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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内部事务

沃恩警官咳嗽了一声,布雷德太太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感到什么正在来临。“你丈夫身体上有什么可供辨识的标记吗,布雷特太太?”

“你在寻找不一致的地方吗?”埃勒里咕哝道。

海伦看起来有点作呕,她把头转向一边。布雷德太太说:“右边大腿上有个草莓形状的胎记。”

“希腊正教会,”亚德利教授深思地说,“那和罗马尼亚人的身份很一致……”

警官松了口气说:“那就对啦。喂,伙计们,让我们来弄清楚基本的情况。他的敌人呢?谁有可能会把布雷德先生干掉?”

“哦,他根本什么都不信。”她的声调中带着某种东西,使大家都用锐利的眼神望向她,但她脸上毫无表情。

“暂时先忘记呈十字架状被钉死以及其他一切事情,”地方检察官补充道,“谁有谋杀动机?”

“梅加拉呢?”

母女俩转过头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又立即望向别处。林肯继续牢牢盯着地毯——埃勒里注意到那是一条富丽堂皇的东方地毯,上面织着生命树[3]的图案。埃勒里想,将生命树的象征跟现实并列在一起真让人不快,因为事实上地毯的主人已经……

布雷德太太仍然弓着丰满的后背坐着,这时她胸脯前挺,下巴抬起,咕哝道:“他有次告诉我他是在希腊正教会教堂受的洗,但他并不虔诚。实际上,他并不迷信宗教仪式,因此有些人把他视为无神论者。”

“没有,”布雷德太太说,“汤姆是个快乐的人,他没有敌人。”

埃勒里和蔼地笑着说:“顺便问一句,布雷德先生信什么教?”

“你们有招待不太熟悉的人的习惯吗?”

林肯眨着眼说:“噢,我没有这样说,但将人呈十字架状钉死这罪行本身……”

“哦,没有,我们在这儿过着一种隐居的生活。”她的语调里有着什么东西,使他们热切地看着她。

“你或许认为,”埃勒里拉长声说,“这件事背后有宗教因素吧,是吗,林肯先生?”

埃勒里叹气道:“你们中有谁能回忆起曾经有个跛子,以作客或是别的什么身份来过这儿吗?”他们立即摇头。“布雷德先生不认识任何跛腿的人吗?”又是一致的否定。

林肯突然住口不语。

布雷德太太再次说道:“汤姆没有仇人。”她语气里带着沉闷的强调音,似乎认为让他们对这个事实留下印象是很重要的。

“嗯,”沃恩咕哝着,“你觉得什么才是它的根本原因呢?”

“你不记得了吗,玛格丽特,”乔纳·林肯慢腾腾地说,“有个罗曼啊。”

林肯摇摇头说:“布雷德先生和梅加拉先生资金都很充足。他们像别人一样受到了经济萧条的冲击,但生意一直十分平稳。”他停了停,瘦削健康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色,这改变了他原本的表情。“我相信你们会发现钱并非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他炽烈地看着她。海伦用带着谴责的可怕目光朝他干净的侧脸投去一瞥,然后咬着嘴唇,眼里涌出泪水。四个男人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观看,感到将有一段隐藏的插曲开场。这儿出现的某种不健康东西,就像布雷德身上的一处脓疮。

“生意很成功,是吧?有没有财务上的问题?”

“是的,罗曼,”布雷德太太舔舔嘴唇说道,她的身形姿态足足有十分钟没改变过,“我忘记了,他们吵过一架。”

“十六年了,”乔纳回答,“他们一起从商。”

“这罗曼到底是谁?”沃恩问。

艾萨姆从喉咙深处吼出来:“哦,天呐,为什么我们不能拣要紧的问?布雷德和梅加拉做地毯进口生意多久了?”

林肯用又低又快的声音说:“保罗·罗曼,那个牡蛎岛上的狂人哈拉克特称他为大弟子。”

“斯蒂芬。”

“啊!”埃勒里看着亚德利教授叫道。那丑陋的人意味深长地抬起双肩,微微一笑。

埃勒里突然坐下,伸直他的长腿,“我相信如此……梅加拉的名字叫什么?”

“他们在岛上建了个裸体区。一群裸体主义者!”林肯痛苦地叫道,“哈拉克特是个疯子——他可能是虔诚的,但罗曼是个骗子,最坏的那种骗子。他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易,这具身体只是腐朽灵魂的外衣。”

“当然不是!他有固定的船长和船员——船长斯威夫特,是个已经跟随他多年的人。”

“然而,”埃勒里咕哝道,“霍姆斯[4]不是说:‘为你建立更雄伟的大厦,哦我的灵魂’?”

警官在他的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什么,看起来很高兴。“他亲自驾船出海的,是吗?”他边写边问。

“不错,”沃恩警官一心一意宽慰这位奇怪的证人道,“我们明白,但那次争吵是怎么回事,林肯先生?”

“有。”

林肯的瘦脸剧烈地抽搐着。“罗曼负责招待岛上的‘客人’,生意越来越好。他骗了一批可怜的家伙,那些人要么认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要么心理十分压抑,一想到能光着身子到处跑……”他突然停了下来。“对不起,海伦——不,玛格丽特,我不该说。赫丝特……他们没有打扰这儿的任何居民,我承认,但汤姆和坦普尔医生对这件事跟我有同样的感觉。”

“它有无线电——无线发送装备吗?”沃恩问。

“嗯嗯,”亚德利教授说道,“竟然没有人来找我商量。”

“是的。”

“坦普尔医生?”

“是蒸汽游艇?”埃勒里问。

“我们东边的邻居。有人看到这伙信徒一丝不挂在牡蛎岛四处蹦蹦跳跳,像人形的山羊,然而——我们是个正派的社区。”啊,埃勒里想,清教徒[5]这么说过。“汤姆拥有向着小海湾的这整片地,他感到有责任要干预一下,于是跟罗曼和哈拉克特发生了一些口角。我想他正计划采取合法措施把他们从岛上撵走,他也这样告诉了他们。”

海伦脸红了。“海伦号。”

沃恩和艾萨姆互相看看对方,然后望向埃勒里。布雷德母女一语不发。林肯发泄掉积蓄的怒气后,显得心神不安、脸红惭愧。

“他的游艇叫什么名字?”

“好啦,过会儿我们会调查那件事,”沃恩轻轻道,“你说这个坦普尔医生拥有毗邻东边的地产?”

“我想,”海伦皱起额头道,“他去了南太平洋。”她的眼睛放光,嘴唇颤抖。埃勒里好奇地注视着她,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

“他并非拥有,只是租赁——从汤姆手里租的。”布雷德太太眼里露出放心的色彩,“他是一个退役军医,在这里待很久了,和托马斯是好朋友。”

林肯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从不写信——只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我不明白他这次为什么在外面待这么久。”

“谁住在西边那片地产上?”

“他现在在哪儿?”

“哦,一对姓莱因的英国夫妇——名字分别是珀西和伊丽莎白。”布雷德太太回答。

“几乎一年了。”

海伦咕哝道:“去年秋天我在罗马遇见他们,很聊得来。他们说正打算访问美国,于是我提议他们跟我一道回来,在逗留期间到我这里作客。”

“这次他在外旅行多久了?”沃恩问。

“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布雷德小姐?”埃勒里问。

“不是,”林肯慢腾腾地说,“不像那种。梅加拉先生像个漫游家,或是业余探险者。他有自己的游艇,常乘它航海,每次出去都会在外面待三四个月。”

“大约是在感恩节。莱因夫妇跟我一道过海,但我们在纽约分了手,因为他们打算到处旅行看看这个国家,后来直到一月份他们才来这儿。他们对这地方十分热衷……”林肯哼了声,海伦脸红了。“他们是嘛,乔纳!他们很喜欢这里,却又不想利用我们的好客之情——这当然很愚蠢,但你知道英国人有时会多么古板——他们坚持租下西边的屋子,那是父亲的地产,自那以后他们一直在这儿。”

“梅加拉在哪儿?”沃恩继续问,“有人说他去航海了。是哪种类型的航海——环游世界吗?”

“嗯,我们也要跟他们谈谈,”艾萨姆说,“不过现在先说说这个坦普尔医生。布雷德太太,你说他和你丈夫是好朋友,关系特别好,是吗?”

他们点点头。海伦的眼睛生气地闪烁着,甚至连头发中的火红色闪光也仿佛变得更加明亮。她看着乔纳·林肯,似乎期待他抗议。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布雷德太太生硬地说,“如果你在暗示什么的话,艾萨姆先生。我并不像汤姆那么喜欢坦普尔,但他是个正直的人,而善于识人的汤姆非常喜欢他,两人晚上经常在一起下西洋跳棋。”

沃恩警官微笑道:“希腊人,嗯?我想你们都是美国本地人吧?”

亚德利教授叹了一口气,在他本人能提供更加一针见血的分析时,似乎对邻居这些家长里短感到有点厌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方检察官无助地问。

“西洋跳棋!”沃恩警官叫道,“好,这是个线索。还有谁跟布雷德先生下棋,还是说这个坦普尔医生是他唯一的对手?”

布雷德太太看上去一脸呆滞。林肯简略地说:“他是希腊人。”

“不单是他,我们偶尔都会跟汤姆下棋。”

“有些什么东西正迫切地提示我,布雷德小姐,”埃勒里苦笑着回答道,“地理问题可能极端重要……梅加拉先生也是罗马尼亚人吗?”

沃恩一脸失望。亚德利教授擦擦他的林肯式黑胡须说:“恐怕你们在这方面了解甚少,警官。布雷德是个极其聪明的西洋跳棋手,谁来这儿玩一盘他都奉陪。如果不懂怎么下,他会坚持耐心地教他们。我想,”他嘻嘻笑着说,“我是这儿唯一成功抵御住他甜言蜜语的参观者。”然后他脸色转为黯淡,沉默下来。

海伦·布雷德忽然抬起头来,愤慨地说;“真是的,你们这些人太荒唐可笑了。多少年前人们从哪儿来跟什么人结婚,这有什么要紧?为什么你们不去弄清是谁杀死了他?”

“他是个杰出的棋手,”布雷德太太伤心中隐隐带着骄傲,“这是全国西洋跳棋冠军亲口对我说的。”

她看看他,双颊慢慢变得通红,“我不大清楚。汤姆是罗马尼亚人,我想是在那儿吧。”

“哦,那你自己也是一名高手喽?”艾萨姆迅速问道。

“唉,”埃勒里同情地皱着眉说,“欧洲哪边,布雷德太太?”

“不,不是的,艾萨姆先生。但上个平安夜我们款待了那位冠军,汤姆和他一直在下棋,两人经常下得势均力敌。”

她咬着嘴唇说:“我们——我们十二年前结婚,汤姆——我不大了解他第一任妻子。我想他是在欧洲结的婚,他第一任妻子死的时候两人都还很年轻。”

埃勒里跳了起来,目不转睛的脸上带着热切的表情。“我想我们已经把这些好人弄得疲惫不堪了。再提几个问题,就不再麻烦你们了,布雷德太太。你听过维尔加·克罗萨克这个名字吗?”

“布雷德先生以前也结过婚吧?”

布雷德太太看起来真的一脸迷惑。“维尔——多怪的一个名字!不,奎因先生,我从未听过。”

那漂亮的女人说:“是的。”

“你呢,布雷德小姐?”

埃勒里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对全身僵硬的布雷德太太说道:“我相信你不会介意回答几个私人问题吧?”她抬起头来,又低下去,把头埋入撑在膝盖上的双手里。“我想布雷德小姐是你女儿,不过是你丈夫的继女。布雷德先生是你第二任丈夫吧,布雷德太太?”

“没有。”

“真精明,林肯先生。”亚德利教授咕哝着。

“你呢,林肯先生?”

“我妹妹,”林肯困难地解释道,“是个喜欢新奇事物的人,她就喜欢这类事情。这个自称哈拉克特的狂人从凯查姆——他是住在这个岛上的老居民,而且是岛的实际拥有者——那儿租下这个岛,并创立了一个邪教叫太阳教,并且,嗯,奉行裸体主义……”他压住喉咙里什么东西没说出来。“赫丝特——嗯,赫丝特开始对那儿的人产生了兴趣,我们为这事吵了一架。她很任性,居然离开布雷德伍德参加了邪教,这些该死的骗子!”他语气激烈地说,“要说他们跟这可怕的事有关,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没有。”

“喂,你怎么知道的?”海伦惊叫道,“乔纳,你没有……”

“你们听说过克林这个名字吗?”

“牡蛎岛?”埃勒里拉长声音道,“多么有趣。她万一成了一名太阳崇拜者可怎么办,林肯先生?”

他们都摇头。

林肯平静地说:“她在岛上。”

“安德鲁·范呢?”

“她在哪儿?”

他们依旧一片茫然。

“我妹妹,”林肯用更加平静的声音回答,“她和我很早就成了孤儿。我已经——嗯,她跟我在一起,就像我的名字跟我一起那么自然。”

“西弗吉尼亚的阿罗约呢?”

“赫丝特?”沃恩和艾萨姆一起重复道,“她是谁?”

林肯咕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是一种游戏吗?”

“我想有八年了,乔纳。”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首次模糊了她的眼睛,“当你跟赫丝特来的时候,我——我只是个孩子。”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埃勒里微笑道,“你们都没听说过吗,你们之中任何人都不知道?”

“很久了,多少年啦海伦?”那高个子新英格兰人转身看向海伦,两人目光相遇,然后带着同情的眼色错开。那男人绷紧双肩,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呆板消失了。

“确实没听说过。”

“你们在这宅子里住多久了,林肯先生?”沃恩问。

“嗯,那么下面是一个你们肯定能回答的问题:这个自称哈拉克特的疯子是什么时候来到牡蛎岛的?”

沃恩警官走过去,俯身贴在艾萨姆耳边咕哝了些什么,地方检察官暧昧地点了点头。

“哦,那种问题!”林肯说,“三月来的。”

“我们睡——我们睡在相邻的卧室,”那个女人从苍白的嘴唇中吐出解释的话来,“所以我不知道,你明白的。海伦和我去睡觉了……我们第一次知道汤姆发生的事,是在今早福克斯把我们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

“这个保罗·罗曼跟他一起吗?”

“布雷德太太,你之前就告诉过我,”艾萨姆问,“直到今天早晨才知道你丈夫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肯的脸色变得灰暗,“是的。”

这时沃恩警官静静地回到了房间。

埃勒里擦擦他的夹鼻眼镜,把它戴上笔直的鼻梁,然后把身子往前探去。“字母T对你们有什么意义吗?”

“对,我们没看出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那条通向凉亭的小路……”林肯颤抖了一下,“我们没想到去看那儿。不管怎么说,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因为天太黑。之后就直接去睡觉了。”

他们全都盯着他。“T?”海伦重复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过一点钟了,”海伦说,“你不记得了,乔纳。”

“显然它毫无意义。”埃勒里评论道,这时亚德利教授咯吱一笑,并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很好,那么布雷德太太,你丈夫会经常提及他在罗马尼亚时候的事吗?”

“我没法知道确切时间,我想大约是一点钟。”林肯的肩膀垂了下来。

“不,他从未说过,我只知道他十八年前跟斯蒂芬·梅加拉一起从罗马尼亚来到美国,看来他们在故国的时候就已经是朋友或者生意伙伴了。”

“继续,”艾萨姆不耐烦地说,“你们到家时有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几点到家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出租车?”沃恩咕哝着。他站着思索片刻,然后一语不发就离开了房间。布雷德母女和林肯眼里充满惊恐地盯着他身后。

“怎么知道,哦,汤姆告诉我的。”

“不,经长岛走的,搭火车。当我们下火车时,福克斯没开车去那儿,于是我们乘出租车回的家。”

埃勒里的眼睛闪耀着火光,“请原谅我的好奇,但这件事可能很重要……作为一个移民,你丈夫是个有钱人吗?”

“乘轿车吗?”艾萨姆问。

布雷德太太脸红了。“我不知道,我们结婚时他挺有钱的。”

林肯眨了两下眼,“我在休息室里碰到布雷德太太和海伦,然后我们回家……”

埃勒里似乎在深思,他“嗯”了好几声,开心地摇摇头,最后转向地方检察官说:“哦,艾萨姆先生,要是有一本地图册,我就能好一段时间不需要打扰你了。”

“真相决不伤害任何人,”沃恩冷冷地说,“继续说吧,林肯先生。”

“一本地图册!”地方检察官目瞪口呆,连亚德利教授看来都烦恼不安,而沃恩警官依然愁眉苦脸。

“十一点四十五分。”海伦·布雷德突然以一种镇静自若的声音说,不过这仍然使她母亲向她投去一瞥。“我亲爱的沃恩警官,你的策略不太正派。你对乔纳产生了某种怀疑,天知道是什么,于是你试图证明他是一个说谎者以及——以及别的什么,我猜。”

“书房里有一本。”林肯阴郁地说着,走出了会客室。

沃恩警官清了清喉咙,两眼闪光。“你几点钟到剧院接女士们?”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一抹微笑浮现在他唇边,众人的目光充满不解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布雷德太太,”他停下来说,“你会说希腊语或者罗马尼亚语吗?”

林肯吃了一惊。“怎么了?”他茫然地摇摇头,“你是什么意思?不,他大约八点钟就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继续工作。”

她困惑地摇摇头,这时林肯带着一本蓝封面的大开本书回来了。“你,林肯先生,”埃勒里说,“在一家大企业工作,这家企业的贸易伙伴主要是欧洲人和亚洲人,那么你懂而且会说希腊语或罗马尼亚语吗?”

“审计员整晚都跟你待在一起?”警官以同样柔和的声音问。

“不会,我们没有用外语的机会。我们在欧洲和亚洲的办公室里,大家都用英语交流,本国经销商也一样。”

林肯目光凝滞。“是的……老天爷。”他甩甩头,深深喘息着,像个快要淹死的人。没人说话。当重新开始说话时,他又恢复到平静从容的状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我很晚才忙完,回到剧——”

“我明白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举起那本地图册道,“我要问的就这些,艾萨姆先生。”

“你和你的审计员一起工作,是吗,林肯先生?”沃恩语气温和地问。

地方检察官厌倦地挥了挥一只手说:“好了,布雷德太太。我们将尽最大努力,虽然坦白说这看起来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别走远,林肯先生,还有你,布雷德小姐,不管怎样,暂时别离开这房子。”

“是的,我请求她们让我回去,并答应演出结束后去接她们,接着回到了办公室。”

布雷德母女和林肯迟疑地面面相觑,然后站起来一声不吭离开了房间。

“哦,”沃恩警官说,“你还是决定要回去加班,是吗?”

他们身后的门一关,埃勒里就猛地坐进一把扶手椅里,打开那本蓝色地图册。亚德利教授皱起眉,艾萨姆和沃恩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然而埃勒里沉浸在地图册上足足看了五分钟,在此期间他研究了三幅不同的地图以及索引,细致查看了其中的每一页。他一边检索,一边面露喜色。

“公园剧院,我把她们留在那儿……”

他把地图册小心地放在椅臂上,站起来。众人充满期望地看着他。

“哪个剧院?”艾萨姆问。

“实际上我认为,”他说,“事情就该是这样。”他望向教授,“真是令人惊异的巧合,如果这确实是一次巧合的话,我留给你们来判断……教授,我们那稀奇古怪的出场人物表上的名字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布雷德太太和海伦跟我在隆查普斯见的面吃的饭,”林肯用同样紧张的声音继续说,“饭后我带她们去剧院……”

“你说名字,奎因?”亚德利明显一脸困惑。

“我不能理解,”布雷德太太声音平板地说。“他几乎像是要摆脱我们。”她突然颤抖了一下,海伦拍拍她的肩膀。

“正是,布雷德,梅加拉。布雷德——罗马尼亚人,梅加拉——希腊人。这引起你共鸣了没?”

林肯死板的表情没有改变。“那时我突然想到,这是一个奇怪的请求。我们办公室一直有麻烦,是账目的问题。昨晚我原本打算迟些走,跟我们的审计员一道工作。我提醒过汤姆这件事情,但他说不要紧。”

亚德利摇摇头,沃恩和艾萨姆耸耸肩。

“为什么你想拒绝?”警官迅速问。

“你们知道,”埃勒里拿出烟盒点上一支烟,然后说道,“正是这种小事使生活变得十分有趣。我有一个朋友,他只对一门学科发狂——那种愚蠢幼稚的游戏称作地理。为什么他被此吸引只有天知道,但他一有机会就会玩。对布雷德先生来说,他的游戏是西洋棋;对许多人来说,他们的游戏是高尔夫——嗯,对我这位朋友来说,他的游戏是地理,而且发展到了熟悉好几千个小地方名字的程度。不久之前我得知了一项事实……”

“戏票……哦,好的。”林肯像一个患了炮弹休克症[1]的士兵,用呆滞的双眼盯着艾萨姆头上方的墙壁,“昨天汤姆·布雷德[2]从办公室打电话给布雷德太太,说为她、海伦和我弄到了百老汇的戏票。布雷德太太和海伦会在城里和我碰头。而他自己要回家,这是他几分钟后才告诉我的。看来他想让我带着女士们玩,我不好拒绝。”

“你真会营造气氛,”亚德利教授厉声说道,“继续讲。”

“嗯,我觉得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艾萨姆疲惫地说,“就是把昨晚戏票的情况弄清楚,林肯先生。把整个经过给我们说一下吧。”

埃勒里露齿一笑道:“托马斯·布雷德是罗马尼亚人——而罗马尼亚有个城市叫布雷德,这对你们有什么意义没?”

沃恩警官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身躯站在壁炉旁,双手在背后轻轻交叉,两眼紧紧盯住林肯。艾萨姆坐下来摸摸自己的秃顶。教授叹口气,静静走向窗户,站在那儿往外看前花园和车道。屋子一片寂静,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热闹的聚会或是一次葬礼。没有喧嚷,没有哭喊,也没有歇斯底里。屋子里只有布雷德太太、她的女儿和乔纳·林肯在场,家中仆人等其他成员都没露面。

“什么意义都没有。”沃恩咆哮道。

“不,真别这样,”埃勒里说,“我想到什么再插话吧,不用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斯蒂芬·梅加拉是希腊人,而希腊有个城市叫梅加拉!”

“我们正在处理,”沃恩咕哝道,“奎因先生——这位是林肯先生……我们想让奎因先生直接处理这些事情,但一小时前我们的内部会议尚未开完,还没有结果。”他们都严肃地点头,像是一出戏剧里的人物角色。“你来接手吧,奎因先生?开工。”

“好了,”艾萨姆咕哝道,“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高个子男人问,声音仍然嘶哑。

埃勒里轻轻拍了拍艾萨姆的胳膊。“假如我告诉你,那个看起来跟我们的地毯进口商土豪以及我们的游艇主土豪没有关系的人,那个六个月前被谋杀的可怜兮兮的阿罗约学校校长——一句话概括,那个安德鲁·范……”

海伦·布雷德朝埃勒里悲苦地笑笑,又朝亚德利教授点点头,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到她母亲身边。她是个年轻女子,生着一对聪明而可爱的眼睛,面容诚实,发色微红。

“你的意思不会是……”沃恩气急败坏地说。

“而这位是——是布雷德先生的继女,”地方检察官继续道,“布雷德小姐——这位是奎因先生。”

“范的入籍档案上记录他的祖国是亚美尼亚,而亚美尼亚有个叫范的城市——也有一个叫范的湖。”他放松身体,微笑着说,“假设给你三个案例,其中两个在表面上有关联,第三个在谋杀方式上跟前面两者之一产生了联系,此时同样的现象发生了……”埃勒里耸耸肩,“如果说那是巧合,那我就是示巴女王[6]了。”

埃勒里咕哝了几句客套的慰问,他们却没有握手。玛格丽特·布雷德的一举一动,宛如正在一个可怕的噩梦中穿行。她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不过身体健康,具有一种成熟柔和的美。从她僵硬的唇中说出一句话:“非常高兴……谢谢你,奎因先生,我……”她转过身,话没说完便坐了下来,似乎忘了本来想要说什么。

“确实奇怪,”亚德利教授嘟囔道,“表面上处心积虑地伪造自己的国籍。”

“你好,”艾萨姆忧郁地说,“布雷德太太,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他是从纽约过来帮助我们的。”

“似乎所有的名字都是假的,都是从地图册上直接拿现成的。”埃勒里喷了个烟圈,“有趣吧?三位明显是外国出身的绅士,非常渴望要隐匿他们的真名,并且从如此小心翼翼地伪造自己国籍来判断,正如你所说,他们也非常渴望要隐匿他们的真实出身地点。”

“呃——你好,”那男人用一种冷淡的嘶哑声音说,“我们一直在等你们。”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精力充沛的人,正处于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从他声音中结巴的说话特征和轻微的鼻音判断,是个新英格兰人。

“老天爷,”艾萨姆哼着说,“接着呢?”

在这所殖民地风格宅邸的会客室里,他们发现一群神情悲苦的人在等着他们。埃勒里和其他人一进来,那三人就费力地站了起来,一个个眼睛红红的,脸拉着,神情紧张不安,动作如同由一系列抽搐组成。

“一个更值得注意的事实是,”埃勒里兴高采烈地说,“人们会以为既然范、布雷德和梅加拉改了名字,这出悲剧中第四名外国演员、神出鬼没的克罗萨克也会在兰德·麦拿利[7]随便起个绰号,但他没有——至少欧洲和近东[8]没有名叫克罗萨克的地方,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城市、湖泊、山脉和其他任何事物。现在各位有结论没?”

“咱们先进去吧,”沃恩警官突然说,“对我来说这信息量太大了。我想跟人谈谈话,听听情况。”

“三个化名,”教授慢吞吞地说,“和一个明显的真名,持有真名者毫无疑问跟持有化名者之中某一个的谋杀案有关。也许……我得说,奎因,我的孩子,我们开始抓住了这象形文字‘T’的关键。”

“我所掌握的只是表面描述,这不足以真正开始着手工作,除了这个人腿瘸的事实之外我一无所知。不,艾萨姆先生,这个问题很不简单。你看,就我所知,这个自称哈拉克特的家伙是唯一能确认那神秘的克罗萨克的人。而如果我们的朋友、这位太阳神表现顽固的话……”

“那么你同意,”埃勒里热切地说,“这种气氛中带了埃及的味道?”

地方检察官似乎被事件的迅速发展弄得一头雾水。“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哈拉克特的业务经理被怀疑跟这起犯罪有关?他到底长什么样?”他带着狂热的兴致,听埃勒里把阿罗约的事复述了一遍。

亚德利吃惊道:“哦,那个!我亲爱的小伙子,作为一位卖弄学问的老师,你能用一种简单方式说话,而不是净晓得咬文嚼字吗?”

“我刚把牡蛎岛监控起来,”他喘着气说,“岛上没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儿一结束,我们就开始调查那帮家伙。”

[1] 一战后某些士兵的症状,在战争中的无助演变为惊慌和恐惧,对日常生活影响很大。

沃恩警官跑回来,在门廊上迎接他们,打断了本应有趣的一次谈话。

[2] 即托马斯·布雷德。

“我亲爱的小伙子,”教授辛辣地反驳,“到现在你肯定对我很了解了……我从不会忘记任何这类事情。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克罗萨克的存在而让我的暗示变得无效了呢?毕竟,按我的理解,在犯罪中确实存在同党之类的事物,而且这种家伙有很多——”

[3] 《旧约》伊甸园中央种植的果树,吃了它的果实可以得到与神相等的永恒生命。

“你忘了克罗萨克。”埃勒里说。

[4] 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 Sr.,1809—1894),美国医生, 著名作家,被誉为美国十九世纪最佳诗人之一。

亚德利整个丑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道:“尽管我很反感不分青红皂白地谴责人,可是那位哈拉克特是一个……嗯,看来把人呈十字架状钉死和T字都跟这位先生有关喽,不是吗?”

[5] 要求清除英国国教中天主教残余的改革派,认为《圣经》才是唯一最高权威,任何教会或个人都不能成为传统权威的解释者和维护者的基督徒。

“这么快?”埃勒里慢吞吞地说,“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6] 公元前非洲东部示巴王国的女王。根据记载,她因为仰慕当时以色列国王所罗门的才华与智慧,不惜纡尊降贵,前往以色列向所罗门提亲。所罗门王因此与她犯了奸淫罪(因为他已有妻室),被上帝所遗弃,从此以色列王国开始衰落。

“我之前没找到机会告诉你,”亚德利悲哀地说,“在我看来,怀着那些有关埃及的奇怪念头,奎因,你该已经得出了跟我一样的结论。”

[7] 美国一家专门发行地图册的出版社。

“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相关人士在这儿,”当他们迈步走上门廊的台阶时,埃勒里说道,“我们可能仅仅是在调查第一次谋杀的续集,连演员阵容都一模一样!哈拉克特……”

[8] 一个政治地理术语,相对中东、远东地区而言,表示距离西欧较近的国家和地区。通常指地中海东部沿岸地区,包括非洲东北部和亚洲西南部,有时还包括巴尔干半岛。

一时间主客易势,埃勒里的吃惊反倒控制了现场。那个棕色胡须的疯子就在布雷德伍德附近!跟维尔加·克罗萨克有最紧密关联的线索,就跟之前一样又一次出现在犯罪现场!真可谓巧得出奇,令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