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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钉案 第二十回 发冢验尸亲入坟场 死里逃生历述根由

这时有人叫嚷起来:“县官扯谎!将那女人放了!”但是站在前面的看客却吆喝后排之人闭嘴,为的是要听听仵作还有何说辞。

郭掌柜到底站起身来,向狄公禀道:“小人已经查验过尸身体外,看去并无暴力致死的痕迹。”

“小人恳请老爷许可再查验体内,”郭掌柜又道,“以便证实可否被下过毒。”

从头到脚验过后,郭掌柜将尸体翻过身去,先查验脑后头骨,用食指探探颅底,又逐寸细看背面肌肤。狄公不禁面上色变。

狄公尚未开言,只听陆氏叫道:“你们还嫌不够?还要继续折磨我那可怜见的亡夫不成?”

郭掌柜拿了一块浸过热水的手巾,先将尸身揩擦干净,然后一寸一寸仔细检视。众人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四下静寂得令人窒息。

“陆太太,就让这狗官自投罗网好了!”站在前排的一个男子大声叫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

狄公点点头,转而朝仵作示意。

陆氏还要开口时,狄公已对仵作示意,于是看众对陆氏嘘了几声,叫她少安毋躁。

“小人依照老爷的吩咐,”那人恭敬回道,“午后与两个帮手一起打开墓门,发现封住墓门的石碑从未被人动过,仍在五个月前竖起时的原处。”

郭掌柜用一枚薄薄的银片探入尸体内,仔细查看了多处裸露在外的骨节末端,过了大半日,终于停手起身,面带疑色望了狄公一眼。人满为患的坟场内,此时鸦雀无声。

狄公填好公文格目后,对掘墓人说道:“在动手验尸之前,你且说说是如何开掘墓穴的。”

郭掌柜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小人不得不禀报老爷,死者体内并无中毒致死的迹象。据我看来,死因应非人力所致。”

郭掌柜将两瓶燃着的香柱置于尸身头脚两端,用一块薄纱遮住脸面,脱下厚手套,换上一副薄皮手套,抬头望向狄公待命。

陆氏叫嚷了几句,却被淹没在一片愤怒的声浪中。众人朝棚屋涌去,将几名衙役推到一旁,还有人高声叫道:“杀了这个狗官!他竟敢亵渎坟陵!”

掘墓人手持凿子,插入棺盖下方,两名副手则从另一端撬起,沉重的棺盖很快便已松动。三人将棺盖放到地上,先用项巾掩住口鼻,再将尸身以及垫在身下的厚芦席一并从棺中抬出,又横陈于案桌前。有些唯恐错过好戏而趋至近前的看客一见这可怖的景象,不禁连连朝后退去。

狄公起身离座,立于案桌前方,马荣乔泰跳到左右两边,却被狄公一把推开。

陆氏还要开口,狄公一指棺木,迅速说道:“既然证据就在那边,又何必白白拖延!”见看众正在犹疑,随即喝道:“动手!”

前排看众瞧见狄公面上的神情,不觉住口收声,朝后退去,后面的人群也停止叫骂,意欲听听到底发生何事。

“肃静!”狄公叫道,“如果尸检未能查出死者是被人谋害,本县心甘情愿领受此妇将受的刑罚!”

狄公将两手笼在袍袖中,声如洪钟,开口宣道:“本县既然说过会辞去官职,一定说到做到,绝不食言!不过在此须得申明一点,你们可要听好,在我未曾交出辞呈之前,仍然是北州县令,诸位要想取我性命,现在便可动手,但是切记如此行事,等同于犯下谋反大罪,并将依律遭到严惩!我人就在这里,你们一旦打定主意,只管放马过来!”

周围看众跟着高声叫道:“她说的在理!我们不要尸检!”

众人见狄公威仪凛凛,不禁畏惧踌躇起来。

掘墓人走上前来。陆氏复又站起,半转向众人大声说道:“你怎可如此欺压平民百姓?你口口声声说我谋杀亲夫,证据又在何处?如今我倒要说一句,即使你身为一县之令,也断不能一手遮天!听说官府的大门一向会对蒙冤受屈者敞开,可别忘了县官若是诬告无辜百姓的话,依律将要反坐!我虽是个柔弱寡妇,却也不会善罢甘休,非得亲眼看着你丢了乌纱帽不可!”

这时狄公又道:“今日在场的如有行会首领,还请走上前来,本县可委托你们将尸身重新收敛下葬。”

狄公一拍案桌,断然说道:“本人身为北州县令,若是没有掌握陆明被人谋害的充分证据,绝不会下令开棺验尸。陆陈氏纵然巧舌如簧,也断不能阻止本县恪尽职守。来人!开棺!”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排众而出,自称是屠夫行首。狄公命道:“你务必亲自看视这几人将尸身抬回棺内,再送入墓穴之中,然后将墓门照原样封起。”说罢转身上了官轿。

众人纷纷点头赞许,这既是入情入理的让步与和解姿态,也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了局方式。

入夜时分,二堂内一片悲戚静默。狄公坐在书案后方,两道浓眉紧锁。铜盆里的炭火已烧为灰烬,偌大的房内寒凉彻骨,然而似乎人人都不曾觉察。

陆氏忽地抬起头来,扶着手杖缓缓说道:“老爷乃是百姓的父母官。今日早衙时,小妇人一时情急,言语莽撞,只因孤孀命苦,哪能不拼死维护自家清白,更不敢连累蓝大师英名受损,况且为此也已当堂受过责罚。如今恳求老爷高抬贵手,还请放过先夫棺木莫使有玷。”说罢双膝跪地,叩头三下。

案头的烛焰爆了几爆,狄公终于开口说道:“方才我们已经商议过了结此案的所有可能。我要想死里逃生,就必须找到新的证据,而且必须尽快才行。”

“再过一刻,”狄公大声宣道,“将会对陆明的尸身进行查验。”

陶干点起一支新烛,摇曳的亮光照在四人憔悴的脸面上。

狄公一拍惊堂木,敲击声在冰冷开阔的野地里听去薄弱不少。

忽听有人叩门,只见一名衙吏走入,急急禀道叶宾叶泰求见老爷。

“一点不错,”狄公忧心说道,“不过众人就爱看这一出。”

狄公大吃一惊,命他立即带二人进来。

“纯是做戏。”陶干厌恶地低声说道。

一时叶宾扶着叶泰走入,叶泰头上手上密密裹着绷带,面色青绿,举步维艰。

郭掌柜小心扶起陆氏的头,见她眼皮忽然翕动几下,深深吐出一口气,于是移开横木,搀扶她下了轿子,又蹒跚走上前来。陆氏手拄一支拐杖,看见墓门大开时,朝后倒退了几步,又抬手以袖掩面。

马荣乔泰助叶泰在长凳上坐下,叶宾开口说道:“老爷在上,今日午后,四名农夫从东门外抬着一副担架,将叶泰送回家来,道是偶然发现他昏死在雪地中,后脑上开了个大口子,手指也被冻坏。经过几日的精心照料,今早他总算醒转过来,方才开口道出姓名来历。”

“去瞧瞧那妇人怎样了!”狄公对郭掌柜命道,又对几名亲随低声说道,“老天保佑,可别让她命丧于你我之手。”

“到底出了何事?”狄公急忙问道。

看众们见此情形,连声怨骂着挤向前去。

“小民只记得在两天前,”叶泰有气无力地答道,“预备回家去吃晚饭,正走在路上时,忽然脑后重重挨了一下。”

轿夫将小轿放下,班头上前掀开轿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退数步。只见陆氏双目紧闭,伏在轿内的横木上一动不动。

“暗算你的人正是朱大元,”狄公说道,“他几时告诉过你有关于康与廖小姐在朱府私会之事?”

到场的看众约有三百来人,围成一圈环绕四周。狄公在高桌后的椅子上坐定,马荣乔泰一左一右分立身后,陶干则走到棺木前好奇地上下打量。

“回老爷,他从未对我说过。”叶泰答道,“有一次我在朱家书房外面等候时,听见朱大元在里面大声说话,我还以为他正在与什么人争吵,便将耳朵贴在门上,结果听见他大骂于康与廖小姐竟然在他家府内做下好事,骂得简直不堪入耳。这时管家过来敲门,朱大元立即闭口不言,等我被带进去时,却见他独个儿在书房内,并且心平气和,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狄公下了官轿,见临时公堂已然设好,中间摆着高高一张木桌权作公案,旁边另有一张小桌,主簿坐在那厢呵着两手取暖。掘开的墓地前方,一口棺木正搁在撑起的支架上,掘墓人与两名副手立在一侧。棺木前的雪地上铺有厚厚的芦席,郭掌柜正蹲坐在一只手提火炉旁,用力煽风吹火。

狄公转头对几名亲随说道:“如此一来,廖小姐一案中最后的疑点也已澄清。”又对叶泰说道:“你无意中得知此事后,便跑去敲诈于康那倒霉的后生,不过上天也已对你降下重罚,从此可要好自为之。”

长长的人流出城后,拐向西北而行,经过积雪的缓坡,直走到坟场所在的一片高地上,又顺着大小坟茔之间的蜿蜒曲径,最终汇合在一处掘开的墓地周围,众衙役已在那里用芦席搭起了一座露天棚屋。

“我的手指都冻掉了!”叶泰颓然叫道。

狄公乘坐的官轿经过城门时,众人面目阴沉,默默让出道来,一瞧见后面还有一乘遮盖严实的小轿,立时高声欢呼叫好,轿内坐的正是陆氏。

狄公对叶宾点头示意,于是马荣乔泰助他一起扶着叶泰走出门去。

城北一带人潮汹涌,看去简直如同百姓大举迁移一般,街头巷尾处处挤得水泄不通,皆是朝北门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