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岛先生。”
会不会是自己借着醉酒之势勒住了沙也加的脖子,随后失去了记忆?矢岛再一次回想那晚在那间公寓里发生的事情。自己在房间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跟沙也加说了什么?因为自己醉了,没能说到“重要的事”。而关于那之后的事,脑海中就像罩着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兼田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会不会是自己在烂醉状态下杀了沙也加呢?
“矢岛先生,莫非你是喝醉后杀害了沙也加小姐,然后丧失了记忆?”
“嗯。如果是为了杀人而借助酒力则另说,如果没有杀意,却因醉酒引发冲动,最终用暴行致他人死亡,那就有被判处过失致死而不是杀人罪的可能。”
怎么会?真会发生这种事吗?
“是吗……”
“我的确因为喝醉而有一段记忆缺失,但如果做出了那种事,我肯定会记得啊。”
“唔,这个很难判断,不好断定。但可能会被判处过失致死,而不是杀人罪。”
“但你甚至不记得是怎么离开公寓的了吧?”
“如果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杀了人,会被判罚吗?”
“是的……的确。”
兼田的这句话引起了矢岛的注意。
兼田微微歪着头,思考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犯下罪行的是无法做出理性判断的人,比如精神不正常之类的。”
“矢岛先生,你真的没有杀害沙也加小姐吗?”
“神志不清者的违法行为是指什么?”
“怎、怎么会是我……”
“是吗……那么还有一项,如果你在犯罪时处于神志不清或精神衰弱的状态,也可以从轻判刑。刑法第三十九条中甚至还写着,对神志不清者的违法行为不予处罚。你的情况如何呢?”
矢岛是笑着说的,兼田却一脸认真。
“没有,想不出什么特别的。”
“如果你想起了那时的事,请再来找我商量。”
自己和沙也加之间有什么对判决有利的特殊性吗?矢岛先假设是自己杀了沙也加,思考了片刻。
说着,兼田看向桌上的进口座钟。
“就算你犯了杀人罪,也会根据动机判刑。以过去的例子来说,曾有常年受到亲生父亲性虐待的女儿最终杀死父亲;或是身患不治之症的妻子迫于无奈杀死了有阿尔茨海默倾向的丈夫,这类情况下凶手都被减了刑。你和沙也加小姐之间符合这类情况吗?”
“知道了。”
“原来如此。”
矢岛说着,无力地站起身。兼田也站了起来。
“是吗……那么,那条领带是你带去的,还是房间里碰巧有的,这点又会大大影响最终结果。如果罪犯是用特意藏在包里的领带勒住了对方的脖子,那明显就是蓄意杀人,是有计划的犯罪,判刑会很重。但如果是一时冲动,捡起了碰巧落在房间里的领带勒死了对方,就是冲动型犯罪。”
就要走出房间时,背后传来了兼田的声音:“啊,矢岛先生,请稍等。”
“不,没有。”
矢岛回过头,只见兼田递来一枚信封。
兼田一脸认真地凝视着矢岛。
“这是咨询费账单,支付方是你的公司还是你个人?如果需要发票,我们可以准备,请尽管跟我说。”
“如果你和沙也加小姐有SM的爱好,玩时导致她死亡,搞不好能够以伤害致死或过失致死罪论处。矢岛先生,你们二位没有这种爱好吗?”
矢岛在万世桥警署的第三次问讯开始了。人员还是老面孔加藤和濑口。矢岛又被带到了那个有茶色桌子和折叠椅的小房间。
兼田举起茶杯,“咕咚”一声一饮而尽。矢岛面前的茶杯还盖着盖子。
“从那条黄色领带上查出了你的DNA。”
“什么意思?”
今天没有聊天气,矢岛刚一坐在椅子上,加藤就抛出了这句话。矢岛眼前一黑,脑海中掠过“逮捕”二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啊,没什么,你可能认为只要杀了人就是杀人罪吧,但其实,并不是所有致人死亡的事件都适用于杀人罪。”
“矢岛先生,上次你说这条领带在某地丢失了,对吧?你能想起是在哪里丢的吗?”
“嗯?为什么问这个?”
这几天矢岛也一直在回想这件事。
“矢岛先生,我想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有SM之类的爱好吗?”兼田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我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丢在哪里了。”
矢岛陷入了绝望。虽然会被逮捕这点很令他恐惧,但似乎破产和失业更让人苦恼,恐怕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矢岛先生,这可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你能不能再努力想想?”
“如果你被起诉,我就不收这部分费用了。不过啊,如果被起诉,就要收取打官司的辩护费,还是要花一笔钱。哎呀,我们这里确实收费比较高,你可以再找找其他地方,应该有愿意低价接受委托的事务所哦。”
如果想不起来,是不是就要被逮捕了?矢岛的心脏怦怦直跳。
“啊,不行,我付不起这么多。”
“我会再想想的。那个,公寓里有和沙也加关系亲密的人吗?”
“另外,如果最终以不起诉告终,需要再收三百万日元作为酬劳。”
“我们去打听了很多次,但目前还没找到可疑人物。不过,就算真的有,那人也无法配制备用钥匙。”
“这么贵?”
“真的吗?在网上配呢?不是有什么暗网吗?那把钥匙的确很难配,但只要肯出钱,应该也会有人愿意配制吧?”
“我做的大多是面向企业的案子,基本不涉足刑事案件。但如果只是起诉前的辩护工作,委托费是两百万日元,然后再加上实际调查产生的必要经费。”
这时,站在窗边的濑口的眼中放射出奇怪的光芒。
“说到这里,兼田先生,律师费大概多少啊?”
“矢岛先生,你知道暗网?”
没有意识到这点确实是自己大意了。矢岛倒不是完全没有存款,但如果被逮捕,丢了工作,还要支付律师费,恐怕会在瞬间变得难以维持生计。
濑口低沉的声音令矢岛更加不安。
“费用啊。律师费。如果要一家一家拜访公寓住户,基础委托费是不够的,需要追加费用。但如果你被逮捕并被判有罪,恐怕就会被公司开除,到时候可连退休金都没有了哦。”
“不、不知道。”
矢岛不禁抬高了音量。
“的确,如果是在网上找,或许有地方能配。”加藤接口道,说着看向濑口,濑口沉默着点了点头。
“可以什么?”
然而,濑口却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兼田突然压低了声音。
“矢岛先生,十二月一日深夜十一点去死者公寓前,你喝了多少酒?”
“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做,可是矢岛先生……你……可以吗?”
“那天……喝了多少来着?”
看着低下头的矢岛,兼田咬住了嘴唇。
在去沙也加的公寓之前,矢岛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起在神乐坂的一家居酒屋喝酒。开始时只想小酌一杯,转眼一扎啤酒就下了肚,等再叫来烧酒,就更刹不住了。
“嗯,麻烦你了,真是抱歉……”
“记得喝了啤酒和烧酒。”
“调查公寓里的所有住户?”
“量呢?”
“不要这么说啊,兼田先生,这部分就拜托你调查了,好吗?”
“大概是啤酒两扎,烧酒……四合左右吧。”
“如果是这样,怀疑对象就太多了,凭我一个人实在无从下手。”
“两扎啤酒加上四合烧酒,这么多啊,要是我,肯定早就喝倒了。”濑口一脸震惊地说。
“是的。所以我觉得凶手或许是公寓里的住户。”
“这些对我来说倒不至于喝倒。而且,我收到了沙也加的消息,说有重要的话说,那之后我自觉地收敛了许多。”
“但是,在死亡推定时间之内,并没有外人进入那栋公寓,对吧?”
可最终还是喝到记忆缺失,才导致现在的结果。
“我回去之后,应该还有人进入了沙也加的家。那个人肯定就是真凶。”
“你收到死者发来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
兼田说到一半,又开始变得含糊其词。
“十点四十五分。事后我查了手机上的记录,应该没错。”
“我会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调查相关人员的证词,但毕竟,我手头还有其他案件……”
矢岛取出手机,当场展示那条来信记录。
矢岛还以为律师的职责是对警察和检察方提交的证据进行细致的调查,指出证人证言的矛盾之处,从而找出真正的罪犯。然而,这种站在正义一方的英雄般的律师,似乎只存在于电视剧和小说中。
“嗯,然后你就去了被害者的公寓,对吧?你有那时的记忆吗?”
律师不是侦探。
“勉强还有。”
明明刚才语气还含含糊糊,这时却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干脆。
“你以前也说过,深夜十一点,你通过公寓大门进入了被害者家,然后就只记得和被害人聊了五分钟左右,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点是没错。但正如我刚才所说,律师不是侦探,所以我不能帮你找出真正的凶手。”
“是的。具体几分钟我也记不清了,但总之,在她家发生的后半部分的事,我确实不记得了。”
“所以,只要找到真凶,不就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你离开公寓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但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了。”
“这个之前你说过了。”
“是、是的。”
“不不不,不是让你帮我减轻判刑,我根本就不是凶手啊。”
濑口转身回到窗边,向窗外眺望了片刻,随即缓缓回身,直直地盯着矢岛的脸。
“我是律师,会努力减轻你的刑罚。”
“矢岛先生,会不会因为你喝得太醉,而忘记了杀害对方的事?”
“可是,兼田先生,设法挽救这种局面,难道不是律师该做的吗?”
矢岛心跳不已。
兼田没有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怎……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我对你表示同情,但无论如何,从这些间接证据来看……”
矢岛挤出笑脸着向濑口,然而濑口的表情十分严肃。矢岛想起律师兼田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那可不行啊……”
“两扎啤酒加上四合烧酒,这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会使人烂醉如泥的量。”
“是。这一可能性很高。”
“嗯,或许是的……”
“可如果找不到真凶,我就会被起诉,然后被判刑,对吗?”
“而且,你不记得在被害者的房间里发生的后半部分事了,至少你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了。”
兼田大手一挥,把矢岛的话拦下。
“嗯,呃,是这样没错……”
“等等,请等一下,矢岛先生,请你听好,我是律师,律师可不是侦探,所以没法找出真凶。”
“矢岛先生,不是你在那时勒死了被害者吗?只是因为酒精,丢失了那段记忆。”
虽然沙也加没有怀孕,但矢岛认定那栋公寓楼里住着沙也加的另一个情人,只要找到那个家伙,就能解决此案。
“怎么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却没有记忆,这怎么可能呢?”
“是的。我没有杀人。所以兼田先生,拜托你了,请想办法找出真凶吧。”
虽然矢岛嘴上否定,脑海中的一角却在思考这一可能性。
听到矢岛的这句话后,兼田瞬间露出呆滞的表情。
“你凭什么断定?失去了部分记忆的你有什么根据说自己没有勒死她呢?”
“真正的……凶手?”
“根据?”
第二次问询结束后,矢岛又来到了兼田位于六本木的办公室。这次造访是在白天,所以在都厅和新宿的高层建筑群背后,能看见丹泽山脉甚至更远处的富士山。
矢岛的脸色变得惨白。
“兼田先生,能不能拜托你和我一起找出真正的凶手啊?”
“是的,能证明你没有杀害被害者的确实根据。”
然而并没有发生这种事,那么,沙也加到底是被谁杀害的呢?
“这、这……但是,再怎么说,做出那种事的话,是应该会留下记忆的。而且我和沙也加关系很好,也没有吵架。”
听到这句话,矢岛陷入了安心又有些失望的复杂情绪之中。如果沙也加有别的男人,还怀了别人的孩子,那会让他很受打击,但另一方面就能肯定孩子的父亲就是凶手了。
“你不是求婚被拒绝了吗,而且她的生理期延迟,让你怀疑她有了其他男人,不是吗?比如那栋公寓里的其他住户。”
“没有,没有怀孕。”
“我会想到那种可能性,是源于对案情的思考。”
“即便如此,也肯定不是我的孩子。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做了,所以我认为从时间推算,是不可能的。刑警先生,沙也加她……怀孕了吗?”
“是这样吗?事实上,你已经不记得被害人与你聊了什么了,所以也有可能她说到了这个话题。她对你坦言自己有了新的男人,你们发生争吵,最终你一时冲动,犯下了罪行。”
“你不觉得是她怀孕了吗?”
“荒唐。就算我们真聊到这些,也无法成为我杀害她的动机。”
“我觉得应该与她的身体情况有关。那几天沙也加说生理期有些推迟,但由于她一直处于高压工作下,经常接连数天熬夜,生理期会不规律也在所难免,我就建议她先观望一阵。”
“如果是在烂醉的状态下,我认为可能不需要动机就能造成事故。”
“是吗……那对于那晚死者想说的重要的事,你有没有什么猜想?”
“事故?”
“是的,我的记忆就只到这里为止。”
濑口盯着矢岛,双眼迸发出金属般的光芒。
“是吗?”濑口目光犀利,死死地盯着矢岛。
“事故。人在酒醉后的行为可能没有动机。你不这样认为吗?被酒精搅乱的大脑是会暴走的。”
“是的。这部分我可以确定。我还记得我想喝咖啡,却把咖啡弄洒了,沙也加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说今天说不成了。再往后就只有零碎的记忆片段了。”
确实如此,喝醉的状态下常会做出反常举动,甚至无法一一说明原因。
“这些你还是记得的,对吗?”
“矢岛先生,你在烂醉的状态下将被害者勒死,并且丢失了那段记忆。从间接证据来看,真相就是这样。”
“那晚沙也加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我说,但我喝得太多了,最终没说成。”
怎么会这样……
“矢岛先生,你那时都做了些什么呢?”濑口眯起眼问道。
“那段时间你的身体状态如何,有没有持续睡眠不足?在身体状况不佳时,有时即使只摄取少量酒精,也会醉倒,不是吗?”
记得只交谈了几句。
当时确实有点感冒,再加上那一阵子很忙,也有些睡眠不足。
“咦?这样吗?我的记忆太模糊了,但在我印象里只待了五分钟啊。”
“有没有喝什么药,或是注射了什么?”
“从公寓大门处的防盗摄像头拍到的影像来看,你从大门进入公寓是在夜里的十一点零二分,出来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即使考虑上坐电梯的时间,你也在死者家里逗留了近二十分钟。”加藤看着手边的资料,又开了口。
“啊!”
虽然濑口这样说,但不知他对矢岛的话信了几分。
矢岛小声地叫出了声。
“这样啊……嗯,鉴于此,警方会去调查有没有这种人存在的。”
“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
“不,她没有明确说过,但如果是这样,密室之谜就能解开了。”
“确实,那天傍晚,我喝了些感冒药。会不会药里含有不能和酒精一起摄入的成分?”
“被害者生前说过这种话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濑口听到这个问题,马上探出上半身询问。
电台医务室的感冒药效果远近闻名。虽然用的也是医生开的处方药,但台里人都说里面可能加了什么成分。
“嗯……公寓楼中有和沙也加关系较好的男性吗?”
“在冲绳,曾经发生过一起醉酒男性闯入附近陌生女性的家,用女性房间里的刀捅了对方数次的悲惨案件。”
如果只是同公寓的,应该不会让对方进家门吧。但如果是沙也加的另一位男友也住在那栋公寓呢?
“有、有过这种事……”
“确实,公寓各层没有防盗摄像头,所以公寓内的住户可以不通过玄关,直接去按响她家的门铃。只是,你离开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就算是同公寓的人,独居女性会那么轻易地让别人进家吗?而且刚才我也说过了,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是的。而且,凶手事后却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了。”
“没有备用钥匙……那会不会是同公寓的住户呢?那栋公寓有没有在每户房门前都设置了防盗摄像头?”
现实中居然真的发生过这种事……
确实。
“好像服用危险药物或兴奋剂导致杀人的新闻更引人注目,但从件数来看,在日本,和酒精相关的暴力案件和交通事故要多得多。毕竟,从自动贩卖机上就能买到酒的,全世界也就只有日本了。”
加藤歪了歪头,低声道:“你应该也听说了,这起案件因是密室杀人而被媒体疯狂报道,这是因为那栋公寓楼的钥匙很难配。所以,你所说的狂热粉丝或变态,是不可能用备用钥匙进入房间的。”
濑口凝视着矢岛,带有异常的压迫力。
难道自己可以自由出入那个家会给沙也加带来什么不便?也就是说,除了自己之外,莫非她还和其他男性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如果是这样,就是那个男人利用备用钥匙杀害了沙也加,矢岛的脑海中闪过这一想法。
“所以矢岛先生,请你好好想想。就目前来看,在死亡推定时间里进入过被害者家的就只有你一个。这已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上次沙也加因睡懒觉而差点儿错过节目直播之后,矢岛曾大胆地提出配一把备用钥匙的请求,却遭到沙也加的拒绝。那时矢岛已经在考虑结婚的事了,所以沙也加的反应也令他很伤心。
“但也有可能有同公寓的住户进去过啊,不是吗?”
“不,我没有。”
“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没在公寓住户里发现与被害者有关系的人。”
“想制作备用钥匙,必须要有原来的钥匙。能得到她本人的允许把钥匙带出去的人,我们只能想到她的恋人你,以及她妹妹西山瑠加。而瑠加说她没有备用钥匙。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有那里的备用钥匙吗?”
“真的吗……”
“会不会有人使用了备用钥匙?”矢岛慌忙说道。
“大多数住户在案件发生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被害者住在那儿。况且,能让身为年轻女性的死者在深夜毫不抵抗地让进房间,应该是相当亲密的人。”
加藤直勾勾地看着矢岛说着,语气仿佛在说,除了身为沙也加恋人的你以外,实在想不出凶手会是别人。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想着应该有那样一个人……”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虽然被害人上半身赤裸,但身上并没有施暴的痕迹。所以我们判断,是和她关系很亲密的熟人在深夜来到她家,由被害人自己开门把凶手带进家中,之后才被杀害的。”
“但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搜查,无论从被害者的手机短信记录,Line及邮件记录,还是房间里的遗留物品中,都没有找出类似疑点。我们还对公寓住户进行了问询,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疑点?”
“一个都没有?”
“我们正对附近的居民进行彻底的问询调查。目前为止还没得到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啊,如果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就还存在几个疑点。”
“是的。就算住在同一栋公寓,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利用短信或电话联系吧,还能在面对警察的再三问询时丝毫不露马脚,你觉得会有这样的人吗?”
“这不好说吧,那种危险的家伙,搞不好是从防盗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进去的呢。”
矢岛不禁陷入沉默。
“但防盗摄像头没拍到有人偷偷进入公寓啊。”
“然而,在那个夜晚、那个地方,西山沙绫确实被杀了。这样一来……”濑口没有说完。
“是啊,会不会是有人模仿漫画,在现实中对作者痛下杀手?我们做节目时也收到过令人不适且意味不明的短信。”
矢岛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那起案件发生在大约一年前,之后,国会提出应规范面向青少年的漫画,沙也加的漫画因此受到了更多的关注。总之,不管是粉丝还是仇视者,只要是狂热关注者,就有很多危险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是我杀的?”
“网上确实曾有过针对漫画家西园寺沙也加的死亡预告,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毕竟还曾发生过狂热粉丝模仿漫画内容,真的去监禁幼女的案件。”
濑口用力点点头。
“有没有可能是沙也加的狂热粉丝或仇视者偷偷进去了?”
“然而因为喝醉了,你对此完全没有印象。明明因醉酒犯了大事,身为重要人物的你却没有任何记忆,至今为止,你应该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了吧?”
“我们查看了所有防盗摄像头的记录,在你离开被害者家后,也就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之后,从玄关和地下停车场进入那栋公寓楼的共有八人。但已确认都是公寓楼里的居民,只是回家。”
每次听到名人在喝醉后和出租车司机发生冲突的新闻时,矢岛都会提醒自己必须要注意。上司和前辈也多次劝他注意喝酒的方式,难道这一次,自己终于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那……除了外人呢?在我走出公寓之后,都有什么人进过那栋公寓呢?”
“矢岛先生,你能肯定你绝对没做吗?”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有几个外人去那栋公寓,然而时间已经超过死亡推定时间很久了。”
矢岛的脑海里掠过了曾因酒精犯下的种种错误。
“什么意思?”
之前有一次,醒来时发现衣服破破烂烂,肩上多了一大块瘀青;有一次房间里有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施工中”的看板;还有一次钱包里夹了一张从没去过的酒吧的发票;还曾不止一两次被人抱怨:“昨天可真够受的,你可别再叫我一起喝酒了。”而且,发生这些事时,自己都没有一点记忆。
“但是,从你离开的晚上十一点,到翌日中午,没有外人进入公寓大门。”
“怎么样,矢岛先生?”
“那么,从我回家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间,来沙也加家的人就是真凶。”
在濑口的直视下,矢岛对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完全没有了自信。不,说起来,自己真的知道什么才是真相吗?
“西山沙绫的死亡推定时间已经察明,是尸体被发现的两天前,也就是十二月一日的晚上九点到第二天的凌晨三点。也就是说,你去被害者的公寓拜访的那个时间,刚好在范围内。”加藤看着手边的资料说道。
“矢岛先生……你能肯定你绝对没有做吗?”
“知道了。”
双重人格。
“矢岛先生,能不能请你协助参与DNA调查?我们需要把你的DNA和从这条领带上检出的DNA做比对。”濑口以颇有威慑力的低沉声音说道。这恐怕是不能拒绝的吧。
每次矢岛听别人讲述自己在烂醉状态下做出了什么好事时,都会想到这个词。恐怕不止矢岛,只要是会撒酒疯的人,即使在事后听闻自己的丑态,也完全不会有自己就是当事人的实感,有时甚至会想,这是逗我呢吧。然而,就算犯事的是另一个人格,终究也还是自己做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加藤和濑口交换了一个眼神。
“也许……我无法确定。”
“那、那条,我昨天在家里找过,但到处都找不到。我想……可能是在哪里弄丢了。”
矢岛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用这双手勒紧黄色领带,夺走了沙也加的生命?矢岛将手握紧,想象着那种触感。
“是吗?”加藤射来的视线变成了审视犯罪者的眼光,“那么你收到的和这条几乎相同的领带,现在在哪里呢?”
也许是这样的,没错。
“的确,我从沙也加那里收到过同品牌、样子也和这条几乎相同的领带作为生日礼物。然而是不是就是这一条,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在自己体内,住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怕恶魔。是不是只要被灌入酒精,那只恶魔就会被释放?
被问到这个地步,矢岛自认不能再继续佯装不知,只能放弃挣扎。
“心理学中好像有一个词,叫压抑。”
“我们询问了多位案件相关人,有多人作证曾看到你系过和这条领带的设计非常相似的领带。”
他想表达什么?矢岛看向濑口的脸。
其实矢岛越看越觉得那就是沙也加送给自己的领带。况且自己的那条还不在家里。
“如果在幼儿时期遭受了虐待或与性相关的恶作剧,当事人会因痛苦而自动忘记那段不快的记忆。但并不是真的忘记了一切,而是把记忆赶到潜意识里,不再主动回想起来。这一举动在心理学里被叫作‘压抑’。”
“那、那个……”
矢岛依旧沉默地看着濑口。
聊完天气和工作等不疼不痒的开场白后,加藤把套着塑料袋的黄色领带放在矢岛面前,观察着矢岛的表情。在万世桥警署进行的第二次问询,开始三分钟后就迎来了高潮。
“据说人类的大脑非常出色,在遇到过于痛苦或令人大受打击的事时,会自动地将其从记忆里清除。对于人的生存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能力,因为如果记住所有讨厌的事情,人或许会产生自杀的念头。”
“矢岛先生,凶手用来犯罪的这条领带,难道不是你的吗?”
“你该不是想说,我把杀害沙也加的记忆给压抑了吧?”
***
“虽然不知道压抑这个词是否正确,但从内心的变化来看,应该是一样的道理。”
矢岛心想那就更没问题了。本来就没有犯过罪,怎么可能有什么秘密暴露呢?
听了濑口这句话,矢岛更加茫然,似乎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了。
“是的。虽然现在导入了陪审员制度等,和过去相比变化很大,但警察们还是更想得到罪犯的招供和用于支持的物证。”
“是带有明确的杀意、在清醒状态下杀人,还是喝醉后冲动杀人,在量刑时是有很大不同的。”濑口又突然改变了话题,“我不是检察官和律师,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刑法第三十九条里似乎写着,对神志不清者的违法行为不予处罚。”
“原来如此。所以在杀人案发生时,才会派出大量警察去河里寻找犯罪时使用的刀具啊。”
律师兼田也说过同样的话。
“以你的案例来说,假设你配了备用钥匙,并把钥匙扔在了某地,而从你供出的场所中真的找到了那把备用钥匙。这样一来,就能确定罪行了。这是只有你才知道的事实,并伴有物证,警察想找到的就是这种证据。”
“矢岛先生,事到如今,你还是老实认罪,早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不是更好吗?”濑口一脸温柔地说道。
“揭露秘密?指什么?”
“濑口警官,那个晚上,在我之后真的没人进过那个房间吗?”
“我刚才说过,自首是证据之王,但只是自首,没有证据,也不行。从罪犯招供的内容中发现只有实际犯下罪行的人才知道的事实,也就是‘揭露秘密’,再辅以物证,这才是警察想要的。”
“那个晚上,甚至没有外人进过那栋公寓楼。”
“什么意思?”
“真的吗……没有人进过那栋公寓楼?”矢岛转而向加藤确认。
“警察当然也不想制造冤案。他们逼供的初衷是为了防止冤案发生。”
“第二天倒是有几个人去,并且是去找被害者的,但他们到达公寓的时间是十二月二日下午一点到傍晚,距离死亡推定时间的一号傍晚九点到二号凌晨三点,至少已经过了十个小时。”
这话和之前完全相反啊,矢岛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那他们就不可能是凶手。再加上那栋公寓楼里并没有沙也加的另一个男人,那么,果然是喝醉的自己把沙也加杀死的吗?
“唉?你刚才说是逼供制造了冤案啊?”
矢岛无言地闭上了眼。一分钟、两分钟……漫长的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
“为防止冤案发生,警察会强行逼供。”
濑口和加藤什么都不说,等待着矢岛开口。
“嗯?什么意思?”
“我想问一下,是谁呢?”矢岛突然开口。
“如果是这样,警察的审讯攻势会变得相当猛烈哦。”
“什么是谁?”
听到矢岛的这句话,兼田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去她家拜访的是谁?”
“当然了。”
“她的责任编辑井泽尚登、妹妹西山瑠加,以及你的上司石丸雅史这三人。”加藤看着笔记说道。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继续全盘否认,是吗?”
“石丸部长?”
“真可怕啊。但是兼田先生,你不用担心,我是绝对不会为自己没有犯过的罪做虚假的自首证言的。”
井泽和瑠加可以理解,可为什么石丸也去了沙也加的公寓?
“是啊。日本的冤案,基本都是因警察强行逼迫嫌疑人做出假的自首证言造成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起冤案没有被发现,最终就直接被执行了呢。”
“石丸部长为什么会去沙也加的公寓?”
“有两人?简直像是故意的。”
“听说是有私事。”
“是的。那时被误抓的四人中,居然有两人是被逼迫做出了假的自首证言。”
以前也曾听到过石丸和沙也加存在不伦关系的流言。但由于沙也加激烈地否定,所以身为恋人的矢岛相信了她的话,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呢?
“啊,确实。就是那起误抓了好几个人,最后才终于抓到了真凶的事件吧?”
石丸他应该知道自己曾从沙也加那里收到那条领带的事,因为那条领带是沙也加在一次直播节目庆功会上当着所有员工的面送的。那次庆功会恰好办在自己的生日之后,身为编导的石丸也有出席。
“这就不一定了。你还记得二〇一二年发生的那起电脑远程操作案吗?”
“啊,我想起来了。”
“请等等,兼田先生,怎么会有人没犯罪却还自首呢?”
“什么?”加藤一脸诧异地问道。
矢岛开始冷静地思考。
“我最后一次佩戴那条领带的时间。”
“嗯。日本的警察很重视自首。自首是证据之王,只要让嫌疑人自首,即使是假的,也会被法庭当作有力证据而采用。”
“什么时候、在哪里?”加藤探出巨大的躯体问道。
“自首?”
“我们每次直播结束后都会举行庆功会,我在十月中旬的那次庆功会上系过那条领带。那之后就找不到了。所以我想,应该是在那次庆功会上把领带弄丢了。地点是我们常去的一家位于秋叶原的居酒屋,名叫‘矶野渔业’。”
“如果你自首的话……”
其他节目因为制作经费有限,不能每次结束都开庆功会,但“推理之夜”有嗜酒的沙也加自掏腰包,所以每次都会盛大地召开以庆功会为名的酒会。
上节目的律师很多,但兼田与那些言行夸张或性格独特而被选中的综艺型律师完全不同。像兼田这样的人会说出这种话,矢岛不认为那是玩笑。面对眼前的紧迫现实,矢岛终于开始害怕。
“你说的这次庆功会,都有谁出席?”
“哎呀,那是当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觉得肯定没错。但是,我认为提前设想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节目的工作人员和沙也加都去了,编导石丸部长也去了。”
“等等!请听好,兼田先生,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石丸部长啊……责任编辑井泽先生呢?”
“这些不算前科,没关系。但是,即使没有前科,杀人也是重罪,会被判十年左右。要是再加上强奸和抢劫,判刑时间还会加长。缓刑自然是没有的。”
井泽有时会参加庆功会,可那次他参加了吗?
“前科?有过几次违规停车和超速。”
“矢岛先生,那时你是怎么把领带搞丢的?”
“你很有可能制作备用钥匙,还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这些都是你被怀疑的原因。如果被逮捕,就要上法庭了。你有前科吗?”
“应该是喝酒时觉得系着领带太难受,就给解开了。但我那时喝醉了,不记得确切发生了什么。不过那之后我就没看到过那条领带了,所以我觉得肯定是那时候把领带搞丢了。”
“这、这……”
“那天你喝了多少酒?”加藤停下了打字的手问道。
“矢岛先生,这件事你能证明吗?”
“我不记得了。有沙也加在场,我总会被灌到断片儿。搞不好我一个人喝光了一升瓶[1]的烧酒。”
“我们没有什么感情纠葛啊。”
沙也加在庆功会上会不分对象,一直灌。所以每周的节目庆功宴最后都只能由喝不了酒的兼职员工惠梨香来善后。偶尔会来参加宴会的石丸也是个完全不能喝酒的人,在全是醉鬼的宴席中,如果他想偷一条领带,想必轻而易举。
“可是……这话很难启齿,但就算你一直否认,可只要从那条作为凶器的领带上检验出你的DNA,加上你在死者被杀之前曾造访现场,并且与死者存在感情纠葛,再加上当晚饮酒过量导致记忆缺失,被逮捕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应该能从兼职员工惠梨香那里问到更详细的情况。”
“那天我确实喝了很多酒,但不记得杀了人。”
“嗯,我们之后去问问她。”
矢岛曾拜托兼田作为法律顾问参与白天的法律咨询节目。兼田虽不到四十岁,但发福的外表很有派头,黑色西装左襟上的金色律师徽章十分闪亮。
加藤把惠梨香的全名记在了笔记本上。这时濑口突然问道:“矢岛先生,那条领带有没有可能被被害者沙绫小姐带回了家?”
“既然你本人这么说……那凶手肯定……不是你了……”兼田喝了口杯子里的茶,说道。
“被沙也加?”
“兼田先生,你在说什么啊?我才不是凶手呢。”
“是的。”
“正常来看的话,是的。说到底,你……真的……那个……没有干吧?”兼田推了推眼镜的银色边框,说道。
矢岛略微想了一下。
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秘书端上盖着盖子的茶杯,脸上挂着事务性的微笑,将茶杯放在矢岛和兼田的面前。
“嗯,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我真的不记得那天后来的事了,也无法确认。”
“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了吗?”矢岛感到不安。
“是吗……我只是在想,如果是被害者把那条领带拿回了家,又随便把它扔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用那条领带作案了。”
以防万一,矢岛来到了认识的律师兼田普一郎的法律事务所。之前都是通过电话和短信与兼田交流,来他的事务所还是第一次。事务所位于六本木一栋超高层大楼的高层,可以将美丽的东京夜景一览无遗。沉重的红木书桌上放着外国产的座钟,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皮革封皮的判例集。
有这种可能。毕竟即使是石丸捡走了那条领带,他也没在死亡推定时间内出现在那栋公寓。
矢岛瞬间眼前一黑。
注释:
“间接证据实在是太齐全了,如果再从领带上查出你的DNA,搞不好真的会被逮捕哦。”
[1]一升瓶是日本专用于盛装液体的玻璃容器(瓶),容量大约为一点八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