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口记起编辑井泽也说过这样的话。
实际上,姐姐去世的几天前,似乎就在为什么事深深烦恼。
“是因为陷入了严重的瓶颈期吗?”
“你觉得令姐有自杀的动机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看着屏幕上的这段文字,濑口不由得坐直身子,看向瑠加。
“而你觉得令姐可能是因为某种烦恼而自杀的?”
如果真的是采取了某种诡计,搞不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姐姐是自杀的,密室是她自己造出来的。
我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另外,在电台公布的那段遗言录音,我觉得完成度实在是太高了。姐姐一直是那种只要持有某种强烈的想法,就可能会分不清现实与空想的差别的人。例如她还是小学生时,曾经杀死了我们家饲养的宠物仓鼠。
“你想到什么了吗?”
濑口感到背后一凉。
瑠加那白皙手指停在了半空,似乎想写下些什么,但又陷入了犹豫。
我当时非常疼爱那只仓鼠,所以那次我实在忍无可忍,哭着质问姐姐,父母也站在我这边,斥责了姐姐。然而姐姐一直坚持些莫名其妙的主张,直到最后也没有道歉。
“那么,对于可能有杀死令姐的动机的人,你就更不清楚了吧?”
“哭着质问?不好意思,请问那时你……”
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人,也没从姐姐那里听到过相关的事。这栋公寓有管理工会,但我和姐姐一直对这类组织敬而远之,所以……而且,这栋公寓的住户大多是单身人士,都很少和邻居来往。
是的,那时我还没有患上失语症。所以那时我和姐姐扭打成一团。
瑠加微微歪头思考了片刻。
“啊,原来是这样。”
“你把这里作为工作室,那你是否知道公寓住户中还有谁和令姐相熟吗?”
濑口一直想当然地以为眼前这位美女是患有先天性发声障碍。
因为她是推理作家,濑口本来还期待她会有什么发现。然而,果然,想要用诡计把那个房间变为密室状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能否告诉我们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患病的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从现实角度来看,这种方法更自然。
我是在十六岁的时候患上失语症的,准确来说是心因性失声。原因是和双亲去北海道旅行时遭遇了交通事故。
“你知道有谁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吗?”
“而你父母就是在那时去世的, 对吧?”
虽然大家都说是密室杀人,但我不认为凶手真的使用了小说或漫画中的手法。也许只是拿了管理员那里的万能钥匙,出来后锁上了门。
是的。我受了重伤,据说能救回来都是奇迹。
“为什么会这么想?”
濑口瞥了一眼瑠加。身旁这位美女看起来清秀又健康,看不出曾受过什么重伤。
说到底,这真的是一起密室杀人事件吗?
肉体上受到的伤害再严重,也比不过一下子失去挚爱的双亲,使我精神上受到的打击。这次连姐姐也去世了,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从专业推理作家的角度,你怎么看这次的密室案件?”
长长的黑发遮住了瑠加的侧脸,濑口看不到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和编辑井泽。
“我们发自内心地致以诚挚的悼念。”
“令姐逝世后,想必你的漫画创作工作应该很辛苦,那么,现在像是想诡计之类的事,是谁在负责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瑠加的手指又开始敲击键盘。
看着瑠加美丽的笑脸,濑口在一瞬间感到有些心动。如果这不是在调查问询,搞不好他就要误会了。
如果查不到凶手是谁,我觉得警方也可以探讨一下自杀的可能性。
那真是太好了。
“目前警方认为令姐是自杀的可能性很低。令姐是被人用一条黄色的领带勒死的。”
加藤也表示赞同。“居然还有这样的咖啡,我之前只是听说过,都不知道这么好喝。”
是吗?但如果是姐姐,也许能想到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手法。
“没有,非常好喝。是吧,加藤?”
“什么手法?”
敲完这句话,瑠加一脸担心地看向濑口。
调查过程中濑口也曾多次想到这一点。然而那种事真的能做到吗?如果真的存在那种手法,恐怕比密室之谜更难解吧。起码在警方科学、合理的调查范围内,还无法得出西山沙绫是自杀的结论。
我有在咖啡里加少许肉桂的习惯。我很喜欢这样喝,但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嗯,至于是什么手法……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姐姐和我不同,她是个天才,所以或许能想出方法。
濑口把鼻子凑近杯子,确实闻到了一股清爽的肉桂味。
“天才?可据编辑井泽先生说,在绘画技巧和思考诡计上,都是你更擅长啊?”
这是肉桂咖啡。
在绘画方面,的确可能是我画得更好,但在手法方面,我只是擅长将已有的手法进行改编而已。在创造出富有原创性的、能使人为之震惊的手法上,我还是比不上姐姐。
应该再以何种方式、提出什么问题呢?濑口思考着,喝了一口咖啡,入口却品尝到意料之外的香料味。
濑口又喝了一口肉桂咖啡,心想,井泽和瑠加的话之间为什么会有微妙的出入呢?
到这里为止,都是警方在之前的调查中已经掌握的情报。
“话说回来,对于你来说,令姐是个怎样的人呢?两位从小就关系很好吗?”
十二月四日,姐姐的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
我小时候非常讨厌姐姐。姐姐也应该很讨厌我。
“你再一次来到这间公寓是在什么时候?”
“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瑠加那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起舞,发出微小的声音。濑口的手指很粗壮,而瑠加的手指却纤细美丽。
姐姐从小就很叛逆,总会做一些古怪的行动,所以老实说,我们的父母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被学校叫家长是常有的事,有时她甚至会离家出走。毕竟是天才,可能是还小的时候,就觉得常规学校和家庭无法容纳下她了吧。
我把下期要发行的单行本进行了一些修改。连载的作品则要等姐姐的工作做完后,我才能开始,所以我一直在等姐姐的联络,但发了几次短信她都没回,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做梦都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濑口回想起案发之后读到的西园寺沙也加的作品。确实,能画出那么令人不适的漫画,她应该从小就是一个拥有异于常人的感性的人。
“十二月三日你也来过这间公寓,请问那天你做了些什么呢?”
看着那样的姐姐的我则相反,我非常听父母的话,父母也对我十分溺爱。我猜姐姐正是因为看到我左右逢源,才会对我越来越反感。杀死仓鼠,想必也是为了从我手中夺取心爱之物。事到如今我才能把这个想法说出口,我觉得我和姐姐从小开始,就在针对各种各样的东西展开竞争。
是的。我和姐姐各有一把这间房的钥匙,但一〇〇五号房关系到姐姐的隐私,她就没把钥匙给我。
“嗯,有可能。”
“瑠加小姐,你没有一〇〇五号房的钥匙,对吧?”
据说同性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分两种,不是极端融洽,就是极端恶劣。濑口有一个相差三岁的哥哥,所以对瑠加的想法坦率地予以了认同。
我是下午一点来的,直接进了这个房间。工作积压了很多,我那天一直在这里工作,直到下午六点左右回了家。回去时我想和姐姐打声招呼,便去了一〇〇五号房,但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应答,我就直接回去了。
是啊。然而,就在我们那样做时,最爱的父母却因事故去世,我自己也失去了声音。那之后,姐姐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对我十分温柔。
瑠加立刻敲击电脑键盘,白皙纤细的手指以濑口和加藤平日打字速度的几倍速上下活动。
“这样啊……”
虽然是在死亡推定时间之后,但瑠加也曾来过这栋公寓楼。而且与石丸和井泽不同,她拥有一〇三号房的钥匙,只要在大门插进那把钥匙,就可以进入。
在我失去声音之后,姐姐成了我心灵的窗户。姐姐总是知道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而且,把闭门不出、只顾着读书和看漫画的我带到外面的世界的,也是姐姐。
“十二月二日你来过这栋公寓,请把那天发生的事再讲述一遍。”
瑠加敲完键盘后喝了一口咖啡。
于是加藤稍微挪动了一下,最终三人挤在了沙发上,濑口坐中间,加藤坐右边,瑠加坐左边。空间稍显狭小,瑠加的右臂紧贴着濑口,一股不知是洗发水还是香水的女性香气挑逗着濑口。濑口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年轻女性的房间,急忙提醒自己不要让内心的悸动表现在脸上。
“说起来,稿费和版税你和令姐是对半分吗?”
“当然可以。”濑口回答。
不是。钱都由姐姐管理。我只收取一笔助手费,生活上不至于困窘。事实上,我也在考虑将来的事,也曾提出希望能多分一些钱,然而姐姐说我不谙世事,持有巨款会有危险,就并没有给过我大笔的现金。不过姐姐似乎把一部分钱存到了我名下的账户,但由她来管理。
我可以坐到你们旁边吗?
“合同条款是怎么定的?有没有如果漫画畅销,会将部分版税支付给你之类的约定?”
接着她又开始打字。
没有。现在我正在与井泽商讨,把所有的权利都改到我的名下。
“拜托了。”濑口说道。
那会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
有什么想问的请尽管提,虽然我无法出声说话,但耳朵拥有正常的听力功能。我会通过这台电脑回答你的提问。
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孩子的西山沙绫的财产,将全部由妹妹瑠加继承。眼前这名美女,在一夜之间便成了惊人的亿万富翁。
瑠加开始敲起桌上的电脑键盘,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这样几行字:
“在你看来,有没有很羡慕在电视和电台上活跃的姐姐的时候呢?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产生过明明漫画家西园寺沙也加是个二人组合,好处却都被姐姐占走,自己只能独自低调而无聊地画漫画之类的想法?”
瑠加涂着润泽的粉色口红,濑口觉得比起上次见面,她似乎更加艳丽了。不知是因为自己作为一名漫画家的存在终于为人所知,还是因为坠入了爱河,大小姐风格的浅茶色连衣裙和她清秀的脸庞十分相称。
完全没有。说到底,我身有残疾,所以并不想出现在媒体前。而且对我来说,画漫画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再加上有很多人喜欢读我的作品,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不必客气。”濑口一边道谢,一边环视屋内。墙边立着两个巨大的书柜,上边摆满了书和漫画。从书脊上的书名来看,几乎全都是推理小说。房间里打扫得很整洁,可爱的女性化家具和文具很引人注目。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姐姐西山沙绫家也有的电脑和用于作画的液晶数码板。
“抱歉,在你百忙之中打扰。”
在花朵图案的沙发上坐下后,瑠加又轻轻放下盛有热咖啡的白色马克杯。
最后,濑口和加藤来到了位于“秋叶原之家公寓”一楼的管理员值班室,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管理员森健一郎出来迎接。管理员室内共有三个显示屏,分别映出一层大门、安全梯和地下二层停车场里的情形。旁边还有一台小型电视,再旁边是一台黑色收音机。
下午三点多,二人来到“秋叶原之家公寓”一层的一〇三号,也就是妹妹西山瑠加的工作室。
“没有、没有,反正我也很闲。请进、请进,快请坐。”
那天,濑口和加藤又花了一整天对相关人员进行调查问询。
森让两人坐在绿色圆凳上,随即匆忙站起身,走进里屋。
“我能再点一杯冰可可吗?实在是太好喝了。”
“我给二位泡茶,请稍等一下。”
“什么请求?”
“没事、没事,不用费心。”
手塚一脸认真地询问矢岛。
森的身影消失在里屋后不久,传来了用水壶倒热水的声音。濑口和加藤打量了一番屋内,没多久,端着放有三个咖啡杯的托盘的森又出现了。森把两个杯子放在濑口和加藤面前的灰色桌子上,自己拿着第三个杯子坐了下来。
“那个,矢岛先生,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不好意思,是速溶咖啡。”
“拜托你了。”
“非常感谢。”
“不过,还不确定你会不会被逮捕呢,对吧?我会去调查一下,如果找到其他嫌疑人,会再和你联系。”
“怎么样了?凶手差不多有着落了吗?”
律师费这点很让矢岛动心,另外,手塚相信自己是无罪的,这一点也令矢岛开心。警察自不用说,就连有点交情的律师兼田都不相信自己的清白,然而这个奇特的律师却完全相信。虽然理由仅仅是因为矢岛无法做出密室,但即便如此,也让矢岛高兴得快要流出眼泪。
森以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问道。毕竟是在自己管理的公寓里发生的案件,再加上他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自然对搜查的进展颇为关注。
“当然了。”
“啊,调查情况尚不便透露。不好意思,今天有两三个问题想问你。”濑口打开黑色笔记本,说道。
“真的吗?”
“请、请,问什么都行。”
“很简单啊,因为你造不出来密室嘛。这就是最重要的证据。如果让我来为你辩护,我一定能证明你是无罪的。输了的话,报酬自然不会收,连预付金我都不要。”
森不停地点头,即使濑口不想,也还是注意到了他头顶毛发稀疏的部分露出的头皮。森明年就七十岁了,这份公寓管理员的工作对他来说渐渐变得吃力,他本打算借七十岁生日的机会退休。
“咦?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就连身为当事人的我,被问到那天晚上的事时都说不清楚,反而觉得搞不好自己就是凶手。”
“森先生,你是如何保管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的呢,就放在这间管理员室吗?”
“是的。不过请放心,我知道你绝对不是凶手。”
听到濑口的问题后森站起身,指了指一个放在高处的柜子,可以看到上面挂着一把大锁。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判定我是在说谎,我就完了。”
“就放在那儿。那里面放着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那把大锁的钥匙平时我都会拴在腰带上随身携带。你们要看看吗?”
“你问的是刑法第三十九条,对神志不清者的违法行为不予处罚那条,对吧?可是,要想证明嫌疑人是真的没有记忆或没有杀意是很困难的,所以不会那么轻易就减刑。”
“麻烦了。”
“手塚先生,如果喝醉后杀了人,即使没有记忆,也会被判为杀人罪吗?”
森闻言站起身,把椅子挪过去,脱下鞋站到椅子上,打开了柜子的锁。
如果被彻底调查,矢岛想着,搞不好自己就会主动认罪了。
随后换濑口站到椅子上,看向柜子里,果然,一排备用钥匙整齐地排开。濑口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柜子四周,发现没有破损痕迹,柜门上的锁也非常牢固。随后加藤也对柜子进行了检查,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那是自然,警察们也要顾及自己的威信。把人逮捕却没有起诉,会引发相当大的信任危机,搞不好所辖警署的署长都会丢掉饭碗。所以,请做好他们会对你进行彻底调查的准备。”
“这样来看,似乎不太可能有人把钥匙偷拿出去。”
“也就是说,只要被逮捕,就会被起诉?”
“是的。而且即使有人打开了柜子,也没那么容易分辨出哪把钥匙是哪个房间的。恐怕只有我们这些管理员能看出区别。”
“如果是性骚扰或较轻的犯罪,即使被逮捕,也有延期起诉的可能,但像你这种杀人案件,除非是嫌疑不充分或无嫌疑等能证明你真的不是凶手的情况,否则就不可能不被起诉。”
这栋公寓共有四名管理员,以交替换班的形式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管理。除了案发当天值夜班的森以外,其他人都已确认有不在场证明,且不曾与被害者有过什么接触。
这句话令矢岛感到不安。
三人回到座位后,森喝了一口咖啡。濑口和加藤面前的咖啡都还维持着原样没动,冒着白汽。
“我觉得还是事先准备一下比较好,因为要是突然被捕,日本是有国家为嫌疑人选定律师的制度的,但若嫌疑人提前选定律师,就能要求在接受问询前先见律师,避免警方不当逼供,掌握审讯的主导权。”
“森先生,接下来我想问一下你在三号深夜发现尸体时的情况。矢岛先生当时去卧室看了一眼,对吧?”
“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但目前我还不至于被逮捕吧……”
“嗯,但只是看了一眼。”
在被逮捕前?这说法让矢岛又一阵不快。还是别找这种律师为好,矢岛已在心中决定要郑重地回绝他。
“进屋以后的事,你能再详细说说吗?”
“不过,对于感兴趣的刑事案件,我是会不计较得失,全心投入于辩护工作的。矢岛先生,请在被逮捕前,让我做你的律师吧。”
“好的。当时矢岛先生没有立即跟上来,我就回头看了看,看到他探进半个身子到卧室里,也许是想确认一下沙也加小姐在不在那里。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即跟在我后面,来到了尸体所在的客厅。”
手塚却完全没察觉矢岛此时的想法,一脸享受地喝着冰可可。
如果是矢岛在探身入卧室时把钥匙放了过去,那么案件就可以解决了。那样一来,这起案件就是一起单纯的杀人案,根本不是什么密室杀人。然而,矢岛坚决否认自己是真凶。
矢岛突然感到不安。果然,想依靠眼前这个人的想法是一个错误,而且是这个人亲自打电话来推销自己的,其实他只是手头没有工作可做,才这么热心的吧?
“请再向我们说明一下一号晚上的事。那天,矢岛先生离开之后,也是你当班吧?”
手塚说罢,喝起眼前的冰可可。
“是的。我们这里有规定,管理员要彻夜保持清醒状态,所以我那时正在这里看电视。凌晨一点和三点要进行巡逻,只有这两段时间我离开这里,从地下停车场到十层巡视了一圈。”
“没有,也没有什么成绩。”
如果矢岛不是凶手,那么那晚出现在公寓,并能打开门锁的人,就只有森一人。从时间和可行性角度,森都具有杀人的能力。只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即使在深夜突然造访,想必沙也加也会把他让进门。而且,他可以在勒死被害人之后用备用钥匙上锁,这样就可以搞定一切。
“虽然数量不多,但取得过很厉害的成绩?”
“巡逻时你走到一〇〇五号房门口了吗?”
“没有,数量上倒是没有很多。”
“没走到门口。每次巡逻都是看看走廊上没什么异常,我就不会再往里走了。”
“这么看来,你已经处理过很多起刑事案件了吧?”
这位老年管理员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若非要说哪里可疑,也就是他在供述时没有一丝犹豫。这种情况也可能出现在事先就把回答的内容准备好了的证人身上。
“然而,刑事案件就会涉及判刑、缓刑等问题。同样是判刑,也要分减几年刑的情况。有时原本感觉肯定会判有罪的案件还会突然变为无罪。总之,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对吧?”
“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深夜里顶多也就是偶尔能听到大卡车开过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唉,民事案件争论的焦点都是能拿多少抚恤金,或是少付多少赔偿费、损失费之类的。说白了,就是商议金钱的官司。从一开始就定了结论,问题只是商定金额而已。而律师就是从多拿的抚恤金或少付的赔偿费里取一部分分成。”
如果矢岛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就是在矢岛离开公寓、到翌日凌晨三点期间下的手。森丝毫没想到自己竟被列为怀疑对象,眯起眼睛一脸享受地喝着咖啡。
“什么意思?”
对于眼前这个老人,濑口还好奇一点。
“嗯,感觉民事案件比较无聊,或者说比较小家子气。”
“我想问一件比较私人的事,你孙女在大约一年前被卷入了一桩不幸的事件,对吧?”
“不喜欢?”
眯着眼的森脸上立即笼罩上一层阴影。
“先不说擅长,我就不太喜欢民事案件。”
“你是说……”
“你呢?民事案件和刑事案件,你更擅长哪种?”
“你孙女被卷入了一起监禁事件。”
“还有很多律师完全没有处理刑事案件的经验。”
森眨了眨眼,手开始颤抖,咖啡杯晃动着,溢出的黑色液体打湿了脚边。
矢岛想起了兼田。
“一年前,足立市发生了一起幼儿监禁事件。一名十九岁的学生诱拐了一名四岁女孩,并将其监禁了两周。而那名四岁女孩,就是你孙女,对吧?”
“对,没错,但打官司时,民事案件比刑事案件赚到的钱要多得多。不过,擅长民事案件的律师虽然会收取高额辩护费,但在刑事案件上却不一定擅长。”
“你、你知道这件事啊。唉,毕竟你们是警察,知道也是自然的……我连想都不愿回想那件事。”
“民事和刑事?我这次的情况算是刑事案件吧?”
“最终你的孙女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且并未对外透露其姓名。罪犯也因是未成年人而没有公开真实姓名。听说女孩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那两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没人知道,但似乎大概能猜到。”
“日本有的是律师,然而民事案件和刑事案件的处理方式可是截然不同的。”
“请别再说了。我们一家人都在试图忘记这件事。幸好当时我孙女只有四岁,可能已经把整件事都忘了。后来她被警察保护之后我们一度很担心,但现在她长成了一个开朗的孩子。”
“为什么?”
森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眼神冷酷。
“矢岛先生,今天你选择与我见面,搞不好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濑口继续道:“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起少女遭到监禁的事件,抓到的罪犯全是色情和猎奇漫画的爱好者,警方在他们的住处搜到了大量相关作品。以此为契机,部分国会议员提出,应关注一下儿童色情和青少年漫画中的过激表现。”
于是,矢岛把杀人现场的情况,公寓内部的结构,从凶器领带上检出了他的DNA,以及警察曾经要求他在笔录上签字,笔录中隐晦地表达了很有可能是自己在酒醉后杀了人的事,等等,都对手塚进行了说明。
森不发一语,房间里只有墙上钟表的嘀嗒声。
“想杀人的话,谁都能杀,但能制造出这么难解的密室的人,是很罕见的。那么,只要解开密室之谜,也许就会浮现出新的线索,从而锁定新的嫌疑人。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相关信息?”
“话说回来,森先生,那个十九岁的学生也是西园寺沙也加的狂热粉丝,这点你是知道的吧?”
“是吗?”
“我听说过西园寺沙也加这个名字,也曾在书店看到过她的漫画,说实话,里面的内容让我感到非常不适。不过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并不知道住在这里的西山沙绫小姐,就是漫画家西园寺沙也加。”森微微垂下眼,缓缓说道。
“其实,只要解开了密室之谜,可能就会有新的嫌疑人了,不是吗?”手塚咕哝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漫画家西园寺沙也加的?”
“不不,我可没有一喝醉就制造密室的爱好。我现在真的很困扰,不知如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啊。”矢岛无奈地感叹道。
“矢岛先生第一次来访的时候。那时我得知自己管理的公寓里竟住着电台主播,于是,晚上没什么事做,还必须保持清醒时,我就自然而然地去听了听。结果从收音机里传出了西山沙绫小姐的声音,竟然还称自己是西园寺沙也加。我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兴高采烈地吵闹……然后开始制造密室。矢岛先生,下次请一定和我喝一次酒,好吗?”
“你没想过对西园寺沙也加进行复仇吗?”
“倒不至于撒酒疯,但是会比较吵闹。嗯,应该算是会兴高采烈地大吵大闹的类型。”
“复仇?为、为什么?”森瞪大眼睛说道。
“你喝醉后是什么类型的?会变得爱哭,还是会突然撒酒疯之类的?”
“把你的孙女监禁了长达两周的罪犯,是在看了西园寺沙也加的漫画之后产生犯罪的念头的。如果她没画那种漫画,你的孙女也就不会被卷入那起不幸的事件了。”
“唉,那密室不一定是我制造的啊。不过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确实是个麻烦,也导致警方现在这么怀疑我……”
“不、不,这么想可就搞错对象了。对于那名罪犯,即使现在,我也恨他到想把他杀掉的程度。但那和漫画是两回事。”
“你都喝得那么醉了,怎么还能制造出密室呢?”
真的吗?濑口注视着森,发现他的面部肌肉有不易察觉的抽动。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矢岛赶忙追问。
“你是在孙女被监禁之后才申请调到这栋公寓做管理员的,对吧?”
恍惚间听到手塚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没错。”
“不过好奇怪啊。”
“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西园寺沙也加就住在这栋公寓,才提出要来这里工作的?”
接着,手塚说了一通小说中和现实中的密室杀人案,矢岛听得不耐烦,不禁在心里后悔,居然之前还会产生能不能依靠这个人的念头。
职业的关系,不管面对多么平易近人的人,濑口都能怀疑到底。他故意提出刁难人的问题,观察森的反应。
“啊,对哦。刚才的消息实在太令人悲伤,害得我一不小心失去了理智。对不起,现在我已经没事了。吓到你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手塚用手绢擦着眼泪说道,“唉,虚构作品中倒是有各种各样的密室,但现实中的密室杀人案,最终结果不外乎一氧化碳中毒或自杀之类,都是简单的手法。就比如说……”
“我想来这儿,纯粹只是因为来这栋公寓上班更方便……刑警先生,该、该不会,你在怀疑我是凶手吧?”
“呃……比起这个,咱们要不要谈谈为我辩护的事?”
这个时候就该再往前推一把。
“抱歉。我不常在人前流泪的,但这次关系到我最喜欢的密室。”
“根据法医鉴定,西山沙绫被杀害的时间是十二月一日晚七点到翌日的凌晨三点。如果矢岛先生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下手的时间就是矢岛先生离开的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之间。而在这段时间内,能接近那个房间的,就只有公寓里的住户和你了。再加上被害者在深夜竟毫不怀疑地让来人进门,这样的人可没几个。但你是管理员,甚至可以用备用钥匙直接打开房门。虽然你予以否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杀害被害者的动机。”
“手塚先生……请不要如此难过。”
“怎么会?我……”
手塚说完,又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抑制泪水。远处的女店员一脸不可思议地偷看着他。
森不停地眨着眼,右眼下方的肌肉剧烈抽搐。面对突如其来的杀人指控,他明显非常震惊。
“说到现实中的密室杀人,就必须说十九世纪初发生在巴黎的罗斯・德拉库尔案。这起密室杀人案被视为《莫格街凶杀案》的原型,案发后,古今中外的作家又在虚构作品中创造出了许多密室。我本以为今天能知道发生在现代日本的本格式密室杀人案——西园寺沙也加密室杀人案的解答呢……”
但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演出来的呢?
“呃……”
“我、我没有杀人。”
“是啊!这可是已被视为灭绝的密室杀人事件,在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在现实中出现了啊。怎么会有人不想知道谜底?”
森脸色苍白,膝盖也在微微颤抖,他双眼含泪,求助般地直直看向濑口。
矢岛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个狂热的推理迷。
“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的。”
“手塚先生,莫非……你是非常想知道密室之谜,才哭的?”
濑口却保持着沉默,看着森。
手塚赶忙道歉。
“真的。我只是那晚正好值班而已。刑警先生,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什么凶手。”
“啊,对不起,没事的。”
森双手合十,恳求濑口。
听到巨大的声响,女店员惊讶地跑了过来。
“森先生,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吗?”
“没事吧?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濑口这句话,森呆呆地半张着嘴。从间接证据来看,森和矢岛的嫌疑程度差不多,不,和矢岛相比,眼前这位老人的犯罪动机更充分,或许该说他的嫌疑更重。
手塚挥拳打向桌子,咖啡杯晃了晃,黑色的液体差点儿溢出来。
“我做不到。”
“这让我怎么冷静!”
若把森逮捕并发动强势猛攻,他应该就会轻易招供。
“手塚先生,手塚先生,请冷静一下。”
但就算急于破案,濑口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他可不想为了解决案件而制造冤案。
矢岛低头仔细一看,手塚哭了。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在这里哭了呢?
“我们警方,其实并不觉得你是凶手。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
“啊,手塚先生。手塚先生?”
“真的吗,濑口警官?”
手塚突然趴在桌上,大声哀号起来。
濑口的这句话让森的脸上恢复了生气。
“怎、怎么这样……”
对于矢岛也一样,也不能认定他有罪。然而,作为职业刑警,就算无法知道全部真相,也必须彻底追查,追到最接近真相的地方,这正是他们肩负的使命。
“话不能这么说啊,那个密室到底是不是我制造出来的还说不定呢。警察也问过我很多次,但我完全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了。”
“最后我想再问你一次,十二月三日,你和矢岛先生一起进入被害者家里时,矢岛先生曾进入玄关右侧的卧室,对吧?”
“不会吧?那也就是说,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制造出密室的了?”
“是的,没错。”
女店员离开后,矢岛小声说道:“我也搞不懂啊。案发当晚我确实去过沙也加家,但当时我醉得厉害,什么都不记得了。”
“请你好好回忆一下,那时,矢岛先生有没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
说到这儿,身穿制服的女店员恰好端来了矢岛的热咖啡和手塚的冰可可,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呃,那时我正看着尸体所在的客厅方向,没有看后面。”
“矢岛先生,请告诉我,你是怎么制造出那个密室的?”
“什么都没注意到吗?”
“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啊……”矢岛叹着气说道。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濑口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苦涩的液体流进空荡荡的胃,一阵难以言喻的疲劳感袭上心头。
“没有人明确这么说,不过警察似乎非常怀疑你哦,逮捕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啊……倒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是谁这么说的?”
濑口听见森咽口水的声音。
虽然矢岛觉得跟这个怪人见面有些危险,但兼田的法律事务所收费太贵,光是咨询就花了一笔巨款。而且听说手塚也接受了警察的问询调查,所以矢岛想着这么一来也能了解一下情况。总之,最后他们约在电台附近的“夏目”咖啡店见面。
“声音?什么声音?”
“如果你被逮捕,能不能雇我当律师?”他还招揽起辩护工作来了。
“好像是某种金属类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濑口没能瞬间明白这话的意思。
矢岛接到这个奇怪娃娃脸律师的电话是在昨天。
“某种东西?比如什么?”
还没聊上几句,手塚雄太郎就这样问道。
“比如,钥匙掉在地上的声音。”
“矢岛先生,是你杀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