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大唐狄公案 > 铜钟案 第五回 游佛寺参拜观世音 入门房略施雕虫技

铜钟案 第五回 游佛寺参拜观世音 入门房略施雕虫技

穿过花园小径时,陶干迎面遇上三个方才照过面的和尚。那三僧见他腋下挟着工具包,果然以为是个穷酸木匠。

陶干不敢在此久留,只得暂且搁下,临走前看了一眼门上的铰链,还是全无异样,不禁叹了口气,合上门扇,最后验过门锁,也是粗硬坚实。

陶干行至小门前,再次钻进树丛,换过衣帽后方又走出,一路闲闲穿过大殿,特意走到僧房一带。这里亦有客房,专供陪同妻室前来的男子们歇宿之用。

陶干一向自负于精通各种密道机关,此时不免十分懊丧,思忖半晌,想起某些旧宅中常在地板上装有暗门。但这亭阁去年才刚刚建成,和尚们即使能在墙上悄悄设下机关,也断然无法大费周章地掘出地道而不被外间知晓,不过这却是惟一可行之法。于是他又卷起长榻前的地毯,跪在地上用手遍摸石板,拿出小刀剔过板间缝隙,仍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陶干折回山门殿时,复又踱入门房内,只见那三僧仍在原处。

陶干首先查验最为可疑之处,即观音像后的墙面,用手指上下敲叩一遍,细瞧有无槽缝,却是一无所获。他又仔细验过其他几面墙,不但将长榻推开,还踩到梳妆台上摩挲气窗,看周围可否装有机关,能使这小窗洞开更阔,仍是无果。

“多谢师傅借给我两串钱!”陶干向那年长的僧人谢道,却无意从袖中将钱取出。那僧人见他兀自立在当地,情形不免尴尬,便请他坐下,又殷勤询问可否要杯热茶。

“如今该是找出暗门藏在何处了。”陶干自言自语道。

陶干庄容首肯,转眼四人便团团围坐在八仙桌旁,啜饮起庙里常用的苦茶来。

亭阁内并无窗户,只在后墙高处开有一扇圆形气窗,尺寸狭小,即使孩童也钻不过去。方才作势要去修理的长榻倒是甚为精美,用乌檀木制成,雕花繁复并嵌有螺钿,榻上的衾褥枕垫等物均是用厚密的织锦缝成,旁边还有一张紫檀雕花小几,上面摆着一座茶炉和一套细瓷茶具。墙面上悬有巨幅白绢观音彩像,对面陈设着一张精巧的紫檀梳妆台,上有一座香炉和两支蜡烛,再加上一条矮脚凳,便是阁内的全部家什。尽管小和尚刚刚打扫过,并又开门通风,室内仍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薰香气味。

“你们出家人忒能省俭,恨不得一钱不花还是怎的。”陶干侃侃说道,“师傅借给我的这两串钱,至今分文未动,皆因正想取下几个铜板买炷香时,却找不到绳头何在,又怎能解得开呢?”

两个小沙弥嬉笑着出门而去。陶干见再无旁人,立时站起身来,直朝四下打量。

“你这外乡施主讲话好生离奇,”一个年轻僧人开口说道,“拿来给我瞧瞧!”

“少管闲事!”陶干生硬地回了一句,“我一个穷木匠,不过赚几个小钱使花,莫非你还眼红不成?”

陶干从袖中取出钱串子递上。那僧人接过后,在手中迅速捻了一捻,得意地说道:“这不就是!这要不是绳头,小僧真不知何谓绳头了!”

一个小沙弥开口问道:“你来做甚?难道又要更换家什?”

陶干一把捞过钱串,看也不看,便对年长的僧人说道:“今日定是撞到什么邪了!我敢说里面并没有绳头,与你赌五十个铜板如何?”

陶干跨过门槛,一声不吭直奔到靠着后墙的长榻前,嘴里咕哝着蹲身下去,掏出一根木匠用的墨线,对着长榻比比划划丈量起来。

“一言为定!”年轻僧人立时叫道。

小径直通向一座小巧华丽的亭阁。这亭阁背靠一棵苍翠遒劲的古松,正建在浓荫之中,两扇朱漆大门上饰有黄铜门钉。透过敞开的门扇,只见两个小沙弥正在里面清扫地面。

陶干拿起钱串子套在手上,当空嗖嗖转了几转,仍旧交给那僧人,说道:“如今再来找找看!”

这一回陶干三下两下插入竹片,将布囊弄成像是装着木匠工具的模样,然后搭在肩上,复又出来踏上小径,行走时肩膀还微微斜向这边,看去好似负有重物一般。

三僧拿钱手中,急急搜寻,虽然挨个数过,却怎么也找不到绳头。

这卷蓝布是陶干用来乔装改扮的独门行头之一,展开粗粗看时,似乎不过是拿来捆扎包裹用的蓝布行囊,并且缝制粗糙、平淡无奇,实则大有玄机。这方形口袋内缝有各种古里古怪的皱褶和边角,还装了十来块竹片,陶干藉此便能摆弄出各种形状来,时而看似塞满衣物的长方包裹,时而又是装满卷册的长条书袋。在他身份多变的漂泊生涯中,这件妙物常能派上老大用场。

陶干悠悠然将钱串取过,再次纳入袖中,又摸出一枚铜板来撂在桌上,说道:“姑且让你们再试一次,不定还能赢回这五十文去。来猜这枚铜板,我赌背面朝上,仍是五十个铜钱!”

陶干心想这定是前来许愿求子的妇人们夜间歇宿之处了,又见四下无人,便一个箭步钻入树丛中,脱下外褂,将里外翻转后重又套在身上。原来这褂子是精心特制而成,用粗麻布作为衬里,还特意钉了几片歪歪扭扭的补丁,看去活像是工匠苦力之流的衣袍。他将黑纱帽摘下折起,又塞入袖中,取出一长条破布来系在头上,卷起衣袍露出小腿,最后又从袖中抽出薄薄一卷蓝布来。

“赌就赌一把!”年长的僧人说着将铜板一掷,果然背面朝上。

虽然见此警示,陶干却全不理会,上前一把推开门扇。眼前忽现一座景致幽美的花园,花木与假山之间有一条蜿蜒小径,前方遥见几座小巧的亭阁,阁顶高出树丛,宝蓝琉璃瓦与朱漆梁柱在一片翠绿的映衬之下,尤显光彩夺目。

“如今你我便已了账。”陶干说道,“不过为了稍事补偿,我预备将这锭纹银贱卖与你,只要五十文钱即可。”口中说着,又摸出那锭银子来托在掌中。

陶干连忙婉言谢绝,只好原路折返,又朝大殿左边行去。这里有一道宽阔的游廊,直通向几级石阶,沿阶而下则是一扇小门,上书几个大字:“非本寺僧人者,敬请止步”。

三僧听到此处,真是个个成了丈二和尚。年长的僧人虽然心知陶干古怪狡黠,但又着实不想错失这以一换百的机会,于是又拿出一串钱来放在桌上。

陶干抄着两手静立半晌,又拜了三拜,出了殿门朝右而行,不料却被一扇紧闭的大门挡住去路,正暗自思忖要不要上前推开,却见一个和尚走来问道:“施主可是想要拜会敝寺住持么?”

“你可算是赚到了,”陶干说道,“这锭银子不但白花花亮闪闪,而且携带起来也容易得很哩!”说罢吹了口气,只见银锭轻轻飘至桌上,原来却是用锡箔制成,望去足以乱真。

陶干长揖三下,见旁边立着几个和尚,便右手作势朝木制钱箱里一掷,同时又将揣有两串铜钱的左袖朝箱外一甩,只听“当”的一声响,不由人不信他果真投了几枚铜板进去。

陶干将这串铜钱又纳入袖中,摸出前一串来,指点给三僧细看。原来那绳头结得与众不同,用指尖一捻,正好可以嵌入一枚铜钱的方孔之中,如此一来,即使挨个儿数遍,也看不到找不出了。最后他又将方才猜过的那枚铜板取出示众,原来两面皆是一样。

大殿三面皆有云玉平台环绕,前方是一大片云石板铺成的空地。陶干走上宽阔的石阶,穿过平台,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殿内。一片幽暗之中,只见檀木观音像安放在镀金底座上,高逾六尺,左右两旁各有一枝硕大的烛台,光亮照在金黄的香炉法器上熠熠生辉。

三僧见状大笑起来,这才明白面前之人原是个江湖骗子。

陶干走入寺院,只见砖石铺地,甚是光亮,左右两旁各有一座华美的花厅,正有两乘大轿停在门前,僧人与仆从往来不绝。他一路朝前,经过天王殿,方才看见大雄宝殿正在目前。

“你们今日算是开了眼界,”陶干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一番见识足足抵得过三串铜钱了。如今再来说点正经事,听得人人道是宝寺财源滚滚,我便想着前来四处瞻拜随喜一番,且又听说前来烧香的有不少显贵,正巧我能说会道,又善于识人鉴貌,你等不如雇我作个说客,专门物色那些想来求子又犹豫不决之人,并去说动他们前来,不知意下如何?”

那僧人一见银子,立时两眼放光,连忙说道:“这位施主,且让小僧替你先垫付些香火钱吧。”说罢急急奔回门房内,取了两串钱出来,每串有五十个铜板,陶干满口称谢地收下。

陶干见那年长的僧人摇头,连忙又道:“倒是无须你们破费太多,比方说我每赚来一人,只从香火钱里提出一成即可。”

“多谢师傅一番好意。”陶干说道,“在下一向虔心礼佛,今日特来朝拜观音大士像,并奉上些许香火钱,只可惜忘了带些碎银在身上。如此一来,怕是得改日再来烧香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白花花的纹银来托在掌中。

“这位施主,你怕是误信人言了。”那僧人冷冷回道,“敝寺香火旺盛,小僧亦知有人很是眼红,且不时散布些下流说辞出去,但也不过是谣言而已,作不得数。如你这般的老江湖,定是知晓各种腌臜世情,不过今番可是想错了谱。敝寺能有今日,全是拜观音大士所赐,阿弥陀佛!”

一名年岁稍长的守门僧走到近前,恭敬地问道:“不知小僧可否为施主效劳一二?”

“在下并非存心冒犯,”陶干满脸堆笑,“干我这行当的,不得不说疑心稍重。如此说来,你们应是事先便有所防范,免得前来求子的妇人们清名有玷?”

陶干行不多久,便走到普慈寺的山门殿前,顺阶而上时拿眼一瞟,只见三名僧人正坐在门房中朝自己打量。陶干缓缓踱入山门,忽地停住脚步,在袖中上下摸索,又向左右看觑,似是无可措手。

“这个自然。”那僧人说道,“其一,敝寺住持灵德法师一向慎重择人。每有初入山门者,法师他必在花厅内亲自恭迎晤谈,若是来人信佛不虔,或是家资不济,甚或声名不佳者,都会谢绝在寺内歇宿。当夫妻二人同在殿内祝祷时,其夫依例要向住持与年长位尊的高僧们施一顿斋饭,花费自然颇为不菲,不过敝寺的厨子手艺实在高明,只因实情如此,并非小僧自矜自夸之辞。

伙计愠怒地瞥了陶干一眼,连他放在桌上的赏钱都不拿便径直走开,于是陶干喜孜孜地将赏钱重又纳入袖中,起身出门而去。

“最后灵德法师会将夫妻二人恭送至后花园的亭阁内。你虽未亲眼见过那几座亭阁,但只须记着一句,皆是一等一的富丽精美。亭阁共有六幢,每幢里面都在墙上悬有一幅写影画像,与大殿内的观世音宝像一般大小,因此妇人们只要在夜里虔心祝祷,便可得到观音大士的福佑,阿弥陀佛!当妇人居于亭阁内时,其夫亲自将门锁好并收起钥匙,住持还常要求在门上贴一封条,并由其夫亲自盖印为记,其他任何人均不得开封,第二天一早,再由其夫亲自前来开门启户。如今你该是明白,这其中全无一丝可疑之处了吧?”

“老兄说话留神些!”陶干佯怒道,“在下便是一心向佛之人,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陶干怃然摇头道:“实在可惜得很,不过你说得倒是不错!只是如果有夫妻前来歇宿祝祷,过后却未能得子,又将如何?”

伙计哼了一声,说道:“那伙秃驴虔心与否倒是不知,不过本地很有一些老实本分、有家有口的汉子,恨不能立时便送他们上西天去见佛祖哩!”

“发生如此情形,”那僧人得意地答道,“只能是因为那妇人心地不纯,或是信佛不虔。有的妇人会再拜一次,有的则是从此不见。”

陶干摸出银钱付账时,对伙计顺口赞道:“那寺庙真是气势宏大!里面的和尚不知如何虔心敬佛,方能得到佛祖如此厚爱照拂!”

陶干捻着颊上的三根长毫,又问道:“若是夫妻求子后如愿以偿,想必不会忘记宝寺的恩泽吧?”

收拾妥当后,陶干出了蒲阳城的北门,在近郊一带四处逡巡,又走入一家小饭铺,随意点了些吃食权当午饭。他登上二楼,临窗而坐,透过槅窗望去,普慈寺的飞檐拱顶正在目中。

“自然不会。”那僧人咧嘴笑道,“他们常会遣人抬一肩舆,专程送来谢礼。偶有疏漏遗忘的话,灵德法师便会派人去向那妇人传话,提醒她莫要忘了回报敝寺的恩德。”

再说早上陶干离开二堂后,换了一身看去体面尊贵的长袍,又戴上一顶殷实乡绅喜用的黑纱便帽。

陶干与三僧又东拉西扯叙了半日,没能再问出什么话来,不久便起身告辞,兜了一大圈后,方才返回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