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我们一行人经过了整整一日的煎熬,在烈日和风沙洗礼下,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越了小半个魔鬼城,在大漠的落日之下,站在了一座巨大的荒丘之下。
眼下,头陀自作聪明诈我,想尽快进入蓑衣墓,不料却正中我的下怀。只等到了蓑衣墓,老子定叫他有苦说不出!
此时,长风西来,吹打着魔鬼城的荒丘,这座笼罩在黑暗中的诅咒之地,处于风口,四季狂风不断,足有拔山倒树,飞沙走石之威,在强劲的西北风雕琢之下,将魔鬼城方圆百里的古泥岩和砂岩层沉积物风蚀成一片奇形怪状的死地,远眺魔城,像极了中世纪欧洲的一座大城。数不清的城堡林立,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在城堡脚下,是石层裸露,深浅不一的沟壑,将整座魔鬼城纵横分割,从远处看去,只见那些风蚀的“城堡”,有的有的呲牙咧嘴,状如凶兽,有的檐牙高啄,壁垒分明,形似古城,有的蜿蜒曲折,廊腰缦回,犹如宏伟宫殿,幽深浑厚。在起伏的山坡沟壑之中,布满着血红、湛蓝、洁白、橙黄、碧绿的各色石子,宛如沧海遗珠,深渊落碧,大风一起,卷起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鬼影森森。万箭齐发一般的气流在怪石山壑间穿梭回荡,发出尖厉的啸声,犹如狼嗥虎啸,鬼哭神号。
头陀在骗我,因为这张照片根本不是在敦煌拍的,而是在天师会的人刚劫走我儿子的时候就拍好的照片,因为陆龟年在信里写的很清楚,香夫子被敏贝勒的朋友杀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抱着孩子跑到敦煌照相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师会的头陀早早拍好了这张照片,放在身上,当做要挟我的底牌,当我提出见不到我儿子,就不帮他们打开蓑衣墓的时候,头陀开始慌张了,他差遣卞惊堂去敦煌发电报,命香夫子带着孩子赶过来,奈何通信不便,他并不知道陆龟年已经动手截杀了香夫子一行人马,只当是路途遥远,香夫子还没有赶到,为了骗我尽快的打开蓑衣墓,他只好掏出了这张照片诈我,谎称我儿子已经到了敦煌,从而骗我帮他打开蓑衣墓。可他万万没想到,无论是事前的布局,还是消息的传递,我都快他数步。所以,此刻我虽然知道这照片是假,但我也必须装作信以为真,因为既然头陀安排了香夫子赶来敦煌,就一定会派人守在敦煌接应,当接应的人收到香夫子被截杀的消息,一定会赶过来向头陀报告。自从卞惊堂发完电报回来后,我们一直在马不停蹄的赶路,陆龟年截杀香夫子的消息发生在卞惊堂从敦煌回来之后,因为,从中原发出香夫子被截杀的消息、敦煌接收到消息、消息传到头陀手里,这三个步骤都是需要时间的,我想,此刻报信的人已经在追赶我们的路上了,这几日我带队在大漠中奔行,有意无意的绕了好几个圈子,估计给头陀报信的人想追上我们,没个三五天是不可能摸到我们行踪的。
落日之后,沙漠中的气温骤降,我们裹上了棉袍,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夜幕之下,繁星如海,我站在风中掐指踱步,指着那荒丘的阴面,沉声说道:
头陀笑了笑,卷起地图,转身离去,我看着头陀的背影,嘬了一口烟,心中一片了然。
“紫微星左,将星位列,这蓑衣墓的大门,就在这荒丘之中!”
我点点头,笑着说道:“不错!很有诚意!”
头陀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指挥着一众天师会的弟子,开始从背风的地方整理装备,开始安排人手勘测打洞,日本人和英国人也趁机围了过来,架起了相机,开始不停的拍照和记录。
头陀笑着指了指照片,沉声说道:“为了让你放心,我特地让人到敦煌城拍了这张照片,差人送过来,怎么样?”
鲁绛走到我身边,帮我紧了紧颈下的毛围脖,悄悄的在我耳边说道:
照片的背景是一架马车,照片正中站着的是一个女人,相貌像极了陆龟年信中描述的香夫子,在那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生的虎头虎脑,生着一双和我一样的三瞳。
“你说的那支疑兵,就是那个叫寇乌孙的,可一直没有现身……咱们现在就下墓,身后这把躲在暗处的刀,万一趁机扎咱们一下,可就不妙了!”
说完这话,头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我笑着摸了摸鲁绛的脑袋,望着夜幕,沉声说道:“我怕的是他不来扎我一刀,那才大大的不妙!”
头陀点了点头,一脸笃定的说道:“是的!”
两个时辰后,荒丘背面被掘开了一个硕大的土坑,随着一声火药爆破的巨响,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幽幽的冷风从洞中呼啸而出,尖利刺耳,宛若阴魂嚎哭,撼人心魄,黑色条石铺就的悬梯蜿蜒而下,犹如一只长蛇钻入黑洞,见首不见尾!
“你是说……我的孩子已经到了敦煌?”我张口问道。
我们一行人凑到洞口,将灯光和火把向洞中照去,却不料所有的光线穿行不到二十几步,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我们的人已经将令公子带到了敦煌,这魔鬼城风沙肆虐,环境恶劣,令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我们实在是不忍心将孩子带到这里吃沙土,所以还请张先生见谅!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帮我们取出黄金,我一定第一时间安排你们在敦煌团聚!”
“这就是蓑衣墓的入口?”头陀喃喃自语道。
头陀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睛,徐徐说道:
我笑了笑,坐在台阶边上,沉声说道:
“我怎么敢呢?你想想看,我儿子还在你手里……”我看着头陀的眼睛吐了一口烟圈。
“我客栈传下来的观星术,只能定位蓑衣墓的地点,至于如何进去,祖师并没留下什么线索,怎么样各位?敢不敢下去闯一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张大掌灯,以咱们的脚程,明天傍晚,就能到达你定位的地方!希望你不要然我失望!”
我话还没说完,英国人道格拉斯就大声的喊了一句:“险中富贵求!有什么不敢!”
头陀掏出地图,勾画了一阵,随即转过身来,向我说道:
“老板,好像是……富贵险中求!”道格拉斯的黑人保镖汉森在他耳边小声的提点了一句。道格拉斯老脸一红,给了汉森一拳,不再说话。
我没有理会头陀,自顾自的点上了一支烟,对着头上的星月吞吐。
荒木隆一微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天师会头陀一行人,笑着说道:
“魔鬼城东南二十里处!”头陀喃喃自语。
“入宝山岂能空回?”
“以咱们现在脚下的位置为原点,方圆百里为半径定位,上对星象,按照祖师留下的口诀,那蓑衣墓的入口应当在魔鬼城东南方二十里!”
头陀点了点头,安排了一番人手,收拾好了装备和饮水,在我和鲁绛的带领下,沿着石阶缓缓下行。
“在哪里?”
石洞蜿蜒向下,坡度极其陡峭,我们拾级而下,在漆黑中跋涉,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在手电筒和火把的光线下,我们依稀可以看出,这条石阶的应该是沿着一条干涸的地下古河道所建,在台阶的两旁还有许多不知名动物已经石化的骸骨,有的非常巨大,牙尖爪利,由此可见,此处在若干年前绝对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肥沃之地……
“差不多吧!”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石门,将我们的前路完全封死,那石门,上接岩顶,下抵石阶,左右紧贴山壁,将我们的去路牢牢封死,在那石门之侧,有一个硕大的石盘,足有一张八仙桌大小,道格拉斯走上前去,拂开了厚厚的陈土,漏出了一幅硕大的石刻浮雕,那浮雕的线条极为古拙,描绘着一幅唐人兵马与一群头戴鬼面的西域军队战斗的场景,浮雕被纵横的线条切割成了纵横各十块,一共是一百块儿!
“可找到了蓑衣墓的位置?”头陀问道。
在石门上,有四个凹槽,一字排开,凹槽的四方大小与壁画上被切割的每一个小块大小相等。
“谈不上精通,略懂罢了!”我淡淡的答道。
站在头陀身后的叶貂裘思索了一阵,指着石盘上的浮雕,看着我,沉声说道:
“张大掌灯,可是精通星象?”
“难道说,开启石门的秘密,就是从这一百块浮雕中,选出四块,放在门上的凹槽内当做钥匙?”
没过多久,头陀就从帐篷边的火堆旁走了过来,爬上沙丘,站到了我的身旁。
我笑着搂住了鲁绛的腰,指着叶貂裘笑道:“看到没?傻子都看出来了!”
心念至此,我和鲁绛交代了几句,随即转身走出了帐篷,爬上了一座高高的沙丘,开始仰面观星。
叶貂裘气得涨红了脸,上来就要和我厮打。被头陀抢上来拦在了身后。
所以,当下之急,就是把握好这个时间差,在头陀收到来自中原的消息之前,将他们带进与世隔绝的蓑衣墓!
“张大掌灯,如此谈笑风生,莫非心中早有计算?”头陀朝着我拱了拱手。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香夫子那边出了问题,天师会肯定会第一时间差人赶来西域报信,到时候,头陀一翻脸,大家鱼死网破,可就大大不妙了。
我还没等答话,石门下,荒木隆一一摆手,示意所有人屏气息声,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腰后掏出了一个空心铸成的小榔头,在石门上下一阵敲打,侧着耳朵,去听那敲击的回声,一炷香后,荒木隆一站直了身子,向众人说道:“这不是一扇里外开启推拉的门,而是一道上下起落的闸门,通体以一整块玄武岩凿成,上下延伸,呈现一个目字形状,将整块玄武岩石板分成三栏,目字的上下两栏是闭合的实心石板,在中间那一栏,开凿了一个孔洞,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最下面那一栏,石门上下有机关,若锁钥开启正确,闸门就下沉一格,我们将穿过目字石板中间那栏的孔洞,进入门内,若锁钥开启不正确,闸门就会下沉两格,目字最上面那一栏实心的石板就会彻底将门堵死,这种机关只能下降,无法上升,石门重逾千斤,下坠势大且急,根本没有办法将其别住,若是用炸药强行破门……我计算了一下,在炸开石板之前,火药的冲击力将会顺着这段河道,直接炸塌咱们现在身处的这段甬道……这是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常用的墓葬防盗手法,虽然简单粗暴,却非常实用!”
一炷香后,我将所有的信纸一起点着,烧成了一堆灰烬,连那张印着脚印儿的信纸也不列外。我这一路能占尽先机,虽身在西域,却能指挥身在大江南北的伙计们,所依仗的无非是布局精妙,以有心算无心。我故意拟制地图、一步步的抛出蓑衣墓的诱饵,利用天师会得到这批黄金的迫切心情,以将我儿子带到西域来为条件,目的就是为了让控制我儿子的人动起来,一旦他们动了起来,陆龟年和敏贝勒有有动手的机会,而天师会一行人马,远在西域,接收消息迟滞,敦煌的电报是与中原联络最快的手段。陆龟年的行动发生在卞惊堂从敦煌拍出那封电报之后,自卞惊堂回返归队之后,天师会众人急着找蓑衣墓,一直忙于拔营赶路,并没有再派人去敦煌与中原联系,所以陆龟年劫走我儿子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来。
我心中暗道:“也不知这帮玄黄社的倭寇,挖空了多少中国的巨塚大陵,才能对挖坟掘墓如此熟稔……”
鲁绛鼻子一酸,张开手,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肩膀,一张嘴,咬在了我的后脖子上,疼的我龇牙咧嘴,又想哭又想笑!
头陀思量了一阵,看了我一眼,张口说道:
“是儿子的脚印,陆龟年和敏贝勒得手了,孩子现在就在青衣巷公输家祖宅里,很安全……敏贝勒会留下,带着他的狗警戒宅院……”
“张大掌灯如此胸有成竹,若有有开门的技巧,还请明言!”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鲁绛接过我手里的信纸,指着那个小脚印儿瞪着通红的眼眶,看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答复!
“这开门的方法是有,但却是握在你们手中,不在我这里!”
陆龟年的信写的很长,我看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完,信纸的最后一页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蘸着墨水印在在纸上的小脚印,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去一遍遍的抚摸那个足迹,一向自认心智卓绝的我,此刻竟然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的的泪水,咧着嘴哭的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