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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飞起的鸭子

六指在城墙头上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方位,他现在离着北门最近。现在城里发生了刺杀防御使的大事,街上一片混乱,军备堆料场那边更混乱。算上做主官员一路阻碍到达现场拿主意,再算上传令兵穿过混乱的大街到达北门传递关闭城门的命令,自己应该还是有时间逃出城外的。

六指跳下房顶后从小巷中转出来,快步朝着广信城北门走去。他知道现在官府、兵营的人心思全在军备堆料场那里,在防御使吴同杰和刺杀他的凶手身上。而一旦确认了吴同杰已死,确认凶手被射杀,那么随后便会想到试图帮助刺客逃走的自己。而且应该还会推测刺客有更多的同伴躲在广信城中,所以接下来应该是四门紧闭,全城搜索。

但是六指很快发现自己遇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被“钉子”坠上了。所以要想出城首先要解决或摆脱钉子,否则到城门口钉子只需一声吆喝自己便会被团团困住。可是真的妥善解决了钉子的话,那还有没有时间顺利出城?

但是这个极为短暂的攻击却可以提供给齐君元一个逃生机会。面对“癫血溅”夜宴队的高手纷纷避让,这就将“拖滚网”扯开了一个口子。所以只要齐君元抓准时机、快速行动,他是可以在鸭子落地而“脱滚网”未能补位的时间差中冲出的。这样一个机会齐君元肯定看出来了,寻找最佳时机并快速行动凭齐君元的能力也能办到。可问题是齐君元现在将自己罩在了“篾篓插刀”中,并且还在篾篓可能进入的所有方面又加设了“惊雉立羽”的崩花钩,那么在这布设下,他还能利用好这个瞬间即逝的机会吗?

钉子是在他钻出小巷绕过第一道街的拐角后坠上的。判断自己被钉子坠上除了直觉和经验外还有实际的技巧,这类技巧刺行、坎子行、六扇门各有特点,而刺行中各种门派又各有绝招。离恨谷中判断坠尾钉子的技法一般是保持原状态不变,然后从其他物体和第三者的反应来确定钉子的存在。类似这种人多的大街上,从第三者的反应来判断应该是最合适的,这种技法在离恨谷叫“旁人眼”。

江湖中有经验的高手知道,对付“癫血溅”的办法不是去砍杀、阻挡,而是先躲避,然后保持一段距离。因为“癫血溅”的爪子不管用的是什么活物,其内部器官被破坏分解后是活不了多长时间的。所以“癫血溅”只是个极为短暂的攻击形式,不用等爪子腹中血水喷溅完,就会栽倒不动,失去攻击力。

六指曾听说离恨谷中有过将“旁人眼”辨判能力发挥到最强的高手,这高手可以从迎面走来人的眼球上来辨别自己身后是否跟着异常的人。如此厉害的辨判能力六指达不到,但他却会另外一种更为简单、有效的“旁人眼”。

变成“癫血溅”的鸭子是狂癫的,在毒性作用之下,肥硕的鸭子竟然可以拼尽全力快速奔跑乃至低空飞行,因为推动它们做到这样的力量是垂死的挣扎。但是它对别人的危害却不来自奔跑、飞行的撞击,而是来自鸭嘴里喷出的血液。“渗麻浆”灌入之后,其作用是将鸭子体内的器官结构迅速破坏分解,化解成带腐蚀性的剧毒血水。然后奔跑、飞行中血水从嘴里喷溅而出,黏附到人身上后立刻渗入皮肉,化骨化血。到那时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是砍掉黏附毒血的身体部分,否则就会一直将人整个化作一摊毒血。据说后来江湖中所用的化骨水、化尸水就是从这种毒血演变而来。

六指所会的“旁人眼”是选定街边一个无所事事的第三者,然后微微歪头盯着他看。这样的举动会让那个第三者感觉奇怪,于是也会回看过来。

鸭子真是平常的鸭子,但是在灌食了一种叫“渗麻浆”的毒药后,鸭子就变成了一种毒爪子。江湖中把这毒爪子叫做“癫血溅”,书写时也有写成“癫血箭”的。做“癫血溅”的其实不一定是鸭子,其他鸟雀动物也都可以,甚至人也可以。

而这样的举动会立刻引起坠尾儿钉子的注意,于是也会去看那个第三者,判断第三者是不是与被跟踪的目标有什么关系。

“快!快躲开!躲开那些鸭子!”有人已经看出些端倪,于是立刻提醒自己同伴避让危险。

而第三者发现又一个盯视自己的目光后,会和之前同样回视。于是前面的人便可以从第三者目光的变化来判断自己身后到底有没有坠尾的钉子。

“当心!可能是标子后援。”有人在提醒。

六指将这方法连续用了两次,两次得到的结果给他直觉和经验很大打击,两个第三者的目光都没有往他身后转移。六指心尖儿在微微颤抖,背脊在微微发寒。他向来对自己的直觉和经验非常自信,但是实际技巧的判断却没有找到钉子。这能说明的只有一点,钉子是个高手,一个掌控了自己所有细节和目的的高手。

“干什么的,站住!”有人在喝止。

六指脚步加快了,他知道被这样一个高手坠上是危险的。而这高手坠上自己后始终未采取行动,那是想选择一个更加合适、把握最大的地方再动手,比如说城门口,那里有大量的兵卒、捕快。

夜宴队的都是江湖高手,只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和这群鸭子不对劲。其实也用不上高手,就是平常人也能看出唐三娘和那些鸭子的怪异。现象太过明显怪异了,那唐三娘根本就未作任何掩饰。

背后坠着的高手脚步也加快了,而且从加快的脚步频率和节奏来看,他是要追上六指。

女人的疾奔很轻巧,鸭子只有翅膀扑打的声音。虽然他们不是悄悄靠近的,但当夜宴队正在朝着齐君元收缩进逼的高手们发现到他们时,还是觉得非常的突然。

在临近城门口时,六指快速转入旁边一条巷子。前面就是官兵密集的地方,他不能让背后的高手将自己逼到那个位置。

女人像是平常的乡下女人,鸭子真是平常的家养鸭子,但女人和鸭子的行动都非常快。女人的速度比得上江湖高手,而鸭子的速度已经是超过会飞的野鸭。女人疾步之下就像在草头上飞行,鸭子连扑带跑之下已经是飞了起来。可即便这样,女人手中的树枝还在挥舞,还在继续驱赶鸭子加快速度。

背后的高手也随着六指快速转进了巷子,但是才迈进巷子一步,他的脚步便猛然停止了,身形也瞬间凝固了。因为还没等他眼睛适应大街进入小巷后的光线变化,一片薄如纸片的指间刀就无声地滑向他的脖子。

女人是唐三娘,她还是那个样子,蓝花裙褂,左手臂弯挎个粗藤篮子。不同的是现在她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根长树枝,赶着一群鸭子在往这边走。还有就是她原先用来包头的布巾现在改成了包脸,这可能是怕自己模样被夜宴队的人记住。

“别!是我!”背后的高手终于发出声音了,虽然只几个急促的字,却是可以清楚地听出是面对死亡才会有的惊恐声音。

机会不完全是自己争取的,有时候必须是别人给予。齐君元的这个机会不仅仅是别人给予的,而且还是个女人给予的。不仅是个女人给予的,还是一群鸭子给予的。

六指听到这惊恐的叫声后一下愣住,思维和身形同时僵定在那里。在他听来那惊恐的声音是已经死亡了的声音,因为这声音是刚刚被乱箭射死的范啸天发出的。

世间事情往往都是与想象相悖的,就在齐君元刚刚将所有崩花钩布设好,他突出的机会就来了。

“看清楚了,是我!快!快收刀!吓死我了、吓尿我了。”范啸天反倒是在六指之前回过神来。

以“惊雉立羽”作为“篾篓插刀”的附加兜形,虽然能一下将防卫能力陡然增加很大幅度,但同时也留下了一定缺陷。这缺陷就是如果齐君元自己寻找到机会想要快速突出的话,玄妙的“惊雉立羽”一样可以阻挡他的出路,除非他能在瞬间就将兜形布置给撤了。明知道有缺陷,但齐君元还是坚持在各个方位上布下了“惊雉立羽”,也许齐君元已经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有突出的机会了。

梁铁桥在奔进西城门口时就已经让守城的武将通知四城立刻关闭,各城门守将就地严守,不得让人出了广信。同时安排原守城兵卒上城墙巡查,防止有人借用器具翻越城墙。城内驻军立刻安排兵卒在各主要街道路口设岗,让熟悉城内状况的捕快衙役按统一顺序搜查各自管辖区域中的街巷。

癫血溅

这做法是外围先落罩,圈定目标。然后分割区域,缩减目标活动区域。最后再按片细摸,找出可疑对象。

布好“惊雉立羽”之后,齐君元又拿出了“渭水竿”。现在他人在几棵树木之间,然后又布设下太多钩子、弦子,如果依旧以钓鲲钩对敌,有可能会挂住树干树枝,触发其他设置。所以他这回要用和子牙钩一样用魔弦铁制成而且可以随意收缩长短的渭水竿来对敌。

按理说梁铁桥无职无品,就是一个小衙役都可以不听从他的指挥。但是由于他携带着夜宴队的覆杯牌,军营、衙门中有些身份、职务的人都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再加上之前广信刺史、防御使已经交代过手下,要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所以梁铁桥刚吩咐完,马上就有人将指令传递出去。

另外齐君元的布设也真的不需要太隐蔽,因为他是按“惊雉立羽”的规律布设的。在阴阳玄湖与楼凤山对决时,这“惊雉立羽”的玄妙就连齐君元自己都没能辨出。最后只能飞钩钓大瓦来盖住三锋刃的签子,用很讨巧的方法闯过“惊雉立羽”。那次对决中,楼凤山布设“惊雉立羽”也是根本不避讳齐君元的,所以齐君元凭着自己过人的脑力将初始的一部分排列方位和规律强行记了下来,等到后面签子数量变多、兜形变化变多时,他想记也记不住了。而现在他的崩花钩便是以这部分的规律排布。虽然只是初始的一小部分,其中已然是玄妙无穷。

办妥这些,梁铁桥才带着几个高手赶到吴同杰被杀的现场军备堆料场。现场真的很混乱,满地乱石,烧透的没烧透的滚木横七竖八。处处烧焦的痕迹,特别是城墙上面,熏出的黑印就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吊架的根部烧损得也很严重,让人有种随时会倒下的感觉。

齐君元布设崩花钩时并没有做得太隐蔽,眼下这种情况下,让对手知道自己层层加码布设兜子是件好事。这样至少可以让那些夜宴队的高手心中惧怕,延缓行动,让最终的搏杀来得更加晚一些。江湖中眨眼之间便是风云变化,对于已经处于困死处境的齐君元来说,拖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种重大情况发生后,却没有一个广信的高级官员到场。这也难怪,就连防御使都被刺杀了,其他官员谁又敢在刺客还没抓到的情况下冒险来到这地方。幸好是防御营兵卒、巡街铁甲卫中的一些低等职务的头领还算比较尽忠职守,这才能够在吴同杰被刺之后组织人对刺客进行围堵。

一根签子插入肉体,然后分作几支带刃边大力崩弹开来,一下就能将骨肉肌腱分几个角切开。即便卡在骨腱之间,有钩后线弦拉动加力,也能豁开。于是筷子粗的伤口瞬间可变成拳头大小甚至碗口大小的伤口,而且这伤口至少有三道以上分叉。而我们都知道,分叉的伤口是出血量最快又最难包扎愈合的,就像六四式步枪枪刺造成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在古代没有很好外科手术技术的情况下,基本是与必死画等号的。

此刻现场的兵卒巡卫正围着一具插满箭支的尸体争辩着、吵闹着,两三句话从梁铁桥耳边飘过,他就已经听出这些兵卒、巡卫的争吵主要是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他们射下逃跑的刺客,拉开几乎罩住全身的怪异服饰,却发现里面裹着的却是被烤烧而死的吴同杰。

而一旦尖头刺入肉体,插入力顺势使得锁住的搭扣脱开,分支便会在晶碳钢自身强劲弹力的作用下崩弹开来。崩弹开来的崩花钩样子有些像齐君元的另一种钩子镖顶锚钩(第一部中有过介绍),所不同的是镖顶锚钩有比较大的锚形倒钩,而崩花钩只是在箭头下方有一圈倒凹槽;还有镖顶锚钩扎入人体后是直接利用倒钩勾住骨肉、内脏,然后在钩后线弦的拖拉之下,骨断肉绽,甚至是将内脏拖出。而崩花钩却不是这样,它的倒槽、倒钩只是用来起蓄力固定作用的,真正有杀伤力的是钩子本身。而且它也不是要勾住什么,而是要直接崩开。

这也难怪,本来是要救出防御使抓住刺客的,现在防御使被烤死了不说,还被自己兵营的弓弩手从头到脚射中数百支箭,就像个密密针线纳出的鞋底。这数百支箭要是从尸身上拔出的活,倒不仅仅是在吴同杰尸身上多出几百个对穿洞眼的问题,而是会将这具已经烤得半熟的尸身扯成一堆碎片,连具完整些的尸体都不能留下。另外那个刺客也没抓到,就像鬼魂一样踪迹全无了,在场没一个人说得清他是怎么逃的、逃向哪里。所以这种情况下,难免不会让追査此事的官员将他们中间的某些人当作替罪羊交差,难免不会有追问此事的家属拿他们中的某些人来泄恨。

但这很像锥子的玩意儿千真万确是钩子,因为它直直的样子只是蓄力状态而非最终状态。钩子整体是用晶碳钢打制,看似整体的一根,其实是由竖着的几个带刃口的小分支组合而成。最常见的是三支,多的可达八九支,每个小分支上都带有小倒口。晶碳钢自身具有很强的弹力,将几根分支用力合到一起,上面小倒口相互搭扣锁住,这就变成了一整根尖尖的带倒缺口的锥子。

所以现场铁甲卫们责怪兵卒,兵卒责怪弓弩手,弓弩手责怪夜宴队的高手,高手则谁都责怪。每个人都想将自己和这件事扯脱关系,却没一个人思考下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那个刺客又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崩花钩算得上齐君元所有钩子中最霸道的一种,其杀伤力不在子牙钩之下。外形看上去并不粗,只比普通筷子粗一些,长度还不到半根筷子。直直尖尖的,没有一点弧形,样子根本就不像钩子而更像是签子。和签子唯一有些区别的是在尖头的上方有圈倒缺口,这和鞋匠上鞋底的穿线钩锥有些像。

梁铁桥到了之后,首先是夜宴队的人停止了争辩,退到一边 ,只留一个小队头领跟在梁铁桥身后详细叙说情况。而那些铁甲卫、城防兵卒、弓弩手的喧闹也只持续了一会,当一些人知道了梁铁桥的身份并真切感应到他身上逼人的气势后,他们立刻停止了吵闹。而这些人突然沉默无声,让更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也都闭上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

既然是最后一搏,齐君元决定在“篾篓插刀”的布置上再增加崩花钩。

梁铁桥不是刺行中人,面对这么一片混乱景象,他根本无法看出吴同杰到底是落在怎样一个刺局中被杀的。而旁边人描述的经过是被一个已擒住的刺客吊起活活烤死的,这让梁铁桥更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杀死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复杂吗?不过好在他要追查的并非吴同杰是怎么死的,他需要知道的是吴同杰被刺之前拿到手的皮卷到底哪里去了。

“慢滚碌碡”不是兜子,而是一种呆板的死办法,常用于兵家、匪家。一般是在看不出对方布局的情况下,仗着自己人数多过对方许多倍而采用的一种对决方式。但这方法与简单地用人往兜子里填,盲目牺牲、拼死突破又不同。它其实是有些手牵手过河的道理,探路的人是有着后援和救助的。而且一旦真的在哪个点上的探路者与对手发生对抗,那么整个团队都可以作为他的后援和后续。所以夜宴队的人如果不惜牺牲决意要将“篾篓插刀”破开,那么“慢滚碌碡”应该是一个可以尽量利用自己优势将牺牲降到最低的方法。

“防御使大人被吊起后皮卷掉落,被那刺客接住夺了回去。”这是那个铁甲卫队正亲眼所见并且可以用脑袋担保的。

齐君元只看一眼就知道对方这是要用“慢滚碌碡”来破自己的“篾篓插刀”。也知道面对“慢滚碌碡”,自己只有放手一搏最后争取下渺茫得几乎没有的生机。

得到这个答案,那么要想再找到皮卷必须先弄清那个刺客去了哪里,而这也正是在场所有人搞不清又亟待搞清的问题。

城外的野地之中,“收滚网”围住“篾篓插刀”盘旋了好几圈,终于有了变化。整个兜形最里面的一圈人脱离了队伍,然后这一圈人以很慢的速度朝着“篾篓插刀”收缩。他们的速度真的很慢,每迈出一步之前,都要将三步之内的情况完全看清楚了。而当最里面一圈人走出了三步开外之后,第二圈的人动了,同样很慢很小心地往里收缩。然后再第三圈……

轻薄杀

但是六指出手救助范啸天非常仓促,没有准备合适器具,无法从城墙上下到城外。所以当他奔跑过程中发现有一棵大树就长在紧靠城墙的里侧时,他跃身而下。先上树,再上房,最后无声地落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

梁铁桥看了下吴同杰的尸身,看了下扔在听音缸里的盔甲,然后又听自己手下描述了使用指间刀那个高手试图救出刺客的经过。所有陈述让他联想到在城外被困住的齐君元,联想到他最初在上德塬遇到齐君元时他身边一个瞬间便不知所踪的高手。而且后来梁铁桥在东贤山庄还亲眼见到这个高手将自己变成一个连大天目都没能找到的墙垛。

但是六指却不会奔到城门楼那里,从登城阶梯下去,因为城门楼的位置是有专职守将和轮值的大量兵卒。他的指间刀虽然巧力而杀、精妙无比,但是巧力而杀的兵刃因为外形小巧,所以使用时都是遵循抓住弱点、隐蔽出手、以快夺势、直击要害的杀法准则。所以如果正面对敌一群全副盔甲装备甚至是组成一定阵形的兵将时,指间刀所有的优势就都失去了。这种硬碰硬的拼杀只会让他举步维艰、寸步难行,直至失去自由、失去性命。

于是种种无法看透的现象在梁铁桥的脑海中串联出一个过程:

城墙头上平时只在几个位置设有瞭哨,每一哨上不会超过两个兵卒,所以六指才会想到将范啸天拉上城墙头救走的。而现在虽然没能救走,他自己却可以在上面一路狂奔逃离。因为就算遇到几个瞭哨上的兵卒阻挡,他都可以在不影响自己奔逃速度的情况下让他们成为死人。

指间刀高手闯过人墙,并顺手杀伤多人,以此来阻止别人随他而行,妨碍他登上城墙。

当看到吊绳另一端上插满的箭支时,六指的第一反应是习惯性地在心中盘算了下。一支箭连头带尾五两,两百支箭一千两。拖拉的重量陡然间增加了千两,难怪会变得沉重。六指的第二反应是自己应该松手了,再坚持拉住一个身上插满了箭支的尸体已经没有意义。于是他果断扔掉吊绳,然后纵步沿城墙疾奔而去。

上了城墙后的指间刀高手本来是要将被困刺客拉上城墙逃生的,但是刺客并没有将拴在吊绳上的吴同杰放下,而是将他的盔甲卸下,然后把自己身上和火势很融合的掩饰物裹在了吴同杰的尸身上。

城墙顶上的六指脚下猛然后滑了半步,他勉力拉住吊绳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是想知道为什么拖拉会在转瞬间变得沉重。

指间刀高手拉起的不是刺客,而是吴同杰的尸身。而困住他们的官兵以为是刺客,乱箭齐射,将吴同杰的尸身变成个烤过的刺猬。

范啸天没有够到城墙顶,那些兵卒、巡卫却已经到了城墙脚。而且在他们到达城墙脚之前,他们射出的如同雨点的箭支已经更早地到达城墙上部,齐刷刷地钉在急切上升的目标身上。

刺客此时用一些简单的支撑手法,就可以将那套放在听音缸里的盔甲打眼看上去像个缩在底下的尸体。而此刻围过去的兵卒、巡卫以及夜宴队都把注意力放在被射中的刺客身上,都冲过去想抢头功,即便是他们防御使的尸体也最多是在冲过听音缸时顺便瞧一眼。至于其他听音缸或隐蔽的位置有什么人,有没有用和环境很相近的掩饰物隐藏了自己,他们就更无法发现了。

不仅有呼喝声,堵住军料堆场的人墙也顿时动了,变成了冲塌堤坝的潮水。而潮水往前快速涌动的过程中还有雨点,那是弓弩手发射出的箭支。

而当前面的兵卒都拥挤到城墙下,后面的一些老百姓也跟着往前看热闹时,那个隐藏的刺客便可以找到机会混入老百姓的人群中并逃走。

“凶手要逃走了!快放箭!射死他!”“快放箭!”“快!快快!”

梁铁桥的推断完全正确,范啸天就是这样逃出困境的。唯一有些差别的是他并没有刻意支撑放置那件盔甲,而是随手扔进了听音缸。冲过来的兵卒、巡卫没能及时发现是因为个个抢功心切,根本没有一个人关心下已死的防御使大人。

范啸天穿一身可以将自己融入火境、可以让他如火鬼般巡林的掩饰彩衣,在六指拖拉之下,就像一朵火花似的腾空而上,脱离了最后的一点烟雾。但也正是因为那身耀眼的掩饰彩衣,让他成为了最为明显的目标。就算六指刚才制造了那么血腥的混乱,也终究无法转移大部分兵卒、巡卫对范啸天的注意力。所以他才从烟雾中显出,下面已经一片呼喝声。

“刺客还在城里,立刻……”梁铁桥这句话没有说完便打住了,因为此时有一个传信兵快马奔来,马蹄在石铺街道上溅起连串火星。

但是横担吊架的缺陷是它采用的是单个定滑轮,所以并不省力。而且中间有两个方向转变,古代滑轮的转动也不十分顺滑,要以一人之力拉起一个人来还是颇为费力。另外六指虽然出身力极堂,但他修的是巧力之技,所以只能是尽量利用自己体重、发力特点以及城墙顶上地面、墙垛等物进行借力,尽量快地将范啸天拉上来。

“报!北城门口守城郎将被杀。”传信兵马匹未曾停下便已经高声喝报。

前面我们说过,此处的吊油架是横担吊脚。主要结构是支撑架顶起一根横担,横担两头带有滑轮,绳子穿过滑轮将热油锅吊起。支架肯定是高过城墙的,然后横担自身可以平行转动,油锅吊起之后横担平转就可以将油送到城墙头。这样的横担吊架从春秋战国时就开始采用,因为拉吊绳的人可以和油锅保持一定距离,以免热油泼溅出来烫到自己。

还未等梁铁桥细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又一匹马从街道的另外一端疾奔而来。马上人是夜宴队的手下,他的样子看着比传信兵更急,但是却没有像传信兵那样没停下就高声喝喊,而是到了之后紧勒马缰,让马打着小旋儿卸去冲劲,缓缓停在梁铁桥身旁。然后才弯腰探身,对梁铁桥小声说道:“城外被锁死的标儿脱了网眼,是被用翻肚料的抄子捞走的。”

城墙上的六指发力了,将他那一头的吊绳背在肩上往前疾走。于是范啸天冉冉而起,速度虽然不快,却是毫无停滞地直上城墙头。

这句话用的是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暗语,但在梁铁桥听来却比正常的言语更加清晰明确。这话是在告诉他,城外被困住的齐君元摆脱了他们“拖滚网”的围困,是被一个用毒的高手接应走的。

范啸天听到了喊声也看到了手势。“卸标”,意思就是让他将已经被烤死的吴同杰卸下来。“上秤”,就是将自己挂上有些像挂秤的横担吊架。范啸天领会了意思,于是想都没想,几步来到吴同杰的尸体旁边,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

北城门口的守城郎将真的被杀了,而且死的时候很羞辱,因为他临死前是处在一种被轻薄、被调戏的感觉中。

“卸标,上秤。”六指冲范啸天高喊一声。但仍是怕范啸天听不清,边喊边双臂挥舞,连连用离恨谷中特有的手势告诉范啸天该怎么做。因为他将范啸天救出的机会并不大,如果官兵那边有谁看出来了,行动即便得以实施,范啸天也不一定有命逃出。

接到闭关的指令后,北城门口的守城郎将立刻让手下落闸关门。一些急于出城的,还有知道城里发生了事情怕被关在城里出不去的百姓都往城门洞里挤。并且与关城门的兵卒、捕快发生了争执和推搡。那城门只关了一半便再也关不上了。

范啸天直到那个精干男子上了城墙后才认出他是六指何必为。这倒不是范啸天目力不行,也不是他和六指不够熟悉,而是因为六指“随相随形”的技艺让他此时的形象气质又有很大变化。再一个六指的出现太过突然,速度真的非常快。

守城郎将见此情形纵马冲入人群,挥鞭就抽。如果连这几个百姓都制不住的话,那还怎么上战场杀敌制胜。但就在他手中鞭子才抽打两下的时候,他感觉有人摸了他一把,而且手是从甲胄裙叶下面伸入的,在他大腿内侧接近根部的位置摸了一把。

被抚的感觉不是很明显,只有一丝凉意。凉意是持久的,因为太过细长、太过紧密。而当凉意完全消失时,鲜热的血液就已经涌出了体外。抚过脖颈处的,立时死沉死沉地歪倒,他们被凉意切断的有血脉和气管。抚过身体的,立刻有肢体离身而去,凉意像庖丁解牛般顺滑地切开了肌腱关节。所以这些血腥的凉意都来自那个精干男子的手指,因为他的两只手都有第六根手指,而这第六根手指正是薄如纸片、锋利无比的指间刀。

那郎将感觉很是羞辱,自己堂堂一个武将,竟然被刁民如此轻薄。于是愤怒地四处寻找摸他的人,但周围都是人,根本不知道刚才出这脏手的是哪一个。而这个时候他开始感觉被摸的部位变得温热、湿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裤腿在往战靴中灌。当他发现往战靴中灌的是自己的鲜血时,那鲜血已经从战靴中溢出,泼洒到地上。与此同时有更多的鲜血顺着马肋滴洒而下,马腹下的马毛尖儿上全挂满了血珠。

在当时那种人挤人的环境下,阻止别人紧跟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在那些人的周围造成一番混乱。所以那男子在钻挤过人墙时,双手不停地从经过的兵卒、巡卫身上抚过。

那郎将始终未曾感觉到疼痛,这倒真是轻薄的原因,那划开他大腿根部大动脉的刀刃太过轻薄、太过锋利了,以至于疼痛的感觉远不及被摸的羞辱感。而当发现自己血流如泉时,因为血流得太多和害怕,更多的晕眩感掩盖了疼痛。晕眩感同时带来的还有身体的失衡,所以郎将在马上晃悠了两下栽下马来。

刚才钻过人墙的是个灰头土脸的精干男人,要是之前那些兵卒、巡卫看清他的装束模样,那肯定是不会让他过去的。因为防御使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亲人和亲密下属。而那精干男人不仅是要钻过去,而且还不能让背后的那些人紧跟上他。因为进去之后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跟在后面的人只会对他的行动有所干扰。同时当那些人发现到他的真实意图后,那么要做的事情非但做不成,而且自己也可能会陷入死局。所以那人在钻过人群时必须采取手段,阻止那些想紧跟自己一起进去的人。

直到郎将栽下了马,那些和百姓争持、推搡的兵卒才发现到异常,立刻赶了过来。于是余下几个兵卒再也阻拦不住,挤在城门口的百姓一下从没有完全关闭的城门口冲了出去。

彩衣升

齐君元真的走了,而且走得非常从容。而那些夜宴队的高手们在他走的时候根本没一个人敢去阻拦,因为陪在他身边一起离开的还有唐三娘。

北宋湖州人司马言所编《奇兵外编》一书中,将指间刀排在“妙锋谱”第三位。“妙锋谱”上所列都是以巧力运用而达极致的奇门兵刃,排在指间刀之前的是“三寸金莲”和“眉媚飞”。三寸金莲是刺行门派三寸莲的看门绝技,只传掌门,但是否代代掌门都能练成却是未必。因为这技艺是以女人的小脚御刀,所以运用难度比指间刀更大。至于眉媚飞,江湖中几乎无人知道是如何出招的,只传闻它的所有运用功夫是在脸上。

唐三娘驱赶着鸭子做成的“癫血溅”直接朝着夜宴队的“拖滚网”冲去。夜宴队的高手只从鸭子那疯狂的样子就看出这是“癫血溅”,他们也知道“癫血溅”的唯一应对方法就是躲避,不能让鸭子身体爆裂时的血液溅一滴在自己的皮肉上。所以都快速移动身形,后退了、避让了。但即便是大幅度避让开,“拖滚网”的兜形却没有散,只是在一段上拉长了相互间的距离,将其中一个组合的菱形范围扩大。

指间刀之所以被作为一个技艺,那是因为它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刀本身的锋薄刃快,而是在操控它的手法。那一弯轻薄刀片其实就在刺客手中,但是那手掌在你面前翻来覆去多少遍,你就是无法看出它的存在。所以此杀器要练成非常不易,除了要有天生能使巧力的灵性外,还必须忍得住痛、吃得了苦。因为在训练过程中会受伤无数次,而且这无数次中只要有一次伤害过大,那这技艺从此就不能练了。

鸭子飞了起来,边飞边满嘴喷血。但是没有飞多高多远,身体便急落下来,并且在急落的过程中发生爆裂。

莫萨听说了神奇的瞎婆婆之后,让人将她请至自己所居的石殿,为他摸骨算命推运程。结果就在算命过程中,被瞎婆婆用一种藏在手指间的刀片割断喉咙而亡。这就是刺行乃至江湖中非常有名的“瞎婆婆指杀毛人王”,也是指间刀第一次出现所做的绝妙刺局。而指间刀的名字也是这次刺局之后江湖人给起的。

看来唐三娘用鸭子来做“癫血溅”是个错误,也可能急切间她在附近只能找到这样一群鸭子。鸭子的体态肥壮笨拙,即便飞起来了也无法灵活转动方向,更无法回飞盘旋。直冲而起,随即便直落而下,整个过程只有很短暂的一个直线起落。如此直观、简单的攻击,那些夜宴队的高手们躲避起来很轻松。

族中人不堪莫萨欺压,暗地里筹集重金从千里之外的中土刺行中请刺客布刺局杀莫萨。数月之后,毛人族地来了一个汉人瞎婆婆。瞎婆婆能够摸骨算命判凶吉,奇准无比。而她最大的本事是断定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死,怎样去死。接连有几人被算出很快会死,别人开始还不信,但最终无一不是准时准点暴毙。

而更为错误的是唐三娘自己,她也像只鸭子一样跟在那些鸭子后面直直地朝前冲去,冲向根本未曾散形的“拖滚网”。

北魏时期在北方地带有毛人异族,族中酋王莫萨残暴为政。莫萨孔武剽悍、力大无比,是全族第一勇士,无人能敌,所有试图战败他夺取他王位的人都死在他的手下。有人称莫萨为拔喉狂魔,就是因为他曾在和一位挑战他的勇士决斗中,一拳将其牙齿颌骨打碎,然后顺势用三根手指将对方舌头连带喉管拔出。

其实这个时候就算那“拖滚网”被扯开了一个口子也无所谓,最多是让唐三娘冲到兜子里面去。但是进了夜宴队的“拖滚网”却不见得能进齐君元的“篾篓插刀”,因为现在在“篾篓插刀”之外又用崩花钩加设了“惊雉立羽”,而这个兜形连齐君元自己可能都无法快速解开。

一般人都认为指间刀是一种武器,其实它代表的是一种刺杀技艺和一段刺客传说。

不过唐三娘没有冲进“拖滚网”,更没有试图冲到“篾篓插刀”那里和齐君元共同御敌。而是借助那些鸭子将“拖滚网”上高手间的距离拉长,将一个组合菱形范围扩大的机会,斜线冲进了这个菱形范围之中。

“指间刀!是指间刀!那人使用的是指间刀!”夜宴队的高手还在高叫,但此时的高叫声中更多的是惊讶、感叹、恐惧的味道。

唐三娘进入菱形范围后,马上停住脚步站稳身形,拿着那根树枝放眼四顾。也就在她停下脚步站稳身形之际,菱形四角上的高手立刻收缩,以全副的攻势朝着她聚拢过去。而这个菱形两头连接的菱形也马上后续动作,更多的高手朝着这边聚拢。

这时候吴同杰的沉重尸身正好落地,精干男子抓住的吊绳再无法借力。于是身体倒挂在城墙上的他腰腹用力,硬扳铁桥的功力将自己上身翻起,进入墙垛登上城墙。

这些都是有经验的高手,也是非常了解自己兜形的高手。他们知道自己的“拖滚网”要想最终冲破“篾篓插刀”,就必须运动起来。用“慢滚碌碡”的办法全面缠绕收缩,不惜牺牲几个探杆,那才有可能做到这点。但是现在唐三娘却冲进了兜形,并且在其中一个菱形格的范围中站定。这就相当于在整个一圈滚网上打下一根桩子,那这张网还怎么拖得起来?所以那些高手想都没想,立刻展身形而动,准备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个女人,防止“篾篓插刀”中被困的高手借助兜形凝滞的状态冲出。

精干男子听到了喊声,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确定的目标了。于是立刻双臂上收,到一定程度后身体翻转平放。这样一来原来整个身体的目标就变成了只有头顶加双肩那么大。同时在平放身体之后双脚快速在城墙壁上踩踏,那动作就像平地上奔跑。这种方式的借力使得吊绳另一边的吴同杰下落得更快,而这个精干男子还没等到一个弓弩兵放出一支箭,就已经几个大迈步到达城墙的顶端,双腿外撇,分别勾住一左一右两个墙垛。

不过那些高手真的应该想一想再行动的。一个会驱赶“癫血溅”的女人,一个能看清兜形并冲入破兜位置的女人,她如果事先没有想好如何站定这个位置,如果没有绝对的手段应付四面聚拢的高手,那又怎么会冲进这关键又危险的位置?

也是在那男子舒展手指搭住吊绳然后吊绳立断的那个瞬间,已经有夜宴队里的高手确定了那人就是造成人墙中大量兵卒、巡卫死伤的凶手。于是断然喝道:“弓弩手,射下那个人!别让他逃了!”

四个高手从四个方向扑来,唐三娘没等他们靠近就已经抢先出手。但是这出手的力度看起来是太小太弱了,她只是将自己手中拿的树枝朝四面挥舞几下,而且也太过急切,那些聚拢来的高手离着她还有好几步远,那树枝根本啥都碰不到。

一头吴同杰一头大滚木改换成了一头吴同杰一头是精干的小个子男人,于是吊架上的滑轮立刻开始转动起来。烤焦了的吴同杰开始慢慢下坠,而抓住吊绳另一端的精干男子则慢慢上升。

但是那些高手们可能忘了,这是一根可以驱赶“癫血溅”鸭子的树枝。也或许那些高手根本不知道,不管什么动物在灌食“渗麻浆”变成“癫血溅”后都是处于挣扎疯狂的状态,如果没有能够在这种状态下仍让它们感到害怕的东西驱赶,“癫血溅”是不会按一定方向、一定目标冲击的。

绳子的另一头挂着已经被烤得焦黑的吴同杰。吴同杰一员武将,身材魁伟,再加上全副的盔甲,分量差不多要抵到平常的两个人。虽然被火焰烤得损失了些油脂、水分,但抵上平常一个半人肯定绰绰有余。而抓住绳子另一头的那个人身材本不高大,虽然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包着骨头不见半点肥肉,但这都是久走山道、苦练技艺消耗出来的,整个身体并不见分量。

驱赶“癫血溅”的树枝很普通,叫粉杨,也叫飞尘杨。明代之前很多地区都可以见到,但是后来因为此树枝的劣性和无用被慢慢人为灭绝。因为这种树根本不能成材,长到两三年的时候便不再吸收养分、水分,除了木芯,外层材质都变得非常疏松。再过一段时间,外层开始干枯,整棵树的上下都开细纹裂。最后表层变得粉化,风一吹便飞尘四起。但是这种粉尘质地却是很硬的,也很不光滑。所以吸入之后会划伤呼吸道和肺管,让人非常难受,严重时还会轻微咳血。

正因为没人能作出决断,也就没人命令人墙后两圈的弓弩手向这个明显的目标发起攻击。所以钻过人墙的人顺利到达那根滚木,并且伸手臂舒展手指搭住了滚木上的吊绳。舒展的手指刚刚搭住吊绳,那吊绳便断了。而就在绳子断了的一瞬间,他的双手紧握住了断绳的上端。

但这种树也不是全无作用的,只是知道用处的人却太少太少。一个就是可以用来驱赶“癫血溅”,因为被做成“癫血溅”的动物其实内脏已经开始破损,呼吸变得艰难,所以最害怕吸入粉尘物质,特别是粉杨上会快速加重呼吸艰难状况的粉尘。再一个,由于粉杨的粉尘吸入后是会划伤呼吸道和肺管的,所以将“渗麻浆”浸透在粉杨枝的外层上,随着粉尘一起吸入体内。那么随着呼吸道和肺管发生破损后,“渗麻浆”进入血液,可以更快更直接地发挥作用,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吸入的动物变成“癫血溅”,人也不例外。

但推断始终是推断,并没有人能作出定论。因为还有个疑问无法解释,为何没有看到那人手中有杀人伤人的利器,那些多人的伤害他是用什么武器造成的?抑或这些伤害根本就不是他造成的。

想控制住唐三娘的四个高手一开始像是被那树枝下了咒,顿时就减缓了脚步、放慢了动作。然后身体便开始抽搐、颤抖,眼珠乱翻,五官扭曲。紧接着开始就地翻滚,又撞又跳,痛苦至极的样子。而这个时候他们的眼睛、鼻子、耳朵已经开始往外流血了,只有嘴巴还咬牙紧闭,未曾开始喷血。

虽然有几个正好在附近的夜宴队高手听闻吴同杰被刺及时赶到现场,并且已经占据合适位置可以观察到全局状况,却也没有看出这一处真实的状况是怎样的。只是凭着直觉和经验推断发生的情况很大可能和钻过人群的那个人有关。而如果真是那人下的手,直到他跑到城墙脚下了才出现血雨飞溅、手脚断落的现象。由此可见他所用兵刃极其锋利,还有就是他身形移动之快也非一般高手可比。

随着唐三娘再次挥舞粉杨树枝,那四个高手立刻转头避开,并且扭头跌撞着往来路而去。而来路的方向正有兜子上后续的高手聚拢过来。

但是到此为止,仍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发生的。

当“拖滚网”上有其他夜宴队高手发现自己的人成了“癫血溅”后,最先成为“癫血溅”的那四个人已经开始口中喷血了,而且还喷中了两个后续聚拢来的高手。于是痛苦挣扎的人多出了两个,不久之后身体爆裂的人也多出了两个。

这也难怪,不管是谁,当看到自己准备扶住别人的手臂突然掉落在地,当看到支撑自己身体的腿脚被人一绊后掉入人堆再也找不到,当看到大股鲜血如涌泉般流出自己身体,那种恐惧的感觉的确是比立刻死去还难受。

没人敢再往唐三娘那边聚拢,连几个“癫血溅”都让他们不停地四散逃避,就更不用说唐三娘了。所以唐三娘这根桩子打得很扎实,整个“拖滚网”都被她牢牢地钉住了、扯破了。

而那些挣扎尖叫的,初时只是觉得疼痛,但当挣扎中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滑爽地离开了身体后,恐惧一下子远远超过了疼痛。

齐君元看到了这情景,也知道这是一个并不能太持久的机会。那些高手只要从慌乱中醒悟过来,他们立刻就会想到用暗青子、弓弩等长距离的武器攻击唐三娘。同时将“拖滚网”的兜子缩小,将唐三娘那一块舍弃、让出。而自己则依旧在他们的兜相围困中。

几乎是连续地,那些死沉歪倒的兵卒、巡卫脖颈间绽开了细长光滑的口子,然后身体内部的高压将鲜血从这些口子中压出,初时如雾,最后如雨。

所以齐君元及时地动了,手中渭水竿四下里挥舞几下,随即立刻冲出了“篾篓插刀”,冲过了“惊雉立羽”,快速地朝着唐三娘靠近。

而就在那人如风一般疾冲到城墙脚下时,后面兵卒、巡卫混乱的局面再次升级。因为突然间连续喷起的血雾、溅洒的血雨让刚刚还搞不清怎么回事的人一起加入到惊恐、尖叫的行列中。

的确如此,只是渭水竿挥舞几下,齐君元就将两个兜子的设置撤了,所有的钩子、弦子都有序地绕挂在渭水竿上,并随着渭水竿的分段缩短,各种钩子弦子都按束理好收入身上合适的位置。

钻过人墙的那个人就像根本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混乱一样,只顾自己往前冲。但是很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有朝着火场中的范啸天冲去,而是朝着一根滚到城墙脚下的粗大滚木冲去。那根大滚木的确有些特别,除了特别粗大外,那上面还系着将吴同杰吊起的吊绳。

钩子是钓取猎物的,而吊杆是收回钩子的。但这需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这条件也正是齐君元所布“惊雉立羽”和楼凤山所布“惊雉立羽”的最大区别,就是羽上有没有线。楼凤山用的是“三锋刃”,手布手收。而齐君元用的是“崩花钩”,每个钩子钩眼中都穿着弦线。虽同样是以手布下,但是收时只需要将整个线束拉起,那么整个“惊雉立羽”的兜子就消失了。“篾篓插刀”上设置的钩子弦子快速收回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当那个又哭又喊的人钻过围堵的人墙后,后面想跟着的人却发现要想紧跟上去并不容易。前面那人所经过的位置,几乎所有的兵卒和巡卫突然间身体发生变化。有人无声地歪倒,如果不是人挤着人,他们肯定是直挺挺地跌倒。有人身体突然失衡,死沉沉地直往旁边人身上依靠,用力推都推不开。有的抓住旁边的人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也不放,还有人索性蹲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只知道扯着嗓子尖叫,那叫声就像见了鬼。这一堆的人瞬间全乱作一团,就像一篮被起水的鱼,挣不开、迈不动。

所以齐君元抓住那个不持久的机会冲到了唐三娘身边,然后在夜宴队那些高手还未曾醒悟之前从容离开。

虽然没有人阻拦,却不乏想跟在这个人后面一起往火场中冲的。这是一些吴同杰的贴身侍卫,为了事情过后能对上司和吴同杰的家人有个交代,所以他们在有人主动带头往前冲的情况下是很愿意跟随的。另外还有少数想借机立功的兵卒、巡卫也跟在后面,这种机会对于想升迁的底层兵卒、巡卫来说确实不多。

梁铁桥看到了死去的郎将,看到了他大腿根部的伤口。并且一下就断定这是非常轻薄且锋利异常的刀片造成的。而且根据刚刚在堆料场看到的那些死伤兵卒巡卫的伤口和切断吊绳的切口,他断定杀死郎将的是那个使用指间刀的高手。

没人准备拦住这个人。虽然这些站好位围住军料堆场的兵卒、巡卫知道还不到时候,冲过去依旧会有危险。但他们为了等一会儿自己冲过去能认清环境形势,让他们知道自己该怎样正确应对那个刺客,此刻心中其实还是非常愿意有什么人能先冲进去一趟看看情况。

守城门的武将被杀了,城门没能及时关上,拥挤在城门口的百姓全跑出了城,那些人中间肯定有杀了郎将的凶手,也就是救助刺客的那个指间刀高手。而如果刺局设置完整,配合协调得当的话,那些人里还应该有刺杀防御使吴同杰的刺客。

有人在高呼,而且呼声中还带些哭腔。而随着呼声,一个人埋着头跌撞着从重重围住军料堆场的兵卒、巡卫中钻挤过去。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也没有看清他的装束和面容。当他的声音和举动让周围人一下认定此人应该是防御使吴同杰的亲人或亲密手下。

刺客梁铁桥觉得自己已经将刺局过程想明白了。城门口的齐君元故意显形是要诱走自己,然后让携带了皮卷的刺客可以顺利进入广信城,不至于被“满地天眼”发现。

“在那里!凶手在那里!抓住他,为防御使大人报仇!”

将自己和夜宴队的大部分力量诱出城去后,另外的刺客便可以设局刺杀吴同杰了。刺杀之后,指间刀高手假意救助,其实是又设一个假象让刺客有机会自己脱身。而指间刀的高手随后还可以及时赶到他们预先约定的北城门处,替随后赶到的刺客打开通道。而当自己知道吴同杰被刺的事情后,特别是知道皮卷在城里出现,肯定会急急赶回。这时城外安排好的用毒高手就现身救助齐君元,没有了自己主持,这些高手用预先计划好的诡异毒狠技法冲出兜子也不算太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烟雾淡了还是因为范啸天站在原地不断挥手跺脚,总之是有人看到了他。

但是有一点梁铁桥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几个人为何要刺杀广信防御使?为何在刺杀中还冒险将皮卷显出?

那个身影不是哪个被推入火中未能逃出的侍卫的鬼魂,也不是哪个被引燃衣襟未能烧透的侍卫仍在挣扎,那是范啸天。而范啸天虽然挥手跺脚样子像被烫到屁股的猴子,却始终在原地没有四处乱转。所以他的形态举止就让某些人觉得这样做其实是要让什么人看清或听清他的位置,并非真正着急上火、捶胸顿足。而后来当齐君元听说了范啸天整个刺杀过程时,对这一点也是表示怀疑的,他认为范啸天应该是在做这特别的信号给外面人看,而这种信号却是他这个离恨谷中刺客高手不懂的。

“刺客出北门后可以往三个方向去,一个是往西绕行去江州,那应该不会,因为他们刚刚就是由西而来的。还有就是继续往北奔池州,或者往东奔祁门。所以现在我们马上分两路追赶下去。”梁铁桥立刻便做出判断安排好夜宴队的下一步行动。

隐约已经可以看到烟雾中有个人影。虽然看不清这人影的真实模样,但可以肯定他很着急,急得就像一颗心也在被火烤着。否则他不会又是挥手又是跺脚,一副无奈又无助的样子。

“还有,立刻修封书信从密信道走,将广信发生的事情告知韩熙载大人。”梁铁桥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因为那两个自己无法想透的疑问,其中可能隐藏着什么重大意图。所以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将详情传递给韩熙载,以免因为自己未能看出的门道而耽搁了什么大事。

跳动的火苗已经变成了抽搐般的摆动,这是即将熄灭的前兆。烟雾变成一团一团地涌起,这也是烟雾快速消失的迹象,燃着物已经不能持续散发烟雾。

布置完这些之后,梁铁桥身先士卒带着一批高手施展陆地提纵术往城外追了下去。说实话,相比筹划、组织之事,他更愿意亲自挥刀对敌。离开一江三湖十八山,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一个大帮派的主持者。他主持大局期间出现许多漏洞,折损帮众、失落货物不说,还被敌人顺利摸到自己老巢来了。但是梁铁桥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并不一定是自己不行,而是因为自己身边有人在替别人出力。

但是现在所有的后悔只能用来想象。棋盘上错一着满盘皆输,刺局中错一招无命可逃。

同样的,梁铁桥这次也没能想到更深一层,没能将更多关联的细节现象汇集传送给韩熙载。比如说他是被一支奇怪的响箭指引着往广信这边来的,发响箭的那个人是什么人,他来自哪里?将自己指引到广信这边来到底有什么意图?他只是将一些可以给自己表功的事情全都记上,比如说自己没有被哑巴诱骗得一路追下去,而是敏锐发觉这个诱子是要保护往广信而去的携带宝藏皮卷者。

都说人是矛盾体,范啸天也是一样。刚刚他还沉浸于刺杀成功的喜悦,现在却满怀未设退路的后悔沮丧。刚刚他还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以保证自己能在规定的一个时辰中完成刺活儿。而现在他则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因为只要再过半个时辰的样子,天色就基本可以黑下来了。只要天色黑下来,即便没有预先设计好退路,范啸天也可以借助黑暗使用融境之术逃出。他在夜间施展的技艺就连东贤山庄擅长辨查细微的大天目都找不出来,那么要从这么一帮兵卒、巡卫之中逃出肯定更没有丝毫难度。另外范啸天还很后悔的一件事情是没有将火势引延开来,如果火势能从军料堆场延伸到附近道路两边的店铺、住户,那么他继续以“火鬼巡林”之技在火中游走,也很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逃出被困的范围。

梁铁桥走后,城门口只剩下广信防御使府的一些将官和兵卒。有个吴同杰的副将参事面对眼前情况后稍加思索,随即也立刻吩咐城防营旗牌官:“祁门附近有近歙大营的驻军,往池州的半道就是修水大营,速速从军道发信通知这两处,协助拦截抓捕刺客及其同伙。同时再修一封军报,将吴同杰大人被刺之事急报兵部。然后由兵部奏请皇上也好,直接与吏部商议也好,总之是要立刻委任接替吴同杰大人职务的人,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啊。”其实说这话时,那副将心中已是充满憧憬和遐想。

因为还有些烟雾,所以范啸天到现在还没显出形来。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样的状况很快就会结束。

由于传递信息的着重点不同,加上每个人的理解也有差异。所以某些人预先策划好的事情在某些巧合、某些临时视情变通的做法配合下,正在将又一个很大的刺局渐渐铺开。

城防军料场只剩几根大滚木上有些火苗还在坚持着跳动,其他位置的火都已经变成了袅袅烟雾,而且就连烟雾也会很快消失。用火油燃起的火就是这样,虽然燃起很快,燃时猛烈,一旦油烧干了,熄灭得也快。

《诸国兵事运筹统评》为北宋兵部文策严斯议所著,其中内容均是对前朝各国用兵优劣的评述。此书中就有南唐境内“悍匪日闯军料场,纵火烧死防御使”的记载,并且评说此举很大可能是楚或吴越试图撕开南唐州府联守的口子冒充悍匪而为。但书中没有写清具体是在哪个州府发生的,也未提及防御使姓名。而元初无名氏所著《南唐史补遗》中则提到广信守军将领吴同杰驱赶抢粮百姓,结果被烧死于稻田之中。时间上情形上倒是与前面所记契合。

指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