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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T

“没有!”范叫道,“他傻里傻气的,是个笨蛋。我只告诉他,我去惠灵或匹兹堡度假。”

“对于你不在家这事,你怎样向克林解释?”埃勒里问,“还是说,你的仆人参与了秘密?”

于是,圣诞节前夕,他告知克林,他要去匹兹堡庆祝圣诞节。当晚他便离开去了山里的简陋小屋——自然,他所有的山民服饰都保存在小屋里。在那儿他又变成老皮特。第二天早晨——圣诞节早晨,他早早起来,步行出发去镇上,因为他需要食品供应。尽管那天是圣诞节,一般店铺都关门,但他知道他能从杂货铺老板伯恩海姆那儿弄到他要的东西。他在早晨六点半钟到达大公路和阿罗约大街的交汇处,在那儿,他独自一人,发现了那钉在十字架上的可怕尸体。那个变异的T字意义立即使他胆战心惊。他急忙赶到一百码开外阿罗约路旁的家。后来其他人看到的屠宰场式的情景对他来说有着痛苦的意义;他立即意识到,纯粹出于偶然,克罗萨克前一天夜里来杀了可怜的克林(以为他是安德鲁加),砍下他的头,把他身子钉在了路标上。

随着圣诞节的来临——他用一种很有特点的紧张声调说——他意识到已经有两个月没以老山民的面貌在阿罗约露面了。他在这么长时间里不露面,很可能会让镇上某些人——也许是鲁登治安官——来寻找这位住在山里的老人,调查他的小屋……他指出,这对他细心维持的骗局会是一场灾难。在圣诞节和他小小学校的新年假期结束之间还有一个多星期的富余,因此至少仍有几天他可以确保无虞地扮演那隐士老皮特。以前他总是在学校放假或是周末的时候,假扮成那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必须迅速思考。他该怎么办?由于命运意外的慷慨,克罗萨克现在以为,他完成了对安德鲁加的复仇;干吗不让他继续相信呢?通过永久冒充老皮特,不仅可以骗住克罗萨克,范所生活的小小的西弗吉尼亚世界也会被骗住……幸运的是,克林被谋杀时穿的那套衣服,是范本人几天前给他的一套旧衣服。他知道,阿罗约镇上的人会把穿这套衣服的人看作安德鲁·范——他们的校长;而如果他在那些口袋里再放几样能认出是安德鲁·范的物件,死者的身份就更不会被怀疑了。

这位举止异常的校长在舱里转了个圈子,双手放在借来的制服背后,目光迷乱。接着,大伙儿听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故事。

从他的旧衣里弄到信件和钥匙后,校长偷偷回到交叉路口,从残缺的尸体上拿去所有跟克林身份相符的物件——这是一项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范现在回忆起来仍不由得浑身发抖——放上范自己的东西,然后故意急忙沿路走到远些的树林里。在那儿他生了把小火,把克林个人的物件烧了,然后等着什么人路过。

“是的,是的,”梅加拉语速飞快地说,“说一下你的经历吧,安德。”

“为什么?”沃恩问,“为什么你不跑开,回到你的棚子里藏起来?”

校长为那悲惨的回忆感到不自在。“阿罗约,”他声音嘶哑地说,“一个可怕的地方。几年前我的恐惧导致我开始冒称老皮特。我感到,双重人格会对我很有用,万一克罗萨克找到我——”他咆哮着说,“他是找到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快速地说,“多年来我保留着那个棚子。那是我在山里探测一些岩洞时,偶然发现的被人遗弃的棚子。我建起带刺的铁丝篱笆,并在匹兹堡买了伪装用品。在我的校长工作清闲时,我会偷偷地隔一阵子上一次山,化装成老皮特出现在镇里,给阿罗约的人造成老皮特真实存在的印象。汤姆和斯蒂芬——他们总是嘲笑这种狡猾手段。他们说,这是孩子做的事。这孩子气吗,斯蒂芬?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你不认为,汤姆在他的坟墓里正为没以我为榜样而遗憾吗?”

“因为,”范简单地说,“我必须立即去镇里,用某种方法警告我的兄弟们,克罗萨克已经出现。如果我进了镇却对交叉路口的尸体只字未提,我就会被人怀疑,因为进镇时必须经过那个路口。如果我单独进镇叙述我的发现经过,还是很可能被人怀疑。但如果我等什么人路过,比如说邻近的一个无辜的人,我就有了一个‘发现’尸体的伙伴,同时进镇采购食品,给我兄弟们通风报信。”

“是的,”警官说,“他是先找到了范先生。我想要把阿罗约谋杀这件小事搞清楚,范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迈克尔·奥金斯,那个农民,大约一小时后来到了抛尸地点。范,或者说,老皮特,巧妙地装成慢慢地沿路朝交汇处的方向走。他向奥金斯打招呼,那农民叫他上车,接着他们发现了那具尸体……至于其他情况,范冷静地说,“奎因先生出席了讯问,你们都知道了。”

“而我不是那么聪明,安德,”游艇主人说,“毕竟,克罗萨克首先找到了你。并且——”

“你通知到你的兄弟们了吗?”

“跟你和汤姆一起,待在克罗萨克可以把我们一举齐歼的地方?”这个从阿罗约来的人叫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埋在那个洞里?我也热爱生活,斯蒂芬!但是我聪明,而你——”

“是的。在交叉路口发现克林的尸体后,我在自己家草草地写了封急信给托密斯——那个你们叫托马斯·布雷德的人。当我们激动地到达镇里时,我设法把信从邮局的门缝里塞了进去——邮局还关着门哩。我在信里简单告诉汤姆发生的事,警告他,克罗萨克大概一心在干着复仇的事。我写道,从那以后我就是老皮特,不管是他还是斯蒂芬,都要对此事只字不提。我,至少想要保护自己不受克罗萨克之害——因为我已经死了。”

“够了,安德,”梅加拉严厉地说;但在看弟弟时,他眼里有种怜悯的表情。“我知道。而你不常见我们。你必须意识到,这是你自己的过失。如果你再多些兄弟间的情谊,也许……”

“算你走运,”梅加拉痛苦地说,“当汤姆收到你的信后,因为无法联系上我,于是想必他写了我们发现的那张写给警察的纸条——作为最后对我的警告,以防在我回到布雷德伍德之前他就发生什么不测。”

“要是你听了我的劝告,”范厉声说,“这事就不会发生,今天汤姆就会活着。我反复告诉过你,克罗萨克会回来报仇!”

两兄弟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身心都承受着巨大压力。梅加拉甚至变得心神恍惚。这时从外面的甲板上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他们吃了一惊,当后来意识到那只是海伦号的一个船员在嘲笑一个警察时,他们才放松下来。

“汤姆和我——我们都受过良好教育——从事我们目前的生意。安德鲁总是不安分,他宁愿单干,自学了英语,最后成了名小学校长。当然啦,我们都成了美国公民。渐渐地,随着一年年过去,由于听不到任何有关克罗萨克的消息,也收不到他的信,我们几乎把他忘了。他成了——至少对汤姆和我来说——一个传说、一个神话。我们以为他死了,或是因找不到我们的踪迹而放弃复仇了。”游艇主人绷紧下巴,“要是我们知道……总而言之,汤姆结了婚,我生意兴旺,安德鲁去了阿罗约。”

“嗯,”艾萨姆终于相当无望地说,“知道事情的原委固然是好,但这又能怎样呢?就逮到克罗萨克而言,仍然是毫无办法。”

“我提醒过你注意克罗萨克。”校长阴郁地说。

“这种态度太悲观了,”埃勒里说,“这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寻找借口。先生们,有谁现在或过去了解特维尔和克罗萨克家族之间的世仇?沿那条线索进行一点调查,可能可以帮我们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我们是个有钱的家庭,拥有的地产很值钱。我们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使用假名,分头来到这个国家,事先安排好在纽约见面。最后大家决定按不同的国家取名。”埃勒里一惊,然后笑了。“我们参考了一本地图册,每个人任意选取了不同国籍——我是希腊,汤姆是罗马尼亚,安德鲁是亚美尼亚,因为那时我们在面貌和语言上都明明白白是南欧人,冒充美国土著人是不可能的。”

“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了解,”校长阴郁地说,“我自然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们怎么能认出来?我们三个被遗留在这世上。父母亲死了。我们决定离开黑山去美国。彼此之间没有维系的纽带——这儿的安德鲁和我没结婚,而汤姆虽然结过婚,但他妻子死了,也没有孩子。

“没有关于这世仇的记录?”

“那么,可以肯定:就算你们与克罗萨克面对面,也认不出他,是吗?”埃勒里突然问。

“没有。”

两个男人脸红了。“你不了解克罗地亚人的世仇,”游艇主人避开众人的目光,“克罗萨克家一个人曾经跟踪特维尔家一个人进入南阿拉伯中心——几代人之前……”

“很好,”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那么这段历史的散布者就只可能是克罗萨克了。虽然可以想象,他可能告诉了什么人,但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克罗萨克如今是成年人了——而且是一个被根深蒂固的复仇思想缠住的疯子。他会觉得,他的复仇必须由自己完成;那些事是不能委托给代理人或同党的,是吗,梅加拉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艾萨姆问,“因为一个孩子的狂言,你们就真的逃离了自己的国家,改名换姓?”

“在黑山是这样。”游艇主人严肃地说。

“怎么能肯定?”安德鲁·范苦笑道,“当他还在监视下的时候,我们的一个代理人曾慢慢骗出过他的心里话,听到他发誓一定要把我们都消灭干净,哪怕到天涯海角。”

“当然,这对了解世仇哲学的任何人都不言自明,”亚德利教授说,“在古老的巴尔干世仇中,只有家庭成员才能消除污点,那种世仇比我们自己山民的世仇更为血腥。”

“稍等一下,”埃勒里说着皱起眉头,“你们怎么能这么肯定,克罗萨克想要杀死你们呢?毕竟,一个孩子……”

埃勒里点点头。“克罗萨克会告诉这个国家的什么人吗?几乎不可能。那会置他于受人摆布的境地,或者让自己留下踪迹。而克罗萨克,从他的聪明行事来看,是个小心谨慎的恶棍,虽说他是偏执狂。如果他找了一个同谋,他得拿什么回馈给人家?”

“没有,自从他离开我们山区以来就没见到过,那时他十一二岁吧。”

“问得好。”艾萨姆承认道。

“你们的人没亲眼见过他?”

“他抢劫了范先生屋中铁盒子里所有钱这一事实——”

“是的,我们必须这样,为了自我保护。因为我们知道,等他长大后他会想方设法杀死我们。我们雇用的代理人在整个欧洲追踪他,但他在十七岁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再也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直到现在。”

“盒子里有一百四十美元。”范低声说。

“那就只留下小克罗萨克来向你们报世仇,”沃恩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他母亲在死前一定给他心里灌满了疯狂。你们掌握到那男孩的线索了吗?”

“——表明克罗萨克手头拮据,遇到钱就拿,根本无力供养一个同谋。但你哥哥托米斯拉夫的家却没遭抢劫。那时肯定还没有同谋,因为如果有的话,那人不会放过偷走能偷的东西的机会(克罗萨克本身无钱回馈)。这两次谋杀是复仇,不是劫财……还有其他不存在同谋的迹象吗?有,在对克林的谋杀中,只有一个人在交叉路口被看到,那人就是维尔加·克罗萨克。”

“他母亲带着他从黑山逃走了。他们去了意大利,藏在那儿,不久他母亲也死了。”

“你试图证明什么?”沃恩咆哮说。

“这最小的克罗萨克怎么啦?”艾萨姆问。

“我只是想证明,克罗萨克完全是独来独往,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复仇的欲望——从个人独有的动机、那可怕的方法以及一个孤僻者的行踪来判断。这些在某种程度上他都没有试图隐藏。记住,克罗萨克实际上通过两次在现场涂抹T,对他的犯罪作了签名。不管他疯还是不疯,他想必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一个同谋竟然愿意让自己——尤其在第一次谋杀之后——与这样一个堕落、无耻的躁狂者结盟,令人难以置信。”

“完全难以置信,”埃勒里低声对教授说,“难以相信我们是在跟文明人打交道。”

“而所有这一切对你一无用处,”警官怒冲冲地打断说,“干吗要操心一个凭空想出的同谋?我们在寻找主犯的道路上寸步未行,奎因先生!”

“这看起来多么遥远,”范咕哝着,“你、托米斯拉夫和我是多么野蛮,为了报亲族之仇,我们设下埋伏,杀了克罗萨克的父亲和两个叔叔……”

埃勒里耸耸肩;显然,对他来说,排除克罗萨克秘密中一个可能的同谋或知情人,事关重大。

“我们是攻击者,”梅加拉绷着脸继续说,“二十年前,由于我们祖父和父亲的残酷无情,只有一个克罗萨克的男人——维尔加留了下来,也就是你们追捕的那个男人……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和他母亲是克罗萨克家的仅存者。”

地方检察官艾萨姆不安地在两兄弟间踱步。“听着,”他终于说,“毕竟,我们不能被这事弄慌了手脚。一个人不可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必须了解更多有关他外貌的情况。假定你们两位今天不知道克罗萨克长什么样,难道就不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他的其他情况吗——那些从小到大不会改变的特点?”

“杀死克罗萨克家的人。”校长叫道。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跛腿。”范说,耸耸肩膀。

“是的,”梅加拉打断说,“不知道为什么,至今还有世仇这种东西——最初的原因都沾满了鲜血,到我们这一代已弄不清是为什么。但从小我们就被教导——”

“我告诉过你们那个,”梅加拉说,“小时候克罗萨克染上了一种轻微的股关节症——不毁损形象,但让他的左腿跛了。”

“族间仇杀!不用说。”教授叫道,“不完全是意大利式的那种,但肯定是血仇,就跟我们国家肯塔基山里的世仇一样。”

“永久性的吗?”埃勒里问。

病人挥挥手,似乎那不重要。“你们得明白,我们出自最火热的巴尔干血统。热——热得咝咝作响。”梅加拉短促地笑了笑,“特维尔家有个世仇——克罗萨克家,另一个氏族。多少代以来——”

特维尔兄弟看起来茫然不知。

“它已经消失了。”校长用冷冰冰的声音说。

“可能这跛腿在那以后的二十年里治好了。那样的话,威尔顿汽车修理铺老板克罗克的证词就会表现出克罗萨克聪明的另一面。他记得你们知道他小时候跛腿,他可能如亚德利已经指出的那样,一直装成跛腿……当然,假如他在这期间已经治好了的话。”

游艇主人在床上挺直身板——或是疼痛离开了他,或是在激动中他忘了疼痛——凝视着船舱低低的天花板。“我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它发生在那么久以前。托米斯拉夫、安德鲁加和我是特维尔家最后的孑遗。黑山地区一个骄傲、富有的氏族。”

“另一方面,”警官厉声说,“这跛腿可能是真实的。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破坏我们得到的每一个证据呢,奎因先生——”

“是的,”范沉重地说,“那是实话。斯蒂芬,告诉他们吧。”

“哦,很好,”埃勒里冷冷地说,“克罗萨克跛腿。你满意了吧,警官?”他微笑着。“可是,我敢说,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跛腿,每当他作一次不常有的公开露面时,他会继续跛腿。”

他们沉默下来。警官热切地注视着他们,艾萨姆屏气凝神。亚德利看看埃勒里,埃勒里迅速说:“先生们,请停止久别的寒睻。范……”他指着校长,“范先生必须尽快离开布雷德伍德。他在这附近徘徊的一时一刻都会增加危险。克罗萨克,不管他是谁,非常机敏。他可能轻易就看穿了我们的小把戏,我们不想让他有跟踪范先生回西弗吉尼亚的可能。”

“我们已经浪费了够多的时间,”沃恩抱怨道,“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你们两位从今往后必须得到充分保护。我想你最好回阿罗约,范先生,不要露面。我会派五六名警察跟你一道回西弗吉尼亚,并让他们留在那里。”

“好多年了……五年?六年?”

“哦,我亲爱的老天爷,”埃勒里呻吟说,“警官,你意识到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正好给了克罗萨克机会。我们可以假定,我们的策略是成功的,克罗萨克仍然不知道安德鲁加·特维尔在哪里,虽然他知道他活着。那么,我们集中对安德鲁加的任何关心,必然会引起克罗萨克的注意,如果他在监视我们的话——这是无疑的。”

“很好。多久没见了呀?”

“哦,你会怎么办?”沃恩挑衅地说。

斯蒂芬慢慢摇着头。“没有。他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我在太平洋上游弋……你怎么样,安德[7]?”

“范先生应该尽量不事声张地被护送回他山里的小屋去——由一个人,而不是五六个人,警官。你们怎么不派一支军队呀?然后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保护他。作为老皮特,他是安全的。我们越是少大惊小怪,对他会越好。”

安德鲁加·特维尔刺耳地说:“要是汤姆早听了我的劝告……去年十二月我写信警告过他。他没跟你联系?”

“梅加拉先生——呃,梅加拉先生怎么办?”艾萨姆问。他看起来在选择这对兄弟的名字上犯了难。“也丢下他不管?”

“克罗萨克。安德鲁加,”病人说,“克罗萨克找到了我们,正像你以前预言的那样。”

“当然不是!”埃勒里叫道,“克罗萨克预料到他会被保护,他必须受到保护。公开这一事实,你们想怎么公开就怎么公开。”

埃勒里感到有种令人吃惊的想咯咯笑的冲动;在这种情景中有某种荒唐可笑的东西,尽管它带着悲惨的意味。这两个有着外国名字的堂堂男子汉——游艇,卧床的痛苦,淡褐色的制服……在他的所有经历中,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当他们的命运被局外人讨论着时,两兄弟一言不发;他们偷偷摸摸地互相看看,梅加拉的面孔变得更加严峻,而校长眨着眼,不安地动着身子。

“安德鲁加。”

“你们两位先生在分手前还有什么别的事想要商量吗?”艾萨姆问,“有的话那就请快点说。”

“斯蒂芬。”校长说。

“我一直在考虑这事,”范咕哝说,“我——我觉得我回西弗吉尼亚不明智。我有这种感觉,克罗萨克——”他的声音颤抖着……“我想我得离这该死的国家有多远就走多远。远得克罗萨克——”

他们默默对视,没有握手。

“不成,”埃勒里坚定地说,“如果克罗萨克怀疑到你是老皮特,你抛弃那个身份逃走,会留下一个公开的让他跟踪的线索。你必须仍旧是老皮特,直到我们捕获他,或至少我们有了证据证明,克罗萨克看穿了你的伪装。”

第三名警察向前跨了一步,舔舔嘴唇。床上的人抓过被单。

“我想——”范润润嘴唇,“我不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奎因先生。你很可能认为我是个胆小鬼,但我生活在那个魔鬼的阴影之下……”他奇异的眼睛火辣辣地放光。“我哥哥托米斯拉夫的遗嘱中有钱归我。我放弃这份遗产。我只想走开……”他话语的前后矛盾,支离破碎,使大家都感觉不舒适。

沃恩关紧了舱门。甲板上两名警察用背顶靠住门。

“不,安德,”梅加拉沉重地说,“如果你想逃走——嗯,你最明白。但是钱……我会预付给你。不管你去哪里,钱都是需要的。”

他以军人的挺拔之姿向其他人鞠躬后,迅速离开了船舱。警官跟着出来,直到看着坦普尔医生上了自己的摩托艇向大陆驶去,才又回来。

“有多少钱?”沃恩怀疑地问。

坦普尔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耸耸肩,拿起他的医疗包。“就像你说的……别轻视这个病,梅加拉先生。我提议手术,尽管目前并非绝对必要。”

“够少的。”梅加拉冷酷的眼睛变得更冷酷,“五千美元。汤姆本来满可提供……但安德鲁加最小,在我们国家,有关继承权的观念被严格固守。我自——”

“在最近这次旅行中得的,”梅加拉气喘吁吁地说,“好了,医生,好了,医生。请先回避,这些先生要跟我商量事情。”

“你们兄弟中汤姆是长子?”埃勒里问。

“Hernia testis[6],”坦普尔医生说,“典型的病例。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我给他作了临时镇痛处置,一会儿就会起作用。”

梅加拉的脸红了。“不,我是长子。但我将补偿他,安德——”

“怎么啦,医生?”埃勒里冷静地问。

“嗯,那事你们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沃恩说,“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范先生;你不能溜走。奎因先生对这事的考虑是对的。”

“进来!”梅加拉在舱里绷紧了噪音说。他们一声不响地鱼贯而入。斯蒂芬·梅加拉躺在一张简易床上,身子裸露着,没盖被单。这位游艇主人的脸苍白、歪扭,眉际挂着汗珠。他身子弯得厉害,手紧抓着腹股沟。他没看警察们,两眼痛苦地紧盯着坦普尔。

校长面色惨白。“如果你们认为他不知道——”

“我们可以进来吗?”艾萨姆问。

“他怎么会知道?”沃恩暴躁地说,“如果那会使你感觉好些,梅加拉先生会安排把属于你的钱给你,你可以把钱带回去。这样的话,如果当你不得不偷偷潜逃时,不至于身无分文。但我们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你好,”他说,“大部队出动吗?我只是来看看梅加拉先生的病情。”

“加上我简陋小屋里自己的积蓄,”范咕哝着,“也是相当大一笔了。无论我去哪里都绰绰有余了……很好。我回阿罗约。呃,斯蒂芬——谢谢你。”

警官敲着主舱的镶板。门朝里转开,坦普尔绷紧的黑脸露了出来。

“也许,”游艇主人漫不经心地说,“你会需要更多的钱。要不我给你一万,而不是五千……”

沃恩踏着重重的脚步,充耳不闻,其他人也温顺地踏着重步朝前走。船长抬起下巴在他们身后凝视了一会儿;随后他出口自如地咒骂起来,退到自己的舱里,砰的关上门。

“不。”校长挺直肩膀,“我只要应该归我的。如你所知,斯蒂芬,我总能为自己开辟道路。”

斯威夫特船长在他们经过时打开舱门。“多长时间——”他说。

梅加拉畏缩着从床上爬起,走到一张写字台跟前,坐下来,开始写支票。安德鲁加·特维尔来回走动着。既然他眼下的命运已被定了下来,他看来急于离开。游艇主人站起来,挥了挥那张支票。

登上海伦号时是同样的程序。四个人依次爬上梯子,然后警察们跟着。身着纯白服装的海伦号的船员们站在甲板上,眼睛只盯着沃恩警官。警官大踏步走着,像是他要逮捕什么人。

“你得等到明天早晨,安德,”他说,“我会亲自为你兑换现金,然后你可以拿了钱,上路回西弗吉尼亚。”

没人注意那第三名警察。艾萨姆、沃恩、亚德利和埃勒里登上警艇,三名警察跟着。船发着啪啪声朝半英里外的游艇驶去。

范迅速四下里看看。“我现在得走。我可以待在哪儿,警官?”

他们绕过房子,走上通往海湾的小路。码头上站着三名警察,警艇等着出航。

“我会让州警们照料你过夜。”

“什么也没有。囮子[5]没能引来天上一只真正的野鸭。走吧,趁这些人还没起身。他们还都在睡觉,附近什么人也没有。”

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照料好自己,安。”

“昨天那漂亮计划有什么进展吗?”

“你也是。”

“在游艇上。”沃恩放低声音,“他去了码头……梅加拉昨天腹股沟疼得厉害。布雷德小姐设法去找坦普尔,但他全天外出。我想坦普尔今天早晨到海伦号那边去了。”

他们的目光相遇,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晃动着,几近坍塌。但最后隔阂没有消失。梅加拉转开身,校长垂下肩膀,朝门走去。

埃勒里耸耸肩。“可怜的家伙……梅加拉在哪儿?”

当他们回到大陆上,安德鲁加·特维尔走在一群警察中间时,埃勒里拖长声调说:“有什么事打动了你们吗?不,这问题是多余的,确实有什么事打动了你们。为什么你看起来被斯蒂芬关于特维尔兄弟从黑山逃亡的解释弄得烦恼不安,艾萨姆先生?

警官复述了他了解到的有关那人的历史。

“因为,”地方检察官说,“这是荒谬的,不管世仇不世仇。没有人会相信,三个成年人离开母国、改名换姓,只是因为一个小孩子有杀死他们的感情动机。”

“福克斯?”

“完全正确,”埃勒里说,大口吸进温暖的充满松树香的空气,“如此正确,以致我对警官没有以伪证罪当场逮捕他们觉得奇怪。”沃恩警官哼了声。“它使我相信,虽然克罗萨克的故事无疑是真实的,但关于他们的背井离乡,怕不只是由于害怕一个十一岁孩子不着边际的报仇的话。”

他们离开屋子,闲逛着穿过马路前往布雷德伍德。当他们到达门廊时,沃恩仍在跟艾萨姆谈话。“我只是在告诉地方检察官,”沃恩说,就像是埃勒里从未离开,“我们在福克斯身上找到的线索。”

“你是什么意思,奎因?”亚德利教授问,“我不明白——”

“我在米尼奥拉填饱了肚子。来吧。”

“这非常明显!为什么三个成年人,像艾萨姆所说,会抛弃故乡,改名换姓,逃往异国?嗯?”

教授急忙站起来。“肯定无疑!我当殉道者[4]够久了。你吃过早饭了?”

“警察!”沃恩低声说。

“今天早晨,我们在米尼奥拉[3]对行动重新作了安排。艾萨姆打电话告诉沃恩,他带了两三名警察开车去布雷德伍德。”埃勒里叹了口气,他的下眼圈发黑。“唉,这趟旅行!范是死不开口。我累了!但疲倦的人不能休息。你乐意见证这次重大的揭幕吗?”

“一点不错。我向你们保证,他们离开是因为他们不得不离开,他们是在被一种比男孩克罗萨克更直接的危险所追逐。如果我是你,我会进行一次越海调查。”

“不会吧!”亚德利沉思起来,“穿着制服?非常有趣,老天爷。”

“给南斯拉夫发电报,”警官说,“好主意。今晚我就发。”

“顺利,”埃勒里说,“他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你得明白,”埃勒里拉长声调对亚德利教授说,“命运总喜欢搞恶作剧。他们从一个真实的危险那儿逃走,二十年后,潜在的危险又抓住了他们。”

“为什么糟蹋普劳图斯[2]?况且,你这三天不在这儿呀。”教授的两眼放光,“顺利吗?”

[1] 拉丁语,意为:“再受欢迎的客人,在朋友家连待三天也会遭厌。”语出普劳图斯的剧本《吹牛军人》。

“既然你有引经据典的好兴致,”埃勒里笑着,脱去外衣,坐到嵌饰的大理石上,“你可能会考虑这一事实:hospes nullus tam in amici hospitium perti potest…odiosus siet。[1]

[2] 普劳图斯(Plautus,254-184BC),古罗马喜剧作家。

“我们的贵客到了!”他叫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哩,我的孩子!”

[3] 米尼奥拉(Mineloa),位于纽约长岛。

亚德利教授,穿着运动裤和运动衫,吸着永不离嘴的烟斗,在他的外屋里发出一声欢迎的呼声,招呼埃勒里。

[4] 原指为宗教信仰而自愿捐弃生命的人,喻指“长期受苦者”。

显然没人注意到,伴随地方检察官的三名警察中的一位,并不具备他同伴们自如的军人举止。他加入到一大群警察中去,这群警察随即分散走向各个方向。

[5] 捕鸟时用来引诱同类的鸟。

在这种转移策略的掩护下,几分钟后,埃勒里悄悄把他的杜森贝格车开进亚德利的地面。

[6] 拉丁语,“疝气”。

九点四十五分,地方检察官艾萨姆驾驶着一部县里的公务车,带了三名县警,堂而皇之地进入布雷德伍德。他们都在那所殖民地时期的屋子前下了车,沃恩警官大步走上前去,抓住艾萨姆的双手,热切地跟他小声交谈起来。

[7] 安德鲁加的昵称。

星期天上午九点十五分,在布雷德伍德过夜的沃恩警官被斯托林斯叫去接电话。他一直就等着这通电话,但是接听后脸上立即浮现一层茫然之色,他用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奇怪,这是谁呢?”不管斯托林斯是否被误导,他从警官对早晨打电话人的简短回答中也了解不到多少内容。“嗯……是……不。好。”警官挂了电话,两眼放光,急忙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