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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白!”斯特林说着向空中猛地一挥拳。

波特兰市内,大西洋电报与电话公司的一位接线员正在与负责该案的特工阿尔伯特·斯特林通电话。“坎伯兰中心,”她说,“加油站的付费电话。”

“明天晚上八点上一架小飞机,”布莱泽说。他开始感到不安,开始感到这个电话打得太久了。“沿着1号公路往南飞,朝新罕布什尔州边境方向飞。飞低一点,听明白了?”

“好吧,”他说,“你按我下面说的去做。”

“等等……我不知道……”

布莱泽听到后稍稍愣了一下。他差一点忘记打电话的目的。

“你还是知道为好,”布莱泽说,尽量学着乔治的口气。“别给我玩花招,除非你不想要孩子了。”

杰拉德像狗一样喘着气:“先生,我们什么条件都答应,全听你的。”

“好吧,”杰拉德说,“好吧,我都听到了,只是想把这些记下来。”

“他很好,”布莱泽说,“又长出了一颗牙齿,所以总共有三颗了。屁股上的尿布疹快好了。我——我是说我们——给他屁股抹了油。你老婆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就那么高贵,不愿意给孩子屁股抹油吗?”

斯特林将一张纸条递给布鲁斯·格兰杰,做了一个拨电话号码的手势。格兰杰拨通了州警察局。

“请别挂电话!”约瑟夫·杰拉德(肯定是他)说,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他还好吗?”

“飞机驾驶员会看到一个信号,”布莱泽说,“把钱装进箱子里,系到降落伞上,然后扔下来,就像你要扑灭那堆火——火光一样。也就是那信号。孩子第二天会还给你。我还可以把我——我是说我们——在他屁股上抹的东西一起送给你。”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妙语,“不另外收钱。”

背景声有些嘈杂,一个女人似乎在说话,另一个女人在哭喊,大概是孩子的母亲。纳美尼亚人大概感情特别丰富,法国人也一样。

他低头望了一眼没有握着电话的那只手,看到自己说把乔还给他们时交叉着手指,就像小孩第一次说谎时一样。

电话那头的男人哭了起来,哭得太突然,把布莱泽吓了一跳。“他还好吗?看在上帝分上告诉我,乔还好吗?”

“别挂电话,”杰拉德说,“我还不大明白……”

布莱泽使劲想着。还要说点别的,说点能让电话另一端那个固执的家伙相信的别的事。有了。“那老太太有一只猫,所以她下了楼。她以为我是那只猫……以为我是……”他使劲想着,“迈克!”他提高了嗓门,“真是对不起,我那一拳打得太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

“你很聪明,”布莱泽说,“当然能明白。”

对方说道:“再说点别的。”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疲倦的口吻。

他挂上电话,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加油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着离开那里,只知道这样做似乎没有错,而且是唯一该做的事。他借着交通灯投下的灯光,斜着跑过公路,几大步就上了护坡,然后消失在了县保护区一排排的杉树中。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你太太,”布莱泽说,他只想到了这一点。“她真的很漂亮。她穿了件白睡袍。五斗橱上摆着你们一家人的照片——嗯,三张照片连在一起。”

在他身后,一个长着一双耀眼白眼睛的巨大恶魔咆哮着从山坡那边奔了过来。它冲破漫天大雪,三米长的侧翼扬起一片雪花。车辙掩盖了布莱泽斜着跑过公路时留下的脚印。当两辆州警察局的警车九分钟后汇集到艾克森加油站时,布莱泽留在保护区外护坡上的脚印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小凹坑。甚至就在州警借着警车的车灯包围住付费电话时,大风也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添着乱。

“是吗?”没有别的话,只有一声“是吗”。

五分钟后,斯特林的电话响了。“他到过这里,”电话那一头的州警察报告说。斯特林可以听到狂风在呼啸,不,是在尖叫。“他到过这里,但溜走了。”

布莱泽顿时慌了神,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怎么说呢,他不在我身边,在我搭档那里。”

“怎么走的?”斯特林问,“是开车还是步行?”

“先生,我今天都接过十个电话了,每个电话都这么说。你证明给我看。”

“谁知道呢?就在我们赶到那里之前,刚有别的车过去。不过,如果要我猜的话,我得说他是开车来的。”

“你儿子在我手里。”布莱泽说。

“谁也没有要你胡猜。加油站呢?有谁看到他没有?”

铃声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接了电话。“什么事?”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又谨慎又疲倦。

“由于暴风雪的缘故,加油站关了。就算他们还在开门营业……电话也在外面的一侧墙上。”

“谢谢你。”布莱泽说。他觉得自己还算聪明,还算冷静。

“算这狗娘养的走运,”斯特林说,“便宜了这狗东西。我们包围了阿佩克斯那座小破屋,发现了四本黄色杂志,外加一罐豌豆泥。脚印呢?也被风吹没了?”

“谢谢您,先生。”

“电话旁留下了一些脚印,”州警说,“脚印上的花纹被风吹模糊了,但肯定是他留下的。”

“小克莱顿·布莱斯德尔。”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松了口气,为自己艰难跋涉来到这里后在没有电话卡的情况下仍然能打通电话而沾沾自喜。他一直要到将近两小时后才会意识到这一策略上的错误。

“又是猜测吗?”

“请问您的姓名,先生。”

“不是。这些脚印非常大。”

“对,是对方付费!”布莱泽说。

“好吧。路障已经设置好了,是吗?”

那么是对方付费的电话?接线员提示他道。

“所有大小公路上都会安排好的,”州警说,“大家这会儿正忙着设置路障呢。”

接线员告诉他,他可以将费用计入他家里的电话上。家里倒是有部电话(乔治死了之后没有再响过一次),可布莱泽还没有愚蠢到报出自己家电话号码的地步。

“还有伐木公路。”

布莱泽没有电话卡,他什么卡都没有。

“是,还有伐木公路。”州警那口气像是他受到了侮辱。

布莱泽按了0,把杰拉德家的号码报给了电话那头的女接线员。他问这是不是付费电话,对方回答是的。他问七十五美分是否能通话三分钟,接线员说不能。打往奥科马高地的电话三分钟需要一美元九十美分。他有没有电话卡?

斯特林根本不在乎:“这么说他已经是瓮中之鳖了?我们可以这样说吗,州警?”

接线员停顿了片刻,然后报出了一个号码。布莱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查询的是一个没有在电话局登记的号码,接线员完全是按联邦调查局的指令把号码告诉了他。布莱泽将号码写在结了霜花的玻璃上——这玻璃能在最恶劣的暴风雪中保护亭子里的电话。联邦调查局允许接线员透露杰拉德家的号码自然也向骚扰之人敞开了大门,可如果绑架者不打电话进来,反过来追查电话号码的设备就无法使用。

“可以。”

“请问一下约瑟夫·杰拉德的电话,”他说,“就是奥科马高地的杰拉德。”

“好的。明天天一放晴,我们就带三百个人过去。这个案子拖得太久了。”

公路上结满了冰,没有任何车辆通过。布莱泽穿过公路,向角落里的艾克森加油站走去。煤渣砖砌成的加油站一侧有一柱灯光,照亮了一个付费电话。布莱泽现在的样子像一个突然有了生命、会走动的雪人。他走近电话亭,庞大的身躯罩住了电话亭。他突然一阵惊慌,以为自己身上没有零钱,但他随即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两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又在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一枚。可是,倒霉,投进去的硬币被退了回来。查号码倒是免费。

“是,长官。”

来到这片幼树林的西端后,他在护坡顶上坐下来,滑到了289号公路上。公路前面有一个闪光交通灯,两面是红灯,另外两面是黄灯。虽然飞舞的雪花几乎完全淹没了这个交通灯,可他仍然记得很清楚。交通灯再过去,几盏街灯像幽灵一样闪烁着。

“抓紧时间,”斯特林说,“别那么磨磨蹭蹭的。”他挂上了电话。

出发一小时后,他来到了一个林场。一排排精心修剪过的蓝杉幼苗相互间隔两米,一直伸向远方。布莱泽沿着林间一条长长的小道向前走,这里的积雪只有一米深……有些地方根本没有雪。这是坎伯兰县保护区,旁边就是主要公路。

布莱泽回到赫顿之家时累坏了。他翻过挡风篱笆,脸朝下一头栽进另一边的积雪中。他的鼻子在流血。他回来时只用了三十五分钟。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绕过大楼,走了进去。

四公里半的路程才走了一半,他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脸已经冻麻木了,而且虽然袜子和手套都很厚,手脚仍然失去了知觉。可他继续向前走去,根本没有绕开雪堆的意思,而是径直向前走去。他有两次绊到了埋在积雪下的篱笆上,其中一个篱笆上有倒刺,钩破了他身上的牛仔裤,扎进了肉里。他都没有骂一声,爬起来继续前进。

迎接他的是乔的号哭声,乔在发怒。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挡风篱笆旁,真希望自己穿上了宽大的雪鞋。他笨拙地翻过挡风篱笆,跌进了齐膝深的积雪中。他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北走去,要穿过荒野去坎伯兰中心。

“耶稣啊!”

旧操场刮来的狂风呼啸着,在他还没有习惯风吹之前,吹得他打了个趔趄。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脸颊和额头。树冠被积雪压得东倒西歪,已经冻硬的雪堆上又落满了新的积雪,有些地方早已深达一米。他现在根本不用担心回来时会留下任何脚印。

他一步两级地跑上楼,冲进考斯劳的办公室。炉火已经灭了,摇篮倒在地上,乔躺在地板上,头上有血。他脸色发青,眼睛紧闭,小手上沾满了白色灰尘。

他又察看了一下乔,然后就走了出去,随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他蹭蹭蹭地下了楼,裤腰带上别着乔治的手枪,但这次手枪上了子弹。

“乔!”布莱泽喊了一声,“乔!乔!”

可是他的美梦却被打破了。他站起身,穿上外套,然后又坐下来,穿上靴子。他一定要让这一切梦想成真。他已经打定主意,而他一旦打定主意,就会言出必行。这是他引以为荣的事,也是他唯一引以为荣的事。

他一把抱起孩子,跑到放尿片的屋角,抓起一块尿片,擦拭着乔额头上流血的地方。鲜血似乎突然又涌了出来,伤口上扎着一块小木片。布莱泽拔出小木片,将它扔到地上。

布莱泽似乎又听到了那难以捉摸的笑声。他猛地回过头去,那里空无一人。

孩子在他怀里挣扎着,哭闹声更加响亮。布莱泽又擦掉一点血,紧紧抱着乔,弯腰仔细察看起来。伤口呈锯齿状,不过取走了那块小木片后,伤口的情况好像不是太糟。谢天谢地,没有伤着他的眼睛。完全有可能会伤着他的眼睛。

时间流逝,也许过去了五年。像阳光下湿润的肌肤一样闪亮的海滩上跑来了一个孩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留着长长的黑发,像一个印第安武士。他在挥手。布莱泽也向他挥手。

他找出一瓶牛奶,没有热一下就给了乔。乔的双手立刻抓住奶瓶,急不可待地吸吮起来。布莱泽喘着气,找出一条毯子,把孩子裹起来。然后,他躺在自己的毯子上,将用毯子裹着的乔放在他的胸口。布莱泽闭上眼睛,但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各种可怕的幻觉。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在离他远去:乔,乔治,约翰,哈里·布鲁诺特,安妮·布拉德斯特,电线上的鸟儿,流浪时度过的夜晚。

接着,他来到了阿卡普尔科岛上。他认定这个小岛位于巴哈马群岛,不过他估计自己可能完全弄错了。他买了一个小木屋,坐落在高高的山坡上,俯瞰着下面的浪花。小木屋有两个卧室,一大一小;屋后有两张吊床,也是一大一小。

然后,他又恢复了过来。

他回到了这里,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钞票,每一捆都包扎得整整齐齐。布莱泽数了数,一分不少。

“从现在开始,就你和我了,乔,”他说,“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吗?”

他出神地凝视着炉火,胡思乱想起来。他看到自己点燃了空地上的信号棒。头顶上出现了一架小飞机的航行灯,空中传来了发动机的嗡嗡声。飞机向信号处倾斜,而那信号正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样熊熊燃烧。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是个降落伞,下面绑着一个小手提箱。

大雪一阵阵刮来,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乔突然吐出嘴里的橡胶奶头,将脸扭向一旁,瓮声瓮气地咳嗽起来。他的胸脯剧烈运动着,猛烈起伏着,要清理他的肺部,他的舌头也随之伸了出来。然后,他再次将奶头塞进了嘴里。布莱泽的手搂着孩子,他可以感觉到孩子那颗不大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他现在必须给杰拉德家打电话,今晚就打。暴风雪这么大,他们当然无法把钱从飞机上扔下来,但或许明天晚上这场大雪就会彻底停下来。他可以拿到钱,而且还可以留下乔。让那些富有的共和党人见鬼去吧。他的世界现在只剩下了他和乔。他们会远走高飞。总会有办法的。

“我们就这样行动了。”布莱泽说着亲吻了一下孩子仍然留有血迹的额头。

《婴幼儿大全》上说孩子长牙的时候常常会发烧,有时甚至会出现感冒或身体发冷的症状。布莱泽明白“感冒”的意思,但不明白“症状”指什么。书上说只需让孩子保暖就行。写书的人真是说得轻巧;万一乔醒过来,想到处乱爬,布莱泽该怎么办?

他们一起睡着了。

天早早地黑了下来,漫天飞舞的白雪笼罩了一切。下午五点,整个大楼里唯一的亮光只有院长办公室壁炉里摇曳的炉火。乔甜甜地睡着,但布莱泽仍然为他感到担心。他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些,鼻子下挂着鼻涕,胸口传出呼哧呼哧的响声,脸颊上各有一大块红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