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梅也想起那个孩子来,“那孩子回来了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什么狗屁名字,也太土了吧?叫这名字,我不被人笑话死才怪,我不去,再说,你这么干那真的贾大宝怎么办?”。程识当然不是因为名字才不去,他不想这样戴着面具做人。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都是一赌气,过几天就好了”。程大壮转头看着程识,“你刚才说什么?你不去?”
“高考报名表上的照片我在报名的时候就换了,至于学籍,我也换了”。程大壮不无得意,儿子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总之你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贾大宝,别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
“我不去”,程识看着程大壮的眼睛说。
程识明白了,这是让他冒名顶替贾大宝去上学,他知道贾大宝,同村的,可是也就是仅仅打个招呼而已,并不熟悉。“是,这入学录取通知书没有照片,可是学籍档案有照片,高考报名表也有照片,到时候一对,不是这个人怎么办?”
“小兔崽子,今天老子心情好,赶紧给我乖乖地听话去上大学,你要是不去,我打断你的腿”,孙英梅也劝程识,“别惹你爸生气,他也是为你好,上了大学以后就不一样了,你以后会感谢你爸的,他为你上大学的事儿操劳了大半年了,咱们家的钱全花在你身上了,你要不去你对得起我们吗?”
程大壮随手又掏出一样东西,拍在桌子上,是红皮的户口本,程识打开一看,户主是贾大宝,他越发糊涂了,“爸,这些东西都是贾大宝的”。“有了这些东西,你说你是贾大宝,你就是贾大宝,好在你还没办身份证,入学之后办个身份证,那你就是货真价实的贾大宝了。”
“那我也不能冒名顶替别人啊,你们就是这么对我好的?把我姓都改了,还改成什么贾大宝,这年头谁还叫大宝啊,土不土啊。你们这是诈骗你们知道吗?”
程识半信半疑的打开通知书,上面的名字却写着“贾大宝”三个字,程识说,“爸,你搞错了,这是贾大宝的,不是我的,你是不是喝糊涂了,我是程识”。
“你他妈反了天了,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程大壮一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洒到程识脸上,“今天我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敢再说不去,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程大壮笑呵呵的摇摇头,程识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父亲对自己态度这么和蔼,程大壮起身从桌子上拿出一张信封,“啪”的拍在桌子上,“新州市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爸本想让你去北京,不过没成,不过新州理工大学也不错,咱们离的也近。”
程识鄙夷地看着程大壮,“断绝就断绝,我靠自己也能活下去,不上大学就没活路了?你不是也没上过大学?你把我改名叫贾大宝不是跟断绝父子关系一样?”说着程识起身就要往外走,“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总之,大学我是不会去的,我对读书一点兴趣没有,你爱咋办就咋办。”
程识看看孙英梅,孙英梅脸上倒是一丝惊异也没有,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妈,我爸是不是喝醉了,我这点分数上不了大学”。
孙英梅没想到这本来是好事儿,没想到被这一对倔脾气父子搞得一团糟,她想劝程大壮,可是知道劝不动,想劝程识,更是知道儿子的倔脾气,他能熬到高考结束已经算是不易了,她想到了季小星的自杀,她可不想儿子也被逼上绝路。“老程,要不咱们这事儿再商量商量?”
程大壮给儿子程识倒了一杯酒,“儿子,今天爸敬你一杯,你爸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上大学以后的路看你自己走了”,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程识看着程大壮满头雾水,他这一个月过得也不好,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孙英梅带他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说看不出生理问题,那肯定就是心理问题了。孙英梅也想,大概孩子上了大学就会好了。
程大壮冷笑了一声,他想到了那本日记本,对着走到门口的程识说,“没什么好商量的,我知道那天晚上仙人臂上发生的事儿了,我看过你的日记了,程识,你要是走出这个门,我就把这本日记本交给警察,你想想后果吧,陈红阳已经去公安局找过两次程识了,她肯定是觉察出来什么,要是你安安心心的做贾大宝,这事儿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你要做程识,你就得先去公安局把事情交代清楚”。
家里摆酒炒菜一般都是有喜事,屋子里很乱,孙英梅一进屋就捂着鼻子,开窗开门放风,拿起扫帚开始打扫,程大壮叫住她说,不用了,今天先吃,吃完再说。
程识听闻,这话像一个炸雷响在头顶,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转头盯着程大壮,一看他眼神便知他不是在说笑话,程大壮知道这一军将到了他的要害,也不再理他,独自喝起酒来。程识一声不吭,坐回桌子旁,也拿起酒杯“咕咚咕咚”仰脖把一杯啤酒灌下了肚。孙英梅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看两个人都不吵了,心里也高兴,坐下来低头吃菜。
程大壮摆了一桌菜,程识有点纳闷,高考之后,父母始终没和他谈及任何高考之后的打算,他死活不想复读,就想自己去做点小生意,他本以为成绩发表了父母会大发雷霆,不过他们就跟没事儿一样,他想不通怎么平时总把上大学挂在嘴边的父亲,现在反而毫不在意了。
程大壮见自己心愿得偿,心里舒服得很,也不再管程识,自顾自的喝个痛快。程识也憋着一肚子的火,他知道父亲既然说出日记本和那天晚上的事就知道完了,一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把日记本带走,不过那两天他简直憋得要死,像被人用手死死的掐住喉咙,如果不写出来,他觉得自己就会窒息而死。此时木已成舟,听说酒能醉人,竟然也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他以前从不喝酒,三杯下肚,酒上了头,倒在酒桌旁昏睡了过去。
这是程识第二次来到自己这个偏远的家,他实在不明白有好好的楼房不住怎么又跑到这种地方来,下雨天,土路上面泥泞不堪根本不好走,比自己原来山脚下的房子还差。
程大壮酒量好,可是今天放开了,没多久也醉倒了。孙英梅看着这爷俩先是大吵一架眼看要势不两立,可是程大壮说了两句什么,程识这个倔孩子竟然听了,俩人都醉倒在桌子旁,她独自吃好,把饭菜收拾好,扶着程识上了床,转头又把程大壮也扶上床,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她坐在沙发上休息,却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刚才这股味道似乎被酒菜的香味遮了过去,现在东西收拾好了,坐在沙发上就闻到这股味道,她摇了摇头,觉得一定是老鼠死在沙发后面,挪开沙发,却发现地板上光光如也,哪有什么死老鼠,可是挪开沙发,那味道却更加浓了,孙英梅也是聪明人,她蹲下低头嗅了嗅,觉得那臭味更重,一定是地板地下有什么腐臭的东西,她用手一摸发现一块地板明显松动,用力一扳,她吓了一跳,根本没意识到这下面竟是一个黑洞洞的地下室,她打开入口,那股臭气扑面而来,酸腐发霉甚至还混着粪便的味道和腥味。
尽管贾大宝高考没有达到最好,可是新州理工大学也让程大壮心满意足。毕竟程识的成绩连个专科都够不上,好歹新州理工大学也是本科。程大壮丝毫不敢张扬,他告诉孙英梅和程识,可以回来了。
她实在不明白自家屋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个地方,她想程大壮整天住在这里,可能对这味道已经身在其中不觉臭了,她从外进来却敏感得很。她正愣神之间,突然那个黑洞洞的地下室竟然爬上来一个人,只见他披头散发,脸上污浊不堪,根本认不出来是谁,衣衫一股臭气冲天,就像刚从粪坑爬出来一般,手腕上还滴着鲜血,孙英梅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铁盆,里面屎尿一堆朝她脸上扣了下来,他嘴里喊着,“我他妈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拿到贾大宝的入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程大壮心里这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他手头有贾大宝的户口本,贾振国已经去世,户口本上就剩贾大宝一个人,他还没办身份证,他还有写着贾大宝名字的土地证,躺在教育局档案库里的贾大宝的学籍档案,上面所有的照片都已经换成了程识的照片,程大壮就这样顺利的移花接木,让儿子程识顶替贾大宝去上学,程大壮本来和贾大宝的约定是,两个人把身份调换一下,两份学籍里面的照片互换,程识变成贾大宝,贾大宝变成程识,第一年高考结束后,程识作为贾大宝去读书。第二年贾大宝再次参加高考,但是是以程识的身份,两个人不过换个名字而已,贾大宝晚一年上学,参加两次高考,一次是给程识一次是给自己,但是能够换来程大壮出二十万给他父亲治病,可是没想到高考结束贾大宝竟然变卦,程大壮索性还是按原计划,只不过他没把两份档案的照片互换,只是把程识的照片换到了贾大宝的学籍里面,贾大宝的照片连同程识原来的那份档案被他毁了。这样程识顺利的变成贾大宝,而贾大宝则变成了无名氏。
孙英梅被淋了一身,摔倒在地,那人冲上来把按住他,孙英梅感觉一股血腥之气就在鼻子之前,目光往他手上看时,吓了一跳,右手从手腕到拇指根的地方撕掉了一大块皮肉,已经露出白骨,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孙英梅叫救命,却被掐住喉咙喊不出来,慌乱之中拿起地上程大壮爷俩喝的酒瓶,朝他头上砸去。
现在他明白了当时为什么儿子满面慌张,回来跟警察撒了谎,他倒有点庆幸,儿子不是只会傻玩,关键的时候还真能有点作决定的魄力。
从里面出来的正是贾大宝,他没日没夜的在下面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从恐惧到愤怒,从愤怒到忍耐,从忍耐到绝望,他尝试过一切方法,祈求,哭泣,辱骂,可是无论怎样程大壮都不回应他,每天只是送来一餐,有时候两天才来,他很快就被饥饿磨没了意志,程大壮给他的便盆就在身边,有时候程大壮几天才清理一次,他在自己的粪便味道中吃着程大壮送来的东西,渐渐的麻木了,最让他绝望的是,程大壮一句话不说,对他任何动作不作回应,像个哑巴一样。
程大壮认得儿子的笔迹,他记得有段时间孙英梅说过儿子突然就爱写写算算了,每天回到家里就在那里闷头的写,程大壮这才明白,看样子儿子这是恋爱了,可是这名字季小星不就是前几天跳崖的季正风的孩子么,程大壮心里一惊,不会儿子真和季小星跳崖有关系吧,他往后翻,翻到了最后一页,刚好是孙英梅带着程识回娘家的前一天,程大壮这一看,不禁心惊肉跳,这事情的真相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想把这本日记烧了,可是突然一转念,又把手缩了回来,他起身走到屋里,把日记本放到了衣柜最里面的隔层里。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季小月,想起了季小月那张世界上最美的笑脸,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就会崩溃,他决定让自己还有清醒意识的时候最后一搏,他的右手被拷在柱子上,他没有任何工具,他用力拉扯手已经破皮了,手铐只向前挪了一点点,他狠了狠心,趁自己还没失去求生意志之前,忍住疼痛,用牙齿把手腕上的皮肤咬开,他满嘴血腥,黑暗中的贾大宝像个吸血鬼,他硬生生的把鱼际的皮肤撕开,那种疼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他知道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可能自己再也受不了这种疼痛了,他把手用力的往外拽,手铐几乎刮着掌骨,终于脱了下来。
这天,程大壮百无聊赖,想着把孙英梅娘俩的东西运过来后还没拆包,好歹要把儿子睡得行李打开晾晾,程大壮拆了行李包,他当时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把床铺一卷,直接塞进了蛇皮口袋,他把被褥拿出来,抖落的时候发现一本日记本掉落了出来。程大壮低头一看,翻开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好奇的把日记本捡了起来,仔细一看,那一页字都是三个字,“季小星”。
贾大宝全身湿透,鲜血黏糊糊的到处都是,手掌痛的几乎抬不起来。贾大宝没有时间,他只能根据自己的饥饿程度判断程大壮多久没来了,他觉得至少有一天一夜了。这地下室里没有任何他能用的上的武器,他只好把自己的便盆拿了出来,准备地下室的入口一开就泼上去,至少能给自己逃跑制造时间。
程识不出所料的稳定在200分,而贾大宝的分数却比平时低了一些,只考到了570多分,各大院校的录取分数线还没出来,贾大宝报考的学校当时跟程大壮商量过的,第一志愿报北京,第二志愿报本省,程大壮其实也没想太多,他知道即便是本省的新州理工大学录取分数线也在500分以上,他儿子是死活都上不了的,要是能去北京那更是不敢奢求的。
他咬牙切齿,看到光亮的那一刻几乎用尽全力,也分不清眼前的是谁,孙英梅的一酒瓶打到他头上,他痛的清醒过来,发现眼前的并不是程大壮,他顾不了太多,推开门跑出院子,已经下午了,他被迎面而来的阳光几乎刺的睁不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生怕背后有人追出来,他打开院门,一头冲进玉米地里,不见了踪影。
接下去的日子果然风平浪静,程大壮除了买日用必需品,基本上不出门,孙英梅回了娘家,她把诊所也关了。八月初高考成绩发表,名山县又一次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季正风在全县教育总结大会上作了发言,程大壮也看了县电台的转播,他心里算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