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铜城有什么地方适合藏人,还真就这儿了。”小武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说。
我们继续在公园里打听,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认识林国峰。问着问着,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小山跟前。我指着小山对小武说,楚满就是在那里看见三眼男孩的。小武仰起脸朝山上扫了一眼,然后开始踩着石阶往上走。我们俩来到山后面,依然是以前来这里时看到的那种破乱的景象,只不过好像更乱了,因为树叶凋落殆尽,因为花草枯萎,能够遮掩肮脏与丑陋的植物不再具备藏污纳垢的能力。
“夏天的时候,估计这里能打一场小型的游击战。”
“总来这公园的上了岁数的人里一定有认识林国峰的。”我则信心满满。
我们翻过山,又回到山前的方砖路上。
“这么多年了,能打听到吗?”小武很没有信心。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气虽然凉飕飕的,但因为接近中午,太阳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觑。小武加快脚步往公园门口的方向走,说嗓子快渴得冒烟了。
我把手里从报纸上复印下来的林国峰的照片折叠向外,一走进公园便问一个正拄着拐杖往公园外面走的老头,是否见过此人。老头年岁大了,眼睛花得厉害,看了好一会儿才嘴唇直哆嗦地说没有见过。
我和小武站在公园门口的劳动者铜像前喝可乐,不时向经过的人打听林国峰。
周六早上,我早早给小武打去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吵醒,让他赶紧收拾好自己,陪我去劳动湖公园。他在电话里痛苦地叫嚷,说我是个变态,这么早就给他打电话,耽误他在梦中与露西的甜蜜。所幸他不是个磨蹭的人,很快便和我碰面,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劳动湖公园。
又一个上了岁数的大妈从眼前经过,我客客气气地喊了她一声,把手里林国峰的照片给她看。大妈正盯着照片看的时候,一个推自行车经过的大个子男人停下了脚步。他有五十多岁的年纪,戴着眼镜,是个骨架很大的人。他听到林国峰的名字似乎有点惊讶,让我把照片给我看看。我赶忙把照片递给他。他接过照片一看就肯定地点头,说自己认识。我问他是不是能够肯定,他如被冒犯般说林国峰是他们小区的,怎么可能认错。我和小武兴奋起来,急切地问他住在哪个小区。他警惕地打量我和小武,问我们俩有什么事。我们解释说找林国峰有点事,是他朋友的孩子。他困惑地看着我和小武,费解地说:
我眼睛盯着报纸上林国峰老人的照片,虽然图片里的老人看起来很模糊,但因为图片很大,还是能轻易看出他的五官和轮廓,嘴里不禁兴奋地说道:“这周末我要再去劳动湖公园,找到这个林国锋。”
“可他都死好些年了啊?”
我读这个新闻时一见到“是在劳动湖公园的小山后面发现”的字样,身体立时打了一个激灵,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仿佛有静电打在我的头上。看来劳动湖公园里确实有三眼怪婴,确切地说,应该叫他三眼男孩。
“死了?”我和小武面面相觑,“什么时候死的?”
我打开报纸,急切地寻找,很快寻找到那则关于三眼男孩的新闻,迫不及待地阅读。报纸上写道,一个叫林国峰的老人在1999年的劳动湖公园里发现了一个有三只眼睛的男孩。林国峰说那个男孩大概有十多岁的年纪,是在公园的小山后面意外撞见他的。当时他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看起来与街头乞丐没什么两样。可与乞丐不同的是,他的额头上还有第三只眼睛。林国峰一再发誓说他绝对不会看错,就算他的眼睛再花,那眼珠子能滴溜溜转的跟正常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他是不会看错的。当时记者去采访林国峰,被老人带去了发现三眼男孩的地方,可是他们没有找到那个男孩,除了老人,其他经常来逛公园的人也都没有看见过。
“记不住什么时候,反正很多年了。”
小武的建议是去农村找一找,因为农村有的人家会用报纸糊墙,没准能找到1999年这种多年前的老报纸。而李小钰的建议是去报社,她说报社应该会有类似档案室的地方,对以往出版过的每期报纸进行存档,以便在必要的时候进行调阅。我们听了后觉得李小钰的话挺有些道理的,但很担心报社那边会不会理睬我们。这时露西兴冲冲地拿起手机,说要打电话帮我问问。原来露西的一个表姐在铜城电视台工作,她表姐认识的人多,没准会认识报社的人。露西给她表姐打了个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她的表姐答应帮她问问报社的朋友。当时我很兴奋,还调侃了露西一句,说这体现了贵族阶级的优越性,办事就是方便。
“怎么死的?”
关于这张《铜城晚报》的来历是这样,那天晌午我和小武等人在阳阳快餐店里吃午饭,露西吃饭时手握一瓶花生露,见我们有阵子都不说话,就无聊地问我是不是为了打听三眼怪婴的事,特地在周末时去了趟甫阳市。当然,我的事她必然都是听小武说的。我说是,她又好奇地问我有什么发现。我疲惫地摇了摇头,给他们简单讲了我在黑塔村打听到的事,然后发出遗憾的感慨,说要是能搞到1999年的《铜城晚报》就好了。
“好像是犯心脏病死的。”
“废话。”露西撇着嘴,很是骄傲。
我短暂地想了一下,问男人说:“那你能告诉我们他住哪儿吗?找他的家人也行。”
“是我要找的那期?”我惊喜地看着露西,“真给找到了?”
“他家房子一直锁着没人住的,他本来就是一个孤老头子,儿子听说在南方做生意,几年也不回来一次。”男人打算离开了,推着车子继续朝前走,扭头对我们说,“去他家也白费,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人了。”
我拿起那叠纸,是《铜城晚报》的复印纸,上面的日期位置赫然写着1999年。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紧紧地抓着报纸。
男人就这么走了,剩下我和小武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希望从出现到破灭持续的时间太短了,让人措手不及。我一时还有些缓不过来神,费这么大力气弄到的报纸,难道它的使命将要就此结束吗?真是没有高潮与结尾的悲剧。
露西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纸,轻轻放在我的书桌上。
小武拍了我的胳膊一下,说走吧。我看了他一眼,心有不甘,可不走又如何?我们走出劳动湖公园,站在惨白的阳光下,站在悲凉的秋风里,茫然无措。我问他去哪,他说不知道。我想了想,说好久没见到何蓝了,正好她家离这里不远,不如把她叫出来聊聊天吧。于是我给何蓝打了电话,问她有无吃午饭,约她一起吃午饭。何篮高兴地答应,说马上就过来。
“坐下。”小武把我按在座位里。
何篮的动作果然很迅速,没多久就找到我和小武,我们三个人在护城河边走了走,咸的的淡的说了些话,到处都是萧瑟与凋敝的景象,城市了无生趣,对话便也无甚趣味。后来大家都饿了,打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何蓝说这附近新开了一家米线店,最近很火。
“什么好事儿?”我被小武拉着往教室里走。
我们一起走进那家米线店,里面的顾客很多。
“有好事儿。”小武急切而神秘地冲我笑。
何蓝吃米线的时候听到我和小武讨论三眼怪婴的事,忽然提到她最近发现班里有个叫穆非的男生,也对三眼怪婴感兴趣。
“没什么。”
男生都爱给女生讲奇诡的故事,有一天晚自习时,临时换座位成为何蓝同桌的穆非,跟何蓝提到了三眼怪婴,说他当年看过《铜城晚报》上关于三眼怪婴的报道后,特别感兴趣,经常去劳动湖公园里寻找,希望自己也能遇见,还说他当时倒并不害怕三眼怪婴的诅咒。
“你们在说什么?”小武好奇地问。
“他那儿好像有些你不知道的发现,跟魏宁不一样,他知道的不是关于香村那件事儿,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的,本想等放寒假的时候给你介绍他,看你弄了份报纸,这么着急地了解三眼怪婴的情况,不如现在就介绍给你吧。”何蓝说。
小武和露西走上楼梯,见我和程野相向站立,以为我们俩又要打架,赶忙喊我的名字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待见到我和程野的表情,知道我们俩并没有针锋相对,才放下心来。程野友好地冲小武和露西分别笑笑,抬脚朝教室门里走去。
“廖宇你不孤独啊,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跟你一样对三眼怪婴感兴趣的人。”小武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仇恨的坚冰渐渐融化。他很平静,像我刚见到他时那样,没有任何锋芒。现在想来,他与我打斗时的那种狂傲,确实有演戏一般刻意的感觉。
我也跟着自嘲地笑,问何蓝:“他都讲什么了?”
“因为我要去找田原。我的事你应该知道很多了吧,我的家庭,我爸爸的事,所以你该明白,我在铜城是没有任何留恋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说得矫情点儿就是,没有我爱的人,也没有爱我的人。我的世界里只有田原,只有追随田原,才是我人生唯一的意义。”
何蓝挺直身体,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泄气地弯了脊背:“算了,我还是把他叫来吧,让他亲口跟你说,我嘴笨,说不好。”
“为什么?”我很惊讶,程野学习不错,人很聪明,为何选择辍学?
穆非当时正在家里跟他老姨家的弟弟一起用电脑看电影《生化危机》,接到何蓝的电话后立即赶来米线店。家离得不远算,他很快就蹬着车子赶到米线店。他长得瘦小,戴副眼镜,性格却很热情开朗,一见面就说自从他听何蓝提到我也对三眼怪婴感兴趣,就很想见到我。
“不,是不念了。”
我跟他客气地聊了几句,很快进入正题,问他所知道的关于三眼怪婴的事。他用纸巾擦擦汗,喝了几口汽水,语速很快地说起来。
“你要转学?”
“我对三眼怪婴感兴趣,是从看了1999年《铜城晚报》上关于林国峰在劳动湖公园里见到三眼怪婴的报道开始的。之后隔三差五的跑到劳动湖公园里寻找一下三眼怪婴,后来连公园值班室的杨大叔都认识了我。他一见我来就大声冲我说,嘿你这个小兔羔子,又来踅摸三只眼睛的人是不是?赶紧回家。他不愿意让我来公园找三眼怪婴,说危险,是为我好,担心我出事。后来干脆禁止我来公园找,甚至连公园的门都不让我进。”
“廖宇,明天以后,你应该不会在铜城见到我了。”
“有一天大清早,我溜进公园后,转悠到没人去的小山,看见了杨大叔。杨大叔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只见他翻过小山坡朝小山后面走去。我奇怪杨大叔这大清早的拎点儿什么东西去小山后面是干啥,就在后面偷偷跟着,跟着跟着,我闻见了炸刀鱼的香味。清早的空气那么清新,这炸刀鱼的味道特别明显。我这才知道,杨大叔的塑料袋里装的是炸好的刀鱼。这就更奇怪了,他拎着炸好的刀鱼到小山后面是干啥呢?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小山坡,探头往山后瞧,你们猜怎么了?何蓝别说话。”
是的,这一点我当然早就想到了,尤其最近,我的直觉告诉我,楚满的失踪更可能跟那个变态有关。前提是,程野说的楚满那红色的手机是他在劳动湖公园里捡到的话为真话。
我听得正着急,没想穆非突然跟我买了个关子,只好说:“三眼怪婴?”
“劳动湖公园里的那个变态。”
“哪儿呀,是被杨大叔发现了,没想到他的反侦察能力还挺强。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薅到一边,大声问我,为啥跟着他。我说,我没有跟着你呀,我是逛公园,怎么的?谁规定小山这地方不许别人来?他气呼呼地瞪着眼睛看我,没说什么,让我赶紧离开。我躲开他两步,问他,那你为啥来这地方?还拎着刚炸好的刀鱼,要给谁吃的?杨大叔说,不给谁吃,是喂猫的,这一带有很多野猫。这倒是事实啦。”
“谁?”
“我想不起来我当时有没有信他的话,后来我寻找三眼怪婴的热情渐渐消退了,又忙着学习,就渐渐不怎么来公园了。我再次来公园找三眼怪婴已经是几年后了,那时公园里出现打晕游客抢走衣服的变态,我猜想很可能是当年林国峰发现的那个三只眼睛的男孩,而且我还想,如果真是的话,那肯定有一个人比谁都清楚关于那个变态的事,你们猜是谁?”
“不是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而是事实说的。”程野转过头,直直地看我的眼睛,“要说可疑,不是有人比我更可疑吗?”
“杨大叔。”我猜测着说,“杨大叔常年住在公园,没人比他对公园更了解。后来发生命案,警察在小山后面的井盖下面发现了那个变态的住处,如果变态就是当年的三眼男孩,那么这两年来杨大叔一直住在公园,应该是有所觉察的。你刚才又说曾看见杨大叔拎着炸好的刀鱼去后山,那么应该是杨大叔不但有觉察,而且还时常照顾那个男孩。”
“我发誓,廖宇,楚满的失踪真的跟程野没有关系。”
“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你这么想的。”穆非满意地点头,点头使眼镜有点下滑,忙推了推眼镜,“所以我开始密切地关注起杨大叔来,当然是偷偷的,是暗中的。”
昨天我从李小钰那里要到田原的手机号码,给田原打去电话,心想她既然与程野已经分手,应该不会再为程野过多隐瞒秘密,幻想能够从她那里问到些什么,可听到的回答竟同程野说的一样。当时田原在电话里说:
“有什么发现?”我们问他。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有天晚上,我和几个同学去网吧上网,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正好回家的路要经过劳动湖公园前面的那条路,我就拐向公园方向。我悄悄摸到公园门口,发现公园值班室的窗户是亮着的,就蹲着移动到窗外,偷偷听里面的动静。我听见了杨大叔的声音,还有一个特别难听的男孩的声音,这两个人在进行对话。我慢慢直起身体,想隔着窗玻璃往里面看,因为遮挡着窗帘,只能通过窗帘的缝隙看进去。我看见一个年纪大约有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一张陈旧的木桌前,正拿着笔在一个大本子上写字。而杨大叔则端着一个大搪瓷缸子喝水,站在男孩的身后,一边看男孩写字,一边夸男孩聪明,说男孩是个神童,不管学什么都一学就会。”
“因为我想让你知难而退,让你绝望,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的身上。因为,首先,楚满不值得你那样为他付出,其次,楚满的失踪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男孩到底有没有三只眼睛?”我打断穆非,激动得声调有点颤抖。
“故意刺激我?为什么?”我再忍不住好奇,开口发问。
“有。”穆非肯定地看着我。
“知道吗?”他转过身,注视着窗外,“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和说的那些难听话,并不是真的瞧不起你,而是在故意刺激你。”
“真的?”我感到汗毛倒竖,“你亲眼看见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了?”
是啊,程野是个优秀却孤僻的人,他一向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我看着程野,好奇他为何突然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这些话的同时,也开始对他满怀同情。
“那倒没有,但我看见男孩的额头上贴着胶布,可贴着胶布就证明是有那第三只眼睛的嘛,不然为什么要贴胶布?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说实话,我倒很欣赏你的,看看我们班里的那些人。”他朝教室的门里面扬扬下巴,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些说笑打闹的同学,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鄙夷,“他们中无论谁的朋友失踪了,都不会像你一样,肯那么执着地为失踪的朋友做那么多。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其实是很羡慕楚满的,即使他比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让我厌恶。有时候我很嫉妒他,他明明是那么烂的人,却有你这样的好朋友,而我……唉,一个没有朋友的可怜虫。”
“还不许人家在额头上贴胶布了?也可能是额头受伤了。”小武说。
我不解他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个,等待地看着他。
“可额头中间那种地方怎么会受伤?”
他无力地干笑两声,神色忽然变得郑重:“廖宇,其实我一点都没有瞧不起你。”
“什么可能都是有的呀。”
“你有什么事儿吗?”我觉得他的微笑有点像在调侃我,让我感到厌恶。
“你说的倒也对。”穆非不甘地应道。
他走到我身旁,探头往楼下看一眼,靠着窗台说:“你特恨我是吧?”
我心里特别着急,像有无数蚂蚁在爬:“你接着说。”
晚饭后,小武陪露西去商业街买东西,我独自站在走廊的窗口前,双肘支在窗台上,无聊地看楼下苗馨把颈椎摔断的那个花坛,等待着晚自习的开始。程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问我在看什么。他突然出声吓我一惊,转身看他,把语气冷淡,回答说没看什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在杨大叔那儿看到过一次那个男孩,后来再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