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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个时辰

人们从火场的外面远远地还能看到吴同杰,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挣扎无力。盔甲已经被烤红,露肉的部位已经焦黑,艰难的呼吸间似乎还有火星喷出。现在的他已经不像刚过来时那样冒汗了,火烤之后让他变得很是干燥,要冒也是被烤出的人油。

火油还在流淌,所以火势也在流动,很快木棚被燃着了,更多的油桶被燃着了。火油桶爆裂,火油变成了火浪冲涌而出,火场中的火势变得更大。

外围的护卫以及刚刚赶到的兵卒、铁甲卫们已经不再坚持往火里冲了,这时候的吴同杰就算救出来性命也很难保住了。另外这些久经沙场的护卫也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一个刻意安排好的绝妙刺局。所以他们最需要做的就是围实了火场,抓住刺客,这样当上头追查此事时也好有个交代。

而“火鬼巡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环境、场面越混乱,火势越汹涌,就越能将融境之技发挥到极致。此时军料场上满地都是滚木擂石,处处是火光冲天,所以没有人能看得见范啸天的身影,他可以处处不在,又可以无处不在。所以那些护卫想接近到吴同杰的身边去解救他只是自投火海而已。

多局合

那些闯进火场的兵卒护卫们都很勇敢,但是遭遇到影子般的“火鬼”、火一般的影子,他们就像轻巧的木偶一样被推入火堆或被点燃衣襟。

这真的是一个绝妙的刺局。范啸天可能不是一个会创造的人,但他却是个善于学习懂得改变的人。他也许不能凭自己能力在很短时间内设计出一个杀局来,却可以凭借别人的刺局改造出一个刺局来。范啸天曾仔细询问过齐君元瀖州刺局的细节,也曾问过秦笙笙临荆县刺局的细节,然后他又有在潭州以自身设局直接接触周逢迎寻找刺杀唐德的经历。所以广信杀吴同杰这个刺局其实是结合了三个刺局中的一些经验、技法,并进行了恰当的改变。

“火鬼巡林”是借助火光闪动、火影扑朔的特点,再加上自身既可以防火而颜色又可以与火光、火影融合的外饰衣物,从而在火焰中自由穿行而且不会被别人发现到踪迹。这种技法的奇妙之处是在对火焰的观察上,然后每一步的行动都要与火形、火势配合,这样才能做到自己无损,别人无察。因为火焰在颜色、光亮上本身就是很好的掩饰物。

广信刺局和瀖州刺局有相同之处,都是需要在很短时间内仓促做成,而且比瀖州更见仓促。齐君元毕竟还点漪三天,掌握了很多与顾子敬相关的信息,所以范啸天只能尽量从外在条件入手。好在南唐此时处于备战状态,广信城中现有环境和瀖州不同,范啸天轻易就找到了一处可利用物件集中的位置,而且就在防御使即将经过的路线附近。

护卫们知道这嘶喊是召唤、是呼救,可是他们怎么都没办法突破那个火的迷宫。骑马的肯定不用说,马匹怕火,离得火墙很远就已经打旋、退步,怎么催打都不肯往前去。反倒是几个失去马匹且身手敏捷的护卫在火墙中找到可穿行的路径,但是他们才刚刚往里冲入,就会莫名其妙地被绊倒摔入火堆,被顺带拉入火中,或在莫名其妙出现的许多火苗前晕头转向,并且最终都被其中一朵火苗悄然点燃了衣襟。这是因为熊熊大火中有个范啸天在,而他是个精通融境之术的刺杀高手,所学的技艺中就有一招“火鬼巡林”。

真的是个很好布局的位置,有擂石、有滚木、有油桶、有吊架滑轮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利用来布置杀局的绝好器物。

吴同杰在惨烈地嘶喊,这是痛极、怕极时发出的声音,一般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死去而又不愿死去的人才会这样嘶喊。吴同杰还在挣扎,但这挣扎却显得很是无力。因为刚刚剧烈的挣扎中有大块的皮肉被撕破掉下,这就带来更大的痛楚,让他痛得想挣扎却又不敢大力挣扎。

范啸天首先目测了擂石堆、滚木堆的距离,又目测了一下木棚中的油桶和木棚另外一边的几个听音缸。然后对准位置,将滚石堆上最高处的一块石头用一个沙包垫住,使它处于倾斜的状态,然后范啸天估算了一下时间,在沙包上戳了一个合适流量的洞眼。这个漏沙的时间范啸天没有留很大余度,因为还好重新进行控制。如果防御使没有及时到达这里,他可以上石堆重新垫沙包。而这块被垫起石头的用处是很大的,它是一系列设置动作的触发点,就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

可是就在此时,如同烧烤吴同杰的那个火柱一样,突然又有几个火柱连续冲天而起。滚落满地的滚木,在滚动过程中黏附了大量流淌的火油,于是一下都被腾起的火柱燃着了。火势不是蔓延开来的,而是几乎一起升腾起来的,那许多歪七歪八的滚木烧着后形成的火墙就像构筑了一个火的迷宫。

接下来是对整个石堆的改造。擂石堆看着死沉沉地在那里,就像座小山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移动。但那只是一般人的看法,在匠家高手的眼中,它是有着巧妙且微妙的结构的。范啸天虽然不是匠家高手,但是离恨谷基础技能中含有妙成阁很多技法。另外他在谷中没事做时,除了修习诡惊亭的技艺外也了解了不少妙成阁的技法。所以他虽然无法像匠家高手那样利用擂石堆组合成十分巧妙的结构,但是要做出一个在触发几个点后便全部坍塌的构筑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看准位置移动了一些石块,拿掉了一些石块,将擂石堆变成一个待动作的机栝兜子。这方法其实在坎子家也有,并且取名叫“须虎抛石”,也是以滚动石触发后石堆掉落、滚落的机关。

其实早在吴同杰被吊起的那个瞬间,他手下的护卫就已经准备冲过来解救。但是随着吴同杰身体被吊起,旁边的滚木堆坍塌了,朝着吴同杰的手下冲撞过来。滚木压死了余下那个铁甲卫的头领,砸伤了许多护卫乘坐的马匹。但这只是暂时阻止了一下那些忠心且勇悍的护卫,没等滚木堆完全停止坍塌,他们已经或步行、或催马再次扑了上来。

滚木堆离着吊油架虽然挺远,但是将吊油架上穿过滑轮的吊绳拉到滚木堆的位置并拴住顶上粗大的滚木却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第三步范啸天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将滚木下的定位木楔都给拔了。至于吊绳的另一端,范啸天则是牵拉到一只大听音水缸的旁边,而且还很谨慎地用浮土、杂物给掩盖起来。

范啸天很从容地站了起来,从容地抬起手。空中正好有皮卷落了下来,范啸天将其稳稳抓住,从容揣入身边背着的包囊。这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个时候吴同杰即便不是因为恐惧、绝望而扔掉手中的一切,也会因为火苗烧灼的疼痛而再也抓不住手中的一切。

所有听音水缸中范啸天都放入了闷香块,闷香块在闷筒里接触不到氧气只会带有一定温度而燃烧不起来。而一旦放在空气中,就算不扇风、吹气,在一段时间后也是会冒火星燃烧起来的。吴同杰闻到了烟火味,觉得周围有烟雾弥漫。这感觉其实一点都没有错,那就是几个水缸中正逐渐燃烧起来的闷香发出的。

被缠住单脚吊起时吴同杰就已经慌乱了,而当下面一大堆火苗突然腾越而起时,他惊恐了。于是拼命地挣扎,几次想收腹曲腰去够拴住自己脚的绳子。可是身上甲胄太重,腰腹也喂养得太粗,怎么都没法子够上去,只能手脚乱舞地挣扎。而当下面窜上的火苗燃着他的盔缨胡须、烧灼到他的脸面时,他的思维中已经没有了身体之外的一切。只是嘶喊、挣扎,无助又无用地挥舞手臂驱赶、遮挡势头越来越凶猛的火苗。

在这种设置下,当擂石堆最上面一块石头滚下时便会触发让擂石堆坍塌的关节点,并撞击到突兀支出的那块擂石。擂石被撞,整个石堆就会坍塌下来,而且是朝着滚木堆的方向坍塌,推动沉重的滚木堆。而滚木堆一动,就能牵动吊油架上的吊绳。

那个大堆的火柱冒出来的确很突然,虽然周围人都看到油桶被砸破,木屑四溅,火油乱淌,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周围哪里有可以突然将这火雨燃着的火源。而事实上就算有谁注意到了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叙述仔细累赘,而事情的发生其实只是电闪风驰之间。

而最上面那块滚下的石块在撞击之后还会改变方向,横飞着砸向木棚中的油桶。砸破油桶便可以让桶中的火油流向那几只听音水缸,听音水缸中有即将燃烧起来的闷香块,一旦接触到火油之后肯定会燃起熊熊大火。而且有水缸固定了范围的燃烧,火势不但凶猛而且稳定,可以很快烤死、烤熟上方吊油架上吊起的一个人。

如果只是这样挂着,就算像是全被剥了皮的穿山甲也没有关系,等他手下人将他放下后最多是损些面子。但是现在吴同杰是挂在了一堆火上了,这样的话不但面子、面皮全都会被烧烤得不剩一点完好部分,就连这条命也都会被烤没了。

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最后一个必需的环节,就是吊绳的另一头怎样才能把刺标吴同杰拴挂上。

劈叉在地的吴同杰并没有就此停止身形,而是被快速拖行起来。而这拖行也是暂时的,才拖出四五步的样子,他的身体便如升仙般腾飞而去。只是这升仙动作太难看了些,是四仰八叉头倒挂着的。浑身上下的甲胄叶子、护膝下摆全翻转过来,样子就像一只被剥了一半皮的穿山甲。

所以范啸天这个绝妙刺局中另外一个重头要做的就是如何将防御使吴同杰诱到兜子当中,然后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中将他拴挂到吊油架上。这一环节与秦笙笙在临荆县做的刺局比较相似,但实际上要比临荆县难度大得多。

吴同杰从马蹬中抽出的那只脚也着地了,这让他心中一下有了底。但这底还没有完全踏稳就又没了,刚着地的那只脚被一个大力猛然拽出,这让身穿重甲、人高膀大的他竟然做出个漂亮的劈叉。

在临荆县中秦笙笙是利用一群妓女拦街接近了张松年,其实这做法范啸天觉得有点牵强。如果张松年警惕性再高点、防卫心再强些,此方法要想成功还是颇有难度的。而且秦笙笙那做法对时间没有太大要求,而范啸天却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可以把握。

地上的范啸天没有爬起来,但他听到滚木堆发出的隆隆声响后,他像垂死的人想捞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单手往前甩了一下。

范啸天决定像在潭州找唐德那样再次以自身为兜。但他心中也清楚,就凭自己这个样子根本不能对防御使产生吸引力,所以必须有一件更能吸引眼球或者勾住欲望的东西才成。

几乎与此同时,巨浪般冲落的滚石堆撞击到了离得很近的滚木堆上,于是滚木堆也松散了、坍塌了,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响。

范啸天到达城门时刚好看到梁铁桥带着人追赶齐君元而去,他知道梁铁桥一直在追踪宝藏的秘密,此行来到广信的目的也应该与此有关。而梁铁桥能在广信城大大咧咧地办自己的事情,事先肯定与本州府防御使有过沟通,所以关于宝藏、皮卷什么的,本州府防御使也应该知道。所以范啸天很确定自己身上携带的一件东西可以将防御使吸引到杀局之中,这东西就是与宝藏有关的皮卷。

确定了骨头折断声后,吴同杰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疯汉硬生生将自己拆散了。也就在这第一反应从脑子中一闪而过之际,吴同杰硬生生将自己的脚从马蹬中抽了出来。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范啸天在天马山挖掘古墓营地将皮卷交给了倪大丫,倪大丫为了解救上德塬族人扔出了皮卷。在哑巴弹子助力之下,那皮卷最终是被西蜀的铜甲巨猿所得。但是现在怎么又会回到范啸天的手上呢?

身在其中的人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旁边的其他人就更无法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几个人滚作了一团。吴同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在单腿点地打旋。但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真正的骨头折断声,而前面的几声只是相似。吴同杰在战场上听到过很多种骨头断裂的声音,所以与前面那些类似的骨折声对比之后,他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其实事情发展是这样的,那天夜间在天马山下混战中哑巴用弹子连续击射皮卷,将其往远处送,其目的就是要让蜀国不问源馆的铜甲巨猿拿到。那种混杀的状况下,也只有铜甲巨猿能够携带皮卷快速突出。而铜甲巨猿的克星是穷唐,所以穷唐在这之后不久就又从巨猿手中把皮卷抢了回来。

随着范啸天的身体顺着他们用力方向开始扭曲,四个铁甲卫的身体也同样顺着自己的用力方向卷入了这个扭曲之中,五个肢体以范啸天为中心纠结成了一团。其中两个铁甲卫的头颈瞬间就被扭断,所以他俩最终只听到了自己颈骨的断裂声,却再也无法获知答案了。另两个铁甲卫一个被扭断腰背,还有一个被齐根扭断双臂。这两人在突然袭来的巨大疼痛感中晕了过去,所以即便知道了答案也是在恢复知觉之后。

另外让蜀国巨猿拿到了皮卷,也是为了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蜀国不问源馆身上。所以接下来楚地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封锁往蜀国去的路径上,阻止不问源馆的人带着皮卷逃回蜀国。而其他国家力量也暗中追逐、追捕蜀国的人马和铜甲巨猿。

这种疑惑的答案出现得很快,是紧跟着他们的疑惑出现的。但是当答案出现后,却已经并非所有铁甲卫都能弄清楚答案到底是什么了。

这时候只有蜀国不问源馆的人自己知道,东西不在他们手上。所以他们也在追逐、追捕哑巴和穷唐。当成都那边听闻不问源馆拿到皮卷的信息后,马上派华公公带九经学宫的高手前去接应,可连等数天都没见到丰知通他们。这是因为丰知通他们没有一直往蜀国方向逃遁,而是在到达清平村后追踪哑巴和穷唐转而往相反的东面去了。所以华公公他们等到的是追踪截杀丰知通他们的其他国家的高手,结果被一路围堵追杀,九经学宫损失殆尽。要不是遇人搭救,那华公公可能就要饿死在大山之中了。

有那么一刹那四个铁甲卫心中都在疑惑,因为铁甲卫都是拿人的高手,知道关节的死点方向。所以一般被他们下手制住不能动的人,也是关节已经到了无法再旋转、避让的程度。而现在这个被制的人以顺着他们用力的方向扭曲身体,会不会将他自己的骨架全拆散了?

几国秘行力量中只有梁铁桥所带的夜宴队是真正的江湖草莽出身,对于追踪寻迹经验更加丰富实用。所以他们最先发现到了不问源馆的行踪,并且从他们的蹊跷行踪中看出问题。这些人不但没有想着尽快逃回蜀国,反而在追踪着什么人。为什么会这样?

在骨折般的声响中范啸天突然抬头了,而且抬得很高,将扭曲得有些狰狞的面孔直对吴同杰。但这姿势只持续了瞬间,随即他的身体也快速扭曲起来。和刚才范啸天拼命的挣扎不同,那番挣扎扭曲让四个铁甲卫费了很大些力气才将他制住。而这一次四个铁甲卫全都没有费力气,因为范啸天身体突然扭曲的力道是顺着他们用力方向的。

梁铁桥在上德塬见过穷唐,也见过铜甲巨猿在穷唐面前的怯弱样子,所以一下断定不问源馆这样做是因为铜甲巨猿拿到手的皮卷又被穷唐抢走了。所以立刻转移目标,盯死了穷唐和他的主人哑巴。

没有等吴同杰将马勒住,更没等到他搞清发生了什么状况,在离得很近的地方又有一声清晰的骨头折断般的声响发出。这声音真是人身上骨头发出的,而且就是被四个铁甲卫按压在地的范啸天身上骨头发出的。

哑巴为什么会抢皮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应该是个只传达给他一个人的指令。而抢到皮卷后派什么用场,这恐怕就只有范啸天知道了,因为哑巴抢到皮卷后就再次交给了他。至于将皮卷继续送到哪里,这应该也是个只传达给范啸天一个人的指令。

吴同杰被巨大声响吓了一大跳,更被油滴、木屑搞得蒙头转向。而这一刻他刚好已经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仍在马蹬中没有抽出。而被惊吓的不止是他吴同杰,还有他的马。马匹在惊吓之后会很自然地打旋儿,所以一只脚没抽出马蹬的吴同杰只能很不自然地单腿点地跟着打旋。

皮卷在范啸天手里,这肯定是又一个重大任务、又一个沉重负担,甚至可以说是个招祸的累赘。但也正是这个累赘,才能顺利地、轻易地将防御使吴同杰诱骗到预定的位置。

而当擂石堆上第一块石头滚下时,它撞击带动了一路的擂石块,使得它们开始松动、位移。那块突兀支出的石头被滚下的第一块石头撞击后将石块弹出,而它自己的尾端在重撞之下一下翘起。而随着这石块的翘起,已经松动了的擂石堆像一个涌起到极点的浪头翻转着冲落下来。

范啸天被几个铁甲卫从水缸中拎出来时,心中一直反复对自己说:“完了,全都完了,千万稳住了!……”他这不是在说自己完了,而是在不断提醒自己,前面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完,就剩最后一步了,千万要做稳当。

装火油的木桶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就像是一群人的骨头同时被折断。火油四溅、木屑乱飞,一股油浪从木棚那里冲涌而出。

范啸天躲入水缸的刹那,他已经瞄到扑奔而来的铁甲卫了。而与此同时,他也将皮卷从背囊中掏出揣在了怀里。然后在一番与铁甲卫的奋力纠缠中非常合理地将皮卷掉出,让此时正好经过此处的吴同杰看到。于是和预想中一样,吴同杰被吸引了过来。

翻滚跳跃的是一块石头,而且是擂石堆最顶上的一块,从顶上滚落后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劲。当滚到石堆中下部的时候正好被一块突兀支出的石块一挡,于是这块大力冲击而下的擂石改变了方向,被远远地横抛出来,重重地砸在旁边木棚中的火油桶上。

接下来范啸天的又一番挣扎,则是为最终摆脱几个铁甲卫并将吴同杰拴上吊绳的另一头做的准备。诡惊亭技艺说得简单些就是变形,改变周围环境的情形,改变物体的形状,而要想成功地将自身融入到被改变的情形和形状中,那还要会改变自己的身体形状。这就像范啸天在东贤山庄时将自己变成墙垛的一部分一样。不但需要很好的伪装,而且还需要收腹、压骨等身体变形的技法。同样的道理,范啸天在这挣扎过程中已经将自己身体的肌腱、骨骼改变了形状。而且还利用关节的扭转,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强力的机栝,就像一张弩、一张弓、一个蓄力的弹簧,一旦释发,将在瞬间之中让大力按拿住他的人骨断筋折。

范啸天的目光不仅狡狯,而且在某一刻间突然灵动跳跃起来。这是因为他眼睛盯住的一样东西翻滚跳跃起来,所以带动了他的目光。

吴同杰进入预定位置时,并没有到范啸天设计沙包漏沙的时间。这一点范啸天已经想到了,所以他会看情况拖延时间。如果吴同杰主动询问他什么的话,他会装傻卖呆不理不睬,进一步诱使吴同杰下马接近自己。如果吴同杰不管自己,而是准备打开皮卷看其中内容的话,范啸天则会故意说出一些重要的事情吓住吴同杰,让他不敢高声宣扬,从而下马到自己身边来和自己低声细说。

但是疑虑并没有能阻止吴同杰下马的动作,他意识中已经成形的这套动作并非一点思维上的走神就能在过程中间突然被中断的。

最终出现的情况是两种中的第一种,而得到的效果却是唯一的:吴同杰被瞬间吊了起来,并被快速烤焦了。这是因为时机控制得真的非常好,绳子长度也计算得非常准确,吴同杰恰好是在滚木堆开始坍塌的瞬间被吊绳的一端绑住了脚踝。而当滚木带动绳子另一端将他吊起后,大头朝下的他高度刚好是在水缸中窜起火焰的焰苗上。

几乎是在觉出这异常情况的同时,吴同杰闻到了一丝烟火味道。这味道不知从何而来,又似乎在四周环境中处处都有存在。是有烟吗?是烟让地上那人的脸保持模糊的吗?可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烟?

人被烤焦了,刺活儿做成了,但是再多的火油、再大的火焰最终都是要熄灭的。而一旦熄灭之后,范啸天便再没办法融境于火影。这片敞开式的军备料场本就没有什么遮掩物,现在擂石堆散了,滚木堆塌了,木棚油桶也都烧了,那就更没有可借助掩形的物体了。

其实在侧身偏腿时,吴同杰的心中有一丝疑虑闪过。是因为蓦然之间觉得有些情形好像不太正常。被压在地上的人脸面模糊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口鼻间喷出气息扬起尘土所致,而且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否则这模糊不会持续如此长久而稳定。

范啸天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刺局虽然做得的确很精彩,但是在其中却又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缺陷。真的会致命,而且真的会是范啸天自己的命,因为这个刺局他竟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退路。

“不行!这人不抬头恐怕连马腿都看不全,更不要说看到自己在对他说话了。而这样被摁住了,他也真有可能是抬不起头来的。”吴同杰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翻身下了马。

滚网收

范啸天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头,吴同杰能看到的仍只有他灰土弥漫的小半张脸。但是这一刻吴同杰并没能从这小半张脸上发现到异常,没能发现那脸上突然出现了鲜活的表情,眼睛里也突然闪动出狡狯的光芒。

就在军备料场上火焰越来越小,范啸天的身影逐渐从火影中显露的时候,齐君元也渐渐在梁铁桥的眼中清晰分明。

吴同杰眉头皱了皱,提马又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来!听到我问你的话了吗?好好说这皮卷是做什么的,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说清楚了,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梁铁桥并没有完全将齐君元认出来,他们虽然在上德塬对峙过,但当时夜色昏暗,没有灯火,所以并不能将模样完全看清。再加上现在的齐君元用汗水和着尘土、草叶抹花了脸,就连他平常那没有一点特点的面相都无法辨别清楚。而齐君元的身形动作也没有丝毫特点,更不像梁铁桥那样有标志性的随身武器,别人无法抓住他的任何一个外部特点认出他来。但是梁铁桥毕竟是江湖枭雄,有别于常人。虽然没有一眼认出齐君元,但还是凭着一种野兽般的天性,发觉面前这个人似曾相识。

被按在地上的范啸天像是没有听到吴同杰的话,依旧目光呆滞地盯住一个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们见过?”梁铁桥问得很直接。

“你头抬起来些,我有话要问你。”吴同杰对被按在地上的范啸天说。

“见过!”齐君元回答得也很直接。

但是看来仅仅走近两步是不行的,范啸天被按在地上,脸也被按在地上。不仅看不到整张脸,就连小半张朝上的脸面也被他口鼻中粗重气息弥漫起的尘土掩盖了。

梁铁桥只是从齐君元回答的两个字便知道这人之前的确见过。因为他在上德塬时虽然没有看清齐君元相貌,却清楚地记住了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后来还在东贤山庄出现过,当时一番慷慨激昂,与三国秘行力量交易,让梁铁桥他们三方秘行力量助其与楚军御外营以及东贤山庄对抗。谁知到最后还是被他摆了一道,第三个交易的讯息没有说就从泥坑下溜走了。

吴同杰走近一些是想看清被抓人的脸,再有就是想和那人面对面谈几句。因为从他的经验判断,这人可能是个疯汉愚夫。否则自己刚才问他是不是想拿回皮卷时,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这种情形下即使再想拿回也都不会点头的。所以吴同杰知道自己应该用诱导的方式,询问他皮卷到底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

“那夜在东贤山庄你还欠着我一笔账。”梁铁桥语气冷冷地,就像是在对一个死人说话。

吴同杰挥挥手示意护卫让开,他打眼之下便已经很清楚眼前的状况了,这就是城防使和护卫的区别。吴同杰并不认为被抓之人会是个企图对自己不利的角色,否则不会如此轻易便被铁甲卫拿住。另外,即便是个厉害角色,他也已经被拿住不能动弹了,根本无须忌惮。

“那时候的账现在算,已经一分不值了。”齐君元语气依旧平淡,感觉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吴同杰驱马往前走了两小步,旁边的贴身护卫却斜插在前想拦住他。说实在的,这应该是个忠心的护卫。虽然他并不见得能发现到什么、预见到什么,但他对自己的职责却是尽心的,尽心得近乎盲目。

“那么今天你又准备用什么来换你的命?”梁铁桥说这话的时候往四周看了一眼,刚刚被齐君元挑破的“披网拖虾”已经重新整合,并且已经变成了两个圈子。一个圈子在继续往刚才的范围收拢,而另一个圈子却是朝着他们这边围拢过来。

看着渐渐平复再无力挣扎的范啸天,城防使吴同杰觉得就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羊,无论如何挣扎,都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别人任意嚼食的一道菜。

“嘿嘿。”齐君元轻轻一笑,“换我的命?我的命仍在我自己的手中,干吗要拿些什么出来跟你换?”

一石动

梁铁桥微微一怔,眉头顿时紧锁,他根本没有想到齐君元会给自己这样的回答。于是带着狐疑地抬头又往四周扫看了一圈,确定自己的确是掌控着全部局势。

齐君元在对方的目光下没有退缩,不但目光没有退缩,而且脚下更加坚定、沉稳地朝着梁铁桥走去。此时他的气息变得平和而舒缓,心跳变得稳定而缓慢。这是他独有的身体特征,是在遇到真正危险时才会出现的特征。

齐君元也环顾了下四周:“再说了,我就是一条贱命,上秤钩也显不出斤两。你梁大把头拿了去既报不到功又扬不了名,更不会有能够让你报功扬名的重要东西来跟你换。我此番只是路过广信城,看到梁大把子的威仪心中震撼,被吓得夺路而逃。你却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拿我,要是误了自己该做的正事,岂不是冤得很?”

梁铁桥也在往前走,步伐很坚定。除了步伐坚定,他的目光也很坚定。这坚定的目光与齐君元对视着,是在很肯定地向齐君元传递着一些信息,一些可以让许多高手不战而退的信息。

其实此时的齐君元已经是黔驴技穷,梁铁桥如果立刻让人将他拿下的话,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拼杀至死。但是不管什么人,只要还没到最后一刻总是不死心的。所以齐君元仍在用言语周旋,拖延时间。

齐君元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行走的过程中随手抹了一把脸。于是汗水和着沾在脸上的尘土、草屑划出五条明显的道道,让齐君元的面相瞬间变得斑驳、花哨。他即便在没有任何掩饰的状态下,也有足够信心让别人无法记住自己,无法认出自己没有一点特点的外相。但是现在面对的是梁铁桥,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托大。就像在上德塬时一样,即便是在黑夜之中,火场余光无法看清面容的状况下,他仍是让范啸天做出一个虚境掩饰大家的特点,因为当时面对的是包括梁铁桥在内的众多顶尖高手。

“只要是在合适的时间、地点,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最重要的人。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并非看他挂在秤钩上的重量,而是看他能成为多重的一个秤砣。”梁铁桥随口驳斥齐君元,但这话一说出来后,他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当齐君元才奔出几十步,突然发现梁铁桥带着几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知道了这世界上可能有侥幸的事情,但绝不会出现在一个兜子上。“密网拖虾”没有后续的精密度,是因为它根本不需要精密度。一则兜子中的目标很少出现像齐君元这样自己主动挑网寻隙出来的;再则即便是像齐君元这样冲出来了,在密网之后还有一个撒网的人会及时出现在该出现的点位上,堵住被挑开的漏洞。

齐君元没有反驳梁铁桥的话,而是在无声地笑着。这很反常,一个被别人重重围困住的刺客,一个随时可能被别人剁成肉块挂在秤钩上称重的人还能笑出来。那么在现有局相的背后肯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而且这阴谋已经成功或即将成功。

齐君元并没有得意,他知道自己这一招并算不上精妙高明。能顺利逃出的原因很大成分是出于侥幸,对方围子在自己一点小伎俩下侥幸地出现了一个漏洞。

梁铁桥虽然在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但齐君元无声的笑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于是他的心中不由得猛烈颤动,暗自讶叹:“自己不会又被此人摆了一道吧?”

这就是挑开密网,以一线子牙钩为挑杆,呈一线连续攻击,让对方觉得目标是在边杀边退。然后自己钻入网中,随网而动。但最终却是偏移方向,从遭遇子牙钩攻击的那一路组合背后脱出。因为这个方向位置就像是圈成的网围被挑开了一条通道。

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算奇怪。从上德塬开始,再到东贤山庄,齐君元始终是控制局面的人。所以梁铁桥可能是已经有了些心理阴影。

而齐君元正是利用了这个缺陷,没有了精密度他便可以走歪一些方向,这样朝着发生状况的位置走过一段距离之后,就能从包绕的组合中脱离出来。然后从被他子牙钩击破的组合正后方退出,因为那个方向上应该已经没有后续的高手了。在发现前面出现了状况后,后面所有的人都应该是往前面追扑上去的。

齐君元还在笑,而梁铁桥的眉头却皱得更加紧。就这样对视了一小会儿,梁铁桥才提胸腹之气断喝了一声:“但是今天就算你是吃进王八肚子的秤砣,我也铁定是要把你起网出水的。”

“密网拖虾”围捕时像是缓缓围拖的网,而一旦发现目标后,就成了以目标出现点为中心不断包绕缠裹的网。这其实对于一个兜子来说是个缺陷,缺少了后续的精密度。但是梁铁桥一个草莽出身的瓢把子能想出如此兜形已经不易,再要求细节上面面俱到那是很难达到的。

“梁大把头说我是秤砣,抬举了。但是梁大把头有没有想过我这秤砣吊住的秤钩上会是什么分量的货色?”齐君元已经不笑了,说话的表情显得非常认真。

另外,此时他们虽然已经合围成一张厚密的网,但如此厚密是因为范围小了后兜形变化形成的。所以最初合作的组合和后面的组合乃至最后的半个组合之间并不曾有机会互相交流,并不十分清楚连接在自己前后的到底是哪些人。齐君元突然出现,并且和他们采取的是同样的行动,所以这些爪子很自然地认为齐君元是兜形变化后加入填位的自己人。

其实不用齐君元说,梁铁桥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而且是在刚才他提到秤砣时就已经想到。面前这个人的道行他是见识过的,不但思维缜密而且虞诈至极,江湖上好好坏坏的套路无不用至极限。这一次到底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设“满地天眼”在广信瓮城才踏到兜边的,还是早就知道自己在那边才故意出现在城门口。城门口一番非常逼真自然的表演,真的是那么恰恰好不曾逃过自己的眼睛吗?梁铁桥心中在苦苦地辨别着一个真实的答案。

其实围子上有好几个爪子看到齐君元在往那边跑,但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往那边跑的人就是自己要追捕的人。因为那边传来的呼喊声都在说发现了目标,所以很难让这些人想到真正的目标会又出现在自己附近,并且和自己一同往需要填位合拢的方向赶过去。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并且径直奔到了梁铁桥的身边才勒住。还未等奔马勒住后高抬的前蹄落下,马上之人已经纵身下马,站在了梁铁桥身边。

都在说不要乱,都在吩咐堵前路、填空位,那其实意味着已经开始乱了。所以齐君元马上行动,从树后出来朝着已经开始乱了的方向跑去。

只是以眼角余光,梁铁桥便确定奔驰而来的是自己留在瓮城那里继续查看辨别可疑人色的手下。所以从奔马出现直到马上之人站定脚步,梁铁桥身形始终如同山岳纹丝不动。直到来人站定在自己身边了,梁铁桥才微微侧转身体问出两个字:“何事?”

“在这里,就在这里。”“其他方向都堵住了,不要乱变兜形,别让他趁乱找隙儿钻出去。”“左右的拢过来,堵住这一路的空位!然后配合其他几个方向人手裹住这地儿。”

虽然梁铁桥在这短暂时间中表现得山一般沉稳镇定,但他心中其实已经如同起伏的潮浪一般。他估计自己这个手下应该是来给自己送答案的,那个自己心中苦苦辨别的真实答案。

随即可以听到急促的奔跑声,不止一个,而是一群,组合有序的一群。于是又传来了惨叫声,也不止一声,之前的嘈杂声变得更乱了。

齐君元站在不远处调整了下呼吸,奔驰而来的那个人让他稍稍舒出口气。他觉得这人带来的消息多少是会对自己有利的,自己临时下的那个刺杀指令应该有同伴予以实施了。现在虽然不知道实施指令的同伴有没有得手,但得不得手都会让梁铁桥觉得事态严重,所以下一步他肯定会舍下自己以最快速度赶回城里。

“当心!点子冒头了。”“就在这一块下的手,暗青子霸道!”“看看用的什么暗青子!好防一手。”“是在往前面退走了,快追!”

“广信防御使吴同杰被人刺杀。”报信的手下不是太会拎清重点。

也就在齐君元刚刚停下脚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随着惨叫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片示警声和嘈杂声。

梁铁桥听了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太大反应,依旧紧皱着眉头在思索。这些人为何要刺杀广信防御使?用一个诱子将自己骗到此处就为了杀一个防御使吗?

布完之后,他便立刻转移了大概三十度角斜向而去。并且在离这个方向搜捕而来的高手很近的距离才停下了脚步,隐蔽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见梁铁桥没有反应,那手下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说到重点:“那吴大人抓住一个疯汉,从他身上找到我们要找的卷儿。”

这一路的钩子齐君元采用的布设方法是连环扣压法,又叫“玉鸟啄漏珠”。是要前面一个子牙钩触发弹射了,那么才能将后面一只钩子蓄力储能待弹射。后面一个钩子弹射了,再下一个才能蓄力储能。也就是说,子牙钩的簧劲是通过钩子之间的弦线一个压着一个的,如果从其他方向方位过来,先触动了后面的钩子是不会发生弹射的。齐君元采用这个方法其实是要造成逐个杀伤的现象,让对手觉得是人为攻击或人为操控,从而判断自己就在这蒿草地的范围之内。

梁铁桥眉头猛然展开,下巴狠狠一抬:“真是那卷儿?”

齐君元没有想得太细,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和空间了,再不下手恐怕就连这最后想出的唯一办法也实施不了。于是立刻俯身小碎步隐蔽而行,找到一处长了高壮蒿草的地块。然后直对密网上一个朝这边而来的组合,在他们将要经过的路段上直线布下一路子牙钩。

“抓住疯汉的铁甲卫队正亲手将卷儿捡起来的,从他所描述的样子看正是我们要找的那件。”

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至少对于齐君元来说是这样。面对一张厚密的网,要想摆脱它,冲闯、躲避都不是合适的方式。飞起来也许行,但是齐君元不是鸟儿。所以只有挑开它,让整张网动起来,这样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个空隙。

“卷儿现在在哪里?”

“挑开它!冲不过去也躲不过去,那就挑开它!”齐君元在心里明确地告诉自己。

“那疯汉是刺客假扮,吴大人被杀过程中,卷儿仍落回那个刺客手中。”

齐君元也看清了这种形势,所以猛然灵光闪过,一个也许可行的脱身办法在他脑子里匆忙成形。

“刺客抓住了吗?”梁铁桥又问。

此时的密网因为不断收缩而变得更加厚密,原来拉开搜索时只有一孔菱形,也就是四个人组合的厚度。而现在因为范围变小,厚度已经变成了两孔半菱形,一个连接组合上前后共有九个人。面对这样一个厚密的网,无论试图采用什么方式出去,都比最初时的难度增加了两倍多。

“还没有,但是已经困住了,只等火灭了就下手拿人。”

但是被围住的是齐君元,如果会轻易地放弃那他就不是齐君元了。他要挣扎要脱出,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贸然行动而留下遗恨。

“等火灭了?”

搜捕的高手们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听见那些高手用手中兵刃拨扫树枝草叶的声音。这样的情形之下,几乎可以肯定齐君元这只虾子今天要被梁铁桥布下的这张密网锁缠住了。

“对,吴大人是被吊在架子上用火烤死的。”

冒险扯开这张网冲出去?不行,且不说此网严密、牢固得根本冲不破,单说它的后续变化,那也是不可能给自己丝毫机会的。那么能否将自己藏在什么位置,让这张网拉过去却无法发现?这办法如果是有“急瘟皆病”二人的钵鼠那还有点可能。但是单凭齐君元自己和无法改变的实际环境,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梁铁桥眼珠转了下,然后回头朝向齐君元:“是你的人?”

“不能指望城里正努力做局行事的同伴了,而我也确实没有辗转脱身的空隙,怎么办?”齐君元在心里问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

“不知道。”齐君元回答得很认真,“但我知道一个刺客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多侍卫兵卒保护之中,将一个州府的驻守将军吊在架子上烧死。那这刺客不是几个兵卒护卫可以困住的。”

齐君元自己也没有时间了。即便是同伴们现在及时做下了刺活儿,或者坚持没有放弃刺活儿,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对方布下的困兜已经收缩得太紧了,自己再没有空间可以与他们周旋,从而拖延到城内发生大乱,并且还要拖延到大乱的讯息传递给此处布兜设围的主持者。

梁铁桥没再多说一句话,他朝旁边人做个手势,随即便转身朝着广信城的城门方向狂风般地跑去,速度竟然并不比刚才的奔马慢。

收到自己指令的同伴没有时间了,眼看着申时就过了。这种定了时间的刺活儿指令就和秦笙笙去呼壶里一样,过了时效便没有继续的意义了,只能承认任务失败,等待离恨谷衡行庐的责罚。所以只要一过申时,如果收到指令的同伴还没能找到刺标并及时下手,那么他就完全有可能就此放弃刺活儿。

随着梁铁桥的手势,他所带的夜宴队像是被砥石分开的流水。一股随着他往城门方向而去,还有一股则快速运转起来,朝着齐君元收拢过去。

齐君元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偏西了的日头,没时间了。

其实到此时,整个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齐君元原来的计划。他没有想到梁铁桥会带那么多的高手来围堵自己,也没想到梁铁桥会用“密网拖虾”这样严密的兜形来围捕自己。那边一个时辰的刺局他想到会延迟,可是却没有想到一直会延迟到自己和梁铁桥照了面。既然已经照了面,既然梁铁桥知道被自己兜住的是条什么样的鱼,那么他绝不可能再收回网。这一连串超出计划的事情让齐君元依旧陷在一个越发严实的兜子里,要想出来必须有一些同样超出计划的手段。

齐君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汗水冷冷的,糙糙的,其中应该黏附了大量灰尘和草叶碎屑。他四顾了一下周围,这是看一下自己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躲过对手密网般严密的搜索。但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即便是他再继续快速更换几个甚至十几个藏身位,和自己在这里不动的情形是一样的。哪里都出不去,哪里都躲不过,哪里都离着困兜上的爪点子不远了。

齐君元也想跑,但他没有地方可跑,“密网拖虾”现在已经变成了“收滚网”,往哪个方向跑都会被卷入其中。但齐君元也没有一直静静地站着,站着不动就像是死人,那是没有一点逃出的可能的。他是在走,朝着几棵很突兀的矮树走去。而且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齐君元就在这样惨淡的阳光下,但是他却没有模糊视觉也没有模糊形象。他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那些逐渐逼近的人,看到他们手中兵刃反射出的惨淡阳光。他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形象,满身尘土,满脸泥汗。模糊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仅仅是意念。如果再多些的话,就是还有意念构思出的意境。齐君元的特长是在构思出的意境中发现到危险,而现在之所以觉得自己意境模糊,并非发现不到危险了。恰恰相反,而是发现到处都是危险。出现这种现象其实不奇怪,因为他现在是被一张严密的网围得死死的。而网上的每个点、每根线,都是危险的来源,都是触发危险的机栝。

当夜宴队的“收滚网”堪堪要将齐君元卷入时,他正好走到了那几棵矮树边,并且刚好躲在一个枯枝密匝的凹形处。

虽然是在南方,但冬季下午的阳光同样很早就萎靡得昏黄惨淡。就像一片始终无法磨亮的铜镜,总有些怎么都消除不了的黄斑,模糊了外面的视觉也模糊了里面的形象。

网最怕被枝条缠绊,更怕枝条间有可以割破网的刀子。“收滚网”也一样,他们也许可以从枯枝上撞入,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从有齐君元藏身的枯枝上撞过。于是整个兜子运转的势头快速改向,从几棵树的边缘绕开,然后重新找角度和空隙突进。这几棵树不是茂密林子,齐君元在其中躲得了头躲不了尾,终究是要被逼出来的。

钩挑网

齐君元当然不会让“收滚网”轻易就找到其他角度位置的攻入空隙,他的隐号叫“随意”,最大的特长就是能随心意利用现有环境中的条件杀死别人、保存自己。这几棵树是他早就看好的,如何利用也在心中盘算好了。所以当“收滚网”第一波势头掠过之后,齐君元立刻动手,折枝、挖坑、挂钩、拉弦,虽然只寥寥几个布置,却尽显了离恨谷妙成阁的绝妙技艺。

无极渊。种种刑、其骨更固。

有树枝是被折断后插在地上;有树枝并未完全折断,是半挂在那里。挖的坑很浅,只是用脚尖挑起些泥土,再用脚跟跺下去些。但这样的坑对于疾速移动身形的人却有着非常关键的影响。挂的钩子有好几种,子牙钩、回剖钩、小钢钩,等等。拉的弦只有一种,就是在东贤山庄门口利用柳树弹力切碎一帮子江湖好手的灰银扁弦。

待西南鏖战旗烈烈,金陵对决微妙中。

当这些设置都完成后,几棵树其实已经成了一个防守牢靠的兜子。这兜子叫“篾篓插刀”,它和匠家的坎子“垒木叠石”道理相近,但是没有“垒木叠石”那么精细,各部分的关系也没有“垒木叠石”那么环环相扣。但“垒木叠石”是用作堵塞狭小道口的,而“篾篓插刀”却是可以全方位进行阻挡。

强对转,才有脱天路。

“收滚网”一时无法突破“篾篓插刀”,但这并不代表齐君元就此安全了。就凭这几棵树只能作为拖延时间的最后倚仗,并不能彻底化解夜宴队的围捕。一旦夜宴队那边来了会破解“篾篓插刀”的高手,或者他们拼上几个人的死伤,从一个位置突破进来,“篾篓插刀”的兜子同样会被破开。

凶兜寸步行。心祈待、刺杀他处。

齐君元仍是一只瓮中之鳖,所不同的是现在这个瓮更小了些,而且是他自己给自己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