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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埃勒里一席话

“什么?我的论据多如牛毛,教授。”埃勒里的眼睛闪着光,“我们早已知道,克罗萨克没有同谋。简单地说,他是专为复仇而来,这些犯罪中没有什么能诱惑从金钱视角出发的同谋。

“当然有。”亚德利反驳说。他把烟斗重新点上,用力地抽着。“在你的论据中,哪一点能驳倒下面的看法呢?布雷德下棋的对手或者是无辜的,或者是克罗萨克的一个同谋;当这个无辜的对手跟布雷德下棋时,或者这个同谋跟布雷德下棋分散他的注意力时,克罗萨克偷偷跑进书房,从后面攻击了布雷德,这想法在那天发现血迹时我就已经说过了。”

“有可能一直是两个人,一个是克罗萨克,另一个是跟布雷德下棋的无辜者吗?请考虑这会意味着什么。这会意味着,克罗萨克故意在一个无辜证人面前攻击布雷德!荒谬。他肯定会等证人离开再动手。但如果他在一个无辜证人面前攻击,那他会放过这个证人吗?像克罗萨克这样的人,毫无良心可言,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然而那证人显然是未受伤害便离开了……不,教授,恐怕并没有这样的证人。”

“正是,”埃勒里说,“地毯上血印的位置支持我方才的推断。那血印在黑方那边,亦即布雷德坐的椅子后两英尺。我们早已得知,谋杀发生在书房里;而那血印在书房里只此一处。如果布雷德从头部正面受到攻击,那么当他坐在桌边打算给红子加冕时,他该往后倒在他的椅子和写字台之间。那儿正是我们发现血印的地方……鲁姆森医生认为,既然在布雷德的尸体上没有别的暴力痕迹,那必定是他的头部先受到了攻击;在凶手把尸体搬运到凉亭以前,伤口的血直往外涌,染污了他身下的地毯。所有细节都吻合。所以事实呼之欲出:布雷德坐着跟他的加害者下棋,换句话说,杀害布雷德的凶手也是他下棋的对手……啊,你有异议。”

“但那证人如果在克罗萨克之前来,又在之前离开——一个跟布雷德下棋的证人——又怎样呢?”教授坚持道。

“那血印。”教授嘟囔道。

埃勒里咯咯笑起来。“哎呀,哎呀,你越来越老眼昏花了,教授。如果他在克罗萨克之前或之后来,他就不会是个证人了,对吧?”他嘿嘿笑着,“不,关键在于,我们发现的这盘棋是布雷德跟克罗萨克下的,就算之前或之后有来访者,也不会影响到这一事实:克罗萨克——凶手——确实跟布雷德下了棋。”

“结论?很简单,布雷德没能完成这个动作是因为他无法完成。”埃勒里叹息一声,“他那时受到了攻击,以致没法给红子加冕。”

“这就是从你冗长的废话中得出的结论?”亚德利咕哝道。

亚德利仍然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听着。

“正如我之前所说:杀害布雷德的凶手跟他下了棋。那个克罗萨克,布雷德跟他很熟,虽然,他自然不是作为克罗萨克,而是作为其他人。”

“这一事实就是:一枚红方棋子到了黑方王线,却没有加冕。在布雷德手里的——在黑方手里,注意——是那唯一丢失的红子。我不明白,”埃勒里趾高气扬地说,“你怎么会无视这样的结论?即红方——黑方的对手,成功地让它的一枚棋子到达了黑方的王线;黑方,或者说布雷德,拿起一枚俘虏的红子准备把它放到那枚刚刚到达他的王线的红子上方;但在他这么做之前,某件事让棋局中断了。换句话说,布雷德,抱着专门为了给对方的棋子加冕的目的,拿起一枚红子,但是永远没有完成这个动作。这一事实直接表明了这盘棋何时结束,以及为什么结束。”

“哎呀!”教授一拍瘦瘦的小腿,大声说“我可难住你了,年轻人。为什么布雷德跟他很熟?嗯?你打算说那是逻辑推导出来的?只因像布雷德这样的人跟某人下西洋跳棋,这个人就必定是他的一个朋友吗?胡扯!嗯,布雷德甚至会跟一个收粪肥的人下棋。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捕捉对象,只要他会下棋。我花了三个星期才说服他,我真的对下棋不感兴趣!”

“什么事实?”

“我的脑子要炸了,教授。如果我给了你这种印象,我是从这盘西洋跳棋推断出布雷德的对手是他的一个朋友的话,那我表示道歉;我没有那么想。我有更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布雷德不是知道,克罗萨克——特维尔家的仇人,到了美国要报那血仇吗?”

“我说到哪儿了?对了!有一个丢失了的红子,被我们在死者布雷德被钉成十字架的图腾柱附近发现了。死者的手掌心里有一个圆圆的红印。他在被杀时,一直握着那枚棋子。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理论上有许多种解释,但只有一种已得到事实证明。”

“是的,当然。他留下的条子表明了这点,那时范亲自给布雷德写了信警告他。”

埃勒里闭上眼睛。“如果你想了解天才的话,教授,请接受迪斯累里[5]的劝告,磨炼耐心。现在是我发言,可敬的教授。好多次我在课堂上,情绪焦灼地想要赶紧获知你有关万人军[6]、腓力[7]或耶稣的最终结论……

“Bien assurement[8]!在知道克罗萨克到了美国的情况下,布雷德还会和一个陌生人约会,如他做的那样,有意把所有可能的保护者从家中打发走吗?”

“但此事有什么意义呢——”

“嗯,我想不会。”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得知布雷德执黑,他坐在靠近写字台的椅子上;他的来客和下棋对手,面向写字台坐在对面,而布雷德背对着写字台。”

“你瞧,”埃勒里疲乏地叹气说,“如果你核对了足够的材料,你就能证明任何事情。注意听着——让我来举最极端的例子。假设布雷德期待的来访者那天晚上确实来了,确实跟布雷德办理了事务,离开了。后来克罗萨克出现了。请注意,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但我们已证明,克罗萨克——谋杀布雷德的凶手,跟布雷德下了棋。那便意味着,布雷德有意邀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进入他没有防御的屋子……这显然有悖常理。那么,克罗萨克想必对布雷德来说很熟悉,不管他是布雷德期待的来访者,还是那晚的一个不速之客。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到底是哪种情况。我偏向于认为,那天晚上除了布雷德外,只有一个人在书房里——克罗萨克。但是即便有两个,或三个,或一打人的话,它也否定不了这一结论:布雷德很熟悉克罗萨克,不管他以什么伪装出现,布雷德跟他下了棋,并在下棋时被谋杀了。”

“但如果布雷德执黑,那么在下棋时,他必定是坐在靠近写字台的椅子上,而不是离写字台较远的对面。因为所有被俘的红子都在靠近写字台的这边,而俘虏红子的当然就是黑子了。

“那使你明白了什么呢?”

“然而,仍然是巨大的优势。

“什么也没有,”埃勒里悲哀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说,我现在不比三个星期前更明白……你知道,还有另一件确凿的事实,既然我想到它,那我们就把它从这一团混沌中提取出来。我真是头蠢驴,以前一直没想出来。”

“只是因为那时棋局中止了,因为红子不加冕,棋是不可能继续进行下去的,”埃勒里迅速接着往下说,“有证据证明这盘棋就在那一刻停止了吗?有!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布雷德在这盘棋中是执黑,还是执红?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证据证明布雷德是下棋高手。实际上,他曾经接待过全国西洋跳棋冠军,两人还下成了平局。那么,能想象布雷德在这盘棋中执红吗?红方显而易见是弱方——弱到让他的对手有三王加一子的优势。不,不能想象。我们可以立即断定,布雷德执黑……附带说一句,为了澄清事实,我再修正一点。现在我们知道,黑方的优势实际不是三王加一子,而是两王加两子,因为红方一子本应称王。

教授站起来在火炉上敲掉了烟斗里的灰。“你今晚的话中充满了惊奇,”他说,没有转过身子,“是什么样的事实?”

“我终于开始有点明白了。”亚德利咕哝着。

“我们可以完全有把握地断言,克罗萨克不是跛子。”

“按照逻辑,我认为我们能。因为我们发现了什么?在黑方的首行,两枚红子中的一枚仍处于比赛中。但在西洋跳棋中,当你到达对方底线时,你就有权利让你的棋子加冕或者说称王[3];如你所知,那就是把另一枚棋子放到第一枚上方。那么,这就奇怪了,这局棋中红方明明有一子在王线[4]上,它却没有加冕?”

“我们以前讨论过这点,”亚德利反驳说,“不,你是对的。过去我们认为对此无法确定。但是怎么——?”

“这样来看这件事。我们能根据下棋的时间来推定谋杀的时间吗?

埃勒里站起来,伸展双臂,开始来回踱步。书房里很潮湿;外面大雨如注,哗哗作响。“克罗萨克,不管他伪装成谁,都是布雷德十分熟悉的人。但布雷德很熟悉的人中没有瘸子。因此克罗萨克实际上不跛腿;而他利用小时候的残疾作为一贯的身体特征,只是为了把警察引入歧途。”

“天真,”埃勒里嘿嘿笑着,“你这老顽固。逼得我要消除逻辑的和常识的双重障碍。

“那就是为什么,”亚德利咕哝着,“他如此粗心大意地留下一个跛子踪迹的原因。”

亚德利教授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他的黑须上方露出白色的牙齿。“的确,的确,我明白这点。但你仍然没有排除这种可能的推测:那天晚上,虽然布雷德是跟他的正当来访者下的棋,留下像我们看到的这样的棋局,但他是被克罗萨克杀害的,也许就在那位来访者走后不久。”

“正是如此。他一嗅到危险气息,就立即放弃跛行。怪不得他的踪迹没被发现。我以前该想到这点。”

外面大雨如注,灰色的水帘击打着窗户。

亚德利用他的一双大脚蹒跚行走,冷了的烟斗从嘴中突出来。“说得没错。”他敏锐地注视着埃勒里,“没别的即兴想法了,是吗?”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尽管斯托林斯看到他时,布雷德确实在下一盘试验棋,不过那晚后来下的棋红黑双方力量悬殊。因为,虽然一名高手不会跟自己试验这种棋,但当你做下述猜想时,这样的棋局就变得可以理解了:他是在跟某人下棋。”

埃勒里摇摇头。“仍然藏在脑回[9]后面什么地方……我们现在来看看。第一个受害者克林的谋杀,已经得到了令人满意的解释。克罗萨克,那个冒充的跛子,就在附近;动机、邻近、犯罪的特性——所有都符合。确实存在世仇那回事儿。克罗萨克以为,他杀的是安德鲁加——三兄弟中的一个。他是怎样最终跟踪上范——特维尔兄弟中隐藏最深的那一个的呢?咱们无从知晓,只有上帝知道……克罗萨克接着又进行了一次袭击。这一次是布雷德;同样的问题,也是无法回答。接着情节有趣地变复杂了:克罗萨克发现了布雷德的字条,那字条第一次告诉他,他杀错了人,范仍然活着。但范在哪里?克罗萨克对自己说,必须把范找到,否则复仇就是不完整的。第二幕的幕布——非常耸人听闻……梅加拉回来了;克罗萨克知道他会回来;他登场了。按照纸条所说,他是范的新身份和藏身之处的唯一知情者。暂停[10]。推迟。然后……天哪。”埃勒里说。

“一个无法容忍的结论,”埃勒里反驳说,“以试验立场而言,一个高超的棋手只对开盘和终局的几着感兴趣。在这方面,西洋跳棋跟国际象棋是一样的。其他任何只靠游戏者个人技巧的斗智游戏莫不如此。如果只是为了跟自己练习,为什么布雷德要麻烦地下这样一盘棋,让一方占据压倒性优势,整整多了三个王和一个子?他绝不会让一盘试验棋下到这种地步。高手们甚至在优势相当小时——一个子,或者甚至棋子数量相等但位置占战略优势——看一眼棋盘就能告诉你结果会如何(如果双方走子不出错的话)。布雷德认真地跟自己下那种不平衡的棋,就等于阿廖欣[2]跟自己下一盘让一方多占有一个王后、两个相和一个马优势的试验性国际象棋。

亚德利教授身子发硬,屏气凝神,所有迹象都表明了他对那逃亡者的疑虑。埃勒里呆立在地上,盯着他的主人,新的发现让他目光炯炯。

“那又怎么样?”教授问,“我仍然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它只表明,布雷德在跟自己下一盘棋,他下了若干对他假想对手的红方来说是灾难性的着子。”

“天哪,”埃勒里叫道,双脚跳着,“我一直是怎样一个傻瓜!怎样一个白痴,怎样一个低能儿,蠢人,智力缺陷者!我明白了!”

“棋盘上,记住,黑方拥有三个王或者说双子,加上三个黑单子;红方只有两个弱单子。”

“它总是奏效[11],”教授露齿而笑,放松下来,“什么——喂,我的孩子,怎么啦?”

“但桌上的棋子叙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经过。不仅是游戏过程中的棋子,还有那些被‘俘’而从棋盘上拿掉的棋子的位置是怎样的呢?你会回忆起,黑方俘虏了九枚红子,它们被放在棋盘和桌边之间的边缘处;红方仅俘虏了三枚黑子,它们被放在对面的边上。显然,那时,黑方占据绝对优势。

教授惊讶地住了嘴。一个显著的变化盖住了埃勒里兴高采烈的脸,他的下巴垂了下来,两眼蒙上了阴影,脸上畏惧的表情就像人们有时受到纯属想象的震惊时那样。

“如果你懂这种棋,你就会懂我的分析。当斯托林斯走进书房时,他看到布雷德跟自己开始下一盘棋。实际上,他只看到了开头的两着。是这个证词把我的朋友们引入了歧途。他们认为,因为斯托林斯最后看见他时,布雷德是在跟自己下棋,那他被谋杀时肯定仍在跟自己下棋。你陷入了同样的错误。

那表情显现,又消失了。他的下巴在光润的棕色脸上显得轮廓分明。“听着,”他快速地说,“我没有时间把什么都说出来,只能说个大概。我们以前在等什么呢?克罗萨克在等什么呢?我们在等克罗萨克试图通过梅加拉——唯一的信息来源,去发现范在哪里。克罗萨克在等着做出这发现,然后杀死梅加拉。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不错,虽然我会那种棋,但下得很蹩脚。我下了没几年。”

“他弄清了!”亚德利叫道,事情的严重性使他深沉的嗓音变嘶哑了。“天哪,奎因,我们是怎样的傻瓜,怎样的瞎了眼的傻瓜呀!可能已经太迟了!”

教授满怀期望地倾身向前。埃勒里把夹鼻眼镜重新放到鼻梁上,继续说:“我的观点依据两个因素:布雷德桌上棋子的布置和高级棋手的心理。你记得那种游戏吗,教授?我想起你说过,你从来没跟布雷德玩过,或大概那类的话。”

埃勒里没浪费时间去回答。他跳到电话机旁。“西部联盟……发电报。快。致西弗吉尼亚阿罗约镇鲁登治安官……是的。电文:‘立即组织警力去老皮特简陋小屋。保卫老皮特直至我到达。把克罗萨克回来一事报告给克鲁米特。如你们到达简陋小屋时事情已发生,找到克罗萨克踪迹,但保持现场原状。’签名埃勒里·奎因。请复述……克罗萨克——克——罗——萨——克。对……谢谢。”

埃勒里无力地笑笑。“你把我置于一个尴尬境地。证据依靠证人毕竟不如依靠自首告发者……这会稍微复杂些。你应该记得那位有个古怪名字叫洛克·德·克拉皮埃·德·沃旺埃居厄斯的法国道德家说的话:‘Lorsqu’une pensee est trop faible pour porter une expression simple ,c’est la marque pour la rejeter.’[1]我到时候会提到它。”

他扔下电话,接着又变了主意,重把电话拿起。这次他打电话到路对面的布雷德伍德,找沃恩警官,从斯托林斯那儿得知,沃恩不久前急急急忙忙离开了。埃勒里赶紧打发开斯托林斯,要求沃恩手下的人接电话。沃恩警官在哪儿?电话那头那人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警官收到一封电报,他和地方检察官艾萨姆立即征募了一辆汽车,迅速开车走了。

“哈,”教授说,“现在我们正在弄明白这件事。你是打算坐在这儿告诉我,你能证明谋杀那天晚上屋子里只有一个访问者?”

“该死,”埃勒里抱怨一声,挂上电话,“我们现在怎么办?没时间闲荡了!”他冲向一扇窗户朝外看。雨势似乎有增无减,倾盆而下;闪电划过天空,雷声隆隆不断。“听着,”埃勒里转过身来说,“你得留下,教授!”

“我确实没想到。我从没提到它,因为它不是真实情况。”

“我真的不想让你独自去那儿,”教授不情愿地回答,“特别是在暴风雨中。你准备怎样去?”

“你不见得没有想到这个吧!”

“不要紧。你待在这儿,尽最大努力跟沃恩和艾萨姆联系。”埃勒里又跳到电话机旁。“米尼奥拉机场。快!”

“就这些?”埃勒里除下他的夹鼻眼镜,放在桌上;他的眼睛红得充血。一道闪电瞬时照亮了房间,把他们的面孔映照成了可怕的青灰色。“伟大的推断。”

埃勒里等待时,教授不自在地搓着胡须。“哦,我说,奎因,像这样的天气你别想坐飞机。”

教授沉思地吸着烟斗。“稍等一会儿,我还没有说完。我能提供另一种推测——又是没被证据证实,但就我能看到的而言,也跟另一种推测可能同样真实。那便是,那天夜里布雷德有两个来访者:他期待的那一个,为了这人的来访,他打发走了他的妻子、继女和家人;还有一个就是克罗萨克,他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那正当的来访者,不管他是在克罗萨克之前或之后来——就是说,布雷德要么活着要么已经死了——自然对他的来访缄口不言,他不希望被卷进去。我感到惊奇,之前没有人想到这点。过去三个星期我一直期望你提出它。”

埃勒里挥着一只手。“喂,你好!米尼奥拉吗?我能雇一架快机立即飞西南方向吗?什么?”他的脸沉了下来,过了会儿他放下电话。“连天气都跟我们作对。暴风雨来自大西洋,一路向西、向南。米尼奥拉机场的人说,阿勒格尼天气恶劣。飞机不能起飞。我究竟能干什么?”

“未经证实!”埃勒里叹息道,“你瞧,我这会儿就能为一种推测勾勒出一种无法反驳的情况。没有胡乱尝试,教授,没有猜测,而是经由清晰的逻辑步骤得出的结论。它的唯一麻烦是,它一点没有使迷雾变得稀薄。”

“火车。”亚德利提议。

亚德利露齿一笑。“我这就解释。你记得,刚才我说过,我有许多未经证实的推测。其中之一是:克罗萨克是布雷德那晚期待的客人。如你多次认为的,他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什么人,这就解释了他是怎样进屋的。当然,布雷德不了解这一事实:他认为是朋友或熟人什么的,其实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成!我还是相信老杜森贝格!你能借我件雨衣吗,教授?”

埃勒里疲倦地搔搔头。“你说——‘进了书房’,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跑进客厅,亚德利打开一个壁橱,拿出一件长雨衣,帮埃勒里穿上。“哎,奎因,”他气喘吁吁地说,“别仓促行事。那是辆敞篷车,路况会很糟,这是一次长途驾车——”

“当斯托林斯最后一次看见布雷德时——假设他是除凶手以外见到布雷德的最后的人——布雷德正坐在棋桌旁跟自己下着棋。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寻常或不合理之处;斯托林斯证实,他常做这事,为两边走棋,像只有热心者和高手会做的那样。我确信这一点。然后,在斯托林斯离开后,当布雷德仍然在跟自己下棋时,克罗萨克进了书房,杀了布雷德。如此这般。布雷德被杀时手里抓着一枚红棋子,那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在图腾柱附近发现了它。”

“我不会冒不必要的险,”埃勒里说,“再说,鲁登该能把事办好。”他向前跑去,开了门,教授跟他进了门厅。埃勒里默不作声,随后伸出手来。“祝我好运,老人。或者不如说,祝范好运。”

“那是什么呢?”

“出发吧,”教授咕哝着,用力摇着埃勒里的手,“我会尽最大努力找到沃恩和艾萨姆。照料好你自己。现在你对这事有把握吧?不是一次不必要的旅行吧?”

房间暗了下来,太阳消失在厚厚的乌云后面。教授若有所思地朝他的火炉喷着烟,说:“许多未经证实的推测存留心里,但我找不出逻辑上的理由,来怀疑这些材料表面上所表达的意思。”

埃勒里严肃地说:“过去两星期里,只有一件事会阻止克罗萨克杀害梅加拉,那就是——他不知道范在哪里。如果他最终杀了梅加拉,那必定是他发现了老皮特的策略和山中的藏身之处。很可能,在他杀死梅加拉之前,已经从梅加拉那儿强行弄走了信息。我的责任是阻止第四次谋杀。克罗萨克此时无疑正在去西弗吉尼亚的路上。我希望他昨晚抽出时间睡觉了。否则的话——”他耸耸肩,朝目送他的亚德利笑笑,然后冲下台阶,冲进倾盆大雨中,在闪电光下,朝旁边的车道跑去,那儿是车库,停着那辆旧跑车。

听了亚德利教授一番深沉、抚慰的话后,埃勒里紧锁的神经放松了。这会儿他烟抽得平和了,脸上紧张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不坏的办法,教授。”他动动身子,选取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闭起眼睛。“让我来这样解决它。从斯托林斯的证词和我们发现的棋桌情况来看,把它们连在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新情况呢?”

亚德利教授无意识地看看他的表。时间是一点整。

“比如说,你提到西洋跳棋。显然,布雷德伍德的书房、棋桌、棋子的布置,对你有意义,而对我们其他人来说完全无用。你把它梳理一番,讲给我听听吧。”

[1] 法语,意为:当一种思想无力得不能被简单表述时,那便是它该被否认的迹象。

“刚才——十五分钟之前,”教授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你说,你今天跟三个星期前一样离答案很远。很好。那么你面临着失败。同时,你提到几种你得出结论的情况,没有明说,但显然不为艾萨姆、沃恩和我所知。为什么现在不细细梳理它们哩?可能有些东西在你独自专心分析时弄不明白,但如果你用话语表达你的思想时,它会豁然开朗。你也许可以相信我的话——我整个一生简直都跟这种经历有不解之缘——冷清的独自苦思冥想与温馨的促膝讨论之间有天壤之别。

[2] 亚历山大·阿廖欣(Alekhine,1892—1946),多届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生于俄国,后成为法国公民。

埃勒里哼了声。一声霹雳震撼着屋子的墙壁。

[3] 西洋跳棋中,已抵敌营底线的棋子,在上面覆盖一枚同样颜色的棋子便能加冕。

教授把烟草填塞进他的烟斗锅里。“一种普遍现象。我发现,当我自己想要集中思想抓住什么主意时,常常徒劳无功。一个好办法是,把它完全置之度外,谈别的事情。令人惊奇的是,这方法常常奏效。就好像通过不理它的办法,逗弄得它忽然向你跳过来。不知从哪里,那个你一直在努力回想的东西会呈现出完整、清晰的画面来;从看起来与之无关的事中产生出来。”

[4] 该段中提到的“首行”、“底线”、“王线”只是描述角度不同,实际上指的是同一个意思,即下棋一方的棋子到达对方棋盘最后一行的情况。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除了那种荒谬的感觉。”埃勒里猛烈地抽烟,“你了解那些捉摸不透的感觉吗?什么东西诱使你在脑中所有的大街小巷费尽气力追逐,但你永远最多只不过模糊地瞥到它一眼而已。我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如果我能抓住它……它很重要。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感到它很重要。”

[5] 本杰明·迪斯累里(Disraeli,1804—1881),英国首相(1868;1874—1880),保守党领袖,作家。

“什么事困扰着你?”他轻声问,“你肯定没完全摆脱那想法。”

[6] 波斯王子小居鲁士(424—401BC)为夺取王位,于公元前四〇四年,聚集希腊雇佣军,以万人一组为单位,进攻其兄波斯国王阿塔泽克西兹二世,失败被杀。

他们在同样的不安中坐下。教授粗糙的脸上,在震惊和厌恶之外,是挑战的表情。埃勒里坐到椅子里,机械地在口袋里摸起烟来。亚德利把一个大象牙盒子越过桌面推给他。

[7] 耶稣十二使徒之一。

教授没答话,径直走向他的书房,像是避难所就在那儿。埃勒里跟在身后。

[8] 法语,意为“的的确确”。

老纳尼满布皱纹的黑脸吓得扭歪了,她为他们开了前门,咕哝着:“这后面有鬼,亚德利先生,你记住我的话。”

[9] 大脑左半球的一盘绕部分。

他们在门道里犹豫了一阵,然后默契地继续徐徐向前。林肯盲目地一直跟到大门边。在这儿他停下脚步,靠在石柱上。警官和艾萨姆在什么地方离开了,去忙他们自己的事。

[10] 暂停(time out),原为体育用语,这里用来表示克罗萨克暂停复仇活动。

他们迅速走过布雷德伍德,存心避开那些可怜的受四处弥漫的疑惑和厌恶之害的人。乔纳·林肯不说一句话;他看来是晕头转向说不了话,只是跟着他们沿小路走着,似乎这就是一个实用的行动过程,像别的事一样。梅加拉的死,够怪的,比起布雷德伍德主人的死,更像一袭柩衣,笼罩着这里。脸色苍白的福克斯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头埋在双手里。海伦坐在一把摇椅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天空,无视一簇聚集雷雨的云涌现。布雷德太太垮了,在她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任谁,连她的女儿,看来都照料不了她;斯托林斯叽咕着坦普尔医生该来看她。当他们经过屋后时,能听到巴克斯特太太的呻吟。

[11] 这里是指本章开头教授所说的“一个好方法”:什么事想不出时先把它放一放,不期然它会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