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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皮卷被分

就在这时,太公轩竹门“吱呀”一响,走进一个胡须已经有些斑白但面色红润如童的高大老人来。

但是面对所有这一切,裴盛已经挺过了将近二十天,这绝对不是常人的意志可以做到的。这么多天里,裴盛唯一透露的只有自己的名字,其他所有和刺杀有关的、无关的都只字未提。所以就连李景遂也开始从心里佩服裴盛了,因为如果只是不屈服、不合作、不透露和刺杀有关的信息,那么这个刺客只是在耐心、耐力上超乎常人。但是能够连无关的信息也只字不提,那么就不仅仅是耐心、耐力上的超常表现,而且还有警觉性、抑制力、自我控制、自我疏解上的超常表现。这已经是近乎扭曲自己人格、人性的意志层次。

李景遂听到竹门响声后,手中鱼竿微微一颤,鱼浮瞬间荡开了几圈涟漪。李景遂知道自己作决定的时候到了,可他还没有完全想好该作怎样的决定。

所以半个多月来“秦淮雅筑”中看着风平浪静,王爷和刺客之间一团和气,但实际上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比拼的状态。他们比拼的是双方对一个分寸的掌握,比拼的是双方对形势和细节的分析揣度,比拼的是双方心理的承受能力和忍耐力。

“王爷,今日如何加码?”那老人声音洪亮,声出气荡,这就算是壮硕的年轻人都无法达到。

吃着美酒珍馐,拥着美女娇娘,看着一天天加码付给自己的巨大利益,很少有人能挺过五天的。因为作为被审的刺客而言,他们应该担心某一天开出条件的人会被他无动于衷拒绝合作的态度激怒。那么非但所有的优厚条件会化为乌有,而且还会换来无法承受的肉体伤害和精神折磨。所以虽然每天面对的只是一张写满字的册子,其实对于刺客的心理是有很大压力的。是对他们坚守职责和操守的一种挑战,更是对其人性和欲望的一种缠斗。

“第几日了?”李景遂其实心中清楚知道已经第几日了,但他还是问了一下。

而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李景遂便让人每天给他开出一个册子,册子上列出的是官职、银两、田地。他知道天下人碌碌,为的无非就是这三样东西,有了这三样,其他什么都可以想办法得到。特别是做刺客的,对这三样东西的欲望更加强烈。他们往往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和途径获取到这三样东西,这才冒险通过从事杀人的行当来获取这些。从裴盛被押到这里半个多月,每天开出的册子都是不同的。上面这三样东西的级别和数量在不断变化,在不断提升。李景遂管这叫“软取心”,他相信这一招应该是会有效果的,只是时间长短、筹码大小不同而已。

“第十九日了。”

那个叫裴盛的刺客已经安置在黄粱居中有半个多月了,每日都是美酒珍馐喂着,美女娇娘陪着,与刚押到此处时相比,已经养得白胖肥嫩了许多。

“那刺客状态如何?”李景遂又问,他觉得有些问题的答案可以帮助自己作出最为正确的决定。

另外李景遂也是想利用这件事情提高自己的威信,因为他不是将帅人才,无法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他又被定为南唐皇位继承人,如果没有一些大的功绩,恐怕会有很多人不愿臣服辅佐。所以这次查出暗算元宗的背后操纵之人对于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尽显自己的才能和手段。

“很可怕。”

虽然李璟是将审讯烟重津刺客的事情交给了他和太子李弘冀,但李景遂觉得这件事情主要还得自己来办。自己一直兼顾主持刑部,可以说是专攻案件辨查和刑狱查审的。而太子李弘冀还有协助审讯的冯延巳、韩熙载都是外行,所以这件事情要想做好,自己就必须大包大揽,不能受到其他三人太多干预。

李景遂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费刑司,你所说的可怕是什么意思?”

冬天的鱼难钓,除非有最好的香饵和最好的耐心,当然还需要最好的技巧。李景遂握着钓竿,他相信自己的香饵是最好的,自己的耐心也是最好的,但是鱼始终都没有上钩。所以他在考虑今天开始是否应该运用最好的技巧,但这技巧一旦运用了,那就意味着第一轮的较量进入了决战阶段。而如果运用之后鱼还不上钩,那就意味着第一轮的较量是以自己失败告终。接下来只能改换其他方法来对付这条鱼了。

这个老人正是刑部总刑司,人称“半吊子”的费全。费全知道自己的回答肯定会让李景遂继续追问,而他也正想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之所以说他可怕,是因为这些时日他越过越自在了,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负担,就像是住在自己家里一样。蔡佛爷也来瞄过几回,就连他都看不出这种状态是刺客矫情做虚,还是真的无心无肺,所以我说他可怕。不过有几点与普通杀者不同的特点可以确定,一是这刺客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二是此刺客似乎并非为财而杀。第三点是蔡佛爷辨出的,他说这个刺客虽然看似越来越轻松自在,但一举一动间依旧是以全神全力贯身。也就是说,他还处于刺杀状态,精神意识还没有从刺局中撤出。这一点很奇怪,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没什么人要杀,也杀不了什么人。”

太公轩也是“秦淮雅筑”中的一个建筑,名字挺大气,其实就是用竹子和稻草搭建起来的一个棚子。不过这棚子是建在玉荷塘边上的,是个坐在软榻上就能垂钓的棚子。而且估计这棚子应该不会震动、散落到池塘里去,因为李景遂很多时候是会坐在这里专心垂钓的,比如说现在。

“你这样一说我便清楚了,也就是说,那刺客外部看起来轻松随意了,但其实是在暗中蓄力。我觉得他这样做可能是认为自己有机会逃出,或者可能是觉得会有人来营救他。”李景遂知道“十目佛爷”蔡复庆不会看错,但是明明已经是阶下囚了还处于刺杀的状态,那就只能是这两种可能。

但除非是有“秦淮野筑”里的人带着,还没听说有什么人走过“震魂桥”的。一个是没人敢过去,“秦淮雅筑”里住着齐王李景遂,这是南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谁没事干往那里面走,那不纯粹是要惹祸上身吗?另外那座“震魂桥”也不是一般的桥,甚至是比支流上拦行的铁闸更加难以越过。平常看着那些“秦淮雅筑”的人进进出出,那就是一座稳固的石木桥。而一旦其他什么人贸然上去,那桥便会震动起来,晃扭起来,桥石散落,桥体下沉,刹那间就将试图过桥之人三魂震落三魂,不是跌滚回东岸,就是摔到水中。至于“秦淮雅筑”里其他的建筑是否也会如此,外面的人就更是无法知道了。

“那不应该呀,从他第一天押到黄粱居,我们就已经清楚地告诉他,这里的所有设置是不可能让他逃出也不可能让人救他出去的。那天我特意提到几个坎行大家的名号和他们在此处做下的机关消息,蔡复庆从刺客表情神态上看出,那些大家名号和绝妙设置他全是知道的,而且同时还看出他表情中有惊容和愁怨,这说明他清楚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闯过这些机关暗器的。”

虽然支流有铁闸拦行,但鹤立围却不拦行。只要绕到支流的东岸,找到一座“震魂桥”,过桥就是“鹤立围”,也就是如今“秦淮雅筑”的范围了。如果再往里走几十步,过了“照天镜”,进了“穿石牌坊”,那其实已经算是进了齐王府。

“那么关键就在营救他的人身上,营救的人可能是有办法和能力闯过那些机关的。”李景遂说完这话后突然怔在那里。

支流西侧的一片区域当地人叫鹤立围,此处倒依旧是草黄树瘦、寒意凛然的冬天情景。远远看去,竹掩树盖之下东一处西一处的小院小楼、竹亭木阁。但也是和秦淮风格大相径庭,那些建筑都是古朴雅致,没有丝毫脂粉般的艳俗味道。所以将这片建筑叫做“秦淮雅筑”倒是名副其实的。

“王爷是说营救他的人会是我们雅筑里的人?”费全到底不是一般人,李景遂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意识到一些可能才会怔在那里,而费全竟然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其他意思。

从夫子庙往东北两里,有一条支流转向东南。这条支流应该算秦淮河的一个例外,它是春意无法流淌而入的。因为此处有官家设下的一道铁闸,人们管这铁闸叫东关铁闸。不管什么船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是无法进入这条支流的。

“不一定是我们雅筑的人,也可能是可以在我们雅筑自由进出的人。而能在我雅筑自由进出的人寥寥无几,不是朝中重臣就是皇家一族。最想救出刺客的人应该是暗中操纵要用字画刺杀皇上的人,也就是说,这人是在重臣和皇家。难怪皇兄要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和太子同审,看来背后操纵刺客之人非同小可。”李景遂有些吃惊,因为他之前并不清楚字画诡杀之事,是李璟委派他审讯查实之后才将各种信息加以梳理。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其实是被列为怀疑对象的,另外作为李皇家族成员,他也根本没有将太子李弘冀列为怀疑对象。即便是和费全分析到这一步,他心中其实还是将脑筋在那些外姓的重臣身上转。

虽说是在寒冷冬季,但是秦淮河边已经早早体会到了春意,抑或秦淮河本身就是一条春意四溢的河流。河边绣楼胭阁,河上画舫花舟,已经将这条河装扮得春意盎然。再加上楼阁之中、舟舫之中那些放怀如春的女人,这条河的春色浓艳得有些过于丰腴、腥腻。

“王爷,这些疑问其实只需撬开刺客的嘴巴就全然水落石出了。天也不早了,不能让那刺客有闲暇歇息心力。今日的册子还加不加码?”费全要办的正事还未曾有答复,所以他将话头又拉了回来。

软取心

“你刚才不是说此刺客并非为财而杀,那继续加码有用吗?”李景遂反问一句。

“这个到时候再见机行事,预先告诉你们万一出现什么偶然现象,我们之间会产生猜忌。八天后的一早,我们就在城隍庙里碰头。那里面香客人色混杂,巡街的军校、铁甲卫一般不会到庙里面盘查,所以会比较安全,就算多待些时间都没问题。至于现在,大家还是各自顾各自吧,自寻稳妥地方伏波。如果谁没伏好漏了踪迹被官府牙子叼住了根儿,其他人一律不得相救,包括我也一样。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刺活儿是什么了,余下人只管自己集结然后商量着把活儿做完。”齐君元越来越谨慎了,他不想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意图,也不想让其他人相互间有太多沟通和关联。

“我觉得是很难有作用的,但加不加还得王爷定夺。”

“八天半,多忍几天我们都能在广信过完年再走了。对了,出广信后往哪个方向走?不会正好和梁铁桥他们撞上吧。”范啸天仍是啰里啰嗦什么都要问两句。

“加码既然没有用,那么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减码试一试。”李景遂终于决定改用技巧了,因为从种种迹象看,这一轮最终的决战可以开始了。“今日将这十几日来许下的码子减掉三分之一,如果依旧没有反应,那么明日再减三分之一。”

“梁铁桥以为你们是从北门逃出的,而出城之后有三个方向可行。他肯定判断你们不会往西去江州,因为我们刚刚是由西而来的。剩下一条往东奔祁门,还有一条往北奔池州,梁铁桥肯定会安排夜宴队往这两个方向追下去。广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军信道肯定会通知近歙大营和修水大营协助围堵查找你们的踪迹。这样夜宴队的两路人一直要追到近歙大营和修水大营时才能大致确定你们没有从他们所追的方向逃走,这大概需要五六天的时间。然后这两路人互通一下信息,知道你们也没有从另一路追赶的方向逃走,这大概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到这个时候我估计梁铁桥应该能够醒悟过来,会想到你们还在广信城中没有出去,只是放了个虚影儿让他去追。所以他们会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赶,一路日夜兼程而且不再需要沿途查看路人,所以回到广信的时间应该可以缩减到三四天的样子。现在我们将余度放宽,加上他们可能提前醒悟的时间,算他去四天,互通消息两天,回来两天半,那么我们还可以安心在广信城中享受八天半。八天半后,我们出广信。”

钓鱼的技巧是要在鱼儿吞到香饵吐出钩子的时候提竿,这样才不会脱钩。现在既然鱼儿不吞香饵,那么李景遂便决定逐步去掉香饵,直接露出钩子来钓鱼。这种技巧叫甩鱼,是难度极高的钓鱼方式。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不艰险?”范啸天的反应还是追根问底,他无法判断一个做法的可行与否,便会要求别人直接告诉他可行与否。

一般而言,看到许下的价码被砍掉比一天天加码给人的压力更大,这就相当于直接将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重新剥夺了,而且一下子剥夺了那么多。面对这种剥夺必须尽快有所反应,因为这是实际利益的消失,并且总共只有两次机会。两个三分之一的剥夺之后,再要妥协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另外这还是一个先兆,一个预告。当许给你的实际利益被剥夺完后,接下来便会反过来开始剥夺你原有的了,包括精神、肉体乃至生命。

哑巴听到喝酒,不由喉结滚动,连咽两口唾沫。唐三娘和六指则微蹙了下眉头,看得出这是暗自有种担忧。

所以从第一次减码开始,就相当于给了一个宣判,和宣判死刑、绝症是同样的道理。宣判死亡不可怕,进入死亡也不可怕,最为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那是一段可以让人崩溃发疯的时间。但是裴盛不仅要熬过这段等待死亡的时间,而且还要刻意拒绝一条可以让自己活得很好甚至更好的路子。所以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贪利忘义了,而是应不应该拯救自己。

“既然艰险,那么我们就在广信城中安心等待。该睡觉就睡觉,该喝酒就喝酒,等到形势不再艰险时再动身赶路。”谁都没有想到齐君元会给出这样一个简单轻松的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半幅重要的皮卷在他怀里,所以狂妄膨胀得有些忘乎所以。

这一次裴盛能挺住吗?

“但是下一个刺活儿可不好做。广信防御使被杀,宝藏皮卷显相。现在广信城周围的州府和驻军肯定接到急报协助捉拿。特别是北城出去的路径,我亲眼看见众多江湖高手追出。而此地距离金陵还有数百里路程,这一路肯定艰险无比。不要说刺齐王了,现在怎么抵达金陵城都是问题。”六指说的的确是实际情况。

即入宫

齐君元说的这个没人怀疑,他在东贤山庄能用虚构的和根本不存在的条件和三国秘行力量进行交易,让他们帮助自己几个人逃出。那么有宝藏的半幅皮卷握在了手中,要用此换几条性命那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事。

裴盛能不能挺住还是个未知数,蜀国成都的王昭远却没能挺住,不,准确地说他连挺都没挺心理防线就彻底崩塌了。孟昶其实才问到他是否知道智禅师的俗家侄女之事,他便已经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带着哭腔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

“我草草一眼,完全没看清图上画的是什么,更记不住什么。所以我虽然拿了一半的图,却是没用的,谷里不需要担心我怀有私心盗取宝藏。而你们不管谁携带那半幅皮卷行动,也不管你们真正的后续到底是什么活儿。那皮卷只剩下半幅不起什么作用,所以你们同样无须担心被怀疑有盗取宝藏的私心。不过有了这皮卷,哪怕是半幅,在下一个大刺活儿过程中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都握着足够将自己救出的大筹码。”

赵崇柞之所以带着华公公急匆匆回到成都蜀宫之中,是因为蜀皇孟昶一直都在等待关于宝藏皮卷的消息,同时也是为了彻查救助华公公的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崇柞是不问源馆的主持者,各种怪异纠结的刑案都见识过。所以当那女子说出自己是智禅师的俗家侄女,到成都是要投靠王昭远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这件事情要查证清楚易如反掌。

范啸天顿时傻在那里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齐君元会突然出手把如此宝贵、如此重要的皮卷割成两半。不过范啸天这次竟然很意外地隐忍住未作声,因为他或许是离恨谷最胆小最没见识的一个谷生,但审时度势、见机行事的机敏还是有的。他心里知道齐君元的做法是为了给他们几个在做李景遂这个刺局的过程中加了道保险,所以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没一个会帮自己,至少在刺杀齐王的活儿做成之前会是这样一种状况。

刚刚踏上往成都赶回的道路,赵崇柞就已经派人前往乐山县正觉寺去找智諲。到了正觉寺后立即将智諲严密控制,不得再与外人有所交流,然后将其秘密带到成都。

随着齐君元将钩子收回,那皮卷还未卷起的一半掉落下来,被齐君元随手一握揣入怀里。这动作让所有人一下明白他为何如此匆匆地看了下那图,因为他的目的不是要看出那图上记录了什么,而是要确定自己割取的部分是有内容的。

而当赵崇柞和华公公进到蜀宫之后,他们也把此事立刻向孟昶进行了汇报。华公公始终坚持自己遇险之事是与这几个人有关的,他们是要利用自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成都,然后有所图谋。至于说与王昭远、智的关系,很有可能是谎言,不过也不排除他们所图谋的事情与王昭远和智是有关联的。于是孟昶传旨,令王昭远火速入宫。

就在皮卷收到一半的样子,齐君元突然手腕一抖,一只带锋口的回剖钩跳了出来。但钩子刃光才一闪,齐君元随即手指猛然勾弹回剖钩尾部挂索,将钩子又收回袖中。这是个极短极快又极为隐蔽的过程,如果不是大家都全神贯注盯着在看,很难看出这个动作过程。

“皇上,微臣该死。皇上你也知道,从前我与智禅师有师徒缘分。现在虽然我在朝中为官,但是那份情义我是不会忘却的,否则还怎么立足世上做有情有信的大丈夫。所以当智諲禅师求我替他安置俗家侄女时,我便想都没想一口应承下来。本来我也只是想着将他侄女暂留我府中,然后替她寻到一个合适的夫家嫁了,我这事情也就了结了。但是智说他俗家侄女艳若天仙,精通音律舞蹈,擅长写词种花,如非皇族之家,那绝对是不能随便嫁了的。于是我想皇上为了蜀国百姓日夜操劳,身边合心意的伺候之人却寥寥无几,不如就将智这侄女想法送入宫中。一则她有了富贵荣华的安顿之处,再则皇上身边多个照顾之人,也可让我们这般为人臣者心中稍安。故此我才斗胆托人造册立户,并将造册插入来年宫选之列。”

唐三娘和六指都没有动,他们虽然很关心皮卷内容,但是范啸天说的话将他们吓住了。如果这真的是谷里不让动的东西,那么事后被度衡庐盯上,其实就和被永远诅咒了没什么两样。范啸天不但没有往前,反是后退了两步,就好像齐君元打开那皮卷之后会放出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反倒是不识几个字的哑巴往前凑了凑,朝齐君元手中的皮卷凑过去。而哑巴的脑袋还没完全伸过来时,齐君元就已经开始在重新收卷皮卷了。所以哑巴可能连那皮卷上到底是图还是文字都没有看清。

王昭远虽然没有治国安邦的文才武略,但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一套无出其右。再加上能够说出天花的口才和不知肉麻的厚脸皮,所以诉说之中不仅将自己责任全推卸开去,而且还将自己说成个重情重义之人,对孟昶关怀备至、忠心不二。

边说话,齐君元边把皮卷的外套拿掉,系绳解掉,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当皮卷完全展开之后,齐君元草草看了两眼。这是一幅刺绘而成的图,只是由简单的线条和古体的文字组成。绘制用的皮不知道是什么皮,但是很白净细腻,所以刺绘而成的图非常清晰。

“王大人,你这样做可是欺君啊!”华公公在旁边阴冷地说了一句。

“一起过来看看吧。”齐君元倒不是个吝啬的人,东西拿到手后主动邀请别人共享。

“可不敢这么说!”王昭远眼泪没出来,唾沫星子却是从咧开的嘴巴里喷洒而出了,“华公公这话太过武断绝情了。我是为了谢师恩、酬君恩,想做成个两全其美的好事。但是迫切间未曾细作思量,所以在做法上不够妥当而已。”

“不不不,我没有看过,我没那份心思。”范啸天没有说真话,他不是没有那份心思,而是没有那份胆量。对于这个过去不做刺活儿的谷生,循规蹈矩已经成为他性格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是不够妥当,皇上后宫中有花蕊夫人淑慧贤德,而你要将一个远途而至不知底细的女子弄入宫中,却不知是何居心。”赵崇柞虽然不赞同华公公将自己遇险之事与那几个人关联上,但是王昭远要将一个女子弄进宫中安置在孟昶身边,他却果断觉得这是针对花蕊夫人的。而花蕊夫人是他和毋昭裔的靠山,王昭远设法针对花蕊夫人那就是想和自己两人斗高下。所以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落井下石,把王昭远这把算盘砸碎了才能安宁。

齐君元又轻笑一声,伸手接过皮卷:“为何看了就一定被诅咒,而不是一种吉瑞的福运?其中记录的是宝藏又不是魔穴。难道你已经看过了?”

还没等王昭远开口辩驳,门口有太监进来传话:“皇上,正觉寺智和尚被赵大人手下带到。”

范啸天知道自己拗不过这几个人,虽然现在“落阳风”已经散去,但是要想从这几个高手中间脱身逃遁,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只能从贴身的暗袋中将皮卷拿了出来,递给齐君元:“你实在要看那就看吧,但是我最后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打开之后,你可能就被永远地诅咒了。”

“正好,王昭远你且到一旁等候,我听听这智和你的说法对不对得上号。”孟昶说完示意下面将智带入大殿。

齐君元说得很笼统,而笼统的说法往往可以让人更容易清楚利害。所以没等齐君元把话说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范啸天的身上。这是一种期盼的目光,也是一种逼迫的目光。

智和尚进来后便伏地磕头,然后微微抬头扫看殿中的几个人。满脸的茫然和惶恐,这模样一看,就知道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知道了皮卷上的内容,知道这皮卷上到底有没有宝藏的秘密,才能确定如此安排的意图是什么,了解意图中有没有将我们当作弃肢的可能。并且由此结合实际条件设置最为妥当的刺局,还可以预先考虑好关键时刻如何利用这个皮卷。这样才有可能最好地保护好我们自己,最有效地杀死刺标。”

孟昶再次示意,赵崇柞立刻领会,他上前两步,将华公公出差事赴楚地遭伏遇险,被几个从东南之地远道而来的人救下的事情大概对智说了下。并告知华公公觉得这几人是故意设局救他,借机随他一同入成都另有图谋。

“可这也和看不看皮卷上的内容没什么关系呀。”范啸天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确实无法理解。

“皇上英明,各位大人睿智,这些事情与贫僧没有丝毫关系呀!如果是要辨别这几人说话真伪,应该去找无脸神仙才对。”智听完赵崇柞的叙说之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不是,是为了保命,保我们大家的命。你们想过没有,先将皮卷显相,然后让我们几个带着这个重要的东西去刺杀齐王李景遂。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有点捧肉奉虎的感觉?而刚才范大哥也细说了李景遂的防护情况,那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成的刺局,很大的可能会陷身其中。而我们陷入就意味着宝藏皮卷陷入,谷里这样安排是一时疏忽还是刻意而为?”

赵崇柞这一回什么都没说,而是将秦笙笙交给他的书信递给智。

“就为确定是祸事?”范啸天还是不情愿,牙关咬死就是不肯拿出皮卷来。

“啊!这是我写的书信,赵大人是从何处得到?难道,难道大人刚才说救回华公公的是我俗家侄女秦艳娘和家里亲戚仆人?”智一眼认出自己书写的信件,随即一下就联想到自己到此到底所为何事。这不仅需要智脑筋灵活,而且必须是场面上常常办事的人才可能具备这样的反应。

“我是为了大家好,包括你。因为你觉得刺杀齐王是个祸事,而我觉得在刺杀齐王之外还有更多更大的祸事。所以不管是怎样的理解,都必须让我看一下那个皮卷。”

“那真是你侄女?”华公公冷冷地问道。

“我是为了你好,有些东西看了后是惹祸上身。”范啸天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沉而老辣。

“人我没见到,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不过能拿出这书信的肯定是和我侄女艳娘有着关系。”智说话滴水不漏。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不让我们看?”

“你让你侄女到成都有何企图?”华公公突然厉声尖喝一声,空荡的大殿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回音。

“这倒没有。”

华公公的尖喝不但惊吓了智,就连孟昶、赵崇柞以及殿上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也因为太过意外而吓了一跳。

“谷中指令可曾严令不让看?”齐君元问得很实际。

孟昶侧脸瞪了华公公一眼,心说这阉奴才是不是因为在外遇险遭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在这皇宫大殿上一惊一乍的。

“为什么要看?”范啸天问得很天真。

智的样子是真被吓到了,但说出话来却像没把华公公当回事:“华公公,你可别吓唬我。我这些天心促气急的,皇殿之上你这一喝再把我吓得一口气转不过来,心跳一顿再接不上来。我这一蹬腿虽然显得你威仪无比,但我这话还没能说清,死得岂不冤枉?”从智的语气特点便可知道王昭远的本领是从哪里学的,这僧人都是忠厚本分严守清规的,但是这天天与世人、俗人打交道的僧人无赖起来,那整天躲在宫里的太监真没得比。就这话里头已经隐隐在暗讽华公公比孟昶还要威风。

但这句话却是让其他人神色大变。范啸天的表情是惊诧,唐三娘的表情是疑虑,哑巴的表情是纠结。只有六指的表情是欣然,他最初与范啸天僵持甚至要翻脸,就是想看看那皮卷是怎么回事。

“不要扯远了,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什么企图?”华公公这次的声音依旧很高,但是大家有了心理准备便不再被惊吓了。只是觉得他那尖厉的嗓音提高之后很是难听,就像有只猫爪在抓挠心尖。

“我想看看皮卷上到底记了些什么内容。”齐君元不动声色地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呢,说有企图那是真有企图。这世上谁人没有企图,谁人不是奔着荣华富贵、重职高位去的。其实我的企图王大人是知道的,要没有他我这企图也就是一场空梦而已。”这时候便越发显出王昭远是智的徒弟了,这智还没说到实际的内容,就也开始把责任往王昭远身上推了,“我一个出家之人如何能安置一个成年的姑娘,所以只能靠着王大人的关系给我的俗家侄女虚造户册,然后托借一个名门望族的份额选到宫里。王大人,具体是这样操作的吧?”

一分二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完全清楚,再纠缠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君元脑子里有灵光突闪而过,这道灵光让他豁然之间找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孟昶此时心中已经在想花蕊夫人的温柔窝了,这大殿空荡荡的,让他总觉得有股驱之不去的寒意。

不动声色的齐君元其实一直在认真地听范啸天说话,不但认真地在听,而且用心地在想。因为用心地在想,所以他再次找到前几次刺活儿失利的感觉。带着几个国家都想抢夺到的宝藏皮卷去刺杀南唐齐王,其中必定有某种玄妙。掂量一下,那齐王的价值和重要性好像没有宝藏皮卷高。难道是要以皮卷为诱来杀死李景遂吗?不会,如果谷里决定采用这种方式,应该事先通知齐君元这个刺头才对,而不是让参与的某个人在大家不知情的状况下独自摆弄。那么会不会刺齐王的活儿只是为了给这皮卷所起的作用作什么辅助?然后让其产生更大更深远的意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刺杀李景遂只是个幌子,成功与否关系并不大。但这样的话会不会再次出现刺局未做便已经走漏风声的情况?自己这几个人会不会再成为弃肢?

赵崇柞也觉得可以就此打住了。三方面的言词全都对应上了,王昭远、智最多就是玩些贪小谋私的手段而已。现在最好是孟昶发话,让其废除虚假造册,然后让他们两个带走那几人随便怎么安顿就行了。

广信刺局中范啸天借机将宝藏皮卷显相,那么接下来肯定会有大范围针对他们的围追堵截。这不单是夜宴队的力量,而且可能还有其他国家的秘行力量也会闻风而来。另外刺杀防御使之事势必会导致兵家也参与到追捕他们的行动中,现在广信城中看着很是平静,但其实它只是狂浪乱流中的一个小岛。周围其他州镇、驻营,特别是范啸天可能逃走的方向,一定是重重关卡布设。因为谁拿住刺杀广信防御使的刺客,抢到宝藏皮卷,谁就会一步登天成为南唐最大的功臣。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一个蜀国皇宫的内防总管在楚地遇难,然后一个蜀国名僧的侄女从千里之外而来正好救了我,并且正好与我同路回来找蜀国的枢密院事,这说出来几人能信是真的。”只有华公公不肯罢休,他始终觉得这其中存在疑点。

或许他已经是胸有成竹,因为再严密的防守都是处于被动的,都是存在漏洞的。即便没有漏洞,也是可以采取一些方法制造出漏洞。也或许他根本还未曾考虑到这一步,因为现在面对的艰难不是成功刺杀李景遂,而是如何到达金陵城。

“华公公,不管有几人相信这是真的,现在这事情确实是如此发生的。按理说,我侄女一个柔弱女子,带着几个无用之人随行,见你遇难是不该多管闲事出手相助的。而如果不予相助,让华公公永远睡在那山清水秀的野路边,那么华公公反会觉得是合理的,后来的麻烦猜疑之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是我侄女从小就是心有佛性之人,不忍见死不救,这便给自己惹来了无尽的麻烦,毁了自己大好的未来。华公公,你觉得如此对待这样一个善心、佛性的女子应该吗?”智的话很有分量,问得华公公哑口无言。

听完范啸天介绍完李景遂的情况后,众人都面有惊容。不过也有人始终不动声色,这人就是齐君元。

“华公公带着一帮高手前去楚地出差事。但是手下全军覆没,所做差事丝毫未成,只剩自己一人遇救后艰难逃出。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的又无法说清。为了自己颜面,也为了在皇上面前好有交代,便不惜抓住一个救助自己的弱女子和几个随行之人不放,将自己该担的责任全嫁祸给他们。”王昭远紧接着智的话头侃侃而言,是要堵住华公公的口,更是要堵住华公公的心。

说实话,“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如此尽心尽力也是从自己利益角度出发的。一旦李景遂继承南唐皇位,那么没有经过沙场征战的李景遂肯定会把他们这些人作为最大的功臣。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们,你们两个,都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华公公尖着嗓子反复着这几句。他现在的思维只能让他反复这几句,而他现在的样子也只能是让孟昶更为厌烦地瞪他一眼。

“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的居所全都在“秦淮雅筑”附近,而且还会按班次轮流住在“秦淮雅筑”里面。然后每次出行,总有他们其中的部分人随行保护。所以就算有坎子兜子的高手能够破解开一路机关暗器闯入“秦淮雅筑”,有里面轮值的和外面闻讯及时过来的这些人,依旧是不可能接近李景遂的。而当李景遂外出时,这些高手更是尽心尽职、严密保护,比闯入“秦淮雅筑”更无机会接近李景遂旁边。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探出一个尖小的脑袋,满脸好奇地往里看。华公公思维展不开,言语说不开,但这眼力还行,一下看到那个探出的小脑袋。

李景遂召集在身边的三十六个僮梓就是这样,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名号、各自的专长。穿堂风、枕边风、耳旁风、摇旗风、鼓帆风……穿堂风速度极快,一冲之下杀人当场。枕边风行动诡秘,即便到了别人枕头边都不会被发觉。耳旁风杀法难以预料,看似走偏的攻击却造成最大伤害……而且到了李景遂麾下后,这三十六人互通有无、互补长短,于是形成了五行五位二十五道阳风,九宫双落十一道阴风。阳风阴风合在一起,便是攻守自如的“万种风情”。这也是一个不在奇门遁甲和正常坎子兜子中的阵形,无人知道正确的破解方法。

“大德仙师,大德仙师来得正好!你来评一评,或者推算一把,看看这其中是否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看看这两人是不是有欺君之罪。”说着话,华公公还急急地走到殿门口,将探头往里看的申道人拉了进来。

僮梓没有统一的技艺传承,各处小岛上的僮梓所会的僮术都不相同。而他们让人难以置信的杀人技艺都与各自所会的僮术有所关联,导致杀人的招法也有一些差异。不过由于这些僮梓都生活在海边和海岛上,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为出海人祈福,而出海之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控制风浪。所以不管哪一种僮术,还是与僮术关联的杀人技法,都是和风有一定关系的。

“我不懂我不懂,这事情我推不出。我是给皇上送灵丹来的。”申道人本来是不肯进来的,因为这皇殿之上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平时他连接近都不接近,而且就算接近了也是会有侍卫将其拦住。但是今天皇殿里争执的可说是国事也可说是家事,所以殿外的那些侍卫也就没有拦申道人,让他走到了皇殿门口。

《梅观堂省略》中有:“……江北人着服如戏,可立针观风,可驱病入蛋,其术颇诡,亦善亦害……”这记载的便是僮梓这种职业。

但是架不住华公公大力拉扯,申道人连着几个趔趄被拖进了皇殿。然后也不管申道人愿不愿意听,在不在听,只管自己尖着嗓子将事情经过又对申道人说了一遍。

三十六人中有男有女,男的二十五人,女的十一人。他们都是来自长江入海处的海边,还有泥沙贝壳堆积而成的各种小岛,平时也是种田捕鱼的平常百姓。但他们和一般百姓不同的是都兼有一个共同的职业,这职业的名字叫“僮梓”。僮梓是地方语言的称呼,其性质最接近于巫师。需要时,他们可以为出海人祈福,可以为有灾的人驱邪,可以用卜算的方法来寻人寻物,可以用僮语僮戏治病救人,但也可以为了合适的价钱用难以置信的方式去杀人。正是因为能寻人寻物,又能救人杀人,所以被纳入六扇门中,并凭着这些本事屡建奇功。

本来孟昶已经开始厌烦华公公,不仅是因为他一惊一乍地吓到了孟昶,还因为他此行毫无收获,没有带回一点丰知通他们夺到宝藏皮卷的后续消息。但是现在见华公公将申道人拉了进来,孟昶一下提起些兴趣,他很想知道申道人会如何判断处理眼前这事情。

“三十六风僮”倒真是三十六个人,而且是三十六个看起来很平常的人。如果去除他们稍显得有些特别的服饰,这些人看起来比金陵城外种地的农夫还要显得土头土脑。

“这可以说是欺君之罪。”听完华公公的讲述后,申道人果断答复。但是还没等华公公表现出丝毫欣喜,也未等智、王昭远来得及开口反驳,申道人就又冒出一句:“也可以说不是欺君之罪。”

《藏域后文成属录》,是文成公主入藏时所带三千能工巧匠、智者学士中的一些人整理记录下的手录册。其中提到藏地有会妖术者可用银纱罩落冤魂恶鬼,然后操控其害人,人们将这银纱罩落的冤魂恶鬼叫做“银皮子”。而番羊无意中获取的这十副银甲衣与“银皮子”很是相似,像是同出一术,所以也就将其叫做“银皮子”。

“大德仙师此话是什么意思?”孟昶觉得申道人话里有话,于是好奇地问道。

十副银甲衣可单独操纵,其攻杀招数俨然就是技击高手,而比技击高手更具优势的是,它是甲衣,砍杀千百遍都不会死,而与之对决的高手只需遭它一击便再无生还的可能。当十副银甲衣一起操纵时,那就是一个立体布局的阵法,但这阵法不属于奇门遁甲范畴,也不属于坎子兜子范畴,而是异族邪教的妖魔道。所以很少有人识得整个布局,更无破解方法。试想一下,世上有人愿意面对一个无法破解的阵形,迎战一群杀不死的对手吗?

“这是不是欺君之罪不在于造册立户什么的,那只是给蜀国多加个人而已。也不是在于要把大和尚的俗家侄女设法送入宫来,那只是给皇家多加个人而已。从王大人和大和尚的角度来讲,这些做法虽出于私情,但都是人之常情。即便提前跟皇上说了,我想皇上也不会加以阻止。”

番羊学着神像的样子舞蹈,结果舞起之后便神魂俱入,不能自拔。而且随着他的舞蹈,角落里散落的细鳞绞链银甲衣连带刀剑也舞动起来。当番羊学会全部舞蹈时,他的容貌已经变得如妖似魔了。因为这舞蹈不是一般的舞蹈,而是一种邪术,可以将自己的心力血气与黏附在十副细鳞绞链银甲衣上的凶魂恶魄相溶,然后凭着舞蹈中的各种动作变化,特别是手形变化,来驾驭十副无盔甲衣,控制它们用武器杀人。

孟昶听了申道人的话连连点头,说实话,他根本没有将虚造户册这种事情当回事。在他认为像王昭远这样级别的官员,应该有安置一些人的特权。他们安排几个人造册立户为蜀国人,其实可以算作正当手续,根本不构成虚造户册一说。

番羊在吐蕃与大周交界的炳灵关外放羊,不慎掉入黄河随水冲走,最终顺着河道冲刷狭缝,落进一个被淤泥覆盖了洞口的石龛洞里。龛洞里很凌乱,角落里散落了些盔甲刀剑。石壁上雕刻的是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怪异神像,怪异神像的怪异动作就像在跳一种舞蹈。

“可你不是说他们是欺君之罪吗?”华公公觉得申道人有帮着王昭远和智说话的意思,于是赶紧插入一句,打断申道人的话头。

“十银皮”其实也只是一个人,但这人很不像人,四分像妖、五分像魔,只有一分像人。这人没有名字,因为原来是吐蕃的一个牧羊人,所以大家都叫他番羊。

“这是否有欺君之罪,是要看他们想要送入宫里的女子是否具备资格。如果是个滥竽充数的效颦东施,那他们所为应当算为欺君之罪。而如果确实是可以为后宫增色添彩的天香国色,那么非但无罪,还要算大功。”

“一佛爷”是六扇门第一辨查高手“十目佛爷”蔡复庆,此人能辨别出各种奇妙的刺局兜子,可以从表情、动作窥出别人心理、心思。再有“十目佛爷”的外号还说明他技击功力上的造诣,那就是对敌之时可以最快最准确地捕捉到对手的破绽,一击制胜。

“说得有理,这倒不是难事,赵大人,你带回的那个女子在何处,可以唤上殿来一验。”孟昶对这种事情是很感兴趣的。

前面曾提到,“半吊子”费全是个刑讯高手,刑部的总刑司。只要他开始出手上刑,那犯人便只有半口气吊住,虽然还活着,却是痛苦到了头发尖儿,而想死却又是死不了的。另外“半吊子”这外号其实还有一个解释,就是他在对敌时一般只需出半招,就能置对手于死地。

“皇上,此女现正在宫里惩戒犯错侍卫的‘闭思房’,但没有经过检身,也未查清底细,带上殿来怕身怀不利。而且微臣觉得,不管如何此女都是远道而来,非蜀国中人,不像正常途径选送宫中的秀女,是有大户大族为担保的。所以此女应该让王大人带回另行安置,以此显示皇上宽宏。至于入宫就算了。”赵崇柞这是不想让王昭远安排的人有一点接近孟昶的机会。

出门的话李景遂会用一些人保护,但人数也不太多,最常见的就是“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这些人其实并不只是专职保护他的随从,其中大部分人都身兼六扇门重职。但是李景遂自从被李璟立为皇位继承人后,总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想谋害他的性命。所以他将六扇门中最为厉害的“半吊子、一佛爷、十银皮、三十六风僮”全拢到自己身边,即便他们本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也必须得到齐王的同意才能去。

“一验也无妨,只当是消遣。不过赵大人小心是不错的,我们可以移步到‘闭思房’,从窗栅之外看她。那么不管她是否检身,都不会对我不利。”孟昶兴致盎然,竟然是主动要去“闭思房”看被关押的秦笙笙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如果进入者是坎子行(专门设置奇门遁甲、机关消息的门派)真正的高手,或者是破解坎子兜子的高人,那么只要识得其中奇门阵法,解得开一路的机关暗器,就可以直接走到李景遂的床榻边。而事实上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估计这世上还没有这样的高手、高人。还有虽然“秦淮雅筑”外围没有官兵守护,但里面还是有高手和侍卫的。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可以让任何一个高手很早便死在试图靠近李景遂床榻的路上。

没人能阻止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奇,也没一个大臣能阻止皇帝作出的决定。所以这一群人只能是随着孟昶的抬辇前往“闭思房”。

但是有胆量和能力走过“震魂桥”的人寥寥无几,而过桥之后紧接着还有“照天镜”、“穿石牌坊”,再往里就是“鬼肠子道”。且不说“鬼肠子道”本身的奇妙之处,单是道上十九个结,每个结的里面都是重重的坎面儿(机关暗器)。不但可以轻易剥夺闯入者的性命,更为歹毒的是可以短时间内粉碎闯入者的精神和意志。

透过“闭思房”的窗栅,孟昶看到了秦笙笙。只一眼,孟昶便一下呆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其他不说,就他所住的“秦淮雅筑”,那是一方只有水绕没有墙围的区域。但是各种奇妙的机关暗器、阵法消息遍布其中,就算一下闯进几百上千的杀手刺客,都能全数灭在里面。所以李景遂这处居所外围根本不用一兵一卒来守卫,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大摇大摆走过“震魂桥”进入“秦淮雅筑”。

这个女子也许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相比花蕊夫人还是略有逊色的。但是这个女子的气质却是透着一股引力,是孟昶一直向往的引力,一直想品味的引力。这引力中有如同花蕊夫人那样的雍容华贵,但也有花蕊夫人没有的妖冶妩媚。这引力中有服用了“培元养精露”后与花蕊夫人狂冲猛进的激昂,也有服食“仙驾云”之后全身心放松状态下无控制喷泻的舒畅。所以孟昶一下认定这女子是自己要找的,而且是一直在找的。

虽然范啸天有动摇大家信心的嫌疑,不过他所说的倒真是实情。李景遂的势力在南唐虽然并不算大,为人处世也不够强悍,但他兼辖的刑部六扇门却是当时所有国家中最为厉害的。全南唐六扇门中的高手尽可供他选为己用,如果抓捕到什么江湖巨盗奇能者,他也可以从狱中提出,变换一下身份便让他们成为自己驱使的死士。

许久许久之后,孟昶轻咳一声,于是周围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他。

当知道是要去刺杀南唐齐王李景遂后,范啸天又是跺脚拍手又是长吁短叹,所表达的全部情绪和内容都是为了说明刺杀李景遂的难度,给大家打了退堂鼓。因为他为了绘制校正谷生所用地图而游走过很多地方,曾经还在金陵一带盘桓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金陵城里的皇家、官家了解得要比其他专做刺活儿的谷生更多。

“净沐,检身,即刻入宫。”这是孟昶最终给出的决定。

万般难

随着这个决定,一个公案变成了一段佳话、一桩喜事。随着这个决定,秦笙笙以秦艳娘的名字入了蜀国后宫。随着这个决定,某些爪子、钉子开始占位、入局,一个局相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