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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商之惑

只见春燕如旋风一般向前疾跑,却突然停下旋转起来,继而弯下腰,一腿踢向空中,双臂用力向后一伸,划一小圈儿,猛然跪下……她的身体似湖水一般荡漾,忽而有力,忽而轻快,如此反复……

王久道:“听说她没有拜过师,我看是真的。活到这个岁数,我也看过不少舞蹈,春燕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舞蹈张弛有度,很有节奏感。”贺望东道。

胡旋女是从康居国[3]来的舞蹈女子。春燕是大唐女子,她将西域舞蹈与大唐舞蹈融为一体,自成一派。

王久听闻,也称赞道:“不愧是行家。将每一个小段落串起来,构成一个长舞,这正是其舞姿之生命力所在。”

…………

“没错,没错。”遥大鲸也冒充个行家,摇头晃脑地附和道。

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舞者沉浸在舞姿之中,仿佛不知疲倦。

弦鼓一声双袖举。

继春燕激烈的舞蹈之后,是杏君幽雅的歌曲。之后,这天的演出结束了。

心应弦,手应鼓,

王家的凉台上已备好简单的宴席,饭后,客人们陆续道谢告辞。贺望东和遥大鲸最后离开。

胡旋女,胡旋女,

“多谢王老板款待,也预祝您生意顺利。”贺望东起身道,“若此番假借盐商票据购买蜀川罗,实则购买南方斑布的计划顺利,就太好了。”

当时的舞蹈受西域的影响,节奏很快。白居易在《乐府诗》中所描绘的胡旋女形象,可以说相当具有代表性——

“啊?!”王久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王久代替段靖回道:“这位先生每次都站着观赏。他觉得坐着虽舒服,却未必能体会到歌舞的精华……这个见解倒是独特,只不过我这老头儿还真是受不了啊!”

贺望东刚才所说的,正是前两日在私密会议上商榷的事宜。除了自己和三个管家之外,不应该有外人知道,何况今日三个管家都没有来看歌舞。

“您不坐下吗?”贺望东问。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王久问道。

贺望东是受邀而来的,同好之士十余人,幸亏没有熟人。遥大鲸则是作为贺望东的朋友跟着来的。贺望东坐下后,旁边的段靖却一直站着。

贺望东回头看了一眼遥大鲸,道:“是这位遥先生识破的。”

“春燕的舞蹈在别处可是看不到的。她的舞,皆是临场发挥,即兴而起,先生且慢慢欣赏。”王久对贺望东道。

遥大鲸一听也吃了一惊,为了不露出破绽,装作咳嗽起来。

“不错,我遥大鲸虽是粗人,偶尔也愿意看看歌舞。”他挺着胸脯说道,不过心中却觉得有些厌恶。

“究竟是怎么回事?烦请不吝赐教。”王久非常认真地说道。

“哦,大鲸兄,你也是来看歌舞的吗?”升任了从六品官长史的段靖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我可以告诉您,不过有个条件。”贺望东说。

段靖的到来并不奇怪,他对舞蹈有着独到的见解。

“请讲。”

观看表演的过程中,贺望东极力忍受着王久那种暴发户的架子。遥大鲸对此却全然无觉,倒是另一件事让他十分难过——如今成为自己上司的段靖也来了。

“把您那个舞姬史春燕卖给我,五十两金子,如何?”

就这样,贺望东和遥大鲸也去了王家每月定期举行的“名人会”。这不是公开演出。王家只邀请志趣相投的人士,旨在共同欣赏曼妙的歌舞,但也难免给人一种炫耀之感。“如何?名不虚传吧?歌姬也好,舞姬也罢,并非越多越好啊!”王久仿佛在这样说。

王久稍作思考,道:“可以。”

“走,我们也看看去。”

贺望东起身告辞:“那么,后天您来掬水楼,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您听。”

遥大鲸说了一通有钱人的坏话,心情舒畅多了。

“喂,究竟怎么回事?你都把我弄糊涂了。你识破什么了?要告诉他什么?”

“有钱人也有小气的时候啊!”

从群贤坊出来,到平康坊掬水楼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一路上,遥大鲸不停地追问贺望东,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担忧。

“为何不在近处观看呢?”

贺望东却仿佛有十足的把握,劝慰道:“你就放心吧!”

王家每月两次邀请志趣相投的朋友来家中,大伙儿就在远处的二层楼上看家姬们跳舞。

“用五十两金子买那个舞姬……便宜是便宜,可你哪儿来的钱啊?”

王家上下共有五十来名女佣人和一百多名男佣人。其中,守备后院的十几名男佣人是太监。后院有一个坚固的铁门,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家姬们可谓名副其实的笼中之鸟。

“遥先生不是很快就能得到二百两了吗?你可是答应要给我五十两的。”

剩下的一位卢维勉今年五十二岁,他恪守信用,被王久称为“当今的尾生”。尾生是春秋时期鲁国人,据说,他与一名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可那女子始终没有来。后来下雨了,河水逐渐上涨,尾生为了信守约定,愣是没离开,最终抱柱而死。后人以“尾生之信”形容一个人只懂得守约、不懂得变通。卢维勉正是这样的人。若说他要出卖主人,谁都不信。

“哦……没错,我是说分你五十两,可前提是你得解开谜题呀!”

三位管家中,年纪最小的是吴长乐,他今年四十六岁,是王夫人最小的弟弟,按理说不会背叛自己的姐夫。

“嗯,简单。”

“他一点儿都不糊涂。我见过他,脑子比年轻人还清醒。”遥大鲸道。

“简单?”

“话虽如此,但毕竟年事已高,稀里糊涂地透露机密也不是不可能的。”贺望东说。

“你看过字舞吗?”

“管他血腥味儿还是焦煳味儿,总之二百两不变就行。”遥大鲸将葡萄酒一饮而尽,又道,“王久的三个管家里头,赵能已经七十二岁了,他在王家待了六十年之久,绝对可以信任。”

“去年在内殿看过一次。”

“生意人与和尚相争,感觉充满了血腥味儿啊!”贺望东叹了口气道。

“就是那个。”

许多商人都从寺院借钱做买卖,将来再还本付息,如此循环往复。后来,寺院自己也做起了买卖,这就相当于和商人抢生意。商人们自然不快,但凡聚到一处,就免不了要数落寺院一番。而王久猜测自己的商业机密或许是被化度寺窃取,所以不惜重金也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哦……”遥大鲸停下脚步,似有所悟,正要拍大腿,却又迟疑了,手停在空中,说道,“可那是几百人一起跳啊!”

这无尽藏院便是化度寺的质库。“无尽藏”取“佛法无边,作用万物,无穷无尽”之义,意为本利不断滋生之长生钱。在众多参与经营的寺院中,化度寺可谓是佼佼者。

“字舞者,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字舞一般是在祭祀大典或嘉宾盛宴等比较隆重的场合演出。据《旧唐书》记载,则天皇帝曾亲自排演“舞之行列必成字”的“圣寿乐”。玄宗皇帝时期,圣寿乐又有新制。有一个由一百四十人组成的圣寿乐,曾以舞摆出“盛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十六字。记载中,跳圣寿乐的人数最高一次达九百。

长安城中多为木结构建筑,最是畏火,贵重物品放在家中未免有隐患。寺院中通常都有宽敞的院子,存放典籍与佛具的库房也相当坚固,加上崇尚佛法的风气盛行,很多人便把贵重物品存放到了寺院中,报酬便是布施。寺院的财物用于应对灾害或修葺建筑,若是遇上灾荒饥馑之年,亦用于救济穷困之人。南北朝时期,一些规模较大的寺院中的僧侣们利用剩余的香火钱为百姓办理押物放款的业务,当时称为“质库”,这便是最早的当铺。到了唐代,质库的收入已成为寺院经济主要来源之一。

通过字舞,即便是“笼中鸟”,也能与外界取得联系。但在王家,这些女孩子都是单独演出的,无法组成字舞。

三阶教是佛教的一个派别,由隋代的信行禅师所创。化度寺坐落在群贤坊以北的义宁坊,旁边就是开远门。寺中的无尽藏院远近闻名。

“就是再简单的字舞,也得要十来个人才能跳吧?”遥大鲸一脸质疑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该不是在瞎说吧?”

“三阶教化度寺[2]。”

“不,一个人也可以跳。”贺望东说。

“什么来头?”

遥大鲸抱着胳膊想了想,道:“嗯……也是……身体直躺就是个‘一’字,屈起就是个‘乙’字……但也就这样而已啊!”

“怎么没有?可对方来头太大,王久这才头痛呢!”

“有些简单的信息,一个人也是可以通过舞蹈传达的。”贺望东认真地说。

“王久就没有怀疑的人?他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想必也得罪过不少人吧?”贺望东问道。

“一个人跳字舞,把想说的话传达给别人?这怎么能做到呢?”

“一个人就像一支笔,通过舞蹈时的动作、路径,在舞台上写字。春燕就是用这种方式跳的字舞。她每完成一个段落,即写完一个字。起初我也觉得惊艳,细看之下才发现其中的门道,便一字一字地读下去,正是方才我说的买斑布的事情。”

就王久的财力与地位而言,家中养上十二名歌舞姬并不算多,她们各个身怀技艺,因而备受宠爱,唯独一条——不得与外界接触。因此,对于这种宠爱,她们并不心怀感激。相比之下,她们反而更羡慕那些粗使丫鬟,至少还能不时外出采办走动。

“什么?!”

在当时,不少富足之家的生活都如帝王一般,甚至备有“后宫”,不过王久已经年逾花甲,养这些丫鬟,无非就是为了享受耳目之娱。他一共养了十二名妙龄丫鬟,其中六名歌姬、六名舞姬,每次开会时,都由固定的三人来伺候。年龄最小的是歌姬张杏君,她刚满二十岁,自幼便在王家长大,接受歌舞训练。那叫刘芳梅的原先是平康坊的舞姬,王久以前到平康坊饮酒时,十分欣赏她。几年前花重金为她赎了身,打那以后,就一直住在王家。刘芳梅擅长典雅、舒缓的舞蹈。不过,自玄宗皇帝即位以来,人们更喜欢雄浑活泼的节奏。为迎合不同客人的口味,王家便又为一位舞姿轻快流畅的名姬赎了身,这就是史春燕,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

“若是站着看,视角高,自然更清晰。”

“原来如此……”

“站着?……你是说段靖那家伙?”

“因为她们只能待在后院,根本不准出来,连和外边的人说话都不行,更别说泄密了!”

“没错。我见他的手指暗暗在大腿上比画着,想必是在根据春燕的舞蹈写字。”

“什么原因?”

“去他娘的!”

对于这种抗议,大鲸毫不介意,他仿佛天生就能过滤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他继续对贺望东道:“他之所以信任丫鬟,是有原因的。”

由于遥大鲸说话过于大声,惊得从他身旁经过的一个小商贩猛地回头看。

小凯听了这话,撇撇嘴道:“谁说女人不可轻信?你还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

“他的小伎俩被识破了,这就好办了。”

“你说对了,这个王老板就是特别容易相信别人。都说女人不能轻信,他却尤其信任女人。”

“那你刚刚当着他的面,为什么不揭穿呢?”

“这个王久如此信任身边的人,倒是和一般商贾有点儿不同啊。”贺望东道,“或许也正是他的这种信任,才为他带来了更多的生意吧!一个疑心重重的人,纵使能赚到钱,也成不了大气候。”

“若真是段靖,那他是跑不了的。不过,空口无凭,我还得做些调查旁证一下。”

“难办的是,王久说这三个丫鬟也是绝对可以信赖的。”

王久的这三个总管,一个叫赵能,一个叫卢维勉,还有一个叫吴长乐。每次开会,王久都会叫人在后院的屋子里备下酒菜,四人从从容容地商议买什么,另有三名丫鬟在旁斟酒端菜,细心伺候。

遥大鲸这个人,自己不善于找路,但若是别人找到了路,只让他去做事,他的速度可谓十分地惊人。何况,这次的事对他而言如此重要,因为窃取王家机密的,正是一心向上爬的段靖。

大鲸便抓住要领,将王久与管家共商大计之事说了一遍。

“不过,官府可能无法将其定罪。”贺望东说。

贺望东倒是不在意谢礼,他只是觉得有人竟然愿意出如此高的价,可见是件大事,对于又大又难解之事,他素来兴致勃勃,于是道:“你且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毕竟,探听消息、抢先行动,可以说是生意上的重要环节。以此定段靖的罪实在过于牵强。但如果能证明段靖收了化度寺的贿赂,那么官府拿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了。只是若果真如此,名声在外的化度寺就会名誉扫地。因此,无论如何,化度寺是不会让这件事外传的。

他借用贺望东的智慧,却只愿意分给对方五十两,确实有些贪婪,不过好在大鲸这个人没什么坏心肠,否则也不会把王久出价二百两的事情告诉贺望东。

“只要让段靖那家伙抬不起头来就成,定不定罪,我不在乎,毕竟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要是能帮我解开这个谜,我就分你五十两。”大鲸道。

经过整整一天的调查,遥大鲸弄清了内幕,感到很是痛快。

根据《资治通鉴》记载,玄宗皇帝时期,刑部尚书裴敦复为了搞垮户部尚书裴宽,给杨贵妃的姐姐送了“五百金”[1]。由此不难推断,二百两黄金可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金额。

“那个叫春燕的舞姬,已经向王久坦白一切了。”遥大鲸故意诱导段靖道。

“二百两?”贺望东也吃了一惊。

段靖无法核实。他和春燕只是通过舞蹈来沟通,却无法当面交谈。“春燕竟然自己坦白了?”想到此处,他感到内心像是被重重地捶打了一番。

“大鲸兄,实在惭愧……我就是想赚点儿钱。我自幼就是孤儿,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们也受那样的苦……我心里急,希望能早日出人头地,就……唉!就收了化度寺的……”他低着头,语气中充满了懊悔。

遥大鲸被那二百两金子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能破得了案。待冷静下来,他暗自琢磨着:“找贺望东吧,他肯定有办法。他成天无所事事,就喜欢探究这些,大不了给他分点儿钱……”就这样,他从群贤坊径直来到了掬水楼。

遥大鲸见此情景,虽目的达到了,但也觉得段靖可怜,不禁有些动容。这个遥大鲸,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拍着胸膛道:“好,我找王久谈谈,让他别把这事声张出去。”

“二、二百两?”遥大鲸重复了一遍,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点头道,“行,成交!”

“那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也知道此事吧?”段靖指的是贺望东。

“呵呵,不是二十两。”王久缓缓摇头道,“是二百两。”

“不错,我告诉他了。”遥大鲸随口说道。

“二十两?”遥大鲸压低声音道,其实他心中盘算着是二两,但故意说成了二十两。

“他的嘴也得封住啊!”

王久道:“金子。”

“话是没错,不过他可是个贪心的家伙,想要封住他的嘴,恐怕要这么多!”遥大鲸说着伸出一只手掌。他的恶习又露出来了。

遥大鲸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段靖趁遥大鲸没改变主意,连忙跑到里屋取了五十两金子来。

“这个数,怎么样?”王久伸出两个手指。

“还有……那个春燕怎么办?”

“重金?多少?”遥大鲸嘴快,直截了当地问道。厚脸皮或许也可算作他的一个长处吧。

“段靖兄弟,你和春燕究竟什么关系?”遥大鲸见段靖有些为难,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说,我绝不勉强。”

“只要你能帮我查出真相,揪出泄密之人,我定当重金酬谢。我要弄个水落石出,这倒不是因为亏损,而是不愿看到小人得志。”

“这倒无妨。”段靖道,“我和春燕也算是青梅竹马,我们又都是孤儿。我比她大五岁,年幼玩耍时也曾说过长大后结为夫妻的话。”

这种状况接二连三地出现,王久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只能是有人泄露了机密。但他对自己的三个管家有着绝对的信任,甚至说道:“若他三人中的一人可疑,那我便不要了这命!”但他又实在毫无头绪,只得来找侄儿的朋友遥大鲸商量。

“这么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王家有三个大管家,每月定期开两次会,专门讨论和确定买卖方案。但不知为何,最近总有人抢在王久之前买进或抛售他要买卖的东西。于是,王久有时不得不高价买进或廉价卖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不不,那只是小孩子之间一时的戏语,长大成人后,我已经不记得了,可春燕还记得……后来我们再见面时,我已经有妻儿了。”

这个王久倒不是靠放贷吃利息发家的,他自己做着买卖,也参与委托交易,和全国各地有势力的商人都有联系。据说,他要买进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立刻涨价,反之,若他要抛售什么东西,消息一传出,这东西的价格立刻就一落千丈。

“也就是说,春燕并不当是戏语,而是认真的?”

且说这个群贤坊,紧挨着长安城西面的金光门,其东边就是喧闹的西市。坊内有两个尼姑庵,一个叫真心尼寺,一个叫真化尼寺,还有不少商人的宅子。

“似乎如此……”

群贤坊住着一个名叫王久的大财主,整个长安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她生气了?”

“但我这桩买卖,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大鲸这才说起他的赚钱门路来。

“没有……她不但没有气恼我,还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贺望东道:“我的智慧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还是得省着点儿用。”

“这……”遥大鲸刚想说什么,胸中突然涌起一股火气,心里暗骂:“他娘的,段靖这家伙居然遇到了这么好的女人!”他将这嫉妒的火焰压下,继续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呐!”

大鲸道:“反正要动脑筋的话,就借你的脑筋。”听那语气,像是吃定了贺望东。

“确实不简单。春燕原本学的是康居国的快舞,用身体写字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是个孤儿,幼年时曾受化度寺照拂,一直希望能报答他们。春燕也一样,她在化度寺的慈善库待过。因此,化度寺若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即便有违伦常道德,我们也难以拒绝。这种心情,大鲸兄怕是不能理解的。”

小凯被说糊涂了,笑道:“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听段靖这么一说,遥大鲸又有些心软了。自己生长于寻常的富贵人家,受到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确实无法对孤儿的经历感同身受,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我不是叫你拿酒来,是叫大鲸拿钱来。能否赚到钱还难说,不过若是动动脑筋,能赚到也未可知。”

化度寺虽做买卖,但比不过行家,总是因为抓不住时机而赔钱,这才想到要抢占先机。在化度寺收养过的孤儿中,最出色的要数段靖,于是,僧人们便去找段靖商量经营之法。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王久想找一个能跳西域快舞的舞姬。段靖曾作为王久的同好,不止一次受邀参加王家的歌舞宴会,知道王久的一些习惯也不足为奇。他找到春燕。春燕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贺公子是叫我拿酒来吗?”

“她是自愿的,我并没有勉强她。”

就在这时,小凯走进来了。

“那好啊,你好好赚一大笔。虽然本公子对你不抱什么期望,不过若你非要分我一份,我也不会推辞的,你只管拿来好了。”

掬水楼中,小凯正在闹情绪,因为贺望东说:“我决定买一个舞姬。”

“就是我上次说的赚钱那事,有了!”

“悉听尊便。”她说着扭过头去,端起来自西域的上好葡萄酒,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不过大鲸显然不是那种会察言观色的细心人。

“喂,你喝慢点儿,喝那么急对身体不好啊!”贺望东劝道。

近日真人莫问唠叨得紧,他不能再像先前那样隔三岔五就来这花街柳巷。今天难得出来一趟,本想痛痛快快地玩儿,却不想前脚刚到,遥大鲸后脚就找来了,他不禁感到扫兴。

“管我做什么?你买你的舞姬去,我喝我的酒。”小凯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有了?什么有了?”贺望东有些不耐烦。

就在贺望东束手无策之时,遥大鲸来了。这可真是及时雨啊。

某日,遥大鲸来到掬水楼,一见到贺望东就高声道:“有了!有了!”

小凯倒是很想听听关于舞姬春燕的事情,但因与贺望东闹别扭,不愿意听他说。

遥大鲸把春燕和段靖的事讲给贺望东听,小凯自然也都听进去了。当说到春燕为爱而献身时,一直背着身子听的小凯不禁泪眼婆娑。

贺望东忍无可忍道:“行了,你就闭嘴吧,光想着赚钱,你这不是自降身价吗?”

“唉,这个春燕姑娘还真是可怜啊……你尽快把她赎出来吧。若是钱不够,我还有些积蓄……”小凯转过身看着贺望东道。

“总之不会错的,那家伙肯定是花了不少银子,才捞到个长史来做。”大鲸气恼得很,说得唾沫横飞,“我也要赚大钱,要出人头地……怎样才能赚大钱呢?”

“怎么?不生气了?”贺望东挠挠头笑道。

事实上,即便有证据也无济于事。提着礼物去有权势的人家拜访,一旦有了官位调动,自然有好处,这正是所谓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在当时,凡从六品以下的官员,由吏部任命。吏部凭什么任命呢?这就需要“选举”。选举并不一定要投票,相比之下,有权有势或德高望重者的举荐更为重要。不过,若自己举荐的人上任后出了纰漏,举荐者也难辞其咎,轻则降职,重则受刑。因此,举荐者对于举荐一事是相当慎重的,往往对被举荐者耳提面命,晓之以厉害,甚至要求对方定期向自己报备。

遥大鲸道:“当初说好的,我给你五十两,但你要用这钱来买春燕,我可不答应。”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老听人背后这么说来着。”

“既然是给我的钱,我爱怎么用怎么用。”

“你有证据证明他拿钱买官吗?”

“我的意思是,买春燕的钱,我出!”遥大鲸语气坚决。

“不怎么样,不过是喜欢跳罢了。不过他虽跳得一般,看的人倒也乐在其中。”

“哟,今天是怎么了?连大鲸都变了!”

“他舞跳得怎么样?”

“我又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我虽讨厌段靖那家伙,但一想到他的身世,我倒是能原谅他。春燕就更不用说了……好女人哪!”

“要说他有什么长处,也就是在宴会余兴之时跳跳舞罢了。其他的,我看什么都不会。”

“原来如此啊……”

“或许他有你不了解的长处呢?”

“段靖这么做,是为了帮助把自己养大的化度寺。如果寺院能赚钱,更多像自己一样的孤儿就能得到照顾了。不过,段靖有个差事,生活还算不错了。可春燕呢?她是个没有自由的家姬,若不能赎身,就太可怜了……不就五十两吗?小意思,我出了!”遥大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怎么可能!绝对不是!什么才华,他就是个愣头青!”

“大鲸哥,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呀!”小凯道。

“可见人家还是靠的才华吧?”贺望东故意说道。

“不错,我也对你有了新的认识。”贺望东道。

“嗯……啊……”大鲸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好。

“嘿嘿,我遥大鲸好歹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过,他绝口不提刚才从段靖那里得来的、用于封住眼前人之口的五十两金子。

确实,遥家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声望的。

“总之,先把春燕弄出王家,之后的事情,就要劳烦小凯姑娘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贺望东说。

“这么说,大鲸先生家比他家要阔气啦?”

“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安顿她的。”小凯点点头道。

“倒也不是。其实他是个孤儿,是他叔叔养大的。他的叔叔也不过是个小商人……”大鲸摇着脑袋道。

至于王久,他在约定当天来到掬水楼,听完贺望东的叙述,内心虽然气愤,但是却拿化度寺毫无办法,只能自认倒霉,在之后的决策中更加小心谨慎。

“这个姓段的,家里很有钱吗?”

就这样,这件事谁也没有说出去。

不久前,大鲸的一个同僚被提升为长史,从六品上,算是不小的官了。这叫大鲸极不愉快。他认为同僚是用钱买的“官途”,恐怕不无道理。那个升迁的人叫段靖,论才干,确实没有,轮功绩,还不如大鲸呢!

据《册府元龟》记载,由于玄宗皇帝对无尽藏的经营行为忍无可忍,曾下令调查,并没收了长安化度寺和洛阳福先寺的财物[4]。那是按照开元九年四月壬寅的诏书行事的,略晚于本案的发生。还有一种说法是,开元九年对化度寺无尽藏经商的禁令,是因为长安的大商人认为化度寺干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于是用黄金买通了高官。

“官位?”贺望东读懂了大鲸的心思。

寺院学习商人的生意经,却有一件事忘了学,即把赚到的钱用到下次赚钱的地方去,例如,用金钱把竞争对手搞垮。化度寺只是拼命窃取王久的商业机密,却没有想过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倒也不是急需。我还没想到哪里要用,只不过想到钱的好处,就想着多赚点儿。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连官位也能用钱买到。”

简言之,化度寺是被商人们击败的。

“听你的意思……现在需要钱吧?要多少?”贺望东在长安这些年,吃穿用一律由朝廷负担,除了每月发放的例银外,逢年过节也有不少进项,自然攒了不少钱。

一百三十年后,即宣宗大中六年,化度寺改名为崇福寺。它已经不再从事商业营利,而是专心于宗教事务,法灯延续了千年。

“是啊,我自幼家境富裕,从来没人教过我要怎么赚钱。”

且说遥大鲸,结束段靖的案子后,没几个月,就升任了旅帅之职。这是个武官官职,从六品上,率领二十人,岗位仍在金吾卫。

“你现在才知道啊?”

“你这次晋升有点儿奇怪……我嗅到了金子的气息……”

“唉,我算是明白了钱的好处啊!要是不珍惜,是要遭受报应的。”

遥大鲸扇着扇子道:“什么?我可是光明正大的!”虽这么说,鼻尖儿上却冒出些许小汗珠。

“你是怎么了?突然变成财迷了。”贺望东有些担心。

[1]见《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九十四。

近日,遥大鲸逢人就问这句话。作为金吾卫的骑曹参军事,到处打听赚钱的法子,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2]化度寺:化度寺始建于汉明帝公元前69年,公元531年隋文帝时,三阶教创始人信行禅师曾为该寺住持。历史上高僧辈出。现寺内主要有圆通宝殿等大型仿清古建筑,另供奉有晚唐所雕刻的毗卢石佛雕像。另有佛藏五部。

“可有能赚钱的活儿?”

[3]康居国:“去长安万二千里”,跟当时的大月氏属于同种。东汉时期,康居国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领地很大。

[4]见《册府元龟》第一百五十九卷《帝王部·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