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高声又问了一遍,笔依然没有动静。
这次不同,笔兀自不动。
“进香。”那个见笔不动,喊了一声。
“那请问大神,即不能医,方家老太太如何能好?”
阿贵依照第一次进香的程序,又行了三跪九叩的礼,上了香。阿贵进香时,道士又手舞足蹈的动作了一遍,脸上也重新抽搐了一遍,法铃声伴着他的动作发出毫无节奏感的“叮当”声。待香在香炉中插好,道士的脸上又重新恢复平静之态。
众人又议论开来,即不能医,又不是阳寿已尽,那是什么。
这时,那边问话的又高声问道:“请问大神,即不能医,方家老太太如何能好?”
笔走沙盘写道:“否。”
沙盘上的笔没有马上作答,仿似思考一般,先颤颤地在沙盘上原地抖了几抖再开始缓慢移,显得甚是慎重。待笔停住,沙盘上显示了一个“诚”字。
待场面平息下来,那个发问的人又道:“即不能医,是不是阳寿已尽呢?”
众人唏嘘,难道方家老太太待人不诚,还是敬神不诚?这十里八乡的,方老太太的为人可是响当当的,没话说。这“诚”字是什么意思呢?
阿贵在哭声中发出“嗯、嗯、嗯……”的声音,旁人也听不出是哭声,还是应答声。
“是要方家老太太诚心拜神的意思吗?”不待大家议论结束,问话的人又说道。
慕容北又向站在人群之后的张凯丽丢了个眼色。张凯丽推开人群,上前扶住阿贵。一边扶起,一边轻声在他耳边说:“没事的,全在慕容掌握之中。”
“是。”这次笔应的很快。
慕容北见状,脚尖在地上轻轻拍了两拍,阿贵的脸正在他的脚旁,哪有看不见的。阿贵抬起头,拿眼偷看慕容北,慕容北轻轻摇了摇头。阿贵心里才安定下来。拿袖子揩了揩眼泪,但刚才的嚎哭还得表演下去。总要有个台阶下来才好。
“进香。”问话的人再次宣布进香。
阿贵脸上也慌了起来,本来他对这道士做法的事情就是将信将疑,在这种氛围下,又多信了几分,看着慕容北持着支笔架子的一端,那支木笔依然行走自如,就又多信了几分。现在大神说他母亲病不可医,阿贵哭倒在地。
阿贵再按程序进了一遍香,道士也照前法再表演一次。
这个“否”字一出,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连千年医圣都认为不可医,那方老太太恐怕真的要阳寿已尽,不行了。
张凯丽听身边的人嘀咕:“一柱香一千,这下阿贵家可要出不少钱,也算是有诚意了吧。”
笔走沙盘写道:“否。”
这轮香进完,问话的人道:“大神以示明,唯有诚心以待方可禳灾祈福。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待那发问的人问道:“方家老太太病情可医吗?”
慕容北知道,通常这个环节都是法事要结束的例行问话了。看完这全套的把戏,慕容北已知道其中的端倪。无非是道士持着支架一端的那只手。曾经听孔老说过:扶乩的把戏关键在于扶乩的那个人。功夫也全在他身上,一要学会从侧面或者倒着写字;二要有过人的腕力和指力,可以通过微小的动作,牵动支架中心的那支木笔移动。至于其他各种仪式,都是渲染气氛,故作神秘用的。但归根结底,还要设计一套仪式收取钱财。让事主心甘情愿的把财物献出来,还感激的五体投地。
事情发展很顺利,道士正得心应手。慕容北也很配合,只是用右手轻轻托住支架的一端,任由木笔游走。写出道士想要的文字。
今天也算这个道士触了霉头,碰到了慕容北这个难缠的角色。他既师从孔老学习传统国学,自然软笔书法有一个的功底;而且他警察大学科班出身,在学校就练就了跆拳道等过硬的功手,臂力和腕力都不含糊。
……
慕容北见道士一伙准备收场,心想哪有那么容易。他向张凯丽又丢了个眼色,只等她出来发难。
如此这般,一问一答。众人看着唏嘘不已。当听到大神已至,大家同时跪倒在地,行叩首大礼。
张凯丽心领神会,高声说道:“不知我大姐病情几时能好。”
笔又写了个“是”字。
突然出了这么个声音,大家都把目光投到张凯丽身上。道士也把眯着的眼睛眼开一半,微侧脸庞,偷眼看过去。见是刚才扶起阿贵的人,想也是他们家的亲戚。
“莫非是前辈医圣,张仲景?”
“你是何人,与事主有什么关系。”问话的人说。
那支木笔又写出一个“张”字。
“她是我远房的表姑。”阿贵赶忙向负责问话的人解释。
那人又道:“来者是哪位神仙?”
立在条案边问话的人,与道士相到对了个眼色,尔后高声问道:“请问大神,方家老太太病情何时能好?”
只见扶乩笔头在沙盘中写了一字:“来”。木笔每写完一个字,待大家看清楚以后,旁边有一个就上前用推子把沙盘重新抹平。
大家凝神静气,盯着笔头。在笔头左右颤抖,或左或右,如同两对人拔河一般。道士睁开眼睛,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慕容北。慕容北倒像没事人一样,从容自如,一如刚才配合时的模样。
立在条案右手的那人问道:“大神来了没有?”
道士手上发抖,喘着粗气,额上渐渐冒出汗来。
阿贵行礼时,道士又是一阵手舞足蹈,手持法铃,“叮当”作响。待阿贵进的香插入香炉。道士渐渐安静下来,由刚才手舞足蹈时伴随着的,令人恐怖的面部抽搐,瞬间淡然起来。面部平静,看不出丝毫表情。他将法铃入在条案上,伸左手,持住扶乩的一端。
木笔在沙盘上挣扎半天,最后一气在沙盘上写了四个较之前小一些的字:“我是骗子。”
阿贵双手持香,请旁边人点燃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尔后将香交于身旁一人,插到条案中间的香炉中。阿贵双手合什,跪立在蒲团上。
待众人看清之后,大家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哄堂大笑。
“进香。”条案右手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高声喊道。
道士见状,恼羞成怒,丢下木架,就要向慕容北扑将上来。刚才在条案右手负责问话的人,在旁帮着抹沙盘的人,还有帮忙点香的人。四人一起向慕容北围了过去。
慕容北点头称是。走到八仙桌的东侧立定,道士站在西侧,两人略微成侧角,相向而立。阿贵在八仙桌下方的蒲团上跪好。面对神符,准备行礼。
慕容北对骗子们的恼羞成怒,心里早有准备,他先是大喊一声:“我是警察。”尔后先把身边最近的帮着点香和推沙盘的人双双撂倒在地,再拿住后扑上来的王道士手腕,压住肩膀,直接把他的脸按在沙盘里面。
道士半眯着眼看了慕容北一眼,眉毛向上一挑,说道:“施主一会请手持木架右端,贫道手持左端,手轻轻托起即可,自有神力推笔而行,谨记,谨记。”
那个负责问话的人,看对方如此神勇,哪还敢再上来,转身从后门一蹓烟的跑了。
如此念了三遍之后。道士说道:“请事主家出一人听命。”阿贵看了眼慕容北的方向,慕容北心领神会的走了出来。
慕容北一手按住王道士,一手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向王道士和众人出示:“我是警察,你们涉嫌诈骗,需要到警方配合调查。”
待阿贵把法器放好,道士口中大声念道:“今日为方家老太太作法,只为去疾延寿,灭灾减难,请诸位大神降临,救治民间疾苦。”一面念叨,一面手舞足蹈。
观礼的所谓信众,见警察把能通神的大师抓了,心知这果真是个骗子。但也有人小声嘀咕,说抓大师是犯忌的。
阿贵紧上两步,跪接道士手中的木支架。尔后起立把支架放在沙盘的木沿上,支架的笔朝下,正对着沙的方向。
慕容北请几个村民帮忙,先把王道士一伙三个人先捆了,集中蹲在八仙桌前的空地上。然后说:“大家先别起,我们听听这位大师自己说说是怎么行骗的。”
众人肃立俯首,只听道士大喝一声:“接法器!”
王道士见大势已去,只有求饶的份了。一五一十的把利用扶乩这种传统的卜筮方法行骗的方法说了一遍。
那名道士,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山羊胡。他进门以后,先是在后门口的空地上,定了一定,口中念念有词,距离稍远,道士声音又轻,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不同的发音在哼哼。
“那你是不是道士。”有村民问道。
张凯丽看了眼慕容北,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言。
“不是。”王道士摇了摇头。
身前一个老汉,听后面有人嘀咕,回转头来,瞪了他俩一眼。
“这该千刀的。”有人前段已经被骗去不少钱财,这大山里头,每分钱可都是汗水摔在地上换回来的,哪能咽下这口气,围上去要打。
“那个铃俗称法铃,正规点名称叫三清铃。那个木支架,就是他做法的道具了。神旨就是通过那个支架上的笔表达出来的。”慕容北贴近张凯丽的耳边,轻轻说。
慕容北见势不好,赶忙拦住,一面叫阿贵帮忙,一面说道:“各位老表,这人还得要政府来处理,打坏了他,咱们自己也是要吃官司的。”
“他手里拿得什么?”张凯丽低声问道。
大家正在犹豫之间,阿贵推开人群,拉着王道士,就往外走,剩下那两个哪还有逃跑的念头,跟就出门去了,深怕被村民乱拳打死。慕容北看张凯丽也跟着出了门,他断后,一面阻挡,一面规劝。
三声法铃声后,一名身着道袍,头戴道冠的人走了进来。他一手拿着法铃,一手拿着一个“Y”形木制支架。支架中间立着一根笔状的圆管。
慕容北和阿贵直接把三个骗子带到了村委会,交给了村主任,请他们召集村里的民兵轮流看守,只待当地的警察来拿人。
原定下午两点的法事,直到两点半也没开始。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听了小门外几声法铃响,原本坐着的人,都起身肃立。慕容北和张凯丽最靠墙,在屋内所有人的后面,幸好两人的身高上有优势,可以越过前面人的头顶,看到后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