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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川烟草

“明年你不就毕业了?傻姑娘。”他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得把你看住了,省得被别人拐跑了。”

“那个……本科期间,不得擅自结婚。”

“那我也得把你看住了……”她紧紧环着邵声的腰,“马洛斯不是说,巴西好多热情姑娘么。”

邵声奇道:“什么第八条?”

邵声闷声笑:“我家莫莫够热情了,再热情我就受不了了。”

莫靖言有些羞涩,半张脸埋在他怀里,嘟囔道:“说什么呢呀……家属……这可违反校规第八条了呀。”

于是被狠狠掐了一把。

“旅游签证不大清楚。”邵声想了想,柔声笑道,“但是,公司可以帮家属做探亲手续的呀。”

邵声和马洛斯谈起下一条攀登路线,研究了需要调整休息以及可能脱落的位置。这条路线是河边岩场中最难的一条,马洛斯爬一爬,停一停,遇到难点便大吼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河谷里回响。河畔也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游客,或徒步,或钓鱼,或烧烤,被岩壁下的景象吸引,隔一会儿便有人驻足观看。还有人好奇心起,向莫靖言打听:“这个危险不危险啊?爬的人是被绳子拽上去的么?下面的人得非常有力气吧,才能拽住上面那个。”

“我能去巴西吗?那边有针对个人的旅游签证吗?”

莫靖言一一解释。

“那就去吧。”邵声环着她的肩,指尖绕着她的发梢,“我们的办事处就在里约。我本来打算常去矿山,因为据说补助比较多。不过如果你来,我就申请多待在城里。”

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按捺不住好奇心,扯着妈妈的衣角说:“我也想试试看。”

莫靖言心驰神往:“马洛斯这样一说,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妈妈连忙阻拦:“哎呀,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也和大哥哥大姐姐这样来爬啊。”

“里约真是一个太美好太美好的城市,浪漫、热情、五彩缤纷、充满活力,有那么多的山,有大海沙滩,有漂亮的姑娘小伙儿。”马洛斯双手交叉合在胸前,“你们绝对会爱上它的!Igor可以和我去科克瓦多山和面包山爬结组,从峭壁上回身就能看到城市和大海,那种感觉棒极了!小情侣们还可以在海滨散散步,街边许多酒吧有非常美妙的音乐,还可以在广场上和大家一起跳桑巴。”

“是啊,我们没有小朋友能用的安全带。”莫靖言指点着,“你看,大哥哥们也要穿了那个带子,互相保护才能上去呢。你自己一个人,不要随便去学他们的样子哦。等你大一些,再来找我们玩。”

邵声笑笑:“我们在说去巴西的事儿。”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马洛斯的筷子功略有进步,兴致勃勃夹着面条向二人展示:“你们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好像是隐形的啊。”

莫靖言和游客们聊了一会儿,收拾了炊具,抱膝坐在岩壁下看二人攀爬。太阳暖暖的,树荫下和风拂面,她早晨起得早,吃过午饭后人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会儿就困倦了,于是躺进吊床里,摇摇晃晃的,望着缓缓流过的河水。耳畔有河水流过石阶的淙淙声,风吹过芦苇的刷刷声,还伴着阵阵蛙鸣;有老人家带着斗笠,赶了一群羊,在河对岸饮水吃草,有一只跑远了,他就带了一些当地口音,大声喝骂着。

“管家婆就管家婆,到时候工资都给我。”她头靠在他肩上,“我啊,吃定你了。”

莫靖言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有人走到身边,理了理她的头发,将风衣盖在她身上。不用睁开眼,她就知道邵声此时必然垂着眼,怜爱地看着自己,就如同多少次她在他怀中睁开眼时,抬起头,便能遇到这样的目光。

“我这是从实际角度出发啊。”邵声一脸无辜,“要是咱们一起去了巴西,你就是管家婆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迷糊中,听到马洛斯的脚步,他轻声叹道:“Oh man, you really love her。”

莫靖言恍然,卡着他的脖子:“太坏啦,你又要偷懒!”

邵声声音舒缓,带着一丝笑意答道:“Yes, I do love her, a lot。”

邵声点头:“嗯,那最近都是你来做饭吧。”

莫靖言此刻真想蹦起来,大声告诉他,说,我也爱你啊。

她推他的肩膀,“我一定会好好练习,不会被你看扁啦!”

但马洛斯还在旁边,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涩,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索性继续闭着双眼。听到马洛斯的脚步离去,她才翻了个身,眼皮挑开一条缝,朦朦胧胧看见邵声的头发。他伸长了腿坐在枝叶蓊郁的树下,倚着树干,和她头抵着头。

邵声揶揄道:“我怎么不大相信你啊。”

“怎么不爬了?”莫靖言侧过身,胳膊搭在邵声肩上。

“那有什么,可以学呀!”莫靖言不以为然,“到时候你钓鱼,我煮给你吃。”

“磕线累了,歇一会儿。”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

他笑道:“我要爬线,你来烧菜吗?”

“那你来躺会儿?”

莫靖言看到河流下游转弯处有人架了钓竿,连忙推推邵声:“下次我们也来钓鱼吧!”

“你躺着,我坐会儿挺好的。”

莫靖言烧了一锅水,切上两根火腿肠,添了些杂七杂八的配料准备煮面。邵声拾来一根细细的树枝,掰成几截,拿刀子削去前段的树皮,不多时便做了三双筷子。马洛斯不大会用,打开一袋榨菜练习着夹取。

“那我也不躺着啦。”莫靖言从吊床里迈出来,和他并肩坐着。

马洛斯在一旁摇头:“哦哦,Lovebirds,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刺激我这个单身汉了。”

“我刚刚一直在想,要怎样和老傅说。我打算过了毕业典礼,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邵声缓缓开口,“对不起,莫莫,我得说这么个谎。要是我直接告诉他咱俩的关系……”

在河边洗手时,莫靖言看见岩石旁有青黑色的小虾,一弹一弹地游动着。她不禁玩心大发,回身拿了小锅,蹲在河边舀着水,想要捞起几只河虾来。她玩得入神,没留心邵声已经从岩壁上下来,走到她身后,轻轻推了一下。莫靖言惊得大叫一声,随即肩膀便被他牢牢扶住。她佯作生气,提了满满一锅水向他脚下泼去。邵声也不躲,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河边凸起的石头上,促狭地笑道:“快说对不起,否则我把你扔到河里。”莫靖言知道他不会松手,但回头身下就是潺潺流水,还是吓得环着邵声的脖颈紧紧抱住。

“我明白,我都明白。”她靠在邵声肩头,和他挽着手。

邵声和马洛斯二人开始攀爬中等难度的线路,她便将食物理好,预备着中午煮饭。

邵声无奈地笑:“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又想要你,又不想失去兄弟?”

莫靖言看着嶙峋的山石,心里羡慕,也央着邵声给她做了一次顶绳保护。她已经许久没有练习,力量和岩感都打了折扣,加上第一次攀爬野外线路,和人工岩壁的感觉大相径庭,爬到一半脱手一次,在空中悬吊了几分钟,歇足了才再次尝试。

“没有……我当时一直都怕,怕你为了昭阳哥,根本就不会接受我。”此时想起之前的惶恐不安,莫靖言心中仍然一酸。

说笑之间,邵声将车停在路边空场,三人背了装备,翻过公路边的护栏,沿着长长的下坡走到河畔。他们在树荫处铺了地布,邵声又在两株大树间绑了一张吊床。马洛斯说话时嘻嘻哈哈口无遮拦,但整理起装备来一丝不苟、毫不懈怠,他和邵声交流了一下攀爬计划,决定先尝试一条简单线路作为热身。初级线路对二人来说易如反掌,他们身姿轻盈、如履平地,过了十多分钟,两个人便已经轮流登顶。

“有一段时间,我也一直这么以为呢。我和老傅,一起跑过百米接力、一起踢球、一起参加攀岩队、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我就是没想到,我们会喜欢同一个女生。要是放在以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我一直觉得,女生都挺麻烦的,更觉得,那些腻腻歪歪的事儿,只适合弱不禁风的小男生。可事到如今,我比谁都腻歪。”邵声说着,窘然一笑,“很早我就想过,和你在一起会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我怎么也不会放开你了。说到底,我也是自私的人啊。”

他撇嘴:“你让我抱着阿拓?那更不行啊!我才不干呢。”

莫靖言靠在他胸前,安静地听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襟,鼻子有些堵。

莫靖言笑出来:“你还真小气啊。那我不抱,你抱着。”

“刚刚我说的,也不是玩笑话。”邵声摩挲着她的胳膊,下巴抵在她头顶,“你得当我的家属,和我一起去里约。”

邵声蹙眉:“不能叫阿拓。那还得天天抱着他啊。”

莫靖言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喃喃地念着:“里约,里约热内卢。”又轻声笑道,“南美这些城市的名字还真都很有趣呢,里约热内卢,布宜诺斯艾利斯。”

莫靖言心中兴奋,望着山谷间零散的村落,拍着邵声说道:“你努力赚钱吧,等以后我们也可以在这儿买座小院子,种树种菜,养鸡钓鱼。还可以养条大狗,就叫阿拓好了。”

邵声用葡语的发音方式念了一遍里约热内卢,解释道:“Rio de Janeiro,意思是‘一月的河’。有人说,是因为最早发现里约的欧洲水手将海湾当作了河口;也有人说,那种大面积的水域在当时就称为‘河’。”

车行向市区东北,过了密云县城便进入群山环抱的白河峡谷。一路上山峦绵延、峭壁耸立,晴朗的天空下,清澈的白河带着绿宝石一样的光泽,时宽时窄,蜿蜒曲折。岸边绿树成行,芦苇摇曳。山区比城里的温度略低,一些仲春时节的花在城区里已经销声匿迹,在山边背阴处还能见到零星几枝。

“一月的河,好美的名字。”莫靖言轻声赞道。

邵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我在那边,和你一起挖!”

在仲夏午后的微风里,不远处的汀洲上丛生着细幼碧绿的杨树,安静流淌的河流被小洲一分为二,又在河道转角处汇合,水中有青色的巨石,岸边苇丛丰茂,在风中伏向一旁。

她转向邵声,歪着头笑道:“让你跑去那么远!我呀,买把铲子,现在就开始挖呀挖,一直挖下去,就到巴西啦。”

莫靖言望着青翠纵深的河谷,念道:“一月的河……河川……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说着说着,自己就咯咯地笑起来。

“我们是先从里约到巴黎戴高乐机场,然后再从巴黎到北京,中间转机还有七八个小时。”马洛斯痛苦地摇头,“三十多个小时,这真是我到过最远的国家。对我们巴西人来说,这边完全是世界的尽头。”

邵声问:“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莫靖言又问:“巴西过来很远吧,要飞多久?”

她摇着头,羞涩不语。

马洛斯指着他:“我本来觉得Igor是个很酷的人,但你看他现在笑得啊。恋爱中的人,都已经不像他自己了。”

“看你扭扭捏捏的,又想什么呢?这可是光天化日的啊!”

邵声从倒后镜中扫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莫靖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我,我是想啊……一川,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虽然很相似,但也有差异,比如‘谢谢’,西班牙语说Gracias,葡萄牙语说Obrigado,而且巴西葡语和葡萄牙本国的还是有些差别。母语是西班牙语的人能听懂大半,但像Igor这样的初学者,还是放弃好了。”马洛斯耸了耸肩,“学两年也听不懂的,如果想和女生搭讪,学学我时而热情时而忧郁的眼神就好了。”

邵声恍然,强忍笑意:“我以为就我一个人打算得长远,怕你说我太着急。原来,有人比我还心急。”

“原来,你们讲的是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互相能听懂吗?”

“我,我就是说说啊。”莫靖言脸红,“你再取笑我,我就不给你当家属啦!”

马洛斯十分健谈,路上便和莫靖言像老熟人一样聊天。她对巴西这个遥远的国度也十分好奇,不断提着问题。

“好好,我不敢了。”邵声仍然在笑,“不过,这名字的确不错,男女生都能用。就是女生用的话,容易被发配到男生宿舍去。”

莫靖言环着邵声的腰,忍不住笑出来。他低下头,拨开她的刘海,在额头上亲了亲。

莫靖言也笑了出来。

“过去?这不是个好主意。”马洛斯摇头,“巴西也有很多热情的小伙儿啊。”说着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还眨了眨眼。

他又问:“‘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前后文怎么说的?”

“不劳你费心。”邵声瞪他一眼,“明年或者我回来,或者莫莫过去。”

“我也不记得啊……”她蹙眉想了想,“以前老师说,跳古典舞心中要有古意,我就翻了不少诗词来看,但只记得几句自己喜欢的。”

马洛斯依旧滔滔不绝,又转向莫靖言:“巴西也有好多热情的姑娘,你不担心?”

“嗯,‘梨花院落溶溶月,满架蔷薇一院香’。”邵声揶揄道,“你啊,只可以一休,不可以少林寺。”

“是啊,当时学西班牙语时取的名字。”邵声解释。

“什么意思?不懂。”

“Igor?”莫靖言好奇。

邵声解释道:“有部儿童片叫《好爸爸,坏爸爸》,里面的小男孩去参加幼儿园还是小学入学考试,老师问,‘你知道一休么?’他说,‘知道啊。一休是个和尚……来自少林寺’。他爸爸就说,‘记住,只能说一休,不能说少林寺’。你啊,就是只能一休,不能少林寺。”他板着脸,模仿着故事中父亲严厉的口吻。

“Igor你不要紧张,我一看就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了。”马洛斯摇着他的一头卷发,感叹道,“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你还舍得去巴西?喔喔,看看这相貌,看看这身材!”

“喂,我能知道几句就不错啦!”莫靖言也笑,“你别这么说我,好像是个爸爸的口气。”

马洛斯大笑,莫靖言也笑起来,还是伸出手,和他轻轻抱了抱。

“我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邵声闷笑,“不如生个儿子吧,我带他攀岩。”他垂下头,温柔地看着她,“我们家邵一川会非常厉害的。”

邵声将莫靖言向身后扯了扯:“我们国家,不兴巴西那一套。”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百川到海,川流不息。谁能预知,彼年彼月,两个人在河水前许下的愿望,就这样随波汇入大海,易去难追。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开到马洛斯入住的宾馆。他早早就等在大堂,看见邵声便热烈拥抱,又打量着莫靖言,用英语问道:“不是说有两个男生来吗,怎么变成了一位姑娘?不过有美女同去,我更开心啊!”说着就张开双臂要拥抱她。

不久后便进入考试周,本科生和硕士生的毕业典礼也陆续举行。莫靖言上午考完一门专业必修课,从教室返回时看到礼堂前熙熙攘攘,穿了蓝色学位服的研究生们一片欢声笑语,呼朋唤友合影留念。莫靖言斜挎了背包,放缓脚步。杨思睿推了推她:“傅队他们今天毕业呢,应该就在这儿。要不要打电话找他一下,怎么说他也应该和你合个影吧?”

“是啊,还要打120急救。”邵声勾着她的手指,“到时候缺牙漏齿的,你可不许嫌弃我啊。”

莫靖言还在犹豫,杨思睿便眼尖地指着台阶上的几个人:“那不是傅队和少爷么?快快,别磨蹭啦。”她半拖半拽,拉着莫靖言跑上前去。莫靖言未曾做好准备,便直直地站在傅昭阳和邵声面前。她有些尴尬,于是垂下眼睛看向一旁,只听杨思睿声音欢快:“师兄们已经正式毕业啦,那咱们一起照张相吧。”说着,她还把莫靖言向傅昭阳身边推了推。

莫靖言也笑:“你是让我等着,帮你捡牙?”

莫靖言无处可躲,只好说:“那……咱们大家一起照吧。”

“我就是被他拉去玩玩,他呢,学什么都可认真了。我们本科那会儿血气方刚,踢球时和外系的吵起来了。老傅本来是拉架的,被打了几拳也没说啥。我都被拉开了,对方有个小子冲过来,一脚就把我铲倒了。他刚站起来,就被老傅回身一拳又打趴了。”邵声笑起来,“因为所有人都看到是对方先动手,所以学校也没处罚我们。那小子掉了一颗牙,好长时间都说话漏风,看到我们就绕着走。”

杨思睿说:“好呀,合影也得照,也可以再单独照几张啊。”她怕莫靖言尴尬,又加了一句,“没关系的,我也和傅师兄、邵师兄单独照两张。”

“嗯,大概知道。”

邵声笑了笑,“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和小师妹们照两张。”

“老傅和你说过没,我俩大一学了一学期散打。”

莫靖言扫了他一眼,心想,你别跟着凑热闹啦。但心中隐隐也盼望,能有一张他和自己两个人的合照。

莫靖言奇道:“为什么?看你挨打?”

就这样,一组组地照过去。和傅昭阳合影时,莫靖言双手局促地垂在身前,换了邵声,她将手背在身后,指尖蹭着他的长袍。他的胳膊同样背在身后,便向她的方向挪了挪。莫靖言心跳加速,甜蜜而又酸楚,多想可以不计一切和他牵手站在众人面前。然而这毕竟只是脑海中一闪即过的念头,之后她又要同时面对邵声和傅昭阳,尴尬得找不到话题,便借口准备余下的两门考试,匆匆告辞。杨思睿心急,回身拉着邵声问起去巴西的事情,示意傅昭阳追过去。莫靖言头大如斗,索性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傅昭阳,客气地笑了笑。

“别想太多了。”邵声攥了攥她的手,“就当是,逼我自己下个决心吧。不管有没有人发现,最多等到毕业典礼之后,我一定找个机会和老傅说。不过他要是真打我,你得在旁边等一会儿啊。”

两人面对面站着,半晌无语。

一直到周末坐在车上,她依然有些惴惴。邵声要先去宾馆接马洛斯,莫靖言迟疑地问:“要不,我回去吧……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呢。”

“你们系这个暑假要实习吧?”傅昭阳打破沉默,“已经找好了么?”

两个人都在学校,也无法细说。莫靖言只是心中忐忑,越发觉得如果大家知道她和邵声的关系,前方必然有一场暴风骤雨。

“嗯,联系了几家公司,有两家都有意向,考完试再比较一下。”

她简短地回了一句:“没事儿,别担心。”

“我相信,你没问题的。大四是打算找工作,还是继续读研?”

过了一会儿,邵声发来短信问:“没事吧?”

“我……应该会找工作吧,暂时没打算继续读研。”莫靖言想了想,又解释道,“我们这个专业,还是有点实际工作经验比较好。或者可以工作两年,再回来读书。”

“我没和任何人怄气。分手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复合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莫靖言说着,看见邵声刚从岩壁上下来,他和傅昭阳站在不同的方向,隔着铁丝网,都向自己和楚羚这边看过来。她心中一紧,道了“再见”便匆匆离开。

“说得也对呢。”傅昭阳神色看似平静,但眉头却舒展不开,“我也还要再读三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我都说得这样清楚了,我向你道歉还不成?你还在和谁怄气?”楚羚沉下脸来,“你是觉得自己受过很大的委屈,一定要让他也难过是吗?我从来没见过他低迷那么久,你未免也太自私太狠心了!”

莫靖言点点头:“昭阳哥你也是。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照顾我。”

莫靖言心中感慨:“是我不懂事也好,不知道珍惜也好,我和昭阳哥再也不可能了。我不会再回头,过去的就过去了。”

“我回头想想,哪里有妥善照顾你呢?”他无奈地笑了笑,“常常是我用自己的想法去猜你的心思,用我自己的价值观去要求你。可能现在再检讨这些,已经太晚了,是不是?”

“你对以前的事儿,心里还是有疙瘩吗?本来,我应该感到开心才对。”楚羚笑得有些凄恻,“我曾经以为,你有什么好?娇气任性,只不过是因为漂亮,昭阳一时迷糊了。我原以为你和他耍性子闹分手,他就会厌烦你。可是,你们分手后,看到他一天比一天沉默……我……”她叹了声气,“我还真不愿意承认,你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莫靖言心中感慨酸涩,扯了扯嘴角:“是我自己不懂事,又小气任性。”

“我们,早就分开了呀。”莫靖言连忙解释,“已经很久了。”

“你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傅昭阳叹了一声,“我很羡慕,能看到你小气任性那一面的男生呢。”

“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一出现,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楚羚咬了咬唇,停顿片刻,“你……到底还是赢了。昭阳不出国了,他是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她不觉向着邵声的方向溜了一眼,又连忙看向别处,眨了眨眼,低下头来。

她的语气桀骜中带着一丝凄凉,莫靖言忍不住低声道:“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和你争什么,只是当时那种情形……”

“希望那个男生,能好好地照顾你,比我更好。”傅昭阳笑了笑,“如果他对你不好,欺负你,记得我还是你的昭阳哥。我会代替老莫,帮你出头。”

“我一毕业,就正式退队了。到时候,你爱回来,就回来吧。”楚羚侧脸对着她,目光投向远处,“这里的事情,以后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邵声看着二人互道珍重,莫靖言回身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傅昭阳还站在原地,略带怅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他走过去,拍了拍傅昭阳的肩膀:“晚上怎么说,找人打球还是出去喝一杯?还是先打球,再喝一杯?”

再怎么样,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和邵声的关系吧……莫靖言惴惴不安,还是跟在楚羚身后,走到场边的树荫下。

“都成,听大家的。”傅昭阳强自笑笑,“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坚持,莫莫会不会回心转意。”

“我巴不得赶紧走呢。”楚羚轻声哂笑,“有几分钟的时间吗?有些事儿我想和你说说。”

邵声一时沉默,过了良久,缓缓开口道:“坚持是一种勇气,放弃也是。”

“不了,师姐,我就是路过,看看热闹。”莫靖言客气地笑了笑,“你快要出国了吧,多保重,一切顺利。”

“是啊,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已经错过了,又能怎样呢?我早就有种预感,无论我怎么努力,莫莫也再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傅昭阳低声慨叹,“我就是希望,对方能真心真意地对她好。”

“既然来了,就进来看看吧。”楚羚语调平淡,身上还穿着安全带,站在岩场入口望着她。

邵声点了点头:“我相信,会的。一定会的。”

莫靖言意识到自己停留的时间有些长,留恋地瞥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期末考试结束,莫靖言拿到两家公司的实习通知,最后选定国贸附近的一家。她借口上班路途遥远,要借宿在高中同学宿舍,从学校搬了出来。邵声还有两三周便要启程去巴西,二人格外珍惜相处的短暂时光,尽可能推去其他同学朋友的活动邀约,一起煮饭烧菜,或是到小巷走走转转,漫步聊天。

这两日莫靖言走在路上便心如擂鼓,唯恐毫无预期地撞见邵声,那样自己的异常反应便会被所有人看到。她收到方拓发来的消息,说因为邵声和楚羚两人即将离队,攀岩队打算举办一场面向全校的表演赛,还有趣味活动,问她要不要来看热闹。莫靖言自然不会去,找了个理由推辞了,但下午她路过操场时,望见岩壁附近旗帜招展,人声鼎沸,仍忍不住放慢脚步,向着岩壁走近一些。隔着跑道,她一眼便看到穿着亮蓝色速干T恤翻越大屋檐的邵声。那是她所熟悉的四肢和躯干的比例,矫健敏捷的姿态,远望过去也不会认错。

OICQ尚没有英文客户端,在国外许多电脑上无法正确显示。两个人便一起申请了MSN账号。莫靖言给邵声发了一封测试邮件,主题写着“Try”,不知为何过了半个小时他都没有收到。她不放心,又发了一封,主题叫做“我再踹踹”。很快两封信便同时到达,莫靖言颇为得意,说:“你看这邮箱也是欺软怕硬,不踹不行!”。

“你操心这么多干吗?”邵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好好练习,准备你的比赛去吧!”

MSN的测试信件半小时未到,再次“踹踹”就可以,然而更重要的是应到未到的“亲戚”。过了两日,莫靖言坐立难安,又不知道该踹谁。她半躺在沙发上,伸脚踹了踹坐在另一端看着球赛实况转播的邵声。他拽过她的脚踝,将她的小腿搭在自己膝上:“怎么,看得无聊了?”

“哦,我是想……你那时候忽然就走了,莫莫姐好像很不高兴,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方拓小心翼翼地问,“难得回来一次,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

“不是啊……我,我在想事情。”莫靖言翻身坐了起来,蜷着腿,额头抵在膝上。邵声再三询问,她才侧脸望着他,忸怩道:“那个,该来的,还没来。大姨妈,你知道吧?”

邵声上下打量他:“我要去见导师,还要再去办些工作手续。”

邵声恍然,笑道:“咦,大姨妈没来,难道是邵一川来了?”

“没有师父指导,就没有飞跃嘛。”方拓凑过来,小声提议,“要不咱们还是晚上去岩壁,一举两得,还可以顺便见见‘别人’。”

莫靖言面红耳赤,哭笑不得,“你还笑的出来!已经过了三四天了,我、我一向……”

邵声笑骂道:“自己吊指力去。我一回来你就在旁边转来转去的,能不能让我抽空见见别人?”

邵声也敛了笑意,两人在网上查了一番,一致认为如果中招,只能是此前购买的产品质量不过关,或是运气不佳。邵声又去街口药店买了试纸,比照说明书:“喏,一道杠不是,两道杠才是。你要不要测一下,看看有没有变成中队长?”

下一周便要毕业答辩,邵声返回学校住了几天。攀岩队已经确定了参加暑假期间全国比赛的选手,方拓也跻身其中。他训练时看到邵声,兴奋地汇报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训练成绩,又拉着他给自己特训。

莫靖言从洗手间出来,神色轻松了许多:“现在看没事儿……会不会是还没测出来?幸亏没有变成中队长,否则怎么办?”

莫靖言心中时而欣慰,时而忐忑,她既希望可以和邵声一起,光明正大地面对所有人,又担心随之而来的会是难堪、尴尬以及朋友的疏离。一时想不到妥帖的处理方式,于是暂且抱了鸵鸟心态,得过一日是一日,等喧嚣的毕业季过了再说。

邵声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她脸颊便贴在他胸口上,感到他胸腔微微的震颤:“是啊,怎么办呢……要是你不放心,那就过两天再测测吧。可是你说,如果邵一川要是来了,我们还能赶他走么?”

“我就说公司有别的同事去,车上没有位子了。而且临近期末,队里也没有野攀的计划,不会有人去白河。岩场人不多,如果真被其他熟人看到,那……就看到吧”邵声叹了一声,“这可真就是天意了。要是传到老傅那儿,让他狠狠打我一顿吧。其实我一直在想,总不能一直这么藏着掖着的,对你、对老傅、对我自己,都不公平啊。”

莫靖言缩在他怀里,羞涩地问:“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们得违反校规第八条?”

莫靖言兴奋地连连点头,之后又有些迟疑:“可是,我开始不知道,你还得回队里借装备。万一,别人知道了……”

“你那天说起第八条,我就特意查了查。原文说是‘不准擅自结婚’,没说‘不准结婚’啊。而且,学校对于那条校规的执行一直都比较模糊,据说是因为和《婚姻法》矛盾。尤其现在,高考都不限年龄和婚姻状况了。但是,大本期间生小宝宝这事儿,还真没听说过……”邵声顿了顿,“要是你想研究研究,改天我回学校去问问熟悉的学工老师相关条例。”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邵声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犹豫,“算啦算啦,我带你去好了。反正过段时间有一批阳朔来的老岩棍,到时候肯定还要再找几个老手和他们一起去爬。这次正好,就咱俩,和马洛斯一起。”

“哎,先不急……我就是探讨一下,纯属好奇。你说如果有人怀孕了,会不会就被学校开除了啊;或者是劝退,或者是休学?”莫靖言往邵声怀里蹭了蹭,“不过如果换了是我,劝退也好,休学也好,我都不会不要邵一川。”

“本来以为……可以,带上我的……”她抬头,撅起嘴巴,“我还没去野外爬过呢。”

“你这个一道杠呀,就别杞人忧天了。”邵声将她抱紧,抚着她的头发,“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会不要他。我呢,虽然现在没多少积蓄,但凭着工资,养活你们娘俩也没什么问题。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这两天你可以再测一次。后来咱们都挺小心的,应该没那么点儿正。”

邵声看她闷闷不乐,凑过去,按着她的肩膀:“小小的红豆妹,怎么又没精打采的?”

“希望如此。”莫靖言点了点头,又低叹一声,“要真变成中队长,这个娄子可捅大啦……我怎么向我妈交代啊。”

莫靖言有些失落,低低地应了一声,回到住处后还是打起精神,帮他把物品分门别类:“下周等马洛斯回来,你下了班直接出发就好了。你们好好玩,我正好,也回去准备期末考试了。”

“那我就上门,负荆请罪呗,说‘都是我这个臭小子的错,任凭岳父岳母大人发落’。我们得去看看你爸妈,再回家看看我爸妈。”邵声柔声道,“我妈啊,肯定特别喜欢你。我小时候淘气,我妈生完我,就再不想带第二个孩子了,说太累。但她一直非常喜欢别人家文静的小女孩。”

“所以,得和队友们说一声。一般去野外爬先锋,我都……”他顿了顿,“都和昭阳搭伴。这次我还想,带着方拓去体验一下野攀。”

两个人天马行空地说了一会儿,莫靖言笑了起来:“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盼着在一起;真在一起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快,都讨论起这些话题来了?好多事儿,我都来不及想。像现在这样,或者去白河,或者去看你爸妈我爸妈,我本来都觉得要过个一两年才能实现。而邵一川,怎么也应该再过三四年。”

莫靖言依旧笑着:“好呀好呀。”

邵声和她十指交握:“是我拉着你走得太急了,我当时,再克制一点就好了。”

邵声接过莫靖言手中的购物袋,看着兴致勃勃的她,略微迟疑地说:“我想,从单位借辆车,再回队里借绳子和快挂。”

“我不是后悔。”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愿望实现得太快,其他好多事来不及细想,会有什么疏漏。我的脑袋都快不够用了。”她抿嘴笑了笑,“你知道么?我发现自己喜欢你之后,最初的心愿,只是和你一起躺在学校的岩壁下。”她翻身躺倒,头放在邵声膝上,“对,就是这个样子。或者是靠在你肚子或胸口上,隔着大屋檐,看看星星和月亮。”

莫靖言听邵声提到下周末要带马洛斯去白河攀岩,提前帮他把衣物和装备备好,又去超市买了火腿肠、方便面和榨菜,付款时说:“你不是有气炉么?也要带着对吧?煮点面总比啃面包舒服。”

夜风徐徐,带着褪不去的温热暑气,拂动着窗帘一角。她此时就靠在邵声怀里,看他伸长手臂,将窗帘拉开一半,一弯半月正挂在深邃的夜空中,宁静地望着万家灯火。

巴西考察团中的马洛斯也酷爱攀岩,公事一结束,他便借机休了几天假,顺路去了阳朔,计划返回时在北京停留一日,去看看新开线的白河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