冷冷说道:“你二人若是钱家的耳目,想要挑唆我惹祸上身,可是打错算盘了!”

“此人聪敏果决,颇具将才,倒是从军的好材料,只可惜性情跋扈、目中无人,宁愿在此处称王称霸,不受任何人拘管。”

眼见那后生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狄公快步赶上前去,开口说道:“这位相公,请恕在下唐突,适才撞见相公被那无赖欺侮,为何不径去县衙告他一状?”

“如此情形,真是大非幸事。”狄公议论了一句,端起茶盅一饮而尽,起身欲走。

狄公冲马荣使个眼色,二人紧紧跟在后面。

丁毅连忙倾身朝前,恳请狄公再稍稍逗留一刻。

围观者立时四散而去。那后生一言不发,揩去嘴边的血迹,也自顾走开。

狄公心中迟疑,但见丁毅面色愁郁,到底重又坐下。丁毅将三人的茶盅逐一满上,看去似是茫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马荣见状,意欲上前拦阻,却被狄公紧紧拽住胳膊。

“丁公子,你若有什么心事,”狄公说道,“只管照直说来,无须多虑!”

这时忽然闪出一个宽肩阔背的大汉,上前揪捽住那后生,扯得他原地一个转身,又扬手甩出一记耳光,高声骂道:“叫你混说钱大人的坏话!今天算是吃个教训!”

“实话对老爷讲,”丁毅说道,“有件事一直重重压在小生心里,不过与恶霸钱茂无关,却是家事一桩。”说到此处又住口不语。

只见一名鱼贩子正与一个衣着齐整的青年后生激烈口角,引得一群好事之徒纷纷上前围观,显然是由于卖家要价过高而起此争执。那后生到底将一把铜钱掷入鱼贩子的竹篮中,愤愤说道:“此地若是法度严明,谅你断乎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骗乡民!”

马荣颇觉不耐,身子在座中左右挪动几下。

二人行至衙院北面的二层牌楼,朝左一转,向鼓楼前的集市走去。集市内的景象颇为新鲜有趣,越过边界而来的外邦商贩们正在哑声叫卖,衣服样式奇特、色彩艳丽,还不时可见手托钵盂的天竺僧人。

丁毅鼓足勇气,又道:“老爷明鉴,有人想要谋害家父的性命!”

此时时辰尚早,路上行人往来如常,大街两旁的店铺生意兴隆,不过几乎听不到欢声笑语,众人皆是低声交谈,并且开口之前,总要先左顾右盼一番。

狄公扬起两道浓眉,说道:“你既能预知此祸,想要设法避免,按理说应该不是难事!”

二人先是朝南而行,赏看了一回兰坊城内有名的宝塔。这宝塔建于莲池中央的湖心小岛上,沿岸植有许多垂柳,万千青条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二人看过后,又混入人流,朝北而去。

丁毅摇一摇头,“还请老爷听小生从头道来。老爷许是听说过家父被下属诬告一事,那恶人姓吴,原是一名副将,只因对家父北征时的胜绩心怀妒恨,于是横加诬告,虽然并无明证,朝廷兵部仍是勒令家父休致。”

狄公从座中立起,戴上一顶黑便帽,身穿简素的蓝袍,看去颇似悠闲自在的文人学士,与马荣一同出了衙院。

“不错,本县记得此事。”狄公说道,“莫非令尊也住在兰坊?”

“及到正午时分,大家再返回此处碰面!”

“家父之所以移居边地,一来是由于家母生前祖籍兰坊,二来是他一心想要离开都市大埠,免得遇见旧日同仁时彼此尴尬。若是住在此地,我们父子大可清静度日。

“我与马荣也即刻出门,去城里四处走走。洪亮乔泰留下,督管衙内一应事务。各处大门仍旧锁上,我不在衙院时,任何人不得出入,惟有管家可以独自出去买些吃食。

“谁知一月之前,小生留意到敝宅附近时常有人逡巡来去,形迹十分可疑。六七日前,我悄悄尾随其中一人,见他一直走到城内西北角的一家小酒肆中,店名叫作‘长春’。我又去旁边一家店铺中打问,得知吴副将的长子吴峰就住在那长春酒楼中,自是大吃一惊!”

马荣张口欲问,狄公却扬手示意一下,接着道:“陶干,你这就出去走一趟,多多打探有关钱某人及其手下的消息,还有富裕乡绅倪继的情形,此人乃是出名的节度使倪守谦之子,倪守谦已于八九年前在兰坊亡故。

狄公面露疑色,发问道:“吴副将为何要命他儿子前来骚扰令尊?他已经害得令尊前程尽毁,再有任何不轨形迹,只会自速其祸。”

“暂且关在原处。”狄公答道,“昨晚我一时起意将那厮锁入牢中,实属侥幸之举。他显然是钱某人的细作,若是不曾羁押,定会立即跑去主子面前详报关于我等的情形。”

“小生深知他们父子的诡计!”丁毅急切说道,“家父在京师的一班故旧好友已然寻出了当年诬告的证据,那姓吴的得到风声,为了救自己一条狗命,于是派遣其子前来谋害家父。老爷想必不知那吴峰是何等人物。他嗜酒成性,最是行止放荡,且又酷爱好勇斗狠,既已花钱雇下几名地痞流氓窥伺敝宅,一旦得了机会,定会立下狠手!”

“老爷对那狱吏将如何发落?”洪亮问道。

“即使如此,本县一时也难以插手此事。”狄公说道,“只能提醒你多多留意吴峰的一举一动,并在贵府内外采取若干简便易行的防范手段。不知吴峰可与钱茂有所勾结?”

狄公徐徐说道:“方铁匠一番言语,透露出此地情势非常的原因所在,听去颇为可信。若是他所言句句为实,我们就必须先发制人,赶在钱某人发觉我意欲和他为敌之前抢得先机,趁他尚未知情时攻其不备,正如常言所道:‘咬人狗儿不露齿!’”

“这倒没有。”丁毅答道,“吴峰显然无意为钱茂效力。至于防范手段,家父自从退职还家后,就曾收到过恐吓书信,因此敝宅的门户日夜上锁加闩。家父不但绝少外出,而且命人将他书斋的所有门窗都砌砖堵死,只留下一扇门用以出入,且只配有一把钥匙,家父时刻带在身上。他一进书斋,便会立即闩上房门,为了编纂一部关于边陲战事的史书,平日里大半时间都在其中消磨。”

马荣禀报曰今日一早与乔泰查看过县衙武备库,发现里面存有不少上好的刀枪剑戟与铁盔皮衣等物,只是老旧蒙尘,须得好好擦洗一番。

狄公命马荣记下丁家宅址,原来离此处不远,就在鼓楼前方。

四名亲信齐集后,狄公先问洪亮马荣伤势如何,二人答曰全然无碍。洪亮头上裹的绷带换成了一片膏药,马荣的左臂虽仍有几分僵硬,但是已可活动。

狄公起身欲走,嘱道:“若是遇有什么变故,切记前来官府报之。此刻本县非得告辞不可,丁公子亦知担任兰坊县令大非易事。待我清算了钱茂一党之后,再来详究你方才所言之事。”

狄公满意地点点头,回到书案后坐下,命陶干去叫马荣乔泰。

丁毅谢过狄公,将二人恭送至茶坊门口,又躬身施礼道别。

狄公在档房中寻到了洪亮。洪亮陶干将此屋也已清扫过,打开门窗通风透气,又给朱红皮制公文箱的表面打蜡上光,如今正弥漫着一股宜人的气味。

狄公与马荣踱回大街。马荣议论道:“那后生让我想起了‘杞人忧天’的说法来!”

只见二堂内已经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座椅修复完好,桌面光可鉴人,狄公平素最喜爱的文房四宝已妥帖陈列于案头,一看便知定是洪亮亲手布置。

狄公却摇头沉思道:“此事颇多古怪之处,令我甚为不喜。”

次日清早,狄公一觉醒来,发觉竟然睡过了头,不禁十分懊丧,匆匆用过早饭后,旋即奔去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