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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精神糖丸

最后的结局非常令人惋惜,由于不可自拔的深度网瘾,这位教授的孩子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退学了。

但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是,孩子入学第一年,就不可避免地接触了网络游戏,成天泡在网吧,毫无免疫力地成了网瘾少年,也不去上课,期末几门课程考试都挂科了。家长、老师和他交谈,他也没有失去理智,就是很冷静地反馈,他管不住自己,上瘾了。

出人意料,又属情理之中。

两口子含辛茹苦,终于在孩子17岁那年把他送进了那所国人心目中的顶尖学府。

从不接触真正的生活,意味着生活在真空世界里,一旦进入光怪陆离且五彩缤纷的盘丝洞,这个零抗体的少年还能走得出去?

为了做到这“三个有,三个没有”,不用我说,大家也能想象得出来,这家人是怎样规律地作息、紧张地安排、科学地设计,才能让孩子按理想的方向长大。

在德国留学那一年,我周末也常去看看德国人的生活。他们都是年轻人带孩子,生多少都是自己带,成年人身后常常跟着一群孩子。他们把孩子、狗带到公园,然后自己便在椅子上看书,孩子一会儿追孩子,一会儿追狗,一会儿狗又追孩子,跌倒了也不管,也没有一直追着喂热水。天黑了,就领着孩子和狗回家,在路边的商店买点菜。一开始,我也觉得他们的生活不可思议,后来便也觉得理该如此。

有主课成绩经常满分,有擅长的体育锻炼项目,有周末坚持艺术提升;从来没有看过电视,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子游戏,从来没有不良嗜好。

苦难太多了,行不行?精神免疫力的效果和遭受苦难打击的力度是不是成正比?

医科大学学校里有位水平极高的教授,自己不仅科研成果丰硕,而且望子成龙,从小对孩子实行军事化管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家愣是把具有留洋博士学位且颇有发展前途的妈妈给“牺牲”了,彻底由她来监督孩子上各种辅导班,用他们家的话来说,给孩子的教育做到了“三个有,三个没有”。

也许因人而异。

从小,我家孩子的同班同学里就不缺被遮风挡雨的嫩苗。家长们和金钟罩、铁布衫一样,恨不得把孩子围个水泄不通。我看微信群里,他们一会儿想让学校装个监控,可以实时监视,看孩子有没有被欺负;一会儿又怕孩子没吃饱,念叨着多加几餐。好不容易遇上心大的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又上阵。有一次,我家孩子的幼儿园班主任换人了,原因就是之前的班主任接受不了上班被监控。

譬如我老妈。她曾经小学毕业之后去了乡下,一开始也很兴奋,拿起锄头种地,地里长庄稼,她觉得有意思,立下雄心壮志要好好地在农村锻炼一番。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志气慢慢就被磨平了,觉得世界就巴掌那么大,可能和现代人的两点一线感觉上差不多。

人体的免疫系统会产生抗体,如果接触了细菌、病毒这些外来的病原,体内会产生对应的记忆性B淋巴细胞,下次再遇到同样的病原,这种记忆性B淋巴细胞就会快速、大量地分泌抗体,在第一时间击垮病原。记得曾经看过一个科幻故事,外星人入侵地球,结果一到地表,就不战而败,被空气里的各种微生物打垮——外星人对于地球的病原毫无抵抗力。

但我在大学的老师可不是这样。她们和我妈年龄相仿、经历相似,但还是没有放弃理想,一有高考机会,还是死劲读书,参加了高考,改变了命运,做了名医。季羡林先生在《牛棚杂忆》一书里表达的就是:既然决心活下去了,那就要准备迎接更残酷更激烈的生活。他们有愈挫愈勇的斗志。

为什么得有点亲身体会的苦难来作为增加精神免疫力的糖丸?因为免疫系统是有记忆的。

为什么给孩子糖丸,而不是直接在胳膊上注射疫苗。我想起了小学时的一段经历,至今回想起来都有深刻意义且只能摇头一笑。

我曾经看过一个短视频,一个农村孩子背着疯娘上学,后来做了教师,教当地的贫困孩子知识。记者采访问他怎么看待过去,他说:“当别人抱怨没有鞋穿的时候,有的人已经没有脚了。”

小学三年级时,同学都惧怕注射疫苗,一想到蓝色的针筒和锋利的针头,大家都不寒而栗。有一次,学校老师通知第二天集体注射疫苗,但也就在当天,不知从何处来的消息,和长了脚一样,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说是隔壁县城的小学生,注射疫苗后死了,结果那天我们整个小学的人都跑空了。在我跑回家的途中,不时看见熟悉的同学身影,他们在胡同巷口,眼神四处张望,还窃窃私语。

有一次,医院电梯坏了,我和几个同事必须爬楼梯到10楼,可把那几个同事气得不行,他们一边爬,一边抱怨,嘟嘟囔囔地念叨着毁关节什么的。我心想,有工夫生气,那就说明不累。回过头来一想,我好像每次爬楼梯都觉得没什么,有时候还喜欢蹦跶两下,貌似在“自嗨”。也许,潜意识里,就是因为我觉得有健全的双腿能蹦能跳,就是幸福。

当然,时至今日,同学聚会偶尔谈及此事,想起当时被传话和传话时煞有介事的神情,都觉得好笑。

所以,回头想来,二姑这个人便成了我的“糖丸”,让我打心底里就希望远离疾病,保持健康的身体。

所以,一旦用力过猛,可能还来不及产生免疫力,人就被整垮了。

父母打小便有意让我和二姑多接触,给她送饭、拎东西,让我陪她走路,在真实世界中感受她的不便与痛苦。

精神免疫力的获取,得连哄带骗。借着糖丸那点甜,把里面的药送到嘴里。

我二姑就是脊髓灰质炎的受害者,小时候开始左腿一瘸一拐,从此一生就被改变了。

反复吃糖丸,效果会不会更好?

乖的主要原因,在于受我二姑的影响。

答案是肯定的。

自小,我就被医生夸。因为流眼泪,我爸带我去医院,医生让大伙儿坐一排,拿着弯针头就要往眼睛上扎,看泪道通不通,那些大人都吓得不行,就我啥事没有,受到了强烈的表扬和夸奖。其实,那会儿我是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不扎我。但一旦被表扬了,我再要抵抗和恐惧,也是不合适的,所以强忍着害怕也得配合。

我一遇到倒霉事,我爸就给我讲他的倒霉事。

我小时候就乖得很,打针、喂药,让干吗就干吗。

比如他小时候,只能和他姐轮流出门,因为家里只有一条裤子。

糖丸还得变着法儿地“喂”,真是用心良苦。

又比如上山砍柴,一不小心,镰刀劈到腿上,鲜血直流,赶紧从树上爬下来,用那条唯一的裤子把伤口捆上,一瘸一拐地走山路回来。

有一年,我参加卫生系统的宣讲比赛,对一位讲预防接种的下乡医疗扶贫医生印象颇深。他讲的是在新疆扶贫时,给当地的孩子喂糖丸预防脊髓灰质炎的故事。为了和孩子的家长“斗智斗勇”,他们一会儿把糖丸弄成红色的,一会儿把糖丸弄成白色的,问家长:“糖丸吃过了吗?”家长都说:“吃了。”然后他们就再问:“吃的糖丸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没给孩子吃过糖丸的家长就蒙圈了。

再比如生病了,没钱医治,只能到医院,捡别人用剩下的青霉素瓶子,找护士用生理盐水涮一涮,再输进去。

为什么得有点亲身体会的苦难来作为增加精神免疫力的糖丸?因为免疫系统是有记忆的。

像我这样吃糖丸和吃饭一样频繁的人,早就没心没肺、能吃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