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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实话

有谁能够想到,一个正在被追捕的刺客杀死了守城门的郎将,抢到了逃出城的通道,最后却偏偏不逃出城去,反而回到城里?而只要是别人未能想到的,对于被追捕的人就是最安全的。另外六指敢大胆留在城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范啸天没有死。有范啸天在,要想躲过那些捕快、兵卒的搜捕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六指和范啸天也没有出城。北城门的守城郎将的确是六指所杀,但是杀完之后他并没有随着人流冲出半开的城门,而是偷偷缩进旁边围观的人群中退回城里。

但是现在这两人却完全不是共同躲避搜捕的状态,而像是一副即将火并的样子,完全松懈了对第三者的防范。所以齐君元和唐三娘分两侧接近到他们两人二十步以内的范围了,他们仍是丝毫没有觉察。

齐君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这情况的背后会不会掩藏着些什么。齐君元朝唐三娘使个眼色,唐三娘领会,立刻和齐君元分开两路悄悄朝着那两人慢慢接近过去。毕竟是在广信城中,毕竟城里的防御使刚刚被自己的同伴杀死,所以任何行动上的谨慎都不是坏事。

“你们在干吗?”齐君元轻声问了一句。

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顺着这些八俏头的标志而行,齐君元走到了城隍庙西北方向的一片小树林里。在这里他们看见了目光凌厉、步步紧逼的六指,也看到了闪烁躲避、欲怒还休的范啸天。

这一句将六指和范啸天都吓了一大跳,几乎同时以最快反应、最小动作摆出最为有效的攻守兼备架势。当发现出现的是齐君元和唐三娘后,这两人一下松懈了状态,都显出些不安和尴尬来。

齐君元和唐三娘站到杆子那里,然后从那个位置往四周找寻。离恨谷中有规矩,如果是留下标明自己踪迹的标点,必须可以站在一个标点位置明显看到另一个标点,这样才能起到指引的作用。很快,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八俏头的标志,是刻在城隍庙围墙花脊的瓦檐头上。虽然这是刻在易破碎的瓦片上,但刀法依旧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拖挂。

“好像是起了争执,为了什么?能圆下来吗?”齐君元所谓的圆下来是有很高要求的,这不止是要两人矛盾完全化解,而且要能完全忘记这件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要做的刺活儿中以最为完美的状态进行配合。

在城隍庙门口的斗幡杆(古代神庙前的幡杆,顶上带斗,用以供奉五谷给天地神灵)上,齐君元发现了一只八俏头。不过那八俏头并非竹子做的,也非其他材料做的,而是直接刻在杆子上的图样。但从那寥寥几划刻绘出的图样完全可以看出八俏头的精妙原理,再加上刻出样式时不带丝毫拖沓的利落刀功,齐君元确定这是六指所留。

“没什么了,一点误会。齐兄弟,那个广信的防御使是我刺下的,你听说了吧?那刺局做得漂亮吧!这活儿已经完了,我们也该散了,要没其他什么事情就各自择道回离恨谷吧。”范啸天有些反常,只急匆匆炫耀了下自己做的刺局,然后真就抬脚要走,连些客套的告辞都没有,这样子很明显是想避开齐君元他们。

一个州府中最高官员被刺后,不管成不成功,其后肯定会四城紧闭追捕凶手。但是现在的广信府却没有这么做,依旧是四门大开正常出入,这情形一般可以表明两点:一个就是凶手已经被擒,还有就是已经确定凶手逃出广信不在城中。而不管是两点中的哪一点,对于齐君元而言却意味着广信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不会想到从重重围捕中逃出的他会再入广信城。

齐君元眉头一皱,然后脚下一滑身形一闪拦在了范啸天的面前:“活儿还没做你怎么就要走了?不怕度衡庐问责?”

齐君元并非莽撞进城的,而是通过一些现象确定安全后才进的城。昨天梁铁桥匆忙离开,由此齐君元确定自己在城门上做的指令执行了,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六指做的还是范啸天做的。而且从梁铁桥手下来报信的急切样可知,城里临时做下的刺活儿很成功。要不是一城中最重要的人物被刺,梁铁桥肯定不会这样急急离去。但齐君元却怎么都没想到,让梁铁桥果断放弃他转而入城竟然是疑似宝藏皮卷的出现。

“啊?!活儿还没做?广信这刺杀不是你所接‘一叶秋’上的活儿?”范啸天满脸狐疑。

为逃避“满地天眼”临时转念没进广信城的齐君元,最终还是进了城,就好像忘了昨天刚刚被夜宴队重重围捕的凶险。而之所以要进城是因为昨天齐君元在改变方向逃离城门口之后,唐三娘和六指两人随即仓促约定,他们一个去追齐君元,一个跟着范啸天。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出现,之后都赶到城里的城隍庙碰头。

“你为何会认为此次刺局就是‘一叶秋’上的活儿?”齐君元反问一句。

但是一件没多少人会做也没多少人会玩的八俏头玩器能否在这里找到,齐君元和唐三娘的心里却没有太大把握。

“不,我没认为是,只是觉得……”

广信城的城隍庙很好找,因为这里是个热闹的场所。城隍庙门口聚集了许多小商小贩,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小集巿,各种价格低廉的食品、用品、小玩意儿都能在这里买到。

“此处的刺活儿你一人就做了,而且据你所言还做得很是漂亮,你觉得这样的刺活儿用得着我们四人,不,加上哑巴是五人。你觉得需要我们五人来做吗?”齐君元不等范啸天解释,紧接着又一个反问。

对于从未到过对其没有一点了解的州城,如果想和别人预先约定在哪里相聚的话,那么选择城隍庙是不会错的。因为双方总能在这个陌生的州城之中至少找到一个城隍庙。

“随意,我想跟你说件事情。”六指说话做事中规中矩,即便和齐君元认识很久,他依旧是按谷中外派刺活儿的要求以隐号称呼。

在中国古代,人们敬畏鬼神,希望通过祈求鬼神来获得佑护,多吉多福。所以古代建村之时,必同建土地庙,建城之时,必同建城隍庙。

“最好,我也正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齐君元说完便随着六指走到一边。而当他让开之后,唐三娘立刻替代他拦住范啸天。

落阳风

唐三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啸天,这让范啸天心中有些发毛。随即唐三娘慢慢绕着范啸天走了一圈,这就让他更是心中发颤、背脊发凉,磕巴连连地问道:“你要干、干吗?你这娘、娘们儿要、要干吗?”

正因为赵匡义急急离开,所以赵匡胤和赵匡义这两兄弟一个进北营门一个出南营门,就差那么一点没能遇上。也正因为他们两个没能遇上,所以一些信息的真假便没能得到印证。而当他们再次相遇之时,有人已经给了赵匡义足够的理由来维持这个假消息,所以最终给予赵匡胤的印证是肯定的。这个假消息就是赵匡胤在极其不好的状态下还劝说柴荣对蜀国用兵的原因:“花蕊夫人就是京娘。”

“不干吗呀,只要你不走,就什么都不干。”唐三娘的回答显得很亲切。

赵匡义之前对青云寨作过了解,那个寨口易守难攻,就凭石守信、王审琦加起来的九千禁军要守住这隘口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想攻下来却会是非常艰难的一场苦战,这和之前要王审琦用三千兵马佯攻袭扰完全是两回事。所以要想轻松地拿下青云寨,赵匡义觉得只有依靠自己的虎豹两队特遣卫,用穿林登山之技偷袭才有可能成功。

“那我要是走呢?”

赵匡义的虎豹队替赵匡胤前营打开骆谷通道后,便立刻带人转往遗子坡而去。因为他还有一个任务是协助石守信拿下青云寨并坚守此处,隔断秦、成、凤、阶四州与东西二川的通道。而刚刚传来讯息说石守信带着六千精兵已经与之前王审琦所带的三千禁军会合,只待凤州这边动手,他们便会抢夺青云寨,并坚守此处不让东西川的援兵出川。

“你要走的话,那我的事情也已经干完了。”

为了实现“游龙吞珠”的策略,快速达到将秦、成、凤、阶四州孤立的目的,赵匡胤才选择了从道路艰难的骆谷偷入蜀境,而并非从子午谷杀入蜀境。因为骆谷只有小型的界防营,兵力少,防卫设施简陋,可以用极少的强悍兵力在蜀人毫无知觉的状态下将其全数歼灭。而子午谷虽然道路宽敞,但是有蜀国多重大营堵守,要想过去不但需要很大兵力的消耗折损,而且大周突袭蜀国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到成都。那么蜀国便可以快速做出反应,派兵增援边界,针对大周的出兵予以回击。那样一来突袭战变成了拉锯战,最终“游龙吞珠”的策略就会泡汤。

“你什么事情干完了?”范啸天感觉唐三娘的话有些难以理解。

骆谷界防营拿下后,有人发出了“龙穿云”的信号,于是赵匡胤带领前营轻骑马队从骆谷中出现,快速进入了蜀境。随后就在界防营北营门处兵分三路,一路沿着秦岭南麓过褒水直插凤州南侧的凤县,堵住凤州退路。另一路奔往留坝,封住源州救助凤州的路径。还有一路是往固镇而去,此处可以封住兴州、成州兵马救援凤州的路径。而一旦这三处都稳住了,周世宗便会带着大军由宝鸡南、渭水源直入蜀境,围困凤州。

“杀死你的事情呀。”唐三娘的话还是那么亲切。

正因为如此,那么赵匡义带着先遣卫虎豹两队将整个骆谷界防营悄悄拿下就一点都不奇怪了。有些蜀兵从被窝中探出头看到站立在自己面前手拿虎爪铲或豹尾鞭的黑影后,发出的短暂惊恐叫声就是一个“鬼”字。

“杀死我?”

其实发生情况之前有些机敏的界防营蜀兵也听到些异常声响。但在骆谷口这样的凶山恶岭之中,听到异常声响的情况屡见不鲜。有人说那些怪声是山中山鬼抛弄骷髅玩耍的声音,还有人说那些怪声是树妖修炼破关时痛苦的呻吟。所以界防营的兵卒们一般在听到怪声之后的反应是将裘毡、棉被裹得更紧一些,就像怕被那些山鬼树妖发现自己似的。

“对,我刚刚围着你布下一圈‘落阳风’。一锅水开的工夫之内,你若不动,那我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若要迈出两步,那么我就杀死你了。”

骆谷界防营地处秦岭以南,这地域的气候本不太寒冷,但是从深邃的骆谷中吹来的一股阴寒风劲正好是直冲界防营的,所以就算是在夏季都会让人有种脊梁发颤的寒意,就更不用说在这寒冬的夜晚了。

听到这话范啸天才发觉围着自己多了一圈淡淡的蓝色,要不是唐三娘说明,在这光线暗淡的小树林中根本无法发觉。而当知道自己被圈在了“落阳风”里,范啸天当然是一动都不敢动。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药隐轩的“落阳风”,这是一种剧毒的气体,是从开满“孟婆眼”花的沼泽泥潭中收集来的,平时是以皮囊储存。因为“孟婆眼”花的根茎有剧毒毒素分泌,然后与沼泽的污浊隐晦之气混合,就形成了黏附性和渗透性都极强的“落阳风”。黏附在衣服上就能透过布料,黏附在皮肤上就能渗入毛孔。而一旦入了毛孔,便会渗入血脉之中。毒随血行,无药可救,及心即死。

差不多就在赵崇柞进成都府的时候,有一群矫健迅捷的身影借助寒冬夜晚的劲风,借助山林覆盖的阴影,像夜间的游魂般悄悄潜入了蜀国与大周交界处的骆谷界防营。

不过“落阳风”毕竟是气体,存在很多缺陷。首先是无法在有风的状况下布设,遇风即散。即便无风,布设下的剧毒气体也只能凝聚很短一段时间。还有就是只能毒杀第一个触及毒气的人,因为有人一过,就会将凝聚的气体带散了。但是不管“落阳风”存在多少缺陷,范啸天都必须一锅水开的时间内在原地不能动。因为他是毒圈中唯一的人,没有人替代他第一个来触动“落阳风”。

于是在两个时辰之后,赵崇柞带着华公公回到了成都府,而被他们一同带回成都的还有“妙音”秦笙笙、“阎王”王炎霸、“算盘”楼凤山、“急瘟皆病”刘柄如和韩含花。

唐三娘估计齐君元和六指何必为的交流不会超过一锅水开的时间,所以很放心地旁对范啸天。看着一旁悄声说话的齐君元和六指,等待齐君元下最后的结论。

赵崇柞没有再仔细盘问,因为现在成都蜀宫中孟昶正等待丰知通、华公公的消息,自己还是赶紧先将华公公送回成都。至于这几个人,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就暂且带着。他们的事情是很容易查清的,等回到成都后只需让王昭远和智諲单独诉说详情,看三方言词能否对应上就行了。如果查清这几人没有问题那是最好,万一查出有谁在其中策划什么叵测之事的话,那么这几个人正好可以作为证据。

“其实我要是用这个的话,你是挡不住我的。”没等齐君元那边下最后结论,范啸天便带着羞涩般地从长大的袍服中拿出一个长大的东西。而唐三娘一看到这件东西时,她的脸色顿时变了。丰满的胸脯连续几个大的起伏,圆腴的腰肢也瞬间蓄力,这是随时准备拧身而逃。

赵崇柞相信了一部分,智和尚真是个有名的和尚,是王昭远原来的师父,和蜀皇孟昶也算是老相识。虽然他还没能做到像申道人那样手眼通天,所言所行能直达官家、皇家,但真要有事求到孟昶那里还是多少会给他些面子的。另外他通过王昭远也是可以办成一些有难度的事情的。但是刚才这几个人言语间遮遮掩掩、闪烁其词,有些话刚说另外的人就又马上否认,其中似乎是隐瞒了些什么。就好比给这女子造册录户是怎么回事?还有选秀入宫又是怎么回事?

范啸天除了随时携带的大包袱内鼓鼓囊囊装满了许多东西,他身穿的长袍中藏的东西则更加多,这些都是用来做虚境、融境的器具。但是唐三娘却怎么都没想到范啸天身上还会藏着一把折扇,很大的折扇。其实这大折扇真是范啸天必需的一件工具,在制造虚境时,没了这折扇,一些烟雾云层什么的就没法布设到位。

但是赵崇柞却不会这样,他心胸正直、明辨是非,就算为了朝中事务常与谁发生争执,也都是对事不对人。这也就是那女子为何会暗中庆幸自己未到成都遇到的是赵崇柞和不问源馆的人,因为她未入川之前就作过详细了解。遇到了赵崇柞和不问源馆,那么不管对事对人,他们都是会追查到底并且很快就能查清的。而这年轻女子就是要他查出些事情来,也只有一些错误做法的故意暴露,才能更显出自己的真实性,才能更有机会进入蜀宫被孟昶接纳。这运用的是江湖诓术中的“九真掩一假”。

而范啸天这时候拿出这把大折扇来,说明他知道“落阳风”最大的缺点是怕风。不仅遇风即散,而且在对手有鼓风器具的情况下,还可以将“落阳风”反作用给布设者。

“王昭远,智和尚,真的假的?赵大人可不要上当,如果拿他们这些说法和书信去询问王大人后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赵大人不仅会被王大人嘲笑,传出去恐怕还会成为众人的笑柄。”华公公不仅是个奸诈毒狠之人,而且是个为了面子可以不认事实甚至毁掉事实的人。

“其实你只要打开那扇子,可能就会有一支加长羽箭将那扇子钉在你的脖子上。”冷冷说出这话的是齐君元,此刻他不但从六指口中知道了一些范啸天的异常情况,而且还从小树林边缘处的意境中构思出一股杀气,一个可以远距离杀伤的灼盛杀气。

“啊!你伯父是正觉寺的东郭禅师智?你们前往成都要找的是王昭远王大人?”赵崇柞只草草看了几眼就已经找到了他需要的内容。

范啸天原本就没有准备打开扇子,他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其实是有办法和实力冲出的,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并非他们想象中的角色。而当他听到齐君元说的这话后,眼珠一转,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的兴奋:“你是说哑巴在这里吗?在哪里?他是不会射我的,他知道怎么回事。哑巴!你快出来!”但是才喊了两声,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出了些本不该说的事情。

说话的同时,女子将一封书信从包袱中翻出,递给了赵崇柞。旁边一个不问源馆的高手接过书信,检查没有问题后才转交给赵崇柞。

“我推测得果然不错,你是和哑巴一起做的勾当。进入南唐前后,我一直觉得有人死盯住哑巴。而在两路马队要对哑巴进行围捕时,他夺马反方向而去。其实是要引走追踪者来保护你,因为真正重要的东西是在你身上。但是最终没能摆脱江湖老道的梁铁桥,他还是带人朝着我们所行方向追赶。所以本来应该走在我前面的你到达广信时落在我之后,那是因为中间有段时间你躲起来了,这样才能避免在路上和夜宴队的人碰到。”齐君元说出这些话后,范啸天尴尬地站定在那里。此刻他已经从齐君元的话里知道哑巴并没有在这里,是自己被齐君元放了个话兜。于是心中不由深感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深叹自己实际经验与别人的差距。

终于,那女子低颔首、蹙秀眉,提裙往前轻盈地迈出小半步,启朱唇燕语莺声一般:“两位大人,小女子乃是闽地泉州府人,名唤秦艳娘。大人面前真的不敢欺言妄语,他们几位的确是行热肠之举送我至蜀国投靠我伯父。只是我伯父已经出家,收留我一个女子很是不便。所以托他一个朋友另作安置,传书信让我们直接去成都找他那朋友。”

“二郎,你前番接到的指令就是要将一件东西交给上德塬倪大丫,而后来你对我叙说过自己以身为兜见周行逢,入天马山盗挖营,将东西交给了倪大丫。而且那一夜混战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东西是个皮卷,记录了宝藏秘密的皮卷。但是刚才六指告诉我,他见到你在行刺广信防御使时掉落出一个皮卷。然后从你刚才的表现可知,这个皮卷和你和哑巴都有关系。”齐君元说话眼睛一直盯着范啸天,而范啸天却不敢回视这目光,一双眼睛游离不定,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合适。

赵崇柞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这几个人真要有什么企图和目的,肯定早就编好了全套的说辞,绝不会这样不清楚面对的是什么人便口无遮拦,更不会相互间连说辞都对应不上。

“那么我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你将皮卷交给倪大丫,完成了谷里交代的活儿。因为这是谷里的活儿,你不敢不完成,把面儿先给抹平了。但是那夜你又和哑巴再次遁回天马山盗挖营,是因为垂涎传说中的巨大宝藏,所以想私下将皮卷夺回来。据你所说,皮卷在混战中是被蜀国不问源馆铜甲巨猿夺走的,但是哑巴的穷唐要从巨猿手中夺回皮卷应该不算难事。这样你二人便私掖皮卷,等待机会去找宝藏。但是没承想哑巴因为穷唐特征明显被梁铁桥盯上,所以他便将皮卷交给你,然后自己试图诱走夜宴队,但是没能成功。”齐君元的分析听起来没有一点破绽。范啸天面对这样的指责黑脸涨红、欲辩无言。

“话说了半天,你们全是说的虚词。明显是在刻意欺诈,想蒙混过关。再要不说,我便将你们定为谋刺蜀官之罪,就地正法了。”华公公倒不完全是危言恐吓,他这人为了保险起见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

“二郎姗姗来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拿我们当探杆、诱子,调开瓮城处守候的梁铁桥和夜宴队。这样他既可以摆脱夜宴队的追踪,还能摆脱掉我们。”听了齐君元的分析,唐三娘也联想到一些可能。

这下没人作声了,一个个都偷偷对视,像在互询该如何办。

“还有,他刺杀防御使的刺局故弄玄虚,不怕繁杂,并且在刺杀中还将皮卷故意丢出,就是要闹出大动静。等刺杀之事传出,那么几国决策之人就全都知道他的价值所在了。必然会通过某些途径给他开价换取皮卷。二郎是个很会算计的人,他当然知道拿到皮卷也不一定能启开宝藏,开启巨大宝藏需要的人力物力都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而且一旦开启了,状况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所以还不如直接卖给哪个皇家,直接取了荣华富贵享受去。”六指也补充了自己的看法,这几个人中只有他看到范啸天在城里刺杀吴同杰的情形,所以也只有他最有权力来对范啸天花哨、繁杂却并非最有效的刺局进行评说。

赵崇柞眉头微皱,他的眼睛里岂会揉进沙子:“是这么回事呀,那就好说了。你们不是要去成都找一个亲戚的朋友吗?那么你总不会不知道这和尚在哪里出家,法号什么。也总不会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否则又如何去找?”

另一叶

“不要瞎说了!各位大人,他是信口开河,你们别信。我们就是送我外甥女去成都找一位亲戚的朋友,他说会安顿好我这外甥女。她家二老全没了,我和她家的两个老仆人当初受她家不少恩惠,这才冒乱世之险送她来蜀国。只要是将她安顿好了,我们也就心安了。至于到底如何安顿我们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去官家、皇宫都是一路无事开玩笑戏说的。”女子的表舅又是阻止又是解释,虽然字句之间表达得清清楚楚,但语气间明显透着慌乱。

“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能这么想。哑巴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做的是谷里‘一叶秋’布置的活儿。”范啸天终于憋不住了,这在齐君元的预料中。像二郎这样循规蹈矩脸皮又薄的人最怕被别人误会冤枉,所以只要刺激到一定程度,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争辩。

“你们别笑,我不吹牛。我妹妹都已经在蜀国造册录户了,她已经是蜀国人了。就差走个选秀的过程就可以进宫了。”那小伙子肯定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还以为只是小县城里的什么低等官员,所以说出更多真实的信息要将他们唬住。

“‘一叶秋’?你也接到‘一叶秋’?”齐君元感到奇怪。这“一叶秋”以往在谷里几年都不用一次,这次为何会连续出现。

赵崇柞和华公公都没有笑,而是在脑海中快速找寻。成都包括周边有什么和尚是手眼通天的,能够与官家、皇家搭上关系?可是盘算来盘算去,周边寺庙虽多,和尚虽众,能有这样身份手段的真还没一个。整个蜀国能有这种手段的出家人也就申道人而已。

“的确是‘一叶秋’。”范啸天很肯定。

旁边有不问源馆的人在笑,他们都没想到这小子满脸狂横的样儿,最后说出个亲戚却不是什么大官,而是一个和尚。

“是何内容?”六指插一句问道。

“我家亲戚是和尚!是大和尚!”那小伙子说话时嘴撇着,唾沫星子喷着,其实就算他那做了和尚的亲戚是如来佛祖也用不着这样。

“什么内容却不能对你说了。”范啸天很坚定。

“你家亲戚是什么人?”赵崇柞问道。他是个办事小心谨慎的人,既想把皇上交代的事情做好,又不想得罪任何一个同僚。

“那你这活儿有没有做完?”唐三娘旁边插问一句。

赵崇柞感觉那小伙子虽然看着是说气话的样子,但语气中却是有着一种小人得志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骄横。这样的细节是装不出来的,所以应该不是在说谎。

“还好,不负谷里执掌厚望,我已经结了活儿了。”范啸天有些得意洋洋。

“我们自己在蜀国是有亲戚的,那亲戚也是有头有脸有门道的,就算进官家、进皇宫也用不着利用你呀。实话告诉你吧,我妹妹去成都就是要进皇宫里的。”那女子的表弟样子很激动,一看就是个愣头青说话没遮挡。旁边人一再使眼色阻止,他却是一副没看见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再担负谷里的任何刺活儿,那么就算被杀死了,也完全可以推说是出浪之后顺流不畅被对头家的灭了。我估计谷里不会为这件事情而深究的。”唐三娘冷冷地说道。

“我能提出来吗,如果我说不和你们一起走,你们肯定就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你们。那样的话我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你们就会将我灭口,再另外寻找其他可利用的人。”华公公很坚持自己的判断,这其实也是在坚持着自己的价值。

范啸天心说真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看着白白嫩嫩、丰丰润润的,一副菩萨般的模样,可举手投足、言语吐露中总是以杀死自己为主题。

“我们真的没什么企图,多行善多积德,见你还活着就救了你。带你回成都那不是因为正好同路嘛,总不能因为救了你我们就得故意不去成都了,或者绕路去成都吧。如果当时你真的怀疑我们什么,可以主动提出不和我们一起走的,我们又不会强求。”女子的舅舅样子看着有些猥琐,但说出的话倒是实实在在。

“你们不能这样,我将来是要当谷主的,杀了我谷里肯定会深究的。而且我就算有些事情不明说,那也不碍着你们什么呀,干吗非要逼我?再说了,我现在身上还是担着活儿的,这不是要陪着齐大哥去完成他的‘一叶秋’指令吗?”范啸天连续说出几个理由来化解唐三娘的威胁。

路过的几个人顺道将华公公一同带回成都。在三台县桐木茶亭遇到前来接应的赵崇柞后,华公公突然翻脸,命不问源馆中人将这些人全部拿下。并咬定这些人救自己是别有所图,是要利用自己一路毫无障碍地混入成都,甚至可能是要利用自己混入到蜀宫官家、皇家之中。

“就你这怂样还当谷主,也不知道现在谷里哪会多出口闲饭养着你的。以后我要当了谷主,像你这样子的我全断了两筋三脉赶出离恨谷,永不得说和离恨谷有关系。”六指突然间显得有些激动,说话间已经亮指间刀朝范啸天逼近。要不是“落阳风”还未曾散去,看他的样子非得把范啸天分成几块才行。

华公公带人入楚地接应丰知通一行,结果遭到伏击,所有高手一个没能逃出。只有不会武功的华公公跌跌撞撞逃出一段路来,最终也因为惊吓劳累昏倒在了偏僻山道旁边。幸好有从吴越赶往蜀国成都的几个人路过,将其救起,否则华公公这老而不韧的一身皮肉都要喂了山里的大蚂蚁了。

齐君元此时突然有种很触心的感觉,因为他连续听到两个人都提到自己要当谷主。自从做了离恨谷谷生之后,当上谷主可以说是他追求的唯一目标。虽然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同于面前这两个人,自己曾在见到老谷主时被亲口赞为别有灵性,是日后继承离恨谷衣钵的最佳人选,所以根本不必计较他们随口用来狡辩、恐吓的说辞。但是当听到别人要当谷主时心中依旧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人要来抢夺他的梦想和希望一样。

就在南唐这段公案还没有正式开始审讯的时候,蜀国的一桩公案却是有了些苗头,很快就将一些意想不到的重要人物牵扯出来。

不过齐君元毕竟是齐君元,他很快从不爽中摆脱,很理智地抬手制止了六指的激动。然后朝范啸天走近几步,走到一个除去“落阳风”便可以推心置腹说话的位置。

袭骆谷

“范大哥,其实他们两个咋咋呼呼说要杀你那是在吓你。”

韩熙载、王屋山两人的对话里很自然地就已经将李弘冀定位为字画刺局的幕后操纵者,而这先入为主的概念其实是会影响之后的分析和判断的。

“是的,我知道。”范啸天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精明样。

“且看下一步的情况再作定论吧,适当时我真是有必要直言点醒他。”

“但如果是我要想杀你的话,根本就不用对你说,只需要继续给你指派最为危险的活儿就可以。因为你不知道我所接的‘一叶秋’到底是什么刺活儿,所以我可以把任何一件极为危险却毫无意义的事情安排给你去做,就说成是我筹划刺局的一个重要环节。而身为谷生又参与我这刺活儿的你却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排。”齐君元越说越轻松、越说越自如。

“这倒都是为他好,只是不知太子自己有没有觉察。我觉得适当时候大人可以放些话给他,否则东窗事发之后虽不怕连累大人,却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片苦心啊。”

“借刀杀人!”范啸天的表情很难看,像是要哭了。

“对于我来说,首先是要给皇上交代和保障的。但这交代不能咬实,这样后面才有周旋的余地。保障则是必需的,给皇上一个提醒,让他有所举措以防内乱。所以后来皇上下旨免了太子直接调军的权力,现在太子必须以公文通知兵部,然后再由兵部下发军令,这就多了一道保障。另外我这样做也是想给太子一些提醒和震慑,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如此他计划的作乱之事才不会成实。”

“不,丢肉喂狼。”

“那当初大人又为何将太子与字画有关的情况告知皇上呢?那时候直接瞒着不说不就省了好多事情了嘛。”

“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此时此刻他一定要安分下来,不能再搞出些其他事情。就好比这宝藏皮卷的事情,刺杀广信防御使的事情,接下来或许还有其他更多与他有关系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会让某些人发现他的暗中企图的,并可以作为依据进行推断,将字画刺局锁定在他身上。”

“范大哥这才问到了重点,那我告诉你,我的目的是要保住自己的命,保住大家的命。”齐君元这话说得很认真。

“什么意思?”王屋山一时没能理解。

“何出此言,齐兄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可能要你要大家的命?”不知范啸天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到目前为止,就算那件事情的确是太子所为,只要他自己咬死牙口不承认,我就有办法替他开脱。因为作为证据的字画已经不见,和字画有关联的萧忠博也不见了,与汪伯定和萧忠博都有关系的慧悯大师摔死了。再从这两天太子的态度上看,那刺客所掌握的信息中应该没有牵扯上他,否则他也不会这样主动要求用重刑的。但是做到这一切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太子再不乱动了。”

“你也许不会,但有人会。我在瀖州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然后你我在上德塬也遇到了这样的事。还有二入东贤庄的假指令,烟重津一战我被困死地,哪一次不是险象环生。我以往做刺活儿从未有过一次失手,但近来刺活儿没一个成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那不正好,你原本就想保下太子的。即便字画之事真是太子做的你都准备暗中替他开脱,现在不正好顺水推舟吗?”王屋山很清楚韩熙载之前的意图。

范啸天想反驳一下齐君元的话,但是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声音发出。

韩熙载轻叹一声:“唉,刑审的情况却和我们预料中的恰恰相反。那太子极力要对刺客用刑,那样子是急于要把幕后操纵的黑手揪出来。而那李景遂却是坚决反对刑讯,一定要先软后硬,慢吞吞地总不来实际的,似乎是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从他那样子看,我都觉得太子并非最可疑的人了,而冯延巳似乎也将矛头对准了齐王。”

“再有谷里以‘一叶秋’给我下的指令,其中刺活儿肯定非常重要。可这指令为何不派专人递送,只是由秦笙笙顺便带到?另外谷里为何不派最为合适的高手协助,只是让我从你们几人中挑选?而你其实还另外接到一份‘一叶秋’,同时做其他事情。由此来看,要么就是我的活儿要求不高,随便成与不成。要么就是我这刺活儿虽然重要,却也只是一个需要的条件而已。是要将你所做的活儿,哑巴做的活儿,甚至是我们几人之外的其他谷生谷客所做的活儿全部连贯起来,才能算作成功的一个刺局。”

“能看到的有兵部职位最高的几个,对了!还有太子李弘冀!兵部属于他的统辖范围。”王屋山突然间全都明白了,她用手里的丝帕汗巾又在脸上擦了一把,“又是太子,好像所有事情都和他牵扯着关系。对了,大人这几天协助双王同审刺客的事情进展得如何,那太子有没有显出迹象来?”

“有可能,但那和我身怀皮卷又有什么关系?”

“绝对不一般,那八百里军情急报又岂是一般人能看到的,而且是在第一时间看到。”

“多作了解,才可知道需要的条件中包不包括我们的性命。”

“对了,一个州府防御使被刺的大事,肯定会用八百里军情急报将详细情况送回金陵。这样看来这刺客是要将东西送到金陵城中某个不一般的人手中?”王屋山觉得自己被点醒了。

“你怀疑谷里出卖我们,把我们当弃肢(弃肢指被舍弃的刺客,以牺牲他来达到其他目的)?”这句话是六指问的,对于齐君元的说法他也觉得难以置信。

“如果是想利用百姓口口相传,何必刺杀防御使,大街上闹市里杀几个百姓也能达到目的。但是刺客没有,偏偏选中了堂堂一个州府的最高军事官员防御使下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目的是要将这消息利用军信道传出。”

“这话不敢说,但是我在瀖州被秦笙笙出卖是真的。东贤庄范大哥、哑巴他们几个被王炎霸出卖也是真的。烟重津刺局中,刺标提前知道我们设置刺局并布下了反兜,虽不清楚是谁提前透露了消息,但我们被出卖却是真的。”齐君元这话说完后,那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某种途径,什么意思?还有其他途径吗?”

过了一会儿,范啸天似乎想通了什么:“齐兄弟,我告诉你吧,我在到清平村之前……”

韩熙载微微沉思了下,随即又一次带些痛苦般地皱了下眉头:“所以我刚才说刺客是要通过某种途径将信息传出。”

“等等!先不要说。”齐君元一下制止了范啸天的话头。然后转过身来朝着林子外面轻喊一句:“如果你得到的下一个指令不是杀死范啸天灭口,那就进来一块儿听听吧。”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还是有些牵强。做一个惊人刺局,借助人们的口口相传将信息传递给某个人。按现在这兵荒马乱、物流滞缓的局势,消息传递的速度未免太慢了。恐怕还没等让那个不一般的人知道,他们就已经落入了夜宴队的手中。”王屋山对韩熙载手下夜宴队的能力还是颇为信任的。

这话一说,其他人顿时知道附近还有人,而且正密切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在慌乱之间立刻将身体靠在最近的树干上,紧张地四处张望。最为紧张的是范啸天,因为他听到齐君元说到杀自己灭口的话。但是他却没地方可躲,“落阳风”还没有散尽,他只能是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如此重要的一个宝藏皮卷,一路闯关冒险送来,接受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般人?”韩熙载又皱了一次眉头。

人是从靠近树林边缘的一棵树上跳下来的,动作矫健利索,跳下时手中拿着的一把诸葛连发弩始终都朝着齐君元的方向。这人是哑巴,齐君元没有给范啸天放话兜,哑巴真的就在这儿。他刚才从小树林边缘构思出的灼盛杀气,就是来自于暗藏在那里的哑巴。

“对!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不过能派人在夜宴队的追踪中接应他们的人应该绝非一般人啊。”王屋山此话不知是感慨还是提醒。

自从过了昌东府后,齐君元他们几个采取保持一定距离散走的方式,哑巴则在一旁横向的策应位上。很快哑巴就发现自己被不问源馆和夜宴队的骑手盯上,而且已经准备对他实施围捕。为了让范啸天顺利带走皮卷,完成下一步的指令,哑巴和穷唐夺马而奔,诱走不问源馆和夜宴队的马队。但是不久之后有不问源馆和夜宴队的骑手回来报告丰知通和梁铁桥,很明确地说“标儿被楚娃儿拿了”。

韩熙载听到这话后眉头猛然一皱,这话应该是提醒他想到了什么:“如果真像你所说,如此炫目招摇的刺局是要将宝藏皮卷出现的消息传出去的话,那也不会是为了让天下人皆知,其目的应该是要通过某种途径将这消息传递给某个人或某些人。所以最初用怪狗从不问源馆手中夺得皮卷的人逃走,是为了吸引梁铁桥的注意。以此来保护真正携带皮卷的人顺利摆脱夜宴队的追踪,因为携带皮卷者进入南唐的任务就是将宝藏皮卷交给某个人。而当携带者发现夜宴队并未因此上当,而是转守广信布下满地天眼紧盯不放,担心如此一路关卡重重恐难完成任务后,便与同伴配合做下热闹的刺局。其目的是想借此将自己携带皮卷进入南唐的消息传递出去,让那个等待接收皮卷的人派人来接应他。”

楚娃儿是周行逢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只有他们才称得上楚娃儿,像唐德手下、东贤庄的高手都称不上楚娃儿。因为只有一众聚义处的人才是周行逢的心腹,是被楚地各级官家、兵家承认的最高秘密组织。

“一个不该掉出的重要东西却掉出了,而且还被许多人看到。但是紧接着那东西就又被抢夺了回去,而且还很热闹地将一个州府的防御使活活烤死。前后联系起来看,这样做似乎是要将宝藏皮卷出现的消息更快更广地传播出去。”王屋山这些话是推测加猜测,因为她根本无法想到主动将宝藏皮卷亮相的消息传出存在什么意义。

拿人的是楚娃儿应该不会错。丰知通和梁铁桥都能盯上哑巴,那么派遣了多少人手围追堵截不问源馆铜甲巨猿的楚地秘密组织,能够发现哑巴并追踪而至也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

“你一说我也觉得是了,如果没有任何意图,他为何会用那只极为重要的皮卷作为刺局的一个环节道具?最初时我还以为真的是意外掉出的,但你说那人是高手,而这东西又是如此重要。所以一定会在身上收藏得很稳妥,即便性命没了都不应该掉出。当然,也或许那皮卷是个假皮卷,但如果是假皮卷的话,背后所存的意图就更加明显了。”韩熙载非常赞同王屋山的分析。

但是被拿的标儿却不一定正确。哑巴擅长的不是骑马奔驰,他擅长的是翻山越岭、穿林过河。昌东府到广信府之间虽然没有什么高山,而是一马平川的荒野,但是沟壑河流不在少数,树林蒿丛也比比皆是。所以哑巴只是上马做了个样子,才奔出两三里路,便找了一个转弯处纵身下马。等穷唐也一样跳下马后,他两颗泥沙弹丸击中两匹马的屁股,让它们继续尥蹄狂奔。而自己则悄悄钻入蒿丛,连续蹚过七八湾泥水,让自己的影子消失在了这片荒野之中。

“不是,今日闲时我又将梁铁桥传来的书信细看一遍,仔细琢磨了其中的细节,觉得这个刺局有故意哗众取宠、扬名立万之嫌。但是正常情况下刺客杀人是要尽量掩藏踪迹的,立万扬名只会对自己不利。而那个刺客如此繁絮地杀了一州军中最高官员,事实上也并没有暴露自己的特征和身份来立万扬名。而从刺客绝妙的技法来推断,这种层次的刺客也不该是个哗众取宠做毫无意义事情的庸手。所以我觉得采用如此繁杂的刺局肯定是有其他特别意图。”王屋山完全是从刺客的角度来分析的,所说都是梁铁桥、韩熙载很难看出的迹象。

如果后面追赶的人发现哑巴踪迹不见了,那么肯定会就地撒网搜索,直到将他从那块泥水中捞出来。但问题是哑巴和穷唐虽然不见了,荒野中却出现了又一个哑巴和穷唐,并且被追踪在他们后面许久的一众聚义处高手拿住。

“昨天我和你商讨的广信刺局做得繁杂无比,难道那也是为了专门针对军中防御使才用的杀技?”韩熙载话头逐渐转到他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事情上。

至于这被拿住的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哑巴自己都不清楚,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那人真的很像哑巴,带着的也真的是一只怪模怪样的狗。他的出现并非偶然,在更早的时候,其实还有其他类似的人已经在某些地方出现了。而这齐君元直到很久之后,了解到蜀国编撰的一套书的真实用途后才知道的。

“梓桢木材质应该正好,此材质的阻刀力道与编制而成的扣甲丝绦阻刀力道最为接近。以足御刀直杀对手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而且每一杀都让对手防不胜防。但那仅仅是普通的刺杀,杀的也是一般的人。而一枝花杀法是帝王杀,针对一国之尊、一方霸主的特定技法,属于最高等级的杀技。所以必须是如此复杂的一招杀法。”王屋山回道。

这时的哑巴径直走到齐君元面前,“吱吱呀呀”地做了一串手势。但这手势齐君元却只能看懂十之一二,无法揣测出其中确切的意思。

“会不会这模板用的梓桢木太过坚硬了些?还有你这一招是否会显得太过复杂?其实以足御刀直杀对手不是更直接嘛。”

“我知道他说什么,我自己接到‘一叶秋’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个条件,就是你在知道以后要告诉我们你接到的‘一叶秋’到底是什么活儿。”范啸天最近可能是和哑巴一直在一起,所以已经能看懂哑巴手势的大部分意思。但他也和齐君元在一起很长时间,所以变得会提条件、会做交易了。而之所以会做这种生意,还是因为被齐君元说用假刺活儿让他陷入绝地给吓的。

“一枝花杀法练成才算大成。先是一招长划,这叫破甲,是要准确挑开被刺者身上暗衬甲胄的缝隙。然后是花心,是要控刀在要害处转瞬间刺出花朵绽开般的伤口,因为只有这样的伤口才能保证刺标出血不止必死无疑。”

“可以,但你先摆料。”齐君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怎样才算是大成?”

“哑巴说早在天马山皮卷显相之前,他就接到黄快嘴传讯,让他在我将皮卷给倪大丫之后,想办法让蜀国不问源馆得到。所以他才会在倪大丫扔出皮卷之后用连续的沙丸弹子将皮卷击飞到人群中间,让不问源馆的铜甲巨猿抢走。但是就在我们和倪大丫、倪稻花从躲藏的墓道中出来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一份‘一叶秋’,是让我带领哑巴抢回皮卷,然后到南唐境内再次显相。所以哑巴让穷唐从铜甲巨猿手中夺回了皮卷交给我,而我则正好利用你布置刺杀广信最高官员的机会顺便将它显相。”

“你说得没错,祖师奶奶未曾练成便以此招刺杀隋炀帝,所以只刺中手臂未能一击而杀。而后来我们每一代的门长其实都未能练到完美,所以我门中门长传位时只是将‘三寸金莲’技法相传,并不实际传授。这就是要后继的门长不要受前面门长错误修炼的方法误导,希望有一代门长能有所悟将此技法修炼至大成。”

“你没说错吗?先让蜀国得,再抢回来?再到南唐显相?”齐君元有些糊涂了。

“你也太求极致了,你门中祖师奶奶吴月娘也都没能练到控制自如,刺杀隋炀帝时在舞蹈中刀破足底、步步血莲花。”韩熙载对三寸莲门中的事情了解还是很多的。

“对,是这样的。”范啸天很肯定。而一旁的哑巴也在连连点头。

“还不成,一枝花的杀法不能一贯到底。而且到了最后,足底控力便稳不住了,虽然不像过去那样会割破足底,但刀锋还是会入肉一分。”王屋山有些沮丧。

“那么一个时辰内刺杀广信防御使时,你既非以皮卷为诱,也非无意中掉出,而是借此机会按指令让皮卷显相。”

见王屋山停止了练习,韩熙载走到王屋山旁边,随手将一块丝帕汗巾递给王屋山:“怎么样?已经大成了吗?”

“也就只有你齐兄弟能看出来,我这可是双管齐下、一举两得的妙招呀。”范啸天不管什么处境都不忘自我吹嘘一下。

所以这些天来根本就没有刑审,而是安排着一班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裴盛。而韩熙载和冯延巳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每天过去转一转看看刺客状态就打道回府。

“‘一叶秋’上的指令应该就你一个人知道?”

虽然李弘冀并不认同这做法,觉得太过啰嗦累赘,而且拖的时间会很长。但是费全和蔡复庆都是李景遂手下,他要不亲自派遣做刑活,别人是没办法指使那两人做事的。没奈何,目前只能是按着李景遂的步骤实施。

“当然,否则还算什么‘一叶秋’?”

但是李景遂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下重手逼迫并不一定能从刺客口中得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因为这刺客一看就明显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所以他力阻李弘冀的建议,而是决定先以最舒适的环境、最美味的饮食以及荣华富贵相诱。如能以此套出真相那当然最好,就算不能奏效,后续再施以重刑,那么可以让刺客在肉体上、精神上体会到更大反差,感觉更加痛苦,那么吐露真相的可能也才越大。

“也就是说,其实哑巴也无法证明你所做的一切是‘一叶秋’的指令?”齐君元这话就像根针扎在范啸天的肉里。

李弘冀觉得刺客虽然凶悍,但世人谁不惧死,就算不惧死,那也该惧生不如死,所以他觉得应该直接用重刑逼供。而且李景遂手下有刑部第一刑讯高手“半吊子”费全,据说只要是他开始出手上刑,那犯人便只有半口气吊住,煎熬得想死却又死不了。另外还有六扇门第一辨查高手“十目佛爷”蔡复庆,此人不但一眼就能看出各种奇妙的刺局兜子,而且可以从人的表情反应知道此人的心理、心思。与蔡复庆相比,就算是神眼卜福的辨查技艺也都是相差着很大一个层次的。李弘冀觉得如果李景遂派这两个人出手,而这两人也确实费心出力,那么刺客的审讯应该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了结掉。

“是的,事实确实是这样的。”范啸天翻了几下白眼后无奈地回答道。

接到双王共审刺客的旨意后,李景遂和李弘冀再次像以往一样站到对立面上。虽然表面依旧是客套和善的交流,没有什么冲突,但从各自所持的见解上可以看出,两人暗地里还是拳来脚往的。

但是齐君元的问话还没有完,扎针之后还有更加锋利尖长的锥子:“‘一叶秋’必须是由你认识的谷生或谷客直接传递,那么你这‘一叶秋’是谁传递给你的?”

也正因为管辖着刑部和吏部,所以李景遂对刑案审理很有自己的一套,而且在他认为是非常管用的一套。虽然这所谓的非常管用可能是带有属下吹捧的因素,还有别人暗中以其他手法帮忙操作才达到的效果。

这一回范啸天变得张口结舌,“咿呀”了半天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这不能告诉你。”

李景遂身为齐王,而且是特别指定的皇位继承者,手下养着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而且李璟为了他能做些事情树立自己的威信,将来位置可以坐得稳当些,还将刑部和吏部交予他管辖。这样既可以借助刑案的处理,在老百姓心中得到认可;另外掌握了吏部官员的任免和调动权力,可以在官家拢住一部分自己的人。

齐君元微微笑了一下,他知道范啸天还算老实,所以会是这样的答案。如果是个奸猾之人,则会是其他圆滑的推托欺骗之词。

这些天韩熙载回府都比较早。烟重津抓到的刺客已经交由李景遂和李弘冀共审,而他和冯延巳一起作为辅助参与审讯。而辅助审讯的目的其实是从一旁观察李景遂和李弘冀对刺客的态度,从而判断以字画刺杀之事的背后操控者到底是谁。而这两天审讯没有真正开始,所以韩熙载也就无事可做。

“好,不能告诉我那我也就不问这个了。不过你将皮卷显相了后续还要干些什么,这告诉我应该无妨吧,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门边的圈椅上站起韩熙载,他其实早就进了屋子。但是看到王屋山正对着雕版凝神聚气酝酿完美一击,所以没有打扰。而是刚迈进门就悄悄在门边的圈椅上坐下,静心等待王屋山将这一招练完。

“没有后续,如果还有后续的话我也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度衡庐会追责的。”范啸天这倒是说的实话。

王屋山抬起脚后腿以不可思议的柔度朝上弯起,以便自己可以清晰地看见足底的情况。这只从上看纤秀白嫩的小足,足底却是另外一番情形,一道道伤痕纵横交错,都是被刀片割破的。而王屋山注意到的一条刀痕是刚刚割破的,虽然没有破出血来,但还是非常清晰。

“没有后续,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让你一直随身带着?不可能啊。”齐君元的思维一下陷住有些拔不出来了。

三寸莲现在的门长是王屋山,她接任门长的同时也拿到了修习“三寸金莲”的秘籍。但是直到现在,她也未能将这技法完全练成。

“你别扯远了,先告诉我们你所接‘一叶秋’的刺活儿是什么。”范啸天现在更关心这个,他倒出了货,却还没收到账。

踩着刀的女人轻叹口气,轻轻抬脚。那脚一下变了形状,就像里面的骨头全都拆散了、压塌了。于是脚型变成了正常的脚型,而不是像裹足过的月牙形。脚抬起后,那片瓣儿刀依旧留在地上。由此可见,刚才那刀并非用器具或胶物固定在足底,而是完全由那只纤足运力、变形来控制的。能以足底运用的刀是在《妙锋谱》上排位比指间刀更高一位的“三寸金莲”,而“三寸金莲”的绝技只有刺行门派三寸莲的门长才可以代代相传。

这句话提醒了齐君元,他眉头一蹙,猛然握紧拳头:“不,有后续,你这活儿是有后续的。”

猛然间,纤足横扫而出,速度并不快,且柔美得就像在跳一种胡舞。足起,刀也起,那刀就像是黏在足底。随着这脚踢出,梓桢木板上又多了一根枝杈半朵梅花。脚落下,刀仍踩在足底,位置和刚才一模一样,没有移动分毫。

“有后续?”“是什么后续?”范啸天、六指都在问。

一只女子纤秀嫩白的小足,虽然是没有裹过的天生纤足,却也有着裹足才有的娇小月牙形。一片无柄的锋利瓣儿刀,三寸长,一寸宽,就踩在这只纤足的下面。

“显相皮卷的后续就在我所接的刺活儿中。”齐君元很肯定地回答。

一块竖形的梓桢木雕版,上面雕绘的图案并不复杂,就是一枝老梅几朵梅花。但这雕版明显还没有雕刻完工,很多枝杈都是空的,好多梅花只刻了一半。整个画面显得非常凌乱。

“在你‘一叶秋’上的刺活儿中?你是什么刺活儿?”范啸天焦急地问。

乱事因

“刺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