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想要耸耸肩头，却牵动了伤处，痛得面上抽搐一下，喉头一咽说道：“不错，确有此事，是我父亲在世时候起的。”
“公堂之上，惟有本县才能发问，”狄公徐徐说道，“你只须回答！”
狄公闻言点头，又问道：“你丈夫在世时，偶尔也这么唤过你吗？”
“老爷莫非存心戏弄小妇人不成？”陆氏轻蔑地说道。
陆氏眼中凶光一闪，断然答道：“没有！”
“你且说说，”狄公说道，“除了闺名之外，你可是有一个绰号叫做‘小猫’？”
“你可曾穿过突厥男子的黑衣裤？”
“小妇人向来不惯扯谎！”陆氏冷冷回道。
“平白遭此侮辱，小妇人可不能答应！”陆氏叫道，“一个正派女子怎会穿男人衣裤！”
“陆陈氏，你昨日虽然冒犯公堂，”狄公说话时语调平稳，“但本县看你倒也并非愚鲁之辈，相信今日总该会从实答对，方是公私两便的明智之举。”
“不过从你家中确实搜出了这样一套黑衣裤。”狄公又道。
狄公见那妇人又是精心妆扮了一番，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样式简单却引人注目，身着一件崭新的锦褂，特意将腰身挺得笔直，不过显然牵扯得肩背十分疼痛，跪地之前先迅速扫了一眼，见堂下看众寥寥，面上不觉露出失望之意。
狄公眼见陆氏头一次显得神色慌乱，犹豫片时，方才答道：“老爷想必知道小妇人有不少突厥亲戚，曾经有个表弟从边境处过来歇脚，那身衣裤原是他的，扔在我家不知多少时候了。”
晚衙开堂时，狄公先宣布有关军营巡兵管辖北州的几项条例，并说很快便会写成文告在城内四处张贴，然后命班头带陆氏上堂。
“你先下堂回牢，”狄公说道，“稍后再来接着回话。”
狄公叹了口气，点头示意，于是郭夫人告退离去。
陆氏被带下后，狄公又宣读了两份有关更改遗产继承条例的文告，此时堂下已挤得满满，却仍是来者不断，想必自有些好事之徒出了衙院，四处散播陆氏将要上堂的消息。
郭夫人缓缓摇头，“外子又下了一剂用量很大的催眠药，并且认定朱大元的神志已经完全错乱，想必无法复原。”
班头引着三个年青后生行至案桌前。那三人看去大不自在，惴惴不安地望着众衙役与县令老爷。
郭夫人微微一笑，躬身再拜。狄公极想开口问她对于蓝道魁与陆氏可能结有私情一事有何看法，但又想到与一个女子讨论县衙公务本已十分离谱，不可愈发造次，于是立即打消此念，转而问起郭掌柜对朱大元的病情有何评议。
“你们几个不必害怕！”狄公温颜说道，“只须在堂下前排站好，等会儿有人走出时，你们只须仔细看过，然后告诉本县以前是否见过此人，如果见过的话，又是在何时何地。”
“此言极是，就这么办！”狄公说道，“你去陆氏家中，顺便搜搜是否有一套突厥人的黑衣裤，或是其他什么黑衣，只有女人才会知道藏在何处！”
一时郭夫人带着陆氏出来，只见她已穿上那身从自家搜出的黑衣裤。
郭夫人躬身一拜，犹豫片刻又道：“我见陆氏从未提起过女儿，便主张问她孩子如今怎样，听她道是暂时托付给邻居照管，料想自己不出几日便会被官府开释。不过我仍想去她家走一趟，若是见那小姑娘过得不甚舒心，就打算领回家中自行照料。”
陆氏迈着碎步行至案桌前，姿态袅娜地朝下拽拽黑衣，越发显得身段玲珑浮凸，半转过身侧对堂下众人，整整包在头上的黑巾，娇怯怯地抿嘴一笑，又伸手扯扯衣襟下摆，显得十分羞涩。狄公看在眼里，心想这女人真是极会做戏，于是示意一下，班头将那三个后生带上前来。
“此言十分中肯，”狄公说道，“我自会记在心里。”
“你们可认得出这人是谁？”狄公朝年龄最大的一个问道。
“还有一事，”郭夫人又道，“我给陆氏背上敷了不少药膏，鞭伤倒是无碍，不过……”说着声音渐低，见狄公点头鼓励，才又接着说道，“回老爷，她看去体格并非十分强健，全凭意志惊人，方能支撑至今。我担心要是再吃一顿鞭子的话，怕是会从此元气大伤。”
那后生瞧着陆氏，眼中分明流露出欣羡之意。陆氏娇羞地瞟他一眼，面上浮起红晕。
狄公思忖半晌，说道：“刑名律法旨在恢复秩序，并尽力弥补由于罪行造成的损害。既然潘叶氏的悔过或可安慰潘丰一二，我就准了她的请求。”
“回老爷，认不出。”后生吞吐答道。
“潘叶氏深知自己将会身受极刑，也已顺天认命，”郭夫人柔声说道，“不过事到如今，却发觉心中对丈夫仍有不少牵挂，想跟他当面致歉，如此一来，即使死了也会稍稍安心，起码算是赎清了部分罪孽。”
“是不是曾在浴堂门口遇到的那人？”狄公耐心问道。
“如此行事有悖律法，”狄公皱眉说道，“况且我也看不出对他们夫妻会有甚么好处。”
“回老爷，这怎么可能！”后生笑道，“那人明明是个男子！”
“有一事须得向老爷禀明，”郭夫人说道，“潘叶氏不思茶饭、昼夜啼哭，问我可否许她丈夫前来牢中探视一回。”
狄公再看另外二人，亦是双目圆睁，瞪着陆氏连连摇头。陆氏斜眼瞟瞟他们几个，抬手掩住嘴巴。
郭夫人先俯身为老爷杯中斟满，狄公再次留意到那种似是与她密不可分的淡淡香气。
狄公叹了口气，示意班头带这几人下去。
狄公一见郭夫人，连忙示意她坐下，并自行斟上一杯热茶。面对这个女子，狄公心中深感莫名歉疚。
三人刚一离开，陆氏立刻变戏法似的换了脸色，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恶毒神情，冷笑一声发问道：“敢问这一出乔装改扮到底是何用意？一个妇人背上鞭伤未愈，还得穿上男人衣裤当众遭到羞辱，究竟是何道理？”
三名亲随告退后，郭夫人走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