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埃及十字架之谜 > 第八章 牡蛎岛

第八章 牡蛎岛

那小幽灵一惊,两眼转向埃勒里,但眼中的闪光表明他完全不认得对方是谁。“那是我的名字,”他用一种尖锐清晰的声音说,“你们是圣地的朝拜者吗?”

两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埃勒里带着热情的赏识说:“这不是哈拉克特尊驾亲临嘛!”亚德利教授连胡子里都藏着笑意。

“我会在你的圣地朝拜,你这卑贱的家伙。”沃恩警官咆哮着,大步向前抓住哈拉克特的胳膊,“你是这里狂欢盛会的大老板,对吗?你的棚屋在哪儿?我们要跟你谈谈。”

在他身后像巨塔一样高高站着那赤裸的游泳者,不过现在他身上临时穿着一条白色帆布裤和一件汗衫,只有棕色的双脚赤裸着。

哈拉克特一脸无助地转向他的伙伴,“保罗,你看到了?保罗!”

于是,警艇劈开水面,再次横越凯查姆海湾,这次毫无意外地到达了那个小登陆码头。当他们登上码头时,赫丝特冷冷地拒绝帮助。一个第一眼看去像鬼的人让他们吃了一惊,这是个小老头,头发蓬乱,胡须呈棕色,眼神狂热。他裹在一条纯白的长袍里,脚上穿了一双奇怪的拖鞋,右手拿着一根粗制的奇怪木棍,木棍顶上是一个手工拙劣的蛇雕……他从灌木丛中大步走出,挺起瘦骨嶙峋的胸脯,傲慢地注视着他们。

“他想必很喜欢这名字,”亚德利教授咕哝着,“真是个罕有的门徒!”

埃勒里拉长声音说:“哦,好了,我们都回去。我想这可能会是明智的选择。”

保罗·罗曼没有移开视线,他盯着坦普尔医生,后者兴趣盎然地回视。埃勒里注意到赫丝特偷偷溜进了矮树丛。

沃恩束手无策地看着艾萨姆,艾萨姆狂怒地咕哝着什么。

哈拉克特将身子转回来,“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的使命是什么?我们是这儿的和平居民。”

她扔掉盖在肩上的外衣,阳光在她棕色的肩上闪耀,她的两眼也跟阳光一起闪耀。“我不需要你或别的什么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坦普尔医生!我要回去,你阻止不了我,谅你也不敢。”

艾萨姆哼哼鼻子,沃恩发牢骚道:“竟以为自己是老摩西[2]本人。老大爷看过来,我们是警察,你明白不,我们在调查一件谋杀案!”

坦普尔医生收起笑容。“回去!”他叫道,“你疯了吗,赫丝特?在那一切发生之后……”

那小个子老人缩起身子,像是沃恩打了他一巴掌。他的暗灰色嘴唇颤抖着,气喘吁吁地说:“再来!再来!再来!”

赫丝特·林肯没抬头,但她说话时声调中带着某种倔强,“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回去。”

保罗·罗曼回过神来,粗暴地把哈拉克特推到一边,上前对警官道:“无论你们是谁,请跟我谈,这老头有点不正常。你们在找一个凶手?去找吧。但那跟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谢谢,医生,”艾萨姆更为诚挚地说,“我们将在这儿让你下船,而且……”突然他有了个主意,“你最好回到布雷德的屋子里去,林肯小姐。岛上可能有枪战,我会把你的东西送回来。”

埃勒里很羡慕他。这男人体形优美,英俊刚毅,充满魅力,因此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感情压抑难抒或天性多愁善感的女人会迷恋他。

“战争期间我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后来到处漫游了几年,最终漂回家乡。嗯,你们知道我们之中许多人是怎样的,老朋友没了,家没了,都是平常事。我在这儿安顿下来,然后一直扮演着乡村绅士的角色。”

艾萨姆静静地说:“昨晚你和这个疯子在哪儿?”

“后来你到了美国?”

“就在这岛上。谁被杀了?”

“从一九二一年起。我是退休军官,——是名军医。一战爆发时我在意大利,一时冲动参加了意大利医学协会,当时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医学院学生。我是少校军衔,开过一两枪——这是巴尔干战役时候的事情,后来我被俘虏了,没多大意思。”他笑了一下,“那件事情结束了我的军旅生涯,战争期间我被奥地利人扣留在格拉茨。”

“你不知道?”

“你住在这儿多久了?”

“不知道!谁?”

坦普尔郁郁不乐地挥挥手臂。“随你们问吧。”

“托马斯·布雷德。”

“只是例行公事,”艾萨姆说,“我们想稍微多了解一些你的情况。”

罗曼眨着眼,“布雷德!嗯,他会遭遇这种事情倒是很有可能……那又怎么样?我们是清白无辜的。我们跟大陆那些哭哭啼啼的老女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要的只是不被打扰!”

坦普尔咧嘴笑了,“你不是从我开始怀疑吧?我整晚在家——我一个人住,一个女人每天来做饭打扫。”

沃恩警官把艾萨姆轻轻推到一边。警官本人绝不是个弱者,他与罗曼四目对视时,两人的视线齐平,势均力敌。“喂,你,”沃恩的手指牢牢勒住对方手腕说,“说话放规矩点。你是在跟本县地方检察官和警察头儿讲话,要像个听话的孩子那样乖乖回答问题,明白吗?”

“是我在问问题,”沃恩说,“你昨夜是怎么度过的,医生?”

罗曼手臂猛地一扭,但沃恩的手指像铁制的一般紧钳着对方粗壮的手腕。“哦,好吧,”罗曼含糊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不敬也没办法,就是没人让我们自在。你想要知道什么?”

“只是一小会儿,因为他正动身进城。我星期一晚上——就是前天晚上也见到过他,他看起来完全正常。我实在理解不了这事。有什么嫌疑人吗?”

“上次你跟你身后那糟老头首领离开这个岛是什么时候?”

沃恩补充道:“好主意。坦普尔医生,你说昨天上午见到了布雷德?”

哈拉克特尖声说:“保罗,快走!这些人是异教徒!”

“呃——你跟我们一道来,教授,”埃勒里说,“我想我们在岛上需要你的帮助。”

“安静!这老头自我们到这里以来就没离开过这地方。我一星期前进村去买过日用品。”

亚德利的笑容消失了。“我感到遗憾……”

“这样才对。”警官松开罗曼的手臂,“走,我们想要看看你们的总部或者说寺院,或者随便你们叫什么。”

坦普尔医生点点头,“我刚才绑架了赫丝特,这些先生们想绞死我。”

他们一个一个跟着哈拉克特不协调的身影,沿着一条从海岸进入灌木丛直通岛中心的小路前进。岛上出奇地安静,似乎没有活着的鸟类和昆虫,也没有人的气息。罗曼一路上意味不明地跺着脚,似乎已经忘记坦普尔医生的存在,但后者紧跟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肌肉结实的后背。

一名警察抓住了主码头的铁索。亚德利教授说:“你好,奎因!我过来看看你进展如何……哟,坦普尔!出什么事了吗?”

显然,罗曼在这组调查人员到达之前已经发出警告,因为当他们穿过树林出现在一大块空地上时,哈拉克特的教徒们已经全部穿好衣服,在棚屋前等着他们。那间棚屋是用木头搭成的大建筑物,木板钉得疏疏落落,就像随手堆在一起似的。这是一次匆忙的警告,因为大约二十个年龄、相貌各异的新入教的男性与女性,衣服都穿得凌乱不堪。罗曼含糊不清地咆哮着什么,这群人像生活在穴居部落中一般,急急忙忙跑回屋子侧面的各个房间里。

“嗯?”艾萨姆说。

警官什么也没说,此时他并不关心违背公共礼仪的事情。

“这,”埃勒里对艾萨姆说,“是一种心醉神迷的爱。”

哈拉克特悄无声息地走动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高举着那手工雕制的乌赖乌斯,嘴巴念念有词,大概是在祈祷。他带路走上中心棚屋的台阶,进入显然是“神殿”的地方——这是一个令人惊异的房间,地方宽大,布置着几张星象图、一个鹰头埃及荷鲁斯神的石膏像、数个母牛角、一只叉铃[3]、一个支承宝座的具有象征性的圆盘,还有一个奇怪的小坛,坛四周围着木板,至少埃勒里弄不清它的用途是什么。房间没有屋顶,夕阳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凝视着她,她的眼睛闪着光,仿佛回应一般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哈拉克特径直朝他的祭坛走去,仿佛那边才是安全之处。他无视所有来访者,把满是肿块的瘦弱双臂举向天空,开始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嘀咕起来。

坦普尔医生站起来,眼里出现了某种狂暴的东西。“这真的不关你们的事,不管你们是谁。但我期望哪天能让这位年轻女士成为我妻子,这就是我拥有的权利……她爱着我,她却不知道,我对上帝发誓要让她知道!”

埃勒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亚德利教授,后者站在一英尺外,又高又丑,正专心致志地倾听着。“非同一般,”教授咕哝道,“这人是个时代错误的产物,听一个二十世纪的人说古埃及语……”

“但我仍然看不出你有什么权利……”艾萨姆说。

埃勒里大为惊异,“你是说,这人其实懂得自己在说什么?”

赫丝特阴郁地凝视着他,怕得发抖。

亚德利苦笑着低声说:“这人疯了,但他会变疯是有原因的,至于他话语的真意……他自称拉—哈拉克特,实际上他是——或者说过去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埃及学家之一!”

医生点头道:“是的,这阴险的恶棍!他是那疯狂太阳邪教的活商标,把太阳教捣鼓得如日方中……今天早晨我去那儿打探,罗曼和我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他跟野人似的!这很可笑,那就是之前我大笑的原因。但当时形势很严峻,他比我力气大好多。我看到自己要遭殃,便赶紧抓住林肯小姐逃之夭夭。”他露出苦笑,“要不是罗曼自己绊倒,大头撞上了岩石,我恐怕会被打个半死。这就是这次大绑架的经过。”

那些响亮的词语连续不断。埃勒里摇着头。

“我想就是保罗·罗曼喽?”埃勒里冷淡地笑着插话。

“我本想告诉你,”教授低声说,“但我确实没有片刻时间能跟你独处。我一见他就认出来了——那是几星期前,我划船到岛上来进行一次纯粹是满足好奇心的调查……真是个离奇的故事。他名叫斯特赖克,几年前在发掘帝王谷[4]时严重中暑,从此再没恢复过来。可怜的家伙。”

坦普尔医生猛地咬紧嘴巴。“如果你们非得知道,”他生气地说,“我认为我有权利干预。感情上,她只是个孩子,一个青春期少女,只是被一副漂亮的体格和一番甜言蜜语所迷惑。”

“可是——说古埃及语!”埃勒里抗议道。

“请原谅我打断一下,”警官温和地说,“我可以问一下,如果林肯小姐想要一丝不挂地走来走去,关你什么事呢?她看来已经成年了。”

“他在用祭司的语调对荷鲁斯祷告,这是僧侣的语言。这人,”亚德利严肃地说,“有真才实学,请你理解。自然,他现在脑子坏了,记忆不同过往。这种精神错乱使他把懂得的一切都搞混了。比如,在埃及学意义上,没有什么地方会像这个房间一样,东西全部混在一起——叉铃和母牛角是供奉伊希斯的,乌赖乌斯是神性的象征,还有荷鲁斯到处漂浮。至于这些固定的木板,我想是礼拜者在礼拜仪式中靠在上面用的,再加上他自己独有的圣经演说风格……”教授耸耸肩,“这一切搅和在一起,都源于他头脑残余部分的想象。”

那女子喘着气说:“维克托·坦普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哈拉克特放下双臂,从祭坛上的壁龛里拿出一个奇异的香炉,往自己眼睑上洒水,然后从祭坛上轻轻下来。他甚至在微笑,看起来变得理性了些。

“是的,赫丝特,因为我感到——”他又咬了一下嘴唇道,“无论如何已经过去一周了,而赫丝特还没有从那该死的岛上回来,我想该有什么人来让她恢复理智。既然别人看来都做不到这件事,我便承担了这个责任。裸体主义!”他哼了一声,“真够堕落,这就是那些人干的勾当。我可不是个徒有虚名的医生。他们是一伙骗子,利用正派人的道德约束来下手。”

埃勒里对他刮目相看。不管是疯还是不疯,作为一个被其他人认同的人,他已经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斯托赖克这名字经埃勒里在记忆里检索,终于隐约回想了起来。几年前还在读大学预科时……是的,当时读到的就是这个人,埃及学家斯托赖克!含糊不清地讲着一种已经死去多少个世纪的语言……

“在你看来。”那女子怨恨地说。

埃勒里转过身,发现赫丝特·林肯穿着简单的裙子和运动衫,在祭坛室对面的一个低矮门道那儿面对着他们。她朴素的面孔虽然苍白,却表现出一种钢铁般的决心。她看都不看坦普尔医生,反而走过房间,公然站到保罗·罗曼身边,拉起他的手。令人惊奇的是,罗曼脸色变得通红,朝边上移开了一步。

“乔纳·林肯,”坦普尔医生皱了一下眉继续说,“在我看来,没有承担——该怎么说——没有尽他对他妹妹的职责。”

坦普尔医生笑了。

“哦,维克托。”赫丝特无比厌烦地说。

沃恩警官不想被琐事岔开。他大步走向正静静注视着审问者们的斯特赖克,说:“你能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吗?”

“林肯小姐,”这位被太阳晒黑的男人继续说,“这么说吧,有点儿任性。她很年轻,而有些事会使年轻人昏了头。”

那疯子低下头。“问吧。”

那女子没有回答,似乎被布雷德的死讯惊呆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西弗吉尼亚威尔顿的?”

“真是不幸……我想我最好还是和盘托出。赫丝特——原谅我。”

对方那双眼睛在闪烁,“五个月前库珀希仪式之后。”

“喂,坦普尔医生,”地方检察官沃恩严厉地说,“解释一下刚才那场歌舞剧表演吧。那一幕大绑架是怎么回事?那个追赶你的裸体狂人究竟是谁?”

“什么时候?”沃恩尖叫着说。

埃勒里注意到亚德利教授那高大奇特的身影站在大码头上,便向他挥手致意,对方挥着细长的手臂回应。

亚德利教授咳嗽一声道:“我想我能告诉你他想说什么,警官。他所称的库珀希,是古代埃及祭司在日落时举行的仪式。这个仪式包含一道道繁复的典礼,其中库珀希是一种由十六种原料——蜂蜜、酒、松脂、没药[5]等——做成的糕点,祭司一边将它放在青铜香炉里调制,一边诵读神圣经文。自然,他是指五个月前日落时举行的一次类似仪式,当然是在一月。”

“回布雷德的码头。”沃恩命令道。警艇翻搅着浪花朝大陆而去。

正当沃恩警官点头、斯特赖克庄重地朝教授微笑时,埃勒里发出一声洪亮的叫喊使他们都跳了起来。

坦普尔先是沉默不语,然后笑着耸耸肩,“哦,没什么,只是一个善意的问题……可怜的汤姆。”他突然坐下,越过水面凝视牡蛎岛。

“克罗萨克!”

“怎么了?”

他注视着太阳神及其生意伙伴时,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她。坦普尔医生咬着下嘴唇,苍白的眼睛里出现沉思的神色。“你们看到——莱因夫妇了吗?”他用一种奇怪的嗓音说。

斯特赖克的微笑消失了,嘴边的肌肉开始抽搐,同时朝他的祭坛退去。罗曼一动不动,从表情看来他相当惊讶。

“乔纳,”赫丝特颤抖着说,“他——他好吗?”

“很抱歉,”埃勒里拖长声音说,“我有时会像那样激动。请继续你的活儿,警官。”

“布雷德!”坦普尔医生低语,“被谋杀……这不可能!唉,我昨天早晨还看到他……”

“别装聋作哑,”沃恩咧嘴笑道,“哈拉克特,维尔加·克罗萨克在哪儿?”

地方检察官艾萨姆告诉了他,他的脸倏地变得惨白;而赫丝特·林肯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恐惧。

斯特赖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克罗萨克……不,不!我不知道。他抛弃圣地,然后逃走了。”

“警察!”男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爬上警艇。一名警探把那艘汽艇拴到大艇的艇首缆上。坦普尔医生从沃恩看到艾萨姆,再到埃勒里。那女子颓然倒在一个座位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地板上。“哦,真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你什么时候和这呆子联系上的?”沃恩用食指指着罗曼问。

“警察。快点,快点!”

“克罗萨克是怎么回事?”罗曼咆哮着,“我只知道我二月份遇到这老人,他的想法听起来似乎不错。”

“喂,等会儿。”坦普尔医生怒喝道。这会儿他黑脸上毫无幽默感,而是怒气冲冲,带着怀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哪里遇上的?”

艾萨姆和埃勒里帮着那沉默的女人上了警艇。

“匹兹堡。对我来说,这看起来是个极好的机会,”罗曼耸了耸宽阔的肩膀继续说,“当然,所有这些,”他放低声音,“这些关于太阳神的胡说八道……对乡巴佬来说是好东西,但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让人们脱下他们肮脏的衣服走进阳光里。瞧我!”他深深地吸气,壮美的胸脯像一只气球般鼓起,“我没病,是吧?那是因为我让太阳有益的光线照射到我的皮肤上和皮肤里……”

“上船!”沃恩怒吼道。

“住口,”警官说,“我很清楚你们那套说话方式,就跟推销东西的常用模式一样。我从摇篮里下地以来就一直穿衣服,而这样的我能用自己的小手指把你扭断。你是怎么到牡蛎岛这儿来的?”

那没穿外套的男人从眼里溅出一滴眼泪。“不怪你们,”他喘着气道,“天哪,真好笑!”他甩去阴沉脸上最后的欢乐痕迹,站起来。“对不起,我的名字叫坦普尔,这是赫丝特·林肯小姐。感谢你们的援救。”

“你能把我扭断,是吗?”罗曼的背隆了起来,“嗯,不管你是不是警察,什么时候试试吧!我会……”

“你到底在笑什么?”警官问,“你是什么人?你绑架这女人想干什么?”

“都是安排好的。”斯特赖克担心地尖声说。

她的蓝眼睛困惑地回望着大家的凝视,而后她脸红了,打着战低下头去,双手不知不觉慢慢移到膝上。

“安排好的?”沃恩皱眉,“谁安排的?”

这个值得关注的男人所拐带的女人,从她与乔纳·林肯样子相像来看,只会是那个反叛的赫丝特。她是一个相貌平平而身材匀称的年轻女子。警艇上窘迫不安的男人们都不难看出匀称这一点,尽管她肩膀上盖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埃勒里注意到,大笑的男人没穿外套——外套下面勉强用一块脏帆布遮掩着,像是什么人强行用手边首先能拿到的什么东西盖住了她的裸体。

斯特赖克后退一步。“都是安排好的。”

他是一个瘦而结实的人,看不出来年龄,头发呈浅棕色,脸晒得几乎成紫色——这种肤色只可能是长年在赤道阳光下曝晒的结果。他的眼睛看起来也像漂白过一样呈几乎无色的浅灰。他的嘴是个人肉陷阱,下巴肌肉像钢箍一样支撑着他紫色的面颊。埃勒里看着他狂喜地在艇尾座板上摆动身子,心里断定,尽管这家伙刚才逃了,却从头到脚都是个可怕的人。

“啊,别听他的!”罗曼咆哮道,“他变得顽固时,你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有意义的话。当我跟他结伴时,他说了同样的话,都是安排好的——到牡蛎岛来。”

令人惊奇的是,当警艇钩住已熄火的汽艇时,绑架者把头往后一摆大笑起来——发自心底、纯粹放松高兴的开怀大笑。

“在你成为他的——呃——同伴、信徒之前,是吗?”

他们并排行驶,这时裸体男人正从水里跳上岸。他头也不回地扑入林子的保护之中,消失不见了。

“是的。”

船板上的女子坐了起来凝视着什么,绑架者无力地坐进艇尾座板朝警艇挥手。

看来他们进了死胡同。显而易见,不管是疯还是不疯,这中暑的埃及学家都不可能被说服,也无法再透露一个有条理的想法。罗曼则不知道或假装不知道六个月前的那些事。

警艇轰鸣起来,汽笛发出深沉的呜呜声,在岛那边引起回响。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警艇存在似的,小船上的人和水里的人都愣住了,开始寻找警报声的来源。游泳的人踩着水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凶悍地把一股小瀑布从头发上甩掉,又潜入水中。不一会儿他再次露面,又是一阵快速游动,但这回是退回到岛上去,仿佛地狱里所有魔鬼都跟在他后面似的。

这次查问揭示有二十三个裸体主义者住在岛上,其中大多数来自纽约,是被诱人的报纸广告和罗曼个人的传教吸引到这可疑的阿卡迪亚[6]来的。他们从当地火车站被接走,然后被出租车带到一个公共码头,那里位于坦普尔医生地产的一条远边界。岛的主人凯查姆为了一点小小的报酬,用一条古老的平底小渔船把他们带过水面。

“加快速度!”沃恩警官朝警艇驾驶员喊,“那家伙眼里充满杀机!”

凯查姆老人看来跟妻子住在牡蛎岛的东头。

艾萨姆吃了一惊,目光炯炯地看着那艘汽艇。它躺在离岸一百码的水里一动不动,驾驶者正狂暴地摆弄着艇尾的发动机。

沃恩警官把二十三个围绕在太阳神边上的新信徒聚在一起,他们既崇拜太阳神也信奉裸体主义,此刻一个个都怕得要命。他们偏离伦理道德,投入裸体主义这种禁断乐趣的怀抱中,现在所有一切都必须暴露在公开调查之下,其中大部分人似乎都真心感到惭愧,好几个人甚至拖着一整套手提行李准备离开。但警官无情地摇着头,规定在得到他批准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岛。他查看他们的姓名和城里的住址,嘲笑着他笔记本上逐渐展现的一列列史密斯们、琼斯们和布朗们。

“汽艇停了。”埃勒里冷冷地说。

“你们中有谁昨天离岛了吗?”沃恩询问道。

“十足的傻瓜!”艾萨姆叫道,“他想赶上一艘汽艇吗?”

所有人的头都快速摇动起来,看来这几天没有一个人踏上大陆。

接着,就在埃勒里一眨眼的工夫,那裸体男人突然消失了。他从码头边径直跳入水中,像一把鱼叉般劈开了水面。他几乎立即又重新出现,快速朝逃跑者游去,一下子就缩短了距离。

调查组的人转身准备离开,而赫丝特仍然站在罗曼旁边。坦普尔医生之前一直一言不发地耐心等着,这时说道:“赫丝特,过来吧。”

这是一个裸体男人,一个身长肩宽、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家伙,鬃毛似的黑发在他跑动时随风摆动。埃勒里想起了泰山[1],他已经差不多准备好看到泰山那些身材壮硕、不可思议的伙伴跟着从树林中出现了。但腰布在哪儿?当这个泰山在码头上短暂停留并盯着那条离去的船时,他们能听到他失望的咒骂。他在那儿站了会儿,粗壮的双臂放松地下垂,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正赤裸着。他眼睛只顾看着那艘汽艇,而船上的男人也紧张地回视,显然不知道前路上将会遇到什么。

她摇摇头。

在那场逃跑——如果那确实是一场逃跑的话——后不到十秒钟,一个令人惊诧的鬼怪沿着逃跑者经过的同一条小路,从树林里冲出来。

“你真顽固,”坦普尔说,“我了解你,赫丝特。理智点,不要待在这儿跟一帮骗子、小偷和白痴们一道。”

他们紧盯着码头,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矮林中冲出来,他正抱着一个不停挣扎并发出微弱喊叫声的女人,费力地跳进一只拴在码头西边的汽艇。那人把女人随手撂在船头的坐板上,发动引擎,猛地把船驶离码头,直接对着接近的警艇开来。那女人像是昏了过去,躺着不动。当那男人转脸看岛时,他们能看到他黝黑的面孔。

罗曼跳向前来。“你刚才说什么?”他咆哮道,“你叫我什么?”

突然沃恩警官跳着站起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叫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你听到我的话了,你这虚张声势的傻瓜!”这位好医生心里所有的恶意和压抑的愤怒一股脑儿涌了出来,他的右臂猛地出击,一拳打在罗曼的下巴上,发出一声闷响。

警艇在水中掉头。当他们靠近牡蛎岛上的小码头时,岛上的详细情景跳入眼帘。他们默默坐着,眼看岛在不断变大。

赫丝特一时间震惊得一动不动,随后双唇颤抖,转身跑进了树林,抽搐般啜泣起来。

“是的,那儿想必是他靠岸的地方。”东边的码头空无船只。

沃恩警官飞身冲过来,但罗曼在一阵茫然之后,只是缩起双肩笑了。“如果这是你最大的能耐,你这小鼬鼠……”他的耳朵变得火红,“我警告你,坦普尔,离这儿远点。要是让我在这个岛上再碰到你,我会把你这好管闲事的身体上每一块骨头都打断!现在快给我滚。”

“坦普尔医生住在那边,是吧?”埃勒里问。

埃勒里叹了一口气。

他们穿过海湾,渐渐地看清了岛和大陆。这会儿他们看到,离他们上船的码头不远,有一个同样通向西边的码头,显而易见是给莱因夫妇用的。一艘划艇停靠在一根系船短桩旁,在阳光下显得有点褪色。在海湾对面朝东的同一个地方,一个跟莱因夫妇码头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映入眼帘。

[1] 小说《人猿泰山》的主角,常用于比喻体格魁梧、动作敏捷的男子。

埃勒里和艾萨姆跳进去,警艇猛地转向,笔直朝牡蛎岛中心开去。

[2] 旧约圣经的《出埃及记》等书中所记载的公元前十三世纪时犹太人的民族领袖。

“好,咱们走吧,”沃恩在跨进艇里时,声音相当紧张,“快点,奎因先生,也许岛上能告诉我们答案。”

[3] 古埃及祭祠女神伊希斯用的一种手摇乐器。

第一艘警艇离开陆地,快速朝码头开来。

[4] 古埃及新王朝时期第十八至二十王朝(1539—1075BC)法老与贵族的主要陵墓区。

艾萨姆大步跨上码头,朝一艘在大陆和牡蛎岛之间闲散地来回游弋的警艇喊:“喂!”通过那条向西的小海峡,埃勒里看到另一艘警艇的船尾,待它消失在岛后,他才意识到警艇正在靠近岸边巡逻。

[5] 一种有香气、带苦味的树脂,用作药剂及香料。

牡蛎岛像一颗绿宝石,镶嵌在长岛海峡青绿色的背景上,极目远眺,整个岛外表布满一片片混杂在一起的原始森林,树木和野生灌木几乎延伸到水边。不……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埃勒里眯细眼睛,能看出它仿佛快要散架的灰色轮廓,但视野内没有其他人造建筑。

[6] 古希腊一山区,在今伯罗奔尼撒半岛中部,以其居民过着田园牧歌式淳朴生活著称。这里意指世外桃源。

凯查姆海湾粗略看可算作一个半圆,从托马斯·布雷德地产所在的岸边分裂出来。弓形海滩的中央有个码头,几条汽艇和一条大艇停泊在那儿。埃勒里和他的两个伙伴回到向西的公路,沿路朝水边走去,他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离主停泊处几百码的一个较小的码头上面。水的另一边,不到一英里开外,横躺着牡蛎岛。它的海岸线看起来就像是岛屿把身子猛扭,脱离开了大陆,而在这过程中岛身稍稍膨胀了些。埃勒里看不到岛的另一边,但他判断这个命名的灵感来源是它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