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代号D机关:第四部 > 潘多拉

潘多拉

这句话仿佛成了引子,另一位确认遗物的同事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拉金的遗物中混杂着一些旧文件。生前他是一位性格严谨的人。在使馆时,那些旧文件都会依次处理掉。但是,他留存了家中的这些旧文件,让人觉得有点儿奇怪。

拉金的确过于严谨,随身物品上都会写下自己名字的首字母。但是,这位同事在前些天发现拉金经常随身携带的棕色皮包上没有名字的首字母。当他无意中问到这件事时,拉金瞬间变了脸色。

经警方询问,他事先声称“大概不算什么大事”,然后才道出以下事实。

“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想想确实很奇怪。说起来,我没看到他的棕色皮包。”

根据温特总警督的指示,拉金的上司和同事查看过拉金的所有遗物。“确认有没有少了什么”不是一件易事。拉金的某位同事一脸不耐烦地协助调查时,突然觉得有些异常。

警方闻言吃了一惊。

警方之所以会注意到他,也是基于一件小事。

遗物清单中根本没有“棕色皮包”。看来这个皮包不是在拉金死前丢了,就是有人在他死后拿走了。这是警方第一次透过团团迷雾,发现了明确的调查目标,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今年四十二岁,男性,在伦敦市内经营进出口贸易。

不久又出现了一个关于“棕色皮包”的有力证言。

5

经过调查,一名嫌疑人出现在警方的视线中。弗雷德里克斯·奥古登。

这次的证人是一位年轻女性,她在剧场的寄存处工作。

说罢,他一口喝干了酒杯中剩下的酒。

拉金没有什么朋友,喜欢独来独往,唯一的爱好就是去剧场观看演出。

“遵命,长官!”

剧场通常会在入口处为客人提供寄存物品的寄存处。演出结束后,客人可以凭借寄存牌取走寄存物品。拉金一直也是如此,在观演前把棕色皮包存在寄存处,临走时取走皮包回家。

霍普金斯挺直腰背,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敬个礼,又慌慌张张地把手放在桌子上,小声说道:

警方分头取证时,剧场寄存处的某位工作人员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答案。你明白的话,从明天开始好好干活。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他杀可能性,就要把案子追查到底。在找到非他杀案的证据前,绝对不能放弃。杀人案肯定有迹可循。既然有杀人凶手,就必须把他查出来,将其逮捕归案。懂了吗?”

最近总是有两个相似的棕色皮包在同一天存放在寄存处。为了在客人取件时区分清楚,工作人员仔细记下了寄存牌的号码。

温特抬起头,挑了挑眉说道。

遗憾的是,这位寄存处的工作人员并不记得拉金以及另一位皮包主人的相貌了(她的注意力仅限于交给客人的寄存物与寄存牌)。

“人的生死都有理由——对我而言,确认这个理由就是保存盒子里最后的希望与正义的唯一方法。如果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和那时的战场还有什么区别。势必逮捕杀人凶手,让其受到法律的制裁,这才是人类世界吧?”

与拉金的公文包类似的皮包出现在同一个场所的同一个时间段。

“战争结束后,我回英国当了警察。说实话,当警察调查杀人案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调查杀人案意味着每个人的死因都不一样。如果抓到了杀人凶手,就可以知道他杀死某个特定人物的理由,无论这个理由在外人眼里看来多么荒唐。

根据寄存处工作人员的证词,警方走访了伦敦市内的皮包店,寻找同时购买了两个“类似这样的棕色皮包”的客人。

“我们把科学技术运用于战争,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盒子里所有的惨剧和不幸全部四散而出。在战场上丧命成为家常便饭。侥幸活着回来只能当成一种偶然。

幸运的是,卖包的店员还记得顾客的样子。

温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那人一头金发,灰眼方脸,身材结实。一身质地优良的西装,脚踩一双棕色的皮鞋。

“日月更替,炮弹咆哮,不断有人死去。简直就是启示录中的景象。唯有恐怖支配着战场。”

人类的记忆真是不可思议。

第四位天使吹号,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没有光,黑夜也是这样……

一旦听说和杀人案有关,每个人都突然挺身而出,协助警方调查。连本人都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通过一些琐碎的小事,都能再次把它从记忆深处挖出来。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因水变苦,就死了许多人。

经过调查发现,购买皮包的顾客留给店家的住址和名字都是不存在的。当看似洁白的表面上出现一个污点时,人的记忆便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只也坏了三分之一。

“说起来,常常在SOHO区见到那位客人。”

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掺着血丢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警方根据店员的证词画了画像,发到每个警员手中。以SOHO区为中心,开始进行走访。结果,弗雷德里克斯·奥古登的名字出现了。

“我们目睹过被毒气烧毁肺部,抓心挠肺、面部发黑而死的同伴;目睹过双腿被地雷炸飞、只能靠两条胳膊在地面爬行的同伴。好不容易把伤员抬到野战医院,那里却满是虱子,充斥着血汗脓液混合消毒水的味道。”

“干得好,把那个男人带回来问话。”

“我们根本不知道火炮流弹从哪儿来的。在战场上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存活的敌兵。无论白天黑夜,只能见到身边的同伴犹如苍蝇般不断死去,以及从战场上搬回来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不知不觉间,我们再也不期待‘大干一场’。战争摇身一变,成为毁掉优秀士兵的悲惨噩梦的代名词。

温特总警督听完报告,立刻压低嗓音下达命令。

“那些最尖端的武器不断被投入战场。毒气、坦克、机关枪、地雷以及喷火器。大炮和炮弹的性能大幅提升,可以像打鼓似的不间断地射击。把这些玩意投入战场之后,谁也不知道战争走向如何。

苏格兰场犯罪调查部的办公室中,距案件发生已经过了十天。

“可是,战场上等待我们的是从未有人经历过的战争。

“但是……真要这么做吗?”

“终于等到派往欧洲大陆的时候,我们都和家人说‘过圣诞节就回来了’,然后离开了家。

霍普金斯的视线从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移开,他抬起头、担心似的皱了皱眉头。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问题学生,就是觉得日子过得无聊。正在这个时候,欧洲大陆爆发战争。那时,人人都以为参战不过是件稍稍有些危险的野营而已。至少,我父亲和祖父口中描述的战争就是如此。为了名声和功勋,我和朋友们都很期待大干一场。我们反而担心没等为期十周的军事训练结束,战争就先结束了。

“从现阶段来看,奥古登和拉金并无任何交点。有可能拿着同样的皮包去同一个剧场,顶多也就是这样的关系。奥古登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口碑都不错。要逮捕他还需要再多调查一些……”

温特扭头看向霍普金斯,等对方犹疑地点头后才开口。

“只是带他过来聊聊。”

“这都是老黄历了,你想听吗?”

温特言简意赅地说道,目光停留在放在手边的关于奥古登的报告书上。

温特不耐烦地嘟囔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的履历也太干净了,没有任何疑点。也就是说——

“那时候还没有你啊。原来如此,我都这把年纪了呀。”

他一定有问题。

“我多大?我是战后出生的……”

温特伸手拨弄着那份报告书。

霍普金斯疑惑地皱皱眉。

“这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在他逃之夭夭之前,给我带回来问话。快去!”

“您是说一战吗?”

“是,长官!”

温特边看着报纸,边向年轻的巡佐问道。

霍普金斯巡佐立正行礼。

“大战时你多大?”

他转身正要离开,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报纸上满篇都是抨击英国对德态度软弱的文章。

透过门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那人脑袋不大,四肢细长,好似蜘蛛一般。银色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戴着一副银色细框的圆眼镜,死神般的黑色西装裹在身上。西装的质地极好,一看就是高档货。

“英国政府要打倒希特勒!”

“有空聊两句吗?”

“国际社会无法容忍德国的无赖行径!”

男子似乎与温特总警督十分熟稔。与此同时,他挡住了准备离开办公室的霍普金斯。

温特不由得苦笑起来,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忽然,他的目光留意到邻座客人落下的报纸。

霍普金斯疑惑地转过头,只见温特总警督对自己默默地点头,于是向那名瘦瘦的黑西装男子问道:

温特总警督抬起头,发现这位年轻的巡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本正经地等待着答复。

“有什么事吗?”

霍普金斯的主要问题大致如此。

“弗雷德里克斯·奥古登。”

我无法理解总警督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杀人案。希望您可以告诉我,您热衷于追查杀人案的理由。

男子站在办公室门口直截了当地说道。

查清凶案的确是我们这些警察的职责。查案是我们的饭碗。但是,我把温特总警督您的行事风格看在眼里,渐渐觉得您并非仅仅为了保住饭碗。总警督为了抓住凶手,不惜失去您迄今为止积累下的事业基础和部下的信赖——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我希望你不要动他。奥古登归我负责。另外——”

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理解温特总警督热衷追查杀人案的理由。

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布仔细地擦拭一番,边擦边用聊天般的口吻继续说。

——总警督,您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追捕杀人凶手呢?

“约翰·拉金是自杀。”

霍普金斯左右环顾,才用周围人听不到的低音问道。

温特总警督一声不响地眯起了双眼。脑海中犹如打翻了玩具箱似的,有关已故拉金的情报四散开来。

他那白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在使馆工作的小吏……工作热心……从早到晚埋头工作……独自加班……家中从未有人做客……有时把工作带回家做……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皮包……去剧院看演出……

“错了。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感谢您的回答。但是,我今天想向总警督请教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大量的情报充盈脑海,最终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形。

霍普金斯“啊”的一声喊出来。明明是自己提出“总警督是这里的常客吗?嗯,是为了‘调查’才来的吗”的问题,竟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这样啊。”

“算是对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作答了。”

“是啊,就是这样。”

温特解释完了,可霍普金斯还是一脸呆滞地眨着眼睛。

身形消瘦的男子仔细擦完眼镜后,重新戴上,看向温特说道:

“所以,‘我常来这家酒吧,但是,不仅限于这家酒吧’。‘来酒吧是为了品尝美酒。同时,也是为了从那些常客无心的对话中找出破案线索’。这下你明白了吧?”

“真是对不住了,我们要接手这次的案子了。”

温特曾经在酒吧的闲谈中,找到过侦破疑难案件的线索。他发觉有一伙男子所用的唇典和酒吧常客们使用的稍有不同,是只在同伙间通用的唇典。于是,温特秘密监视了这伙男子,找到了他们参与某件悬案的涉案证据。

他说完,正要走出办公室时,被温特叫住了。

酒吧里的常客之间,以及常客与酒吧老板之间,常常使用唇典交流。每个酒吧都有专用的唇典。这些唇典几乎都是无害的,但是,这种外人听不懂的对话有时也会用于掩饰犯罪行径。

“等等。”

温特轻轻耸了耸肩,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解释。

温特目不转睛地盯着回头看向自己的消瘦男子,低声说道。

“他们从没有挑明这些唇典。不过,慢慢就都学会了。”

“给我一份报告书。”

海报上用小字写着参赛队的名字。“crown”“bank”是其他酒吧参赛队的名字。“bye”则代表了不战而胜。

“报告书?”

“最近,酒吧之间正在进行飞镖大赛。”

“关于杀人案的报告书。”

备受青睐的飞镖盘一旁贴着海报。

男子站在原地,略作沉吟后,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温特微笑着指了指酒吧深处那堵光线昏暗的墙壁。

“好吧。稍后送来。”

“别担心。他们可没有探讨什么罪行——刚刚说的是那个。”

说罢,他关上门离开了。

霍普金斯听得目瞪口呆。

霍普金斯愣愣地看着那二人的你来我往,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好似被解除了魔法般眨了眨眼睛。

——在那之前还要抢银行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反正要夺冠的。

他回过头,气愤地质问温特总警督。

——道别就好了。

“什么叫作‘不要动弗雷德里克斯·奥古登’?什么叫‘奥古登归我负责’?您不是要我带人回来问话吗?”

——还没呢。

温特总警督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霍普金斯噘着嘴问道:

——日子定了吗?

“刚才那个人是谁呀?好像是您的老相识。”

温特默默地耸了耸肩膀,示意他留意背后酒吧老板与常客的对话内容。

“他是威廉姆斯爵士。”

“总警督是这里的常客吗?嗯,是为了‘调查’才来的吗?”

“什么?爵士?也就是说……他是贵族?”

霍普金斯似乎平时很少出入这种店,他点了一杯和温特总警督一样的麦芽酒,只喝了一口就眉头紧蹙。他凑到温特总警督近前,悄声问道:

“起码现在是个贵族。”

温特总警督见他沉着脸,一副想不开的样子,稍作考虑后,就把他带到这家酒吧。

温特粗暴地答道。

“温特总警督,我有事想向您请教。”

“大战中一起派往欧洲大陆的时候,他还只是‘威廉姆斯’而已。我和他都是小队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我们俩都是从战场中生还的人。交情的确不浅。”

温特走出苏格兰场所在的红砖建筑时,被霍普金斯巡佐叫住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远比自己优秀的同伴犹如苍蝇般被人拍死在战场上……

半小时前——

在那场战争中,英国贵族子弟多半成为“志愿兵”。满怀希望地奔赴前线,却连敌兵都没有看清楚就被杀死的不在少数。贵族们这才注意到战争早已面目全非了。

好奇地四处张望的霍普金斯急忙低下了头。

“高贵的义务”——似乎英国贵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们是否会遣送自家子弟踏上下一个战场,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

“对不起。”

“原来如此。您二位是战友呀。难怪了。”

“别东张西望的。”

霍普金斯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边喃喃自语边抬起头。

温特混迹于嘈杂的店内,喝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麦芽酒,长舒一口气。他挑起眉毛,压低声音提醒眼前人道:

“那现在呢?威廉姆斯爵士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这是一家位于伦敦市中心的本地酒吧,临近著名的大型蔬菜批发市场科文特花园。伦敦有很多类似酒吧,大部分都集中在大街或广场这种显眼的场所,店里常常人声鼎沸。

——他现在是只阴沟里的老鼠。

4

智叟亭挤满了常客。大部分客人都站着边喝边聊,店内十分嘈杂。

霍普金斯有些出乎意料,看他眉头紧皱的样子,似乎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他的余光瞥到霍普金斯巡佐对自己行了礼,径直走出了房门。那背影似乎写着“希望渺茫”几个字。

温特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解释道:

温特简短地下令后,视线落在书桌的文件上。

“他就职于军情五处,专门负责清理国内的间谍。”

“还愣着干吗,快去!”

6

潘多拉。这位与众多永生的神祇同在、光辉耀眼的美丽少女。宙斯向她跳动的心脏中灌输薄情,为她娇艳的唇瓣注入谎言……

霍普金斯依然呆立在原地。

“我还是理解不了。”

温特总警督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反复下达指示。

说着,霍普金斯把杯中物一饮而尽,苦得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是,他立刻示意老板续杯。这已经是第四杯了。布满雀斑的白皙脸庞上一片红潮。

“然后让他们确认有没有少了什么?”

“别喝了。”温特总警督挑眉警告道。

“没错,全部遗物。”

“要是喝醉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呢。”

霍普金斯巡佐呆呆地眨眨眼,难以置信似的问道:“让死者的上司和同事确认遗物?全部遗物?”

“别管我,今天就是要一醉方休。”

“让他们确认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霍普金斯自暴自弃道。他举起刚刚送来的酒杯,埋头喝着苦涩的酒沫。

温特低声命令道。

“猫与鹅”是一家位于伦敦市中心皮卡迪利广场附近小胡同中的酒吧,常常被当地的熟客挤得水泄不通。

“把拉金公寓里的遗物拿给他的上司和同事看看。”

最后,约翰·拉金之死被认定为自杀。

现在的确是个撒手的好时机。对拉金的同事和上司的问题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指挥部再继续调查下去,很有可能会失去他们的信任。死者又是名无亲无故的单身汉,把案子定性为意外死亡谁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

几天前,设在苏格兰场犯罪调查部的搜查大本营已经解散,调查员们也各自埋头于新的案子中。但是——

温特察觉到霍普金斯的双腿轻轻颤抖着,不由得苦笑起来。看来眼前这位年轻人是担心我才冒死进谏的呀。

“我们那么努力地查案,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不止我一个人参与本案的调查。我偷偷告诉您,这次有不少人对您的调查方针表示怀疑。当然,大家对于总警督您最近的表现有目共睹,也十分尊敬您。但是,这个案子无论怎样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证据。是人都会犯错,请您下令停止调查这件案子,好吗?”

霍普金斯巡佐端着酒杯,不满地抬起头抱怨道。

霍普金斯巡佐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被狠狠瞪着,他不由得胆怯地缩了缩脖子。这位年轻的巡佐涨红了脸,迅速说道:

“奥古登肯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问问他就能知道拉金的死亡真相了。”

“拉金就是自杀的吧?”

他噘着嘴,摇摇头。

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连使馆里的上司和同事都没有注意到,却导致拉金反常、遭到杀害后被伪装成自杀……

“就像好不容易得到的大肥肉眼睁睁地被人抢走了。”

不。怎么会是这么文艺的理由呢。那个现场确实存在实实在在的“某种东西”。有人杀害了拉金,把现场伪装成密室后逃之夭夭。

“他已经承认杀人了。”

温特总警督冷笑一声。

温特总警督压低嗓音说的话几乎要被酒吧的嘈杂声音淹没。

“关于这个嘛,无论怎么问,都没有人能说得清。拉金的工作没有失误,最近还变相升职了,工资也涨了一点儿。与同事虽非故交,但是也没有和什么人交恶。所以,我认为他不是因公变得反常的。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职场外的私生活原因了。不过,拉金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甚至怀疑他就没有什么私生活。说不定‘伦敦的孤独生活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了他的心’……”

“什么?”

霍普金斯巡佐抬起头,皱着眉说道:

“我收到了调查报告。弗雷德里克斯·奥古登承认了杀害拉金的事实。”

“反常的原因是什么?”

“也就是说,那个案子就是……”

“可是,前不久拉金难得地接受了同事的邀请,一起出去喝酒了。据他同事说拉金‘最近才变得怪怪的’。”

温特默默地点头,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

“没有交往过密的好友,据他的邻居证实‘拉金从未招待任何人到家中做客’。虽然生活很孤独,但是伦敦有不少人喜欢独居。我身边也有几个这样的朋友。

“抓住了凶手,明确了杀人动机。这次的案子就结束了。”

“他出身于萨里郡。双亲亡故,没有兄弟姐妹。最近他似乎没有回过老家。

来自MI5——“阴沟里”的机密调查报告,永远都不会被公之于众。

“拉金唯一的爱好就是看演出。只要是看演出的日子,无论有多少工作没做完,他都会收拾东西准时下班。

“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霍普金斯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问道。

“拉金的上司证实了‘他喜欢仔细整理文件,所以总是做到很晚’。因此,他无法在工作时间内完成工作,常常把文件带回家继续做——其实这种做法违反了规定。

“哎呀,话说这位奥古登真的是国外的间谍吗?”

“也有人不小心说漏嘴,称他是只‘小白鼠’。拉金身材矮小,长得鼠头鼠脑,工作勤奋,所以他的同事们才给他起了这个外号。‘不善交际’‘不喜欢博彩’‘常常独来独往,几乎没有和谁一起喝过酒’。拉金给其他人的印象大体如此。

“据奥古登供述,他作为商人常常出入德国,渐渐意识到‘身上流淌着德意志的血液’‘比起英国的颓废自由主义,对德国的新思想更能引起共识’。奥古登的曾祖父似乎是从欧洲大陆移民过来的。”

霍普金斯一脸紧张地说道。

“德国的新思想?”

“对于拉金生前的工作表现,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一丝不苟’‘热爱工作’‘早出晚归,勤勤恳恳’。”

“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劳动党——就是‘纳粹’的思想啊。”

温特总警督双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听着关于死者的调查报告。

“为纳粹的美好梦想奉献终生。”

“说!”

奥古登毫无恶意地供述道。

温特摇了摇头。

这种对于多数英国国民而言难以理解的纳粹思想,如今在德国国内却得到大量知识分子、优秀思想家的认同,他们呼吁民众参加纳粹运动,不遗余力地向世界宣扬纳粹思想。

算了。

奥古登最初以商人的身份接近纳粹,通过渐渐熟稔的纳粹党员向纳粹党宣誓效忠。为了支持他们的运动自愿加入“纳粹第五列”——申请在英国国内开展间谍活动。通过申请后,奥古登在德国国内接受了间谍训练。

他本想命令对方,但见到霍普金斯打开了笔记本,似乎打算直接做口头报告了。

奥古登回到英国后,接触了在外交部工作的拉金,悉数买下英国的外交情报。拉金就这样上钩了。拉金亲口说过,他贩卖情报的动机与其说是为了赚钱,不如说是为了报复那些在背地里喊他“小白鼠”、把他当成傻瓜的同僚。他独自生活,从心底里渴望着遇到认定自己能力的人。这就是对于间谍而言,任何人都会拥有的、给人有可乘之机的弱点。

——写一份调查报告!

有两个公文包被运用在间谍活动中。

温特皱了皱眉头。

拉金唯一的爱好就是去剧院看演出。奥古登利用了这一点。在剧院入口处的存包处存包后,会得到一个号牌,据此取包。存包处的服务员只会留意号牌的号码。奥古登利用这个“漏洞”,在剧院的座席、洗手间或走廊与拉金互换号牌。号牌完全可以只手隐藏,无论如何换号不成问题。离开剧院时按照号牌,若无其事地取包就好了。奥古登拿走的是装有英国外交情报复印件的拉金的公文包,而拉金取走的包里则放入了现金酬劳。

年轻的巡佐径直走到桌子前面,立正站好。

长期以来进展都很顺利。一手交钱,一手交情报。拉金收了钱,却从未挥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理想的情报贩子,始终没有招致周围人的怀疑。

来人正是霍普金斯巡佐。他受命调查拉金生前的私生活。

然而,最近拉金说他不想干了。也许是背叛祖国的生活不断消耗着他的精神,也许是他意外有了升职机会。贩卖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良心上也没有遭受很大的谴责。升职以后,拉金接触到更重要的情报,此时,他突然开始害怕了。

“报告!”

奥古登对拉金施压,要挟他“现在撒手不干的话,就把他以前的背叛行径全部公之于众,必须继续当间谍”。

几下敲门声后,门被用力推开了。

如此一来,奥古登做得有些过火了。

这正是鲜有目击者的时间段。而且,案发当天整个城市都笼罩着具有伦敦特色、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看来没办法对目击证词抱希望了。

拉金的精神状态变得不稳定,常常酗酒。可能他自己就会把秘密捅出去。感到危险的奥古登决定除掉拉金。

“预计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深夜到当天清晨……”

奥古登选择一个雾气氤氲的日子登门拜访拉金。在半开的门外笑脸以对,说着“长时间以来辛苦你了。你可以不干了,让我们喝一杯散伙酒吧”,骗拉金打开了防盗链……

从椅子上直起身,伸手把桌子上的调查报告又拿起来了。

“弗雷德里克斯·奥古登于公于私口碑都非常好。”

没有任何理由,但也不是灵异的“第六感”。说起来这就是常年办案经验积累起来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温特总警督,“最后把防盗链挂上的另有其人”。

霍普金斯记得他在调查报告上如此写道。能够令一个满心戒备的人轻易地打开门,一定是一个嘴巴甜、讨人喜欢的人。

只有长期在一线奔忙的警察才会发觉犯罪现场的奇怪之处——

奥古登把拉金灌醉,趁其不备、从身后一棍打昏了拉金。

现场还有一个人。

“用棍棒击打头后部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奥古登做证道,“这是德国谍报机关教的方法。”

温特总警督把调查报告扔到桌子上,紧紧地靠着椅背,双手抱于胸前,眯起双眼思索着。

他把昏厥的拉金拖到浴室,把那矮小的身躯沉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中,割开了手腕(“这样就不用担心溅自己一身血了”)。拉金就这样丧了命。

在伦敦这样的大城市,每天都会有人命丧黄泉。自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这个房间的门还上了双重锁。一般来说,若怀疑这是凶杀案的话,反而会让人奇怪……

一口气解释了许久,说得温特总警督口干舌燥。

除了腕部的致命伤之外,尸体上没有任何“犹豫伤”。这一点有些奇怪。不过,也不是所有自杀者都会留下犹豫伤。

他拿起酒杯,头也不抬地问道:

拉金在房间里自斟自饮,没脱衣服就醉醺醺地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然后突然割腕自杀了——

“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从调查报告上来看,就能得出和霍普金斯巡佐得出的同样完美的结论。

温特总警督目不转睛地盯着霍普金斯,后者这才回过神来说道:

“最近拉金精神恍惚,早上他的同事就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味。”

“啊,让我想想……他——身为杀人凶手的奥古登之后会怎么样呢?”

从死者血液中检测出高浓度酒精含量,说明拉金在死亡时处于几近“酩酊大醉”的状态。

拉金的死已被判定为自杀,在外界看来是不存在杀人凶手的。可是——

“死因为左手动脉割裂导致的失血过多。另外,从死者的肺部发现大量的水,以此推测出死者死前失去意识,头部没入了水中。死者颈部有击打伤,推测为大量失血导致持续性痉挛时,颈部不断撞击浴缸边缘所致。”

“身份暴露的间谍会受到比我国法律中的规定更加严厉的刑罚。”

温特总警督把最初的调查报告又通读了一遍。

温特总警督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着。

3

“预计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深夜到当天清晨……”

要么强制其成为双重间谍为英国效力,要么就会被秘密地处理了。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呢。”

无论如何,用法外手段予以处罚原本就是国家级的犯罪行为。国家法律与国际法律都不适用于间谍,因此,在他们成为间谍时,就意味着接受了遭到逮捕时将会面临的命运……

温特总警督目送部下离开,不快地自言自语道。

霍普金斯皱了皱眉,沉着脸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杀人?”

“没办法。这次只能就此收手了。”

他行礼之后,匆匆走出了房间。

温特耸耸肩,小声说着,一抬头却看到霍普金斯那张满面通红的脸庞上露出了笑容。

霍普金斯巡佐见温特看了过来,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

“管它是军情五处还是六处,他们难得让人看到那副慌乱的德行。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奥古登的间谍行径,对吧?”

“无论如何,目前我们没有掌握任何情况,不要下任何结论。彻底查清所有疑问,你记住,只要有一点儿凶杀的可能性,这都是我们的案子。”

温特总警督轻轻点点头。

温特总警督撇了撇嘴。

奥古登身为间谍,手段的确高明。军情五处的那伙人完全没有发现他的行踪。特地送来的“杀人案调查报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就算是老战友拜托他们,那伙人一般也不会同意做什么调查报告。

“等抓住了凶手,再好好盘问他的杀人动机吧。”

军情五处这伙人通过苏格兰场的调查,才开始注意奥古登的间谍活动。这次的调查报告算是他们的谢礼。

“总警督的意思是有人杀了拉金,把现场伪装成意外自杀的密室后逃之夭夭了?可是,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杀人呢……”

“这次又是总警督您的功劳呢。”

霍普金斯巡佐吓得嘟囔起来。

霍普金斯兴奋得眼中闪闪发光,上身越过酒桌、探了过去。

“凶杀案?”

“发现拉金死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觉得是‘自杀’。只有总警督您一个人看穿这是一场谋杀案。如果不是您的判断,这个案子肯定就按一般的自杀案处理了。奥古登杀了人就能大摇大摆地脱身,继续做他的间谍了。那时,总警督注意到防盗链的犯罪手法——这可是破案的关键。为苏格兰场犯罪调查部的骄傲、为我们亲爱的温特总警督干杯!”

“如果有这么多巧合重叠在一起的话,还请你给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不要给我这种模棱两可的汇报。在你说服我这不凶杀案之前,先去彻底调查一下。”

说着,霍普金斯趁势一口气喝干杯中物。突然,他脸色大变,摇摇晃晃地冲向洗手间。

温特总警督眯起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霍普金斯巡佐。

“傻瓜。都说让你别喝了。”

“昨天,这个房间防盗链的链头凑巧粘上了黏糊糊的东西,拉金凑巧偷了个懒没有擦掉它,而且还凑巧地在同一日在浴缸里割腕自杀。”

温特总警督苦笑着嘟囔了一句。他忽然注意到一件怪事。

温特总警督耸了耸肩。

脑海中回想起军情五处送来的调查报告。

“不过也许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有可能只是忘记了而已。”

没错。

听到这里,霍普金斯“啊”地喊出了声。

奥古登一五一十地供出了杀人手法。

“这个房间整理得一丝不苟。你不是说死者是外交部的下级官吏吗?这里的确像是被那种小人物收拾得神经质的房间,但是这种人会放任防盗链头上粘上黏糊糊的东西不管吗?”

把拉金灌醉,趁其不备、从身后一棍打昏了拉金。再把昏厥的拉金拖到浴室,沉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中,割开了手腕,拉金就这样丧了命。拿走了有可能成为证据的皮包和惹人耳目的大量现金(拉金遵从奥古登的暗示,把酬金夹藏在自家抽屉的文件中,“这样不容易被发现”。杀害拉金后,奥古登用一些不重要的文件换出了文件夹中的现金)。然后,擦掉了房间中自己的指纹,用事先配好的钥匙锁上了房门……

温特喃喃低语,抬头环视着房间。

这可真是详尽的调查报告。

“因为不合常理啊。”

躲在暗处的那些家伙调查得很彻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调查能力远在苏格兰场之上。不过,他们在调查时肯定毫不犹豫地使用了一些非法审讯手段或是违禁药物。嫌疑人不可能有所保留,会被那伙人榨干最后一滴血。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总警督为什么怀疑这不是一起单纯的自杀案呢?”

可是,奥古登为什么对防盗链的把戏只字未提呢?

霍普金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

正如霍普金斯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是温特总警督在现场提出他杀的可能性,就不会详细地调查拉金的死因。

“哎,可是……总警督,请等一等。”

与此相反,一旦涉及谋杀案的调查,就会得到伦敦市民积极全面的协助。无论好坏,生死是人们最关心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们也能回想起本已忘记的事情。杀人案在嫌疑犯遭到怀疑时就结案了。无论用多少手段,嫌疑犯也无法从全伦敦市民的好奇心和身为犯罪调查专家的警察组织的调查中全身而退。

“普通的门钥匙只要提前配好备份的,就可以从门外锁上房门。”

苏格兰场最终查到奥古登,可以说是组织调查的必然结果,绝非偶然。但是——

温特总警督顿了顿,看向霍普金斯,只见年轻的巡佐惊得目瞪口呆。他继续说道:

温特曾指出凶手也许利用防盗链伪造密室。这是该案唯一的出发点。

“并非只有房中人才能办到。至于房门钥匙嘛……”

为什么我会注意到这种可能性呢?

亲自完成实验后,温特总警督用手帕擦着指尖粘上的黏糊糊的东西,皱着眉头说道。

温特总警督眯起双眼,集中精神回忆起来。

“从房间外面也可以挂上防盗链。”

我看见了什么?在什么地方、听到了什么?

经过几次失败后,链头终于轻轻松松地滑入锁头之中。

一个黑影在视野的角落中一闪而过。

从门外的走廊中把木棍伸进门缝,注意不要让粘住的链头滑落。再用木棍把链头小心翼翼地放入门框上的滑动式锁头中……

有人背对着我站在那儿……在伦敦平民区的“葡萄与羽毛”吧中……酒吧角落的酒桌旁……有一名把工帽压得很低的年轻男子。

用木棍粘住防盗链的链头。

是镜子!

准备一根一英尺长的细木棍和胶带。在木棍的一端缠上胶带,但是不同于普通的缠绕方式,而是把有胶的一面朝向外面缠在木棍上。

想起来了。

2

在温特总警督的指示下,他们在现场做了个实验。

那个黑影映在酒吧肮脏的镜子里。略脏的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年轻男子的脸……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完美地混入工人中……

“依我判断,拉金并非自杀。多半是有人杀害了拉金,又把这里伪装成双重密室了。”

——糟糕,手指头黏糊糊的。

温特总警督瞟了这位年轻的巡佐一眼,轻声笑道。

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在温特总警督的耳边回响起来。

“怎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掉链子啊。”

——不是门把手,是防盗链黏糊糊的。

霍普金斯被问得措手不及,他眨了眨眼,一时无言以对。

这应该是他和什么人的对话,可是想不起来说了别的什么,以至于温特总警督只清清楚楚地记得年轻男子说过的这句话。

“啊?我的看法?让我推理吗?”

温特睁大双眼。

滑动式锁头里残留着链条的一端似乎有些黏糊糊的……“你怎么看?”

之所以自己在现场忽然发觉防盗链伪造密室的手法,就是因为这段记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呢?

他指着门框上挂着的链条断口,言简意赅地说道。

他手扶额头,努力地回想。

“你看。”

记忆中那个映在酒吧镜子中的年轻男子的侧脸白得什么也看不清。

温特举起右手,示意一直跟在身后的霍普金斯站到身旁。

犹如幽灵从身后路过一般,温特不由得咽了口唾液。

被剪断的防盗链较短的那半截挂在门框上。看来他们为了弄断链条,颇费了一番工夫,断口的链条十分扭曲。

他想起一件事。

温特走到房门附近,停住脚步。

前几日,在军情五处工作的“老战友”威廉姆斯爵士说,传闻东洋的岛国日本新设了一个奇怪的谍报机关。

环视房间,这里狭窄得只能放下基础家具——室内收拾得十分整齐,整齐得有些煞风景,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大概这就是伦敦典型的单身汉的房间。

这个从民间挑选优秀人才、将其培养成间谍的组织,与人称“白痴军官”的日本间谍有着本质的区别。那些人不仅可以窃取敌方情报,还可以利用最前沿的心理学或易容术随心所欲地控制他人。

温特总警督冷哼一声,转身走出浴室。

起初听到这番传闻时,温特还以为威廉姆斯爵士肯定是在开玩笑。

“拉金的房间钥匙在他的上衣口袋中,门里挂着防盗链。他在这样双重上锁的房间中身亡。毫无疑问就是自杀,对吧?”

“难怪你会不相信。说实话,我们也心存疑虑。”

霍普金斯慌忙打开笔记本,说道:

威廉姆斯爵士一脸认真地说道,但还是让人难以置信,反而会让温特以为这位老战友很可怜,每日在军情五处面对奇奇怪怪的阴谋论,才会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温特边说边弯下腰,检查着浴缸的边缘。

“这个日本新的谍报机关是个极其特殊且优秀的组织,就算是以拥有悠久历史为傲的英国谍报机关,也已经被他们钻了不少空子。”

“判断为自杀的依据是什么?”

那时,老战友说过这样的话。

霍普金斯立刻像乌龟一样缩回了脖子。

“看来那伙人已经潜入我国了。”

“对不起。”

他沉着脸说道。

“汇报事实即可!”

那名年轻男子是日本间谍吗?可是,不会吧——

温特沉声打断了他。

思索慢慢卷起旋涡。

“谁让你推理了。”

某种假设清晰地浮现出脑海。

“他还说这阵子在外交部遇到拉金的时候,早上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拉金房间的桌子上有酒瓶和酒杯。酒瓶已经空了,酒杯里残留着一点儿杜松子酒。大概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也喝了酒。醉醺醺地走进浴室,没脱衣服就进了浴缸,突然割腕了……”

也许奥古登根本没有在防盗链上做手脚呢?

“浴室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溢出的水漏到楼下,惹出了麻烦——否则,尸体会发现得更晚。据发现尸体的拉金的同事说,最近拉金精神恍惚,‘终日惴惴不安’‘似乎害怕某种无形的东西’。

仔细想想,奥古登没有这么做的道理。想要伪装成自杀的话,有人发现上锁的房间中有具割腕的尸体就够了。说起来,那个防盗链的伪装太粗糙了。

霍普金斯从温特身后边窥探着浴室边汇报。

为什么拉金的死亡现场非要变成双重密室不可呢?

“拉金的左手腕有一道很深的割伤。嗯……在浴缸底部发现了锋利的剃须刀。拉金就是用这把剃须刀割腕的。”

奥古登杀害拉金离开以后,是日本间谍潜入了那个房间,在防盗链上做了手脚吗?制造蹩脚的密室,种下让调查机关怀疑的种子——就是为了让英国的调查机关逮捕身为德国间谍的奥古登吗?

拉金的尸体已经被挪走了。浴室中的水全部放光了,但四周仍然弥漫着血腥味。

怎么可能!

温特总警督一言不发地步入发现了尸体的狭小浴室。

温特缓缓地摇摇头。

“他们破门而入后,在浴室中发现了拉金。据他们证实道‘拉金穿着衣服漂在溢出浴缸的鲜红血水中’‘一看就知道他死了’。毕竟现场十分血腥,人人慌手忙脚的,之后就报了警——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说起来日德两国现在是同盟国。他们是退出联合国后,在国际社会中孤立无援、为数不多的交好国家。英国的外交情报流失到德国,对于日本而言应该是个利好消息。日本的间谍没有任何理由让身为德国间谍的奥古登故意被英国调查机关抓捕——

普霍金斯抬起头说道。

不对,不是这样的。

“门缝太窄了,弄断防盗链颇费了一番工夫。”

温特又眯起了双眼,重新思索起来。

拉金的同事、楼下的房客、房东和其他看热闹的房客们,隔着门缝轮流向门内呼喊,仍旧没有任何回音。经过一番讨论,大家决定把防盗链弄断(虽然房东一直反对这么做,听说外交部会承担修理费用——实际上这笔费用从拉金的工资里预扣——这才同意了)。

对于间谍而言,两国是否缔约同盟和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有一致的利益才与他们切身相关。众所周知,正因为是在外交上有大量缔结条约机会的同盟国,才会有更加激烈的谍报战。事实上,德国不是也甩开了日本,和苏联签订了对本国有利的友好条约吗?“合久必分”正是国际政治的现状。德国在欧洲大陆上的闪电战不断推进,而另一方面,日本早已身陷亚洲战场的泥沼之中。两国缔结友好条约时,双方手中的底牌差距悬殊,已经造就了二者不平等的关系……

当那位同事赶到时,拉金的门前正乱成一团。楼下的房客因为天花板漏水前来理论,但是怎么也敲不开门。房东被叫来后,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才发现门内挂了防盗链。也就是说,屋中有人。

奥古登是个优秀的间谍,优秀到军情五处都难以察觉的地步。

拉金迟迟没有上班,上司觉得奇怪,就派了一名同事去他的公寓看看情况。

日本间谍和奥古登都想掌握英国的军事外交机密情报。换句话说,他们是黑暗世界的竞争者。一方面,拥有英国国籍的奥古登比日本间谍更具有在英国国内开展活动的优势。而对于日本间谍而言,获取同样情报的奥古登自然就是眼中钉。

两个小时前发现尸体。

但是,如今奥古登却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霍普金斯看着笔记本,紧张地说道。

他杀害了贩卖情报的拉金。

“已经确认死者是这间房屋的房客,名叫约翰·拉金。是外交部的下级官吏。”

恐怕奥古登受训的德国军情局教导过他要除掉有可能泄密的情报贩子吧。从奥古登冷静的行动来看,恐怕从杀人的手法到伪装自杀的方法,都是经受了充足训练的结果。

他默默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说。

差一点儿就被当成自杀案处理了——如果不是日本间谍制作了那个蹩脚的双重密室。

不赖嘛,初生牛犊不畏虎,这可是年轻人的特权。

日本间谍知道温特的习惯,知道他会根据以往的经验,从留意酒吧的对话开始寻找作案手法,也许还详细调查过温特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日本间谍发现奥古登杀害拉金的计划,于是跟在温特身后,不动声色地把“防盗链”和“黏糊糊”这两个词灌输给温特。当奥古登实施杀人计划后,调查机关自然会从奇怪的防盗链开始着手进行调查——

看来是“新人巡佐”霍普金斯对“有名”的温特总警督直接汇报工作了。

调查机关一旦开始调查杀人案,就会事无巨细。警察毕竟是搜查的专业人士。无论凶手多么狡猾,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嫌疑人无法从全伦敦市民的好奇心和身为犯罪调查专家的警察组织的调查中全身而退……

报纸上的报道盛赞他“以敏锐的着眼点找到线索,不厌其烦地追查犯人”。

温特总警督皱了皱眉。

最近,在伦敦市内发生的恶性案件都被温特逐一破获了。这自然少不了优秀调查员的帮助。虽说也有一定的偶然性,然而,在犯罪现场调查,结果决定了一切。温特势如破竹,接连破获了九起案件,让他在苏格兰场的调查员中名声大振。

那个日本间谍掌握了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还控制了他的行动——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快。可是,拜其所赐才能抓捕杀害拉金的凶手,查明奥古登的杀人动机。

温特总警督见霍普金斯巡佐摊开笔记本给他看,不由得暗自苦笑。

温特抬起头。

他与一双明亮的茶色瞳孔对上了视线。原来是霍普金斯巡佐,这个年轻人前几天刚刚调来苏格兰场犯罪调查部。他双颊微红,肤色白皙,雀斑因而格外显眼。

被油烟熏脏的镜子中照出了自己的脸。

见有人开门见山地突然搭话,温特总警督懒洋洋地回头看去。

潘多拉的薄情与谎言。间谍的任务就是让所有人难辨真假,相互欺骗。即便在“葡萄与羽毛”酒吧中看到的那名男子真的是日本间谍,这次也仅仅是与英国调查机关恰巧利益一致而已。温特知道的仅限于此了吧。

1

“是自杀。”

“别太得意了。”

(摘录自《约翰启示录》)

温特眯起双眼,嘟囔道。

第四位天使吹号,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没有光,黑夜也是这样……

身为警察,温特不知道间谍的职业骄傲是什么。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因水变苦,就死了许多人。

但是,绝不容许杀人的行径。一旦有人杀了人,一定要把他从藏身的洞穴中揪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就是警察的工作,是在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这个世界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所以,无论是什么理由,如果那名男子动手杀人,温特都会让他知道这是间谍最不应该做的选择。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只也坏了三分之一。

——在那之前,这次就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掺着血丢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温特总警督挑挑眉,向镜子中没有映出容貌的对手举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