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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好吧。那个索尼去哪儿了?”

“我来开车回去,”布鲁诺特说着就上了踏脚板。他看到布莱泽脸上阴沉沮丧的表情后笑了:“别着急,大个子——我是说布莱泽。”

“在做饭,”布鲁诺特使劲一踩离合器,将车挂到第一挡上。“如果运气不错,我们今晚能吃到鲜鱼。如果运气不好,今天还得吃炖牛肉。吃过晚饭后想跟我一起进城吗?”

下午三点左右,远处响起了雷声。孩子们赶紧躲到了大卡车上,同时严格遵照布鲁诺特的命令,小心寻找落座的地方。

布莱泽点点头,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布莱泽不只是开车,他还拎着每个人装满的铁桶一路跑回到卡车旁,将他们递给约翰,然后再把空桶拿回去给采蓝莓的人。他的脸上一整天都挂着笑容,而他的这份快乐又感染了大家。

当天晚上,他和道格拉斯一起默默地看着布鲁诺特与联邦食品公司的买主讨价还价,最后成功得到了想要的价格。回家的时候由道格拉斯开车,开的是农场的一辆福特皮卡车。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布莱泽望着公路在车灯照耀下伸向远方,心想:我要去别的地方。他随即又想道:我已经在别的地方了。第一个想法让他很开心,第二个想法让他很激动,他简直想大哭一场。

布莱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当初用了数年时间才掌握加减数字(在约翰告诉他把数字当作拎水来看待之前,数字对他而言一直是个谜),但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掌握了所有基本的开车技术,汽车只熄了两次火。布鲁诺特后来告诉他儿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这么快就学会掌握离合器与加速器之间的平衡。不过他对布莱泽只说了一句:“干得不错,车轮别压着蓝莓苗。”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然后是一周一周地过去。每天的生活都有一种规律。早晨早起,一顿丰盛的早餐。干一上午活,在田头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布莱泽最多的一次曾吃下四个三明治,而且没有人不许他多吃)。下午一直干到雷声响起或者干到索尼敲响黄铜大钟,召唤大家吃晚餐。钟声越过炎热、飞逝的日子传来,像在一个真实的梦中听到的响声。

老布鲁诺特大声咳嗽一下,吐了口痰。“别担心变速问题,先想一想倒车和低速行驶。你好好看着,我教你这两挡在哪里。”

布鲁诺特开始让布莱泽沿着偏僻道路将车开到田头再开回来。布莱泽的车技越来越好,到后来简直像他天生就是开车的料。在他开车的过程中,装在低矮板条固定架上的铁桶没有一个翻倒过。晚饭后,他常常和哈里以及道格拉斯一起去波特兰,看着哈里与不同食品公司讨价还价。

布莱泽点点头。那些男孩和女孩已经在各自的第一条田垄上往前走了一截。道格拉斯·布鲁诺特从一条田垄走到另一条田垄,教他们最佳的握耙方式,也教他们如何避免手上起泡。他还教他们每扯一次耙子时在最后一刻如何转动手腕,这样才能去掉大多数叶子和小枝。

七月像所有流逝的岁月一样飞逝而去,然后八月也过了一半。夏季很快就将结束。布莱泽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得感到难过。要不了多久他又得回到赫顿之家。然后是冬季。布莱泽实在无法忍受再在赫顿之家过一个冬天。

“每次换挡的时候先把这个踩下去,换挡结束后再松开离合器。如果松得太慢,车子就会熄火。如果松得太快——就像这样让他弹出来——你很可能会撒了车上的蓝莓,还会撞到你朋友的屁股上,因为车子会颠簸。你听懂了吗?”

有一点他根本不知道,哈里·布鲁诺特已经非常喜欢他了。这身材高大的孩子天生就是个和事佬,采摘蓝莓的活从来没有这样顺利过。今年总共只发生过一起挥拳相斗事件,而往年通常会发生五六起。来自南波特兰的亨利·吉勒特指责另一个来自南波特兰的孩子玩二十一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扑克游戏)时作弊。布莱泽二话没说,一把抓住吉勒特的颈背,将他拎了出去,然后他命令另一个孩子把钱还给吉勒特。

布莱泽点点头。

接着,在八月的第三周,有了点花边新闻。布莱泽失去了童贞。

“我左脚踩着的是离合器,看到了吗?”

女孩名叫安妮·布拉德斯特,因为纵火罪进了皮茨菲尔德管教所。她和她男朋友被捕前在普雷斯克岛与马斯希尔之间连着纵火烧毁了六座土豆仓库。他们说之所以干这种事是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望着那些仓库熊熊燃烧非常好玩。安妮说科蒂斯会给她打电话,然后说“我们去炸薯条吧”,然后他们就出发。主审他们这个案子的法官有一个儿子在科蒂斯·普雷贝尔这个年纪死在了朝鲜战争中,他实在无法理解有人居然会觉得生活如此无聊,因而也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同情心。他给男孩判了六年有期徒刑,去肖申克州立监狱服刑。

布莱泽点点头。

安妮被判了一年,进了女孩们所称的皮茨菲尔德高洁丝工厂。她根本不在乎。她继父在她十三岁那年强奸了她;她哥哥每次喝醉后都会揍她,而他喝醉是常有的事。对于她来说,进皮茨菲尔德简直是度假。

“好吧,布莱泽,跟我来。”布鲁诺特将他带到卡车驾驶室前,然后自己坐到了方向盘后。“这是万国收割机公司出的一辆三速车,也就是说这辆车前进有三挡,倒车有一挡。从车底板下伸出来的这玩意儿是变速杆。看到了吗?”

她倒不是那种虽然受过伤害但心灵却仍然像金子一样高贵的女孩。她只是个受过伤害的女孩。她并不自私,但她的占有欲很强,那双眼睛像乌鸦一样时刻离不开闪亮的东西。“大脚趾”、布莱恩·维克和南波特兰来的另外两个男孩一起凑了四块钱给安妮,让她去勾引布莱泽。除了好奇外,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谁也没有告诉约翰·切尔兹曼——他们担心他会告诉布莱泽,甚至会告诉道格拉斯·布鲁诺特——但营地其他人全都知道这件事。

“他们有时候叫我布莱泽,有时候叫我克莱。”

男孩们每天晚上得有一个人拎着两只铁桶,沿着去大木屋的道路去水井打水——一桶是喝的,一桶是用的。这天晚上本来轮到“大脚趾”,但他说自己肚子痛,愿意出二十五分钱请布莱泽替他打水。

布鲁诺特走了过来:“孩子,他们都叫你什么?除了大个子外,还有什么名字?”

“没关系,我免费替你。”布莱泽说着便拎起铁桶走了。

布莱泽站在卡车旁,等待着。他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却又无法用言语将其表达出来。开车一直是他多年来的梦想。布鲁诺特仿佛读懂了他内心的神秘语言。布莱泽真希望布鲁诺特言而有信。

“大脚趾”为省下二十五分钱得意地笑了,然后赶紧去告诉他朋友布莱恩。

约翰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小声请他们排好队。他脸上那副表情像是大家要将他轮奸了一样,可大家排好了队。有几个女孩正在戴上头巾,另外几个女孩在往嘴里塞口香糖。约翰把铁桶递给他们,用醒目的大写字母在铁桶外面的不干胶上写下他们的姓名。这些少男少女们每人选了一条田垄,这天的活就这样开始了。

天很黑,四周弥漫着花香。橘黄色的月亮刚刚升起。布莱泽默默地向前走着,没有任何私心杂念。铁桶碰在一起时发出了响声。一只手突然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但他并没有吓得跳起来。

“好了,孩子,”布鲁诺特说,“让他们排好队,把桶发给他们。”

“我可以陪你一起走吗?”安妮问,然后举起自己手中的铁桶。

他扶着约翰上了大卡车,然后向他解释他具体要做些什么。车上有一摞摞镀锌铁桶。约翰的任务是每次听到有人要铁桶,就得拎一只桶跑过去交给对方。每一只空桶外面都贴了一小张白色不干胶标签,约翰得在每一桶装满后将采摘人的姓名写在不干胶上。每一只装满的铁桶都被放进一个有卡口的架子上,免得卡车开动时铁桶倒下来,将里面的蓝莓撒得到处都是。另外还有一块落满灰尘的旧黑板,用以记录每个人采摘的总数。

“当然可以。”布莱泽说,接着他的舌头紧贴住上颚,脸红了。

“你到这儿来。”

他们并肩朝水井走去。安妮撅着嘴,轻轻吹着口哨。

“嗯,约翰,约翰·切尔兹曼。”

他们来到了水井旁,布莱泽搬开盖住井口的木板。这口水井只有六七米深,但如果有一粒石子扔进石壁井筒里,水花溅起时就会发出神秘、空洞的响声。混凝土井栏四周长着茂盛的猫尾草和野玫瑰,周围还有五六棵橡树,像是在担任警戒。月光穿过其中一棵橡树照了进来,投下淡淡的光束。

“好了,我已经选定了一个人开车,就是你,大个子。我还需要一个人点数。就你了,孩子。你叫什么?”

“要我替你打水吗?”布莱泽问。他的耳朵在发烫。

没有反对意见。大家在早晨炎热的阳光中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

“真的?那可太好了。”

“我要向大家说明一点,”布鲁诺特接着说下去,那双怪异的淡颜色眼睛在闪闪发光。“每夸脱我挣二十六美分,你们挣七分。这听上去像是我从你们的汗水里挣了十九分,可情况不是这样的。除去所有开支后,我每夸脱只挣十美分,比你们多三分。这个三分叫作资本主义。我的田,我的利润,你们来分享。”他又说了一遍,“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有反对意见吗?”

“没问题,”他不假思索地笑了笑,“当然可以。”虽然眼前这女孩根本不像玛乔丽·瑟洛,他还是想起了她。

布莱恩和“大脚趾”在这一天结束时将会成为形影不离的伙伴。他们这会儿并肩站在一起,交叉着双臂,认真地点点头。

水泥井栏的一角安了一个带环的螺栓,上面拴着一根绳子,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布莱泽将一只铁桶系在绳子的另一头,然后将铁桶扔进了井里。井里传出了水花溅起的响声,然后他们等待着铁桶装满水。

“不过,”布鲁诺特举起一根手指,“既然是人发明的,这玩意儿也有自己的缺陷。它会将一些叶子和没有成熟的果子一起摘下来。不要因为这样就担心,也不要因为这一点就放慢速度。我们在仓库里还会再挑选一次。不会扣大家的钱,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听明白了吗?”

安妮·布拉德斯特在勾引男孩方面也不是行家。她只是将手伸到布莱泽的裤裆那里,一把抓住了他。

布鲁诺特父子将专门采摘蓝莓用的密齿短耙分发给大家,只是没有给布莱泽。“这个耙子经过精心设计,只会把成熟的蓝莓摘下来。”布鲁诺特说。在他身后,索尼从大卡车上拿出一副渔竿,把一顶草帽往头上一扣,头也不回地穿过蓝莓田,向河边的小树林走去。

“嗨!”他大吃一惊。

他们到了。低矮的蓝莓灌木上果实累累。哈里和道格拉斯·布鲁诺特打开卡车的后挡板,大家纷纷跳了下来。蓝莓田被分成了一条条长垄,驱赶鸟儿的白布条系在低矮的木桩上,在风中飞舞。这时,又有一辆卡车驶了过来。这辆卡车更大更旧,四边蒙着帆布。司机是个身材矮小的黑人,名叫索尼。布莱泽从来没有听索尼说过一句话。

“我喜欢你,”她说,“你想吗?”

大家开始搭讪起来,起先有些腼腆,但随后越来越自然。卡车撞上田埂颠簸时,每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没有谁正儿八经地介绍自己。萨莉·安·罗比肖克斯带了一包温斯顿香烟,立刻拿出来分发给了大家,就连坐在最后面的布莱泽也得到了一支。南波特兰管教所的一个男孩开始和“大脚趾”聊起了黄色书籍,原来这个名叫布莱恩·维克的孩子有备而来,口袋里装了一本袖珍杂志——《嘶嘶》。“大脚趾”承认自己听说那是本不错的杂志,于是他们两个人达成了一笔交易。女孩们竭力装作没有听见,同时竭力摆出一副宽容的神情。

布莱泽望着她,惊讶得目瞪口呆……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被她握在手中的那部分,已经开始以古老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女孩已经撩起了身上的长裙,露出了自己的大腿。她很瘦,但她的脸在月光中显得比较丰满,四周的黑暗更是掩盖了她消瘦的躯体。

第二天早晨,早餐刚结束,布鲁诺特和他儿子就各驾着一辆福特两吨小卡车来到了大木屋前。孩子们上车后,被带到了第一块蓝莓田旁。女孩们今天早晨换上了长裤,还没有完全睡醒的脸有些发肿,而且大多没有化妆。她们显得年轻了很多,也温柔了很多。

他将她搂在怀里,笨拙地亲吻她。

这支采摘蓝莓的队伍立刻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天哪,你这玩意儿真的勃起来了,是不是?”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放轻松,好不好?”

“请把炖牛肉递给我。”布鲁诺特说。

“好的。”布莱泽说着将她抱了起来,放在猫尾草上,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我对这一窍不通。”

孩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怀疑这是个玩笑,或者是个花招。阿门意味着你可以开吃了,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刚刚听到了全世界历史上最短的饭前祷告。

安妮笑了,多少有些辛酸。“这很容易。”她说。她将长裙拉到臀部以上,里面居然没有穿内裤。他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块三角地,心想如果自己看的时间太长,那玩意儿会要了他的命。

“主啊,”布鲁诺特说,“请保佑这些孩子,赐福给他们将要享用的这些食物吧。阿门。”

她毫无表情地说道:“上来。”

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准备聆听他的长篇说教。

布莱泽脱掉裤子,趴在她身上。六七米外,躲在那里的布莱恩·维克瞪大了眼睛望着“大脚趾”,然后小声说道:“真是壮观啊!”

“好了,”布鲁诺特说。他坐在餐桌的首座上,左边坐着那位营地妈妈,他的儿子坐在餐桌的尾座上。“我们来做个饭前祷告吧。”

“大脚趾”轻轻拍拍布莱恩的头,小声说:“依我看,上帝把他脑子里的东西拿走后放到了那里。别再出声了。”

吃的东西全都摆到了桌上,大家也都在光洁照人的盘子前坐了下来,这时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孩子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盛宴,仿佛那只是他们的幻觉。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听上去像卡车驶过一座木板桥时发出的响声。

他们转过身去望着。

布鲁诺特和营地妈妈将吃的东西端了出来:炖牛肉,整整一只火鸡,一只巨大的木碗里堆着小山似的沙拉,三种沙拉酱,一盘菜豆,一盘豌豆,一盘胡萝卜片,一个陶罐里装满了土豆泥。

第二天,“大脚趾”说他听说布莱泽在水井旁不只是打了水。布莱泽脸色铁青,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大步走了出去。“大脚趾”再也没敢提起过这件事。

布莱泽走了进去。餐桌是用红木做的,在灯光照射下像水池一样闪闪发亮。餐桌两边都已摆放好了餐具,上方有一盏枝形吊灯,就像电影里一样。布莱泽坐了下来,说不清自己感觉到是热还是冷。他的左边坐着一个女孩,让他更加感到不知所措。他只要将目光转向那边,就会看到她隆起的乳房。他想竭力不去看她,却又做不到。那对乳房……就在那里,在这世界上占据着一席之地。

布莱泽成了安妮的护花使者,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还将自己多余的毯子给了她,以免她晚上着凉。这一切让安妮非常高兴,她也爱上了他,不过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采摘蓝莓剩下的日子里,她和布莱泽天天负责打水,谁也没有再说过什么,而且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会教你的,”布鲁诺特说,“不难学。进去吃晚饭吧。”

在回赫顿之家的前一天晚上,哈里·布鲁诺特问布莱泽吃过晚饭后是否能留一会儿。布莱泽嘴上说当然可以,心里却开始感到不安。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布鲁诺特先生已经知道了他和安妮在水井边干的事,而且气疯了。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因为他喜欢布鲁诺特先生。

布莱泽倒吸一口冷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先生,我不会开车。”

大家都出去之后,布鲁诺特点了根雪茄,围着晚餐过后已经收拾干净的餐桌转了两圈。他咳了几声,搔了搔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然后几乎是咆哮着问:“你听我说,你想留下来吗?”

“你想开卡车吗?”

布莱泽惊呆了。他以为布鲁诺特先生会问他与安妮的事,结果布鲁诺特先生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两者之间的鸿沟他起初怎么也无法越过。

布莱泽傻傻地望着他。

“怎么样?你愿意吗?”

布鲁诺特握住了他的手:“天哪,你的块头可真不小啊,只是不大适合摘蓝莓。”

“愿意,”布莱泽回过神来了,“是的,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布莱泽最后一个进来。他的个头比布鲁诺特还要高出十多厘米,但他极不情愿地挪动着双脚,低头望着地面,真希望自己留在赫顿之家。眼前这一幕对他来说太艰难、太难受了。他的舌头紧贴着上颚,茫然地伸出手去。

“那好,”布鲁诺特像是松了口气,“因为赫顿之家不是你这种孩子该待的地方。你是个好孩子,但你需要有人引导。你很用心,可是——”他用手指着布莱泽的额头,“那是怎么弄的?”

他们虽然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他们在某些方面也的确是的,可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是第一次炫耀自己的性别特征。他们本能地排成了几行,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布鲁诺特任由他们排成队,然后在他们进屋时和他们一一握手。他彬彬有礼地向女孩们点头致意,丝毫没有表露出觉得她们打扮得像丘比特娃娃的意思。

布莱泽立刻将手伸到了额头上凹进去的地方,脸一红。“是不是太可怕了?我是说,看上去太可怕了。天哪!”

他们进来的时候,哈里·布鲁诺特正站在门口,身子靠着餐厅大门。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看到墙上挂着的画作(柯里尔和艾夫斯的作品,N.C.韦思的作品),看到古色古香的旧家具,看到长长的餐桌一端镌刻着“休息片刻”,另一端镌刻着“空肚子来,饱肚子走”时,他们都惊呆了。他们尤其盯着东面墙上的一幅大型油画,上面画着哈里的亡妻玛丽安·布鲁诺特。

“是不好看,可比这更可怕的我也见过,”布鲁诺特坐到了椅子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从“河湾木屋”去大木屋的一路上,他们大多是在紧张(但不是敌意)的沉默中度过的。如果他们不是一心想着如何应付这种新局面的话,他们可能会偷偷看一眼道格拉斯·布鲁诺特——他正竭尽全力,不在脸上流露任何表情。

“我老爸把我扔到楼下,他当时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不很清楚。怎么说呢……”他耸了耸肩,“就这些。”

赫顿之家的男孩则几乎一直生活在清一色的男性社会里。他们的性教育只是来自当地教会的客串讲座,而这些乡间布道者中的大多数会这样告诉他们:手淫会让人变得愚蠢;性交的风险包括阴茎染病发黑,开始散发恶臭。他们的性知识也来自“大脚趾”偶尔得到的黄色杂志(《少女文摘》最新最好)。关于如何与姑娘交谈的知识,他们是从电影里得到的。至于真正的性交,他们没有任何概念,因为——正如“大脚趾”伤感地评论的那样——只有法国电影才有做爱的场面,而他们看过的唯一一部法国电影是《法国贩毒网》。

“就这些?不过我已经听明白了。”他又站起身,走到屋角的冰箱前,倒了一杯水。“我今天去看了病。我有时候会浑身颤抖,可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没有大问题,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喝完水后将纸杯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人总是会老的,就这么简单。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些,但将来你也会老的。人老了以后,他的整个生活就会开始变得像午睡时做的一个梦。你明白吗?”

南波特兰男孩的表现能力可能比赫顿之家的男孩更胜一筹,因为说到女孩,他们在城里见到的女孩显然要多得多。南波特兰那些男孩的母亲可能是酒鬼、瘾君子、为十块钱就和人上床的妓女,他们的姐妹可能为了两块钱就会替人“打飞机”,但大多数刺头至少都已经掌握了女孩的基本“概念”。

“明白。”布莱泽说。他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和布鲁诺特先生一起在这里生活!他刚刚开始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来自南波特兰管教所的一个刺头大声咳了一下,吐了口痰,然后扯了一根苜蓿草插在牙缝里。其他男孩密切注视着这一举动,然后开始挖空心思琢磨——琢磨自己在漂亮的异性面前有什么可以表现自己对她们无动于衷。大多数男孩最后选择了咳嗽加吐痰。几个有独创性的男孩将手插进屁股后的口袋里。还有几个干脆又咳嗽又吐痰,然后再将手插进屁股后的口袋里。

“如果我真的要去领养你,我就必须保证我自己能够胜任,”布鲁诺特说,他翘起一个拇指,指了指墙上画像中的那个女人。“她喜欢男孩,给我生了三个男孩,在生最后一个时死了。道格拉斯是老二,老大在华盛顿州,给波音公司造飞机,老三四年前死于一场车祸。那的确是件伤心事,可我总喜欢认为他现在是和他老妈在一起。这想法当然很蠢,可我们总是竭力安慰自己,是不是,布莱泽?”

赫顿之家来的男孩和南波特兰来的浑蛋继续向前走着,那神情就像他们天天与女孩厮混在一起一样,而且是乳房鼓起来的女孩。女孩们也跟了进来,其中几个女孩边和别人聊天边抹着口红,那神情就像她们天天与男孩厮混在一起一样,而且是已经隐约长出胡子的男孩。有一两个女孩穿着尼龙丝袜,其他女孩清一色穿着刚过脚踝的短袜,而且全都卷到小腿上相同的高度。身上的任何伤疤都被厚厚的化妆品遮盖了起来,有些地方甚至有纸杯蛋糕上的糖霜那么厚。有个女孩正在抹绿色眼影,让其他女孩万分羡慕。所有女孩都已经娴熟地掌握了扭着屁股走路的步态,约翰·切尔兹曼后来将这称作拉客妓女步态。

“是的。”布莱泽说。他在想安妮,想水井旁的安妮,想月光下的安妮。这时,他看到布鲁诺特先生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这让他又是震惊又是害怕。

五点三十分,他们走路去大木屋。小道顺着河流的方向蜿蜒向前,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带到了“河湾木屋”区,五六个女孩正聚集在那里。

“去吧,”布鲁诺特先生说,“不要在井边待得太长,你听到了?”

可他仍然没有忘记鲍伊夫妇。

但他还是在井边待了一会儿。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安妮,她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也哭了起来。

“还不错。”

“安妮,你怎么啦?”他问她,“亲爱的,你怎么啦?”

“这地方还不错,是不是?”

“没什么,”她说,“替我把水打好行吗?我把桶带来了。”

“嗯?”

他开始打水,她在一旁出神地望着他。

“布莱泽?”

最后一天的采摘工作到下午一点钟就结束了,就连布莱泽也看出最后一天的收获并不多。蓝莓季节已经过去了。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现在总是他在开车。他坐在卡车驾驶室里,情绪低落,无所事事。哈里·布鲁诺特突然喊道:“好了,大家上车!布莱泽开车送你们回去!换好衣服后就去大屋!有蛋糕和冰淇淋。”

“还没有。”

大家从后挡板那里爬了上去,像一群小娃娃一样呼喊着,约翰拼命喊叫着,要他们当心车上的蓝莓。布莱泽的脸上挂着笑容,那种感觉就像这笑容将挂上一整天似的。

“他找到了吗?”

布鲁诺特走到副驾驶座一侧,被太阳晒黑的脸显得有些苍白,额头上挂着汗珠。

“在看那本性教育手册,想找到几张图片。”

“布鲁诺特先生,你没事吧?”

“大脚趾去哪儿了?”布莱泽问。

“没事,”哈里·布鲁诺特说。他笑了,这是他生前最后的笑容。“估计是午饭吃多了。把车开回去,布莱——”

他在门廊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约翰走出来,坐到了他的身旁。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胸口,脖子两边的青筋鼓了出来。他睁大眼睛望着布莱泽,却又好像没有看见他。

布莱泽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放松。

“你怎么啦?”布莱泽问。

就在其他人忙着整理床铺时,布莱泽走到外面的门廊上,望着眼前的小河。小河就在那边,经过这地方时刚好穿过一片平缓的洼地,但他可以听到上游不远处传来的急流催人欲睡的轰鸣声。扭曲的橡树和柳树伸向水面,仿佛想看看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蜻蜓、蜉蝣和蚊子在水面上飞舞,偶尔还会划破水面。远处有一只知了正疯狂地鸣叫着。

“心脏,”布鲁诺特的身体向前一倒,额头重重地撞在金属仪表板上。他的双手死死抓着破旧的坐垫套,仿佛整个世界颠倒了一样。然后,他的身子向旁边一歪,从敞开的车门摔到了地上。

道格拉斯走了之后,他们开始打量四周。这地方不错。炉子是台旧的“超级”牌,上面还带一个荷兰式烘箱。四张落地床,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睡觉时不用像硬币被摞起来那样睡上下床。除了厨房和两间卧室外,木屋里还有一间相当大的公共休息室,里面的书架是用装加州波莫纳橙子的柳条箱做成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本《圣经》,一本年轻人性教育手册,《酒吧十夜》和《飘》。地板上铺了一块褪了色的钩针编织的地毯。地板用的是疏松的木料,与赫顿之家的瓷砖和打了蜡的木地板截然不同。这些板子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道格拉斯正从汽车发动机罩那里慢慢走过来,看到这情形后立刻跑了过来,大声呼喊道:“爸爸!”

“这是你们的木屋,”道格拉斯·布鲁诺特说。他像父亲一样也长着一张农夫的脸,但他的眼睛却不像父亲那样是怪异的淡颜色。“这屋子里以前住过许多孩子。如果你们喜欢这里,就得好好爱惜它,将来还会有更多孩子住在这里。要是晚上感到有点冷,屋里有炉子。不过现在应该不会的。里面有四张床,你们可以先选。要是我们再找到人,他就睡剩下的那张床。那边有个加热板,可以在上面煮点吃的和咖啡,不过每天早晨出门前一定要把电源拔了,每天晚上睡觉前也一样。屋里有烟灰缸,香烟头要丢在里面,不要丢在地板上,也不要丢在门前。这里不许喝酒,不许打牌。要是我或者我老爸逮着你们喝酒打牌,你们就立马走人,没有第二次机会。六点吃早饭,在那边的大屋子里。中午会在那里吃午饭。”他挥了一下胳膊,大致指了指蓝莓田方向。“六点吃晚饭,还是在那边的大屋子里。你们明天早晨七点开始摘草莓。先生们,回见。”

就在卡车疯狂地颠簸着向大屋驶去时,布鲁诺特死在了他儿子的怀中。布莱泽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像疯了一样,弓着身子,紧紧握住万国收割机公司生产的卡车那已经开裂的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土路。

布莱泽和约翰以及“大脚趾”一起住在三号木屋。约翰从波士顿回来之后瘦了许多,赫顿之家的医生(一位老庸医,名叫唐纳德·休,整天叼着“骆驼”牌香烟)将他的风湿热诊断为重感冒。这一诊断最终要了约翰的命,但那还得等到一年之后。

布鲁诺特像身上淋了雨的小狗那样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他们抵达布鲁诺特家的时候,道格拉斯·布鲁诺特正等着带他们去小木屋。他告诉他们,那年夏天和他们一起住在浅滩木屋的还有五六个来自南波特兰管教所的男孩。大家一听到这消息就陷入了沉默。南波特兰管教所的孩子可是一流的浑蛋。

大家把布鲁诺特先生抬进来时,营地妈妈布里克太太端在手中的一大罐柠檬汁掉到了地上,冰块在松木地板上撒得到处都是。他们把布鲁诺特抬进客厅,放到长沙发上。他的一只胳膊荡在了地上,布莱泽将它拾起来,放到布鲁诺特的胸前,可它又落了下来。布莱泽干脆一直握着它。

布莱泽十五岁那年终于长得定了型,身高将近两米。约翰有一次给他量了肩宽,得出的结果是七十一厘米。他的棕色头发又粗又密,非常油腻。他那双大手像两大块木头,摊开来时从拇指到小手指超过三十厘米。他的眼睛是深绿色的,明亮且给人印象深刻,压根儿不是傻瓜的眼睛。虽然他和其他孩子在一起时,其他孩子简直像侏儒,可他们却敢放肆地公开取笑他。他们已经接受约翰·切尔兹曼——现在通常被叫作JC或者吉普车——为布莱泽的专用标志,而且由于他们在波士顿的历险,这两个孩子在赫顿之家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已经成了民间英雄。布莱泽的地位还更特殊一些。任何人只要看到蹒跚学步的孩子围着一头圣伯纳犬的情景都会明白它的意思。

厨房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准备用冰淇淋来庆祝蓝莓采摘季节的结束。道格拉斯·布鲁诺特此刻站在那里,正发疯似的打着电话。其他孩子都聚集在门廊上,偷偷向屋里张望。大家一个个都被吓坏了,只有约翰·切尔兹曼除外,他像是松了口气。

而且女孩让他感到害怕。拿上一本“大脚趾”珍藏的《少女文摘》,躲进赫顿之家的一间厕所,然后自慰一番,那种感觉真爽,能让他在感到不快的时候心情好起来。他从其他男孩那里听到了很多事,但他从中得出的结论是:自慰的感觉与和女孩在一起的感觉差不多,而且自慰还有一个好处——你一天可以来四五次。

布莱泽前一天晚上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大脚趾”不停地说着要找一个姑娘,和她“来一次真格的”。布莱泽倒是觉得自己不必为这种事操心太多。他仍然忘不了玛乔丽·瑟洛,再说想其他女孩又有什么用呢?女孩们喜欢硬汉,也就是电影里那种会哄她们的男人。

医生赶来后匆匆检查了一下,然后拉过床单,盖住布鲁诺特的脸。

约翰·切尔兹曼和赫顿之家的其他男孩从一开始就对这次外出非常热衷,但布莱泽却疑虑重重。只要一提起“外出干活”,他总会想起鲍伊夫妇。

刚才已经停下来的布里克太太又哭了起来。“冰淇淋,”她说,“那么多冰淇淋怎么办?哦,上帝啊!”她用围裙蒙住脸,然后干脆蒙住了整个脑袋,像风帽一样。

这件事从此被“暂缓审议”,而这在新英格兰北部等于礼貌地说洗清罪名了。

“让他们进来把冰淇淋吃了,”道格拉斯·布鲁诺特说,“布莱泽,你也去吃一点。”

麦卡弗蒂说这番话的时候,哈里·布鲁诺特一直没有坐下来。他站在会议室的另一边,拇指勾着裤子背带。像所有农夫一样,他那红润的脸上落有灰尘。他大概被这番话逗乐了,那双与众不同的浅色眼睛似乎微微往上翘了翘,也可能没有。等他确信她已经表达完了自己的看法,他不露声色地淡淡说了一句:“贝亚特里丝,我从来没有去偷看过,但我相信绝对不会是强奸。”

布莱泽摇摇头,感觉自己仿佛从此再也不会有饥饿感一样。

他刚说到这里,贝亚特里丝·麦卡弗蒂就开始发作了。她猛地从折叠椅上站起来(那椅子在去掉她的重量后肯定会嘎吱一响,表达谢意),都没有等主席先生点头同意她发言就声嘶力竭地嚷道:“那好,我们就来说一点!调情!哈里·布鲁诺特,你敢站在那里说那些男孩和女孩之间就没有发生过一起调情的事吗?”她扫视着四周,脸色铁青。“我想问一问布鲁诺特先生是不是昨天才来到世上的?我想问一问,如果没有发生偷盗、没有发生纵火案,那么他认为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那好吧,”道格拉斯说,双手捂着脑袋。“我得打电话通知赫顿……南波特兰……皮茨菲尔德……上帝,上帝,上帝啊!”他将脸贴着墙,开始哭泣。布莱泽默默地坐在那里,望着沙发上用床单罩着的布鲁诺特。

他说:“在座的各位在整个采摘蓝莓的季节里没有丢失一样东西,没有发生过一起车辆被盗、家里东西被偷、谷仓被纵火烧毁的事件,就连丢失汤匙的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只是想让这些孩子看到美好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至于他们看到过美好生活之后会怎么办,那得由他们自己决定。难道你们当中谁也没有过陷入泥潭需要有人推一把的经历?我不会问你们怎么会一方面这样做另一方面仍然自称是基督徒,因为你们当中肯定会有人从那本我称之为‘假圣人照我的方法去做’的《圣经》里找到答案。可是,天哪!你们怎么能礼拜天读着《路加福音》里大善人的教诲,礼拜一晚上却说你们支持这种事?”

赫顿之家的客货两用车第一个到来。布莱泽坐在后面,隔着落满灰尘的后窗向外望去。大木屋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了远方。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布鲁诺特始终保持沉默,任由他儿子道格拉斯和住在他家这边的两三个朋友为他辩护。正当会议主席准备叫停这场辩论时,他站了起来,要求发言。主席极不情愿地同意了。

其他孩子开始聊天,但布莱泽一直默不作声。他慢慢开始明白了过来。他一直想把这一切琢磨透,而一直没有做到。他怎么也理解不了,可他现在明白了。

有一年镇里开会时,西南河湾农业联盟试图强行重新评估布鲁诺特的地产税,结果引发了一场丑闻。他们的目的似乎是要压缩他的利润空间,使他无法继续搞这种带有左倾色彩的社会福利项目。

他的脸开始抽动,先是他的嘴开始抽搐,然后是他的眼睛,再下来是脸颊。他身不由己,控制不住。他终于哭了起来。他将额头抵着汽车后窗,大声抽泣,那声音听上去像马在嘶鸣。

采摘蓝莓的季节从七月的第二周开始,一直持续到八月的第三或第四周。罗亚尔河恰好从布鲁诺特的田地中央穿过,于是他就在河边建了十间小木屋,六间归男孩们居住,另外四间隔着一段距离,归女孩们使用。由于各自在河旁的位置不同,男孩的居住区又被称作“浅滩木屋”,女孩们的居住区则被称作“河湾木屋”。布鲁诺特的一个儿子道格拉斯和男孩们住在一起。布鲁诺特每年六月都会登一则广告,聘用一位妇女住在“河湾木屋”区,而且这位妇女既要充当“营地妈妈”又要兼职做饭。他付给这个女人的报酬很高,并且全部由他个人出钱。

驾驶员是马丁·考斯劳的小舅子,他说:“有谁让那驼鹿别吼了好不好?”

他又高又瘦,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属于典型的美国北方佬。如果你久久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你准会相信他是个疯子。他没有加入格兰其,也没有加入任何其他农民协会,反正这些协会也不会愿意接纳他,不会接纳一个雇用罪犯采摘蓝莓的家伙。浑蛋,不管他们是十六岁还是六十一岁,他们当然是罪犯。他们来到一个正派的小镇,结果镇上的正派人感到他们从此必须锁门,还得时刻留意路上那些陌生的青少年。男孩和女孩。把他们——男少年犯和女少年犯——放在一起,结果自然是这地方变成了所多玛和蛾摩拉。人人都这么说。这样做不对,尤其是在你需要把自己的孩子教养大的时候。

可是谁也不敢碰布莱泽。

那年夏天,去波士顿历险回来后,布莱泽和约翰与赫顿之家的其他一些孩子结伴去摘蓝莓。雇用他们的人名叫哈里·布鲁诺特,为人非常“直”,没有一丝乔治后来用这个词时的意思,只有巴登·鲍威尔勋爵式的正派。他在威斯特哈洛种了五十英亩顶级蓝莓,每隔一年的春天会放火将田里的枯枝烂叶烧得干干净净,而到了每年的七月,他又会雇用二十多个叛逆的孩子来给他摘蓝莓。除了小农场主靠经济作物挣到的那点钱外,他并不富有。他本来可以雇用赫顿之家的男孩和威斯卡西特问题女孩学校的女生,每摘一夸脱蓝莓给他们三分钱,孩子们肯定会非常乐意接受,并且会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在外呼吸新鲜空气。可是他没有这么做。相反,他仍然按当地孩子所要的每夸脱七分钱的标准付给这些问题孩子,而且去田里摘蓝莓时的来回车费也由他支付。

八个半月后,安妮·布拉德斯特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特别大的男孩——体重超过五公斤。领养的告示刚一张贴出来,他就被萨科市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领养了。于是,布拉德斯特的儿子变成了鲁福斯·怀亚特。十七岁那年,他从所在高中的橄榄球队脱颖而出,成了州里的明星阻截球员,一年后成了新英格兰地区的明星。他进了波士顿大学,计划主攻文学。他尤其喜欢雪莱、济慈和美国诗人詹姆斯·迪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