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凯丽提出尝试帮助郝东升恢复那断了片的记忆,也是在检验郝东升失忆的形成原因。醉酒后的失忆与创伤后的失忆在形成机理上是不一样的。张凯丽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那晚郝东升到底干了些什么?
对于晚上郝东升的情绪失控,张凯丽也稍稍有些吃惊。这足以说明郝东升内心中的恐惧感是多么强烈。张凯丽在想一个问题,郝东升的失忆是因为醉酒造成的,还是重大灾难事件造成的。她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是否正确。
她没有和慕容北商量,也是灵光一现,信手拈来的主意。
离开看守所,慕容北、张凯丽、王其刚三人驱车回专案组。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到了专案组,王其刚下车后,慕容北和张凯丽向张凯丽家的方向开去。
郝东升不知可否的点点头,然后木然的望着前方。
“慕容,”坐在副驾驶位的张凯丽转过头,对开车的慕容北说。
“郝先生,这几天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需要我们帮忙恢复您在那天晚上的记忆,可以给我或者慕容警官打电话。”张凯丽微微一笑。
“嗯?”
郝东升睁大眼睛,望着张凯丽,一副茫然的样子。
“我有个想法。”
张凯丽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转头向郝东升说:“不知道郝先生愿不愿意?”
“有想法就说呗,和我还客气什么?”慕容北用余光看了张凯丽一眼,觉得今天她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不一定,但可以试一试,”张凯丽沉吟着说,“如果能得到郝先生的配合,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是不是我们之前的判断有些偏差。”
“有这样的办法吗?能让他回忆起当天晚上的全部事实?”慕容北也满怀期望的问。
“那里?”
郝东升有点意外的望着这位心理师,目光中带着点困惑和好奇,不知道她所说的帮助是什么意思。
“关于郝东升醉酒失忆的事。”
张凯丽微微点了点头说:“鉴于郝先生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想如果他需要,我想从心理治疗的角度帮助他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这话是对着慕容北说的,当然也是说给郝东升听的。
“怎么啦?”
“行吧,那我们再去帮你查实。”慕容北无奈又有点失望的说,然后用征询的目光看了张凯丽一眼。
“我们一直认为他是醉酒后断片,没有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
“没有了。”郝东升低了头,抽着烟,“我能够回忆起来的就这么多。”
“什么可能,你说。”慕容北听着,车速不禁慢了下来。
“其他没有了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正是他将邵芙蓉撞死的话,那这个事件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其实当晚我是怎么回家的都弄不清楚。这些都是我第二天,在模糊印象中猜测的。”
“那将是非常致命的打击。”
“这个我们知道,我问的是,你当晚回家以后,又做了什么?”慕容北有依然保持平淡的语调。
“可能并不是有意,只是过失,但这足以使郝东升的精神受到致命打击。”张凯丽开始展开,“这种致命的精神打击,也会造成他的心理创伤,从而在自己的记忆系统里屏蔽这段信息,从表面上看,也是一种断片了。”
“还有,第二天害怕事故被人发现,就找港区的一个朋友帮忙在他们修理厂修了一下。”
“是啊,正好又遇到他喝醉了酒,容易和酒后的断片混乱了。”慕容北微微颌首,“那怎么区分出来呢?而且反正都是失忆,区分出来对我们查案也没有多少帮助。”
“还有呢?”
“这两种失忆的形成机理不同,所以是有办法区别的。”张凯丽耐心的解释,“醉酒失忆是短时记忆没有存储到长时记忆系统中去,而创伤后的失忆是已经记下的信息,无法唤起。”
“然后好像又吵了起来,在什么位置我倒车,就回来了。”郝东升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脸上呈现痛苦的表情。
“哦,原来是这样的,那怎么区分呢?”
“嗯。”慕容北跟着应了一声。
“如果是属于创伤后的失忆状态,我们可以通过心理疗治,帮助他恢复部分甚至是全部的记忆,便醉酒后的断片就没有办法了。”
“后来我仔细回忆,丝丝有些印象,好像我开车在路边,跟着一个人,如果正常的话应该是我老婆。”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能把那段模糊的案情查清楚了。”慕容北听了咧开嘴一笑,打心里佩服这个心理专家的老同学。“凯丽,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
“后来呢?”
张凯丽把头转向窗外,望着高架桥下的万家灯火,轻轻叹了口气说:“就是他那失控的一吼吧。让我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那种极其不愿回忆那段记忆的恐惧。”
“我知道当天晚上发生了争吵,但并不能明确细节,而且我老婆在什么情况下摔门而去我也不清楚。动车子的事,也是查看视频的时候才发现的。因为发现车子被撞了,才想到去查视频。也才知道自己酒后开车出去。”郝东升说到这里,一脸懊悔的表情。
张凯丽这种对人性的洞察力,来源于她扎实的心理学功底,也来源于她敏感的女人心。她当时被郝东升的表情震憾到了,虽然她表面还一如既往的镇定,而且还从容的安抚了郝东升的情绪。但她知道,这么强烈的情绪一定有点燃它的压力源。而这个压力源是什么呢?
“那你就把这似梦似幻中的情况说来听听。”张凯丽微笑着说。
“希望能得到郝东升的配合。”张凯丽喃喃的说。
“其实该说的,都和你们说了。当时的情形我确实在失控的情况下发生的,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印象,第二天我发现家里墙壁上的血痕和车子后保险杠受损。对照着回忆,有一丝丝印象,似梦似幻,说不清楚。”
“如果按你说的,回忆起来,对他有更大的威胁,他怎么会同意配合?”车子开到一个空而直的路面,慕容北扭头看了张凯丽一眼,问。
郝东升示意再拿支烟给他,慕容北起身走到他身旁,为他点了支烟。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的同时,说:
“所以啊,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恢复出全部真相,对他只有好处,而没有害处,或者利大于弊,”张凯丽用手轻托了一下下巴,“这是能否恢复他记忆的关键。”
“关于你妻子邵芙蓉失踪当晚,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都说一说。”慕容北淡淡的说。
“有什么办法吗?”
“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他说。
“暂时没有,等我想好了再说。”张凯丽把头转向了窗外。
郝东升如泄了气的皮球,脱下了全部的伪装,事以至此,除了眼前这两位曾经将他从陆中祥手里捞出来的人,他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凯丽,我还有个疑问。”慕容北见张凯丽不再说话,问道。
“郝先生,我们还是想帮你的,我们也期望你的配合。”
“怎么啦,什么问题?”张凯丽转过头来,望着他。
待郝东升喝了口水,擦干眼泪,情绪慢慢恢复平静之后,张凯丽说:
“我和老王讯问的时候,你说郝东升不信任我们,是什么意思。”
慕容北看着一个男子这样脆弱的一面,有些不容目睹的感觉,而对开张凯丽这个心理师来说,眼泪和笑容都是她的客人,好朋友。
“这个很明显吧,郝东升好像对王其刚有点怕怕的感觉。”
郝东升听到张凯丽的声音,轻轻抬起了头,泪眼湿襟。张凯丽先递过抽纸,再将水杯塞到他的手里。郝东升抽泣着接过纸,象孩子般揩了揩眼泪鼻涕,又带着些感激的接过水杯。这一刻,郝东升性格中软弱的一面,赤祼祼地展现在慕容北与张凯丽面前。
“是吗?”慕容北冲着张凯丽笑了笑,“可能是因为郝东升拒绝过他。”
“郝先生,喝口水。”张凯丽柔声道。
“拒绝过,什么意思?”张凯丽诧异的望着慕容北。
郝东升双手抱着脑袋,头埋在两肘之间,发出“呜、呜”的低嚎声。
“郝东升当初向南港警署报案时,就是王其刚接的案,王其刚也没把这案子当回事,就打发他回家了。可能这让郝东升心理耿耿于怀吧,自然对老王也就不信任了。”慕容北解释的也算说的过去。
张凯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位几近发狂男人的眼睛。等郝东升吼完,颓然的坐回到木椅中后,她用纸杯接了杯水,又抽出几张抽纸,缓步走到郝东升的身旁。
张凯丽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说: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了眼身边的张凯丽,示意她能否安抚这个心情接近崩溃的男人。
“我一直在想,老王那句‘早说早解脱’是什么意思?”
郝东升带着愤怒地,委屈地,恐惧地叫喊声,使讯问室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中。慕容北看着郝东升扭曲的脸,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击中了对方的要害,但如此的情绪失控,也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没什么意思吧,他也就是那么一说。”慕容北微笑着看了张凯丽一眼,此时的张凯丽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在她的心里,对这个案情的思考恐怕已经超过了慕容北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