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大宝走了之后,程识陷入一种焦灼不安的状态,尽管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可是亲手签下放弃治疗的协议书,无异于让一个儿子宣判了父亲的死刑。他后悔当年不应该屈从于父亲,他又担心季小月的情况,几次想打电话无奈狱警不允许。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至少他的决定能拯救一个人,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自己。
跟陈红阳的一番对话,不仅没对贾大宝和程识身份的问题有任何帮助,反而让他疑惑陈红阳似乎也在隐藏着些什么。陈晓思来想去,决定去新州市监狱,见见这个程识。上次他自称是贾大宝,当时自己并没注意其他的细节,这次,他手里有了很多资料,程识有信心可以从他的嘴里获得一些事情的真相,他毕竟是季小星自杀的目击证人。
他没想到,第二个来狱中探望他的竟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名山县值班民警陈晓。他看到陈晓坐在那里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应该是季小月,如果季小月没出什么事情的话,或者是真的贾大宝,他也许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比如,从她转述女儿季小月的描述来看,季小星是具有自杀的心理因素的,因为季小月对她说过,“她就觉得她妹妹情绪不太好”,况且通过传闻来说,季小星明显是那个学习比较差的,出了名的问题学生,具有强烈的叛逆心理,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里,有一个跟她有强烈对比的姐姐,自己一无是处,有些心理问题也不足为奇,这点陈红阳肯定知道,可是又是什么让她如此执着季小星肯定不会自杀呢?
“我该怎么称呼你?”,陈晓盯着程识问。
陈晓看着陈红阳车子远去,他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倒不是关于程识和贾大宝,陈红阳的一些习惯让他觉得挺奇怪,比如,她在说自己孩子的时候,她绝大部分的时候都说“女儿”,而不是叫名字,如果只有一个孩子可以理解,可是有两个孩子,一般家长应该直呼姓名才对。而且从陈红阳跟他的对话中,他敏锐的察觉出了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
“我,我叫贾三儿”,程识心虚的说,他知道陈晓来找他,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从七月以来,名山县再没下过一滴雨,直到九月快入秋了,天上才飘起了乌云,新州河水位也比两个月前下降了不少,大地干渴的等待着雨露,陈晓和陈红阳的谈话恰好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小雨打断了,两个人疾步走到白马墓园的门口,陈红阳看了看表,她说,“我下午还要赶回新州市,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你要是有进展了,请给我打电话,谢谢了”。
“一个月前,你去名山县公安局报案,说有人冒充了你的名字签了合同,那时候你叫贾大宝,对吗?”,陈晓平静地说,“而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的银行卡被冻结,你的手机号也被停用,甚至你的身份证都不能和我们联网验证匹配,似乎你根本就不是贾大宝。因为还有一个真的贾大宝,他去银行冻结了你的银行卡,停了你的实名制手机号。我查过你高中时候的照片”,陈晓把写有程识名字的相片摊在桌子上,“那时候你还叫程识,什么贾三,不过是你顺口胡说罢了。”
陈红阳稍微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说,“是,是挺像,不过她们俩其实性格差异很大,小月比较文静,小星比较活泼,像男孩子。”
程识听他这么一说,哆嗦了一下,可是随即就冷静了下来,他直直的看着桌子上的照片,眼睛的焦点却仿佛在桌子下面,一副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那张相是我?怎么证明?你说是我就是我?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况且,看日期,这是七年前的照片。”
“您的两个女儿长得特别像吧?听说有的孪生姐妹只有父母才分的清”,陈晓突然抛出了这句话。
程识这么说,陈晓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确实能从神情和样貌判断出眼前这个人就是照片上的程识,可是他没办法从证据的角度证明。可是陈晓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这也是他当警察的一个原因,“我查过程识和贾大宝98年高考的成绩,程识不足两百分,落榜,贾大宝577分,没有考上第一志愿,被新州理工大学以第二志愿录取了,我猜,你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改名叫贾大宝的吧?”
陈晓摇摇头,说只是随便问问,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陈红阳解释,听她描述的贾大宝,应该是现在就在新州市监狱里服刑的那个贾三儿,也就是有可能真名是程识的那个,他觉得这事儿没调查清楚之前,告诉陈红阳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程识,也不是贾大宝,你搞错了”,程识索性来个死不认账。
“嗨,这事儿我哪知道,这得问我女儿。这个贾大宝,他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来其实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没有义务调查这个案子,也没有人报案,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个入室偷窃几十万的人,不明白你为什么即使入狱都不肯说出真相,你在帮谁隐藏着什么吧?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是谁,我想你真正的敌人,应该是把你弄到监狱里的人,而不是我,你若是说出真相,我也许还能帮你”,陈晓收起了东西,他知道这些东西都不能让他心动。
“那您知道这个贾大宝现在在哪吗?”,陈晓想进一步确认。
“陈警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程识看他要走,急忙叫住他。
陈红阳说,“那孩子看着挺老实的,个头高大,胖乎乎的,不爱说话,让人觉得踏实,他是小月的男朋友。”
陈晓一听有门,有要求自然要有代价,这是个突破口,“你说吧,能帮我就帮”,他斜眼着程识,估量着他的要求到底有多重要。
陈晓连忙问,“你认识贾大宝?你能说说他长什么样吗?”
“你能帮我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吗?她叫季小月,你什么也不用说,就确认她一切平安就行,这是她的电话,如果方便的话,告诉她我出差去了,过几个月才能回去”,程识有些忐忑地说。
“贾大宝怎么了?他出什么事儿了,这件事跟他有关系?”,陈红阳心里一惊,不知道怎么这事儿跟她未来的女婿有关系。
陈晓心里想笑,这么愚蠢的谎言,他都说的出口,出差难道自己不能打电话?可是恋爱中的人也许都糊涂得很,“你说的是季市长的女儿季小月?她母亲在市医院工作,叫陈红阳吧”,程识也没惊讶,知道市长的也不在少数。陈晓点点头说,“打个电话倒不是问题,不过你起码也得回答我的问题”,“哪个问题?”,程识问。
“对,是名山县的”,陈晓点头。
“最起码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吧?虽然我几乎百分百确定,不过还是想听到你的答案。”
“贾大宝?名山县的贾大宝?”,陈红阳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点惊讶。
“陈警官,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现在这个社会,确定一个人是谁,到底靠的是什么?是一张身份证?一本户口本,还是房产证、银行卡?你们公安局怎么确定一个人来着?查查系统?我拿着一张张三的身份证,只要张三的这张身份证是真的,我们俩又长得足够像,那是不是我就真是张三了?再或者,我们俩长得跟本就不像,只是计算机系统里的照片被调换了,那是不是我就成假的了?”
陈晓想了想又问,“那贾大宝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陈晓觉得程识说的不无道理,“你说的有道理,发证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万无一失,不过实际上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现在已经越来越多的录入更多生物特征,比如指纹、齿模、DNA等等,有了这些,我们能充分确认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她平时交际广泛,朋友也多,她人缘好,但从没听她提起过这么个人,这名字也是我从公安局才知道的,以前从没听说过。”
程识冷笑,“除了那些案犯录入指纹,DNA,普通老百姓哪有那样的待遇?以前只要换张照片就能换个人,现在也没有多难,不过是变成数字版而已,DNA?只能证明我的身体和你的取样一致,可我就是我,怎样也钻不进套子变成另一个人。”
“您能说说季小星平时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比如这个叫程识的?”
“你扯远了,你如果不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办法帮你,抱歉”,他还是转身要走。
“我丈夫平时工作忙,对孩子,他不怎么上心,他原来一直做教育局长,可是没想到自家的孩子却出了问题,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心里有心结,她姐姐也是一样,对妹妹的离去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所以在我们家,季小星的死是个忌讳,没人提起,更别说调查了。他们都希望时间能让我们渐渐遗忘,可是我却怎么也忘不掉。”
程识抬起头,叫住陈晓,“陈警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我们村里住着两户人家,一户人家穷,但是孩子学习好,肯定能考上好大学,一户人家富裕一点,可是孩子不争气,学习差。可是富裕一点的这家家长偏偏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孩子送上大学,虽然孩子并不是这块料。这时候恰好穷人家的孩子父亲生了重病,还没钱治病,富人家的家长就想出了个办法,他找到那个学习好的孩子,跟他说,如果你肯把考上大学的名额让给我儿子,我就替你出钱给你爸爸看病。当然这事儿没告诉他家长,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别的办法,否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病重却不能医治,于是就和他君子协议,他尽全力考好,考上后,把名额给富人家孩子,富裕的家长就负责出钱给他爸爸看病。”
陈晓点头应允,又问,“他们对季小星的自杀没有疑问吗?”,他很奇怪,同在一个家庭生活了十几年,对于一个家庭成员的认知应该相同,不可能只有母亲认为女儿绝对不可能自杀,可是父亲或姐姐却有不同的看法。
陈晓点点头,他虽然根据各种迹象分析出来了“果”,却并不知道“因”,经程识这么一说,他觉得很多事情能解释得通了,比如程识家为什么搬离原来熟悉的村落,去了县南郊,从来不跟外人交流,为什么刚开始他自称贾大宝的时候总是有种莫名的心虚。而且他原来也纳闷,怎么可能被换了身份的那个学生就没有一点声音,现在看来,原来是自愿,至于教育局那本程识的空档案袋,自然是里面的东西被调换了。
“不,他们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找到那个叫程识的,或者有了什么消息,一定要直接通知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丈夫,我不想这些事情让他烦心。我女儿也是,她心理负担也很重,所以我不想再让他们参与进来。”
“你就是那个富人家的孩子?”,陈晓问。
“你这样做,你丈夫和你另外一个女儿支持你吗?”
“陈警官,你别搞错了,我只是给你讲个故事,也许对解释你的问题有帮助,可是我还是我,我就是贾三儿,我不是贾大宝也不是程识”,程识毫不犹豫的说,可是他心里也开始渐渐的不安,他知道陈晓说的对,除了陈晓还有别人想知道真相。
陈红阳说着,又拿出手绢在眼角抹了抹。陈晓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些本不是他所关注的问题,还引起了她的伤心事。
陈晓点点头,知道得到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知道这不是办法,毕竟公安局已经盖棺定论,再说,这事情要真闹大了,会影响我丈夫的前途,所以也就算了。不过我私下一直没放弃过,我知道这事儿过了这么多年,可是在我心里,女儿始终好像还是早上跟我说再见,我晚上就能见到她的样子,找不到那个目击证人,我心里的石头就放不下,我总觉得欠她些什么。”
“陈警官,你会给我女朋友打电话吗?”
“那后来呢?”
“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其实陈晓也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想见一见陈红阳说的女儿自杀的事情,他想知道作为姐姐季小月对妹妹季小星的看法。正愁找不到机会联系她,况且陈红阳叮嘱过不要打扰她女儿和丈夫,不过现在是受人之托,心里也坦然,没有违背陈红阳的叮嘱。
陈红阳有点不好意思,“当时是有点冲动,不过你要理解我,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的心,那时候我就想知道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我心里她不可能自杀,所以我死活要报案,我要找到那个叫程识的,问问他当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这有点不可理喻,但我当时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你下次来,告诉我女朋友的情况,我再继续给你讲故事。”
“所以你去报案,实际上是想调查你女儿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