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得让“狮子”去接受“有事没事,喝茶了事”的消极养生人生观,抑或是让“考拉”接受“弱者用泪水安慰自我,强者用汗水磨炼自我”的拼搏人生观,无疑是坚持不了的,他们大概率只会保持三分钟热度。
首先,基因对人的影响很大。一个人的性格和处事风格,很大程度上由基因决定。常见的划分,例如“狮子”“孔雀”“考拉”“猫头鹰”。“狮子”指的就是创业型企业老大的行为模式:自我意识很强,说一不二,喜欢挑战,别人越是说干不了的事,他就越要去试试,而且他对别人的要求很高,别人不大容易和他亲近,容易产生距离感,和他说话超过三句他就会不耐烦。“孔雀”比较爱展示自己,所以特别在乎他们在别人眼中的印象,他们很乐观,喜欢跟人打交道,有人缘,好交际,喜欢得到认可、鼓励和赞美。“考拉”总是扮演群众的角色,不喜欢出风头,爱做重复的事情,乐于接受一成不变的生活和工作,不喜欢改变,最爱的就是维持现状。“猫头鹰”特别挑剔,注重细节,喜欢完成复杂的工作,他们做事进度不一定快,但质量基本上都特别好,他们富有工匠精神。一起吃饭的时候,“狮子”会三下五除二地把菜点了,“孔雀”会说这个菜单好好看,“考拉”会说你们随便点我都行,“猫头鹰”则会挑出菜单上的错别字。当然,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是混合型,几种特点融合在一起,只是某种占比多一些。
其次,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也很大。有一句名言是这样说的:有的人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而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美国著名“家庭治疗大师”萨提亚认为,每个人都和他的原生家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同理,在个体成长的过程中,影响人生观的因素很多。
曾经有研究者对572名儿童(年龄12岁以下)的父亲进行问卷调查,结果发现父亲教养投入与其原生家庭父亲教养的冷漠程度呈负相关,与关怀程度呈正相关。[4]可见在原生家庭中曾经受到的父亲教养,是父亲自己对孩子教养投入的重要影响因素。对待子女的态度,受自己被父母对待的态度影响,家风传承,在不知不觉中渗透。
过去,恶性肿瘤长在哪个部位,就叫什么癌,例如肝癌、肺癌、胃癌等,这其实是癌症分类的1.0版。2.0版是部位加临床病理,因为临床上发现,不同病理类型的癌症,生存周期迥异,例如肺癌既可以是鳞癌,也可以是腺癌。3.0版是部位加病理再加基因突变,因为医生发现,同一部位的同一病理性质肿瘤,采用同样的靶向药但治疗预后不同,所以就按基因突变的不同再做细分。比如“非小细胞肺腺癌”可以进一步细分成“EGFR(表皮生长因子受体)基因突变”“ALK(渐变性淋巴瘤激酶)融合基因突变”“KRAS基因突变”等近10种不同的疾病。现在,也有人开始提出4.0版分类,在3.0版的基础上,加上免疫特性分类。我相信,即使是3.0版的基因突变,未来也还会根据突变的不同,做进一步的细分,其实全面分析肿瘤突变基因的二代测序已经被广泛用于肿瘤基因突变的检查中了。
为了探究原生家庭对当代大学生婚恋观的影响,有研究者对88名在校大学生进行问卷调查,认为父母对自身择偶标准有一定影响的大学生占总体的69.3%,认为影响较大的占总体的6.8%。可见,绝大多数大学生认为父母对自身的择偶标准有一定的影响。在离异家庭中,父母任意一方的性格过于强势往往是离异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子女在对恋爱对象的选择上也会更倾向于“我比对方强”。父母感情一般的大学生更倾向于选择平淡稳定的爱情,这一部分占总体的64.3%。[5]
精准医学的发展源于疾病的治疗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源于个性化治疗的需要,因此才会不断地借助先进设备对疾病进行更加细微的检查和分类。当细微到一定程度,例如已经到达分子水平时,就成了一人一病了。譬如,同样是引起眼睛视力下降的视网膜色素变性,因为基因突变位点的不同,导致严重程度迥异。有的患者连感觉光的能力都彻底丧失,分不清白天黑夜;而有的患者只是轻度的夜盲,在光线暗淡的地方,容易磕到桌子椅子,但白天不影响正常生活,甚至有的人只是单位体检查眼底才发现,平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每一个个体所患的疾病都不同于其他人,因而给到个体的治疗方案也是独特的。
最后,相貌、家庭财富也是影响人生走向的两大要素。相信年轻女性和年轻男性都会深深认同,其实,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例如,两次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桑格(1958年,因成功测定了蛋白质的分子结构和氨基酸序列获奖;1980年,因发明了快速测定DNA序列的“双脱氧链终止法”获奖),他出生于英国格洛斯特郡一个富裕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收入不菲的医生,母亲是富有的棉花制造商的女儿。1943年,25岁的桑格博士毕业后,他评估自己热爱科学,智力中上,不怎么擅长科学理论分析,做实验或许还有点前途。于是,他写信给一些高校,并在求职信后面加了一句话:“我不缺钱,可以不拿工资……”自带干粮的免费劳动力谁不爱!果然,剑桥大学生物化学系的一个实验室向他抛去橄榄枝。富裕的家庭条件给了他自由选择科学人生的权利,起到了加分的作用。也许会有人说这只是个例,其实不然,张衡、阿基米德、亚里士多德、达尔文、爱因斯坦、德布罗意都出身于富裕家庭,他们无须把有限的人生精力和时间用在维持生计上,可以没有负担地追求人生理想。
自造人生观和精准医学的发展原因,应是类似的。
家庭贫苦,就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了吗?上天是公平的。命运多舛、艰难困苦,似乎容易造就文学家和艺术家。凿壁偷光的西汉匡衡、萤囊映雪的晋代车胤、头悬梁锥刺股的战国苏秦,这些人物大家都熟知。国外的也有很多,出生于贫苦鞋匠家庭的安徒生;一生穷困、被流放西伯利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穷,丧事打理起来都窘迫的伦勃朗;生前曾有一个心愿“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家咖啡馆展出我自己的作品”的凡·高……
这道题,我只能给出解题思路。因为我并不清楚,适合我自己的方法是否适合其他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自造人生观是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祛魅的年代——科学带来的理性思维,已经让年轻人逐渐排斥去简单地接受超自然神秘力量的驾驭,人们需要一个自己发掘出来且长期适合自己的人生观。这就如同买衣服需要自己试穿一下,否则就算买来一件带有超人标志的衣服,也不能给自己增加半点自信的力量。“脑补”一下,一个瘦弱的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超人衣服,袖子把手遮住了,裤腿掉到地上,在别人看来是感到特别滑稽还是发出赞叹呢?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客观因素会影响个体的人生观形成,例如地域文化、宗教环境等。尽管人生观的塑造受很多个体无法选择的客观条件影响,但后天的经历是不是就毫无用处了呢?
今年,我受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中国农业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北京中医药大学等十所高校的学生会邀请,分享了“目光:我的医学窥镜”主题演讲。不少大学生在提问环节向我提出了他们的人生困惑:什么是人生价值?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这些学校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代表性名校,考生通过了千军万马挤破头的高考,会聚在象牙塔内,却开始不知所措,这些关于困惑的问题也让我深感困惑:有没有方法可以让这些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年轻人走出人生沼泽?
“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不是一个世纪谎言?
如果说医学主要是治疗身体、心理疾病的学科,那么有一种“病”是医学束手无策的——困惑。困惑如同原子核周围的电子,无法准确预知其出现的时间、位置,一个带有煽动性的“标题党”新闻、几个口吐莲花的闲人、数条网上不经调查却带节奏的评论,也许就可以对不稳定的人生观造成很大困扰,甚至产生180度的掉头。困惑给人带来的痛苦,不亚于疾病,但舶来的人生观,却如同交流电的电场,并不能稳定住困惑这颗电子。
至少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这么认为。通过医学这个职业窥镜,切入生活的核心,在真实世界这个课堂里,将曾经读过的书、听过的人生智慧和做人道理、实验研究中悟出来的逻辑、遵守的职业信念中折射出的人与他人之间相处的合理关系,融合在一起,可以打造属于自己的个性化人生观。沉浸到身边的现实中去寻找、完善价值和接近真理,不迷信,不轻信,这是一种方法和途径,但并没有固定模式的观点能给到个体,用时髦的词来形容,要DIY(“Do It Yourself”的英文缩写,指自己动手制作)。
看到这里,我想大家应该也明白了,医学在大体时代—器官时代—组织时代—细胞时代—分子时代的方向上依次不断迈进,这就是精准医学的方向。这种进步,受益于物理、光学、化学等基础学科的飞速发展,也受益于认识事物的客观性、循证性的进步。
医学人类学奠基人——哈佛大学凯博文医生在《照护》(The soul of care)一书的扉页上写道:献给所有经受过、忍耐过,但终究没有挺过苦难与失能的人——你们教会了我们成为真正的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凯博文医生在看似枯燥和绝望的照护中,咀嚼出了爱的意义,这让他的人生变得立体和丰满。作为眼科医生,我目睹那些身患绝症、家境贫寒的患者和家属,始终不放弃,始终不离弃,于是也通过内心共振而获得坚强的能量,帮助我度过自己的人生困境。虽然,我们从患者的故事中得到的能量不一样,好比颜料有红有黄,每个人画出来的水彩也不尽相同,但都是暖色。
以我们眼科为例,以前看病基本上靠的是各种放大镜(大概8倍到10倍的眼底镜、裂隙灯等),需要拍照片,凭眼科大夫的经验判断。10年前,我开始研究眼内液检测的时候,一滴眼内液只能测1种病原微生物的核酸(聚合酶链式反应);5年前,一次可以测21种(环介导恒温扩增);这两年,可以同时测上万种(宏基因组测序)。分子科技没有遗忘眼科。
自造人生观应是有迹可循的。自古有按图索骥的成语,藏宝图不等于宝藏,拿到藏宝图的不等于就是富翁。走进商场,尽管挂着琳琅满目的衣服,但未必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而量体裁衣,是可以做到的。衣服合不合适,身体知道;鞋子合不合适,脚知道。
消化道恶性肿瘤,包括结肠癌和直肠癌在内,也是重要杀手。消化道都长在肚子里,不到晚期出现严重的便血、消瘦症状,都不容易被发现。现在通过对粪便进行多靶点的基因检测(检测异常甲基化BMP3、NDRG4启动子区域、KRAS突变等肿瘤基因),可以提早发现,有多准确呢?医学工作者通过对上海的社区进行调查,发现其灵敏度高达85.7%。
自造人生观应是各有千秋的。游泳池里,有赛道划分的浮标,因着这些浮标的存在,选手才能确定自己所在的赛道。马克斯·韦伯曾提到,人类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每个选手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专属赛道,无须雷同。
BRCA基因是一种抑制癌症发生的“好基因”,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电脑的病毒防火墙,如果这个基因发生突变,就意味着防火墙不工作了,癌症就容易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
自造人生观应是层层深入的。伴随年龄的增长,对于世事冷暖的体察,人生阅历逐渐丰富,看待事物的高度和格局会逐渐地提升,仍有“狮子”的心,但眼睛可能更加像“猫头鹰”,语言谈吐也许更倾向“考拉”,“孔雀”开屏的欲望更加被隐藏。
有这个必要吗?一般人可能都会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但是科学告诉我们,携带BRCA突变基因的女性,其一生患乳腺癌的风险高达87%,且发病年龄会提前。据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Agency for Research on Cancer,缩写IARC)统计,2012年全球新发乳腺癌病例168万例,有52万女性因乳腺癌死亡。
2015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启动精准医疗计划,同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发表精准医学评论性文章,被认为是向传统医疗模式宣战的檄文。这是医学史上的里程碑!因为这说明医生看待疾病的视角开始深入分子层面,医疗模式从“一刀切”和“大而全”的时代开始转向个性化的精准治疗时代。同理,医治内心纷繁复杂的困惑,每个人所依赖的人生观——人生道路的方向,也决定了人们行为选择的价值取向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会是主药。相信在这个文化多元、尊重个体的时代,没有哪种人生观可以实现量产,可以一劳永逸地匹配所有个体。
那可是女明星的正常乳腺!
我们散落在荒野的不同角落,但相信每个年轻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窥镜,看见属于自己的星空和北斗星,带领自己走出困惑沼泽。
乳腺癌是女性最常见的恶性肿瘤。2013年,好莱坞著名女星安吉丽娜·朱莉因为家族遗传,担心自己有罹患乳腺癌的风险,于是做基因检测,发现BRCA1(breast cancer 1,乳腺癌易感基因1)突变,于是先行把自己双侧乳腺一起切除了。
注释
到现在,已经进入分子时代。恶性肿瘤不仅可以做病理检查,还可以做免疫组化染色,例如染CD19[1]阳性就是B细胞,染CD3[2]阳性就是T细胞。同样是恶性肿瘤,Ki67[3]阳性程度越高,说明肿瘤细胞增生越多、恶性程度越高。抽血查CEA(carcinoembryonic antigen,癌胚抗原),要是阳性,提示结肠癌和直肠癌;要是AFP(Alpha-feto protein,甲胎蛋白)阳性,考虑是肝癌;要是PSA(Prostate specific antigen,前列腺特异抗原)阳性,提示前列腺癌……
[1] CD19(cluster of differentiation 19)表达于B细胞表面,参与组成B细胞信号转导复合物的白细胞分化抗原。参见曹雪涛、龚非力主编《中华医学百科全书·基础医学·医学免疫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51页。——编者注
再再后来,视角深入到细胞层面,可以做病理检查。同样是恶性肿瘤,可以区分成腺癌、鳞癌、小细胞癌、横纹肌肉瘤、成骨肉瘤、淋巴瘤等,五花八门。因为判断得更准确,治疗也更准确了。不同的病,化疗方案不同,剂量不同。
[2] CD3(cluster of differentiation 3)表达于T细胞表面的特征性白细胞分化抗原。参见曹雪涛、龚非力主编《中华医学百科全书·基础医学·医学免疫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47页。——编者注
再后来,有了各种仪器,可以测血压,可以量体重,可以计算BMI(Body Mass Index,身体质量指数,简称体质指数,是国际上常用的衡量人体胖瘦程度以及是否健康的一个标准),有了这些计量资料,判断更准确了。
[3] Ki67基因位于第10号染色体的长臂上,针对Ki67的研究多用于判断肿瘤的良、恶性及恶性程度。参见张秉琪、刘馨、安煜致编著《肿瘤标志物临床手册》,人民军医出版社,2008年,第141页。——编者注
后来,除了看,还可以号脉。脉搏跳动就可以分类,跳得有劲是“洪脉”,跳得有气无力是“脉弦”,中间还有各种类别,例如怀孕了就是“滑脉”。按统计学的说法,这叫分类资料。最简单的分类资料是二分类资料,例如生理性别上不是男的就是女的,就两种选择。对比之下,像身高、体重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很多位的,用阿拉伯数字记录的,叫计量资料。
[4] 林胤、郭菲、陈祉妍:《原生家庭父亲教养对1~12岁儿童父亲教养投入的影响:角色观念的中介作用和抑郁的调节作用》,《中华行为医学与脑科学杂志》,2021年第30卷第1期,第58—64页。——编者注
最早先的大夫看病,一般就看个大概,一看这人精气神不错,打高分,一看蔫头耷脑的,打低分。和病人聊几句天,回答迅速的,没大事,不吭声或者说话颠三倒四的,有大事。那会儿也只能看个大概,因为什么设备都没有,只能凭肉眼和感觉。
[5] 高晗璐:《原生家庭对当代大学生婚恋观的影响》,《管理观察》,2019年,第143—147页。——编者注
在这样一个祛魅的年代……人们需要一个自己发掘出来且长期适合自己的人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