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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甘之如饴

莫靖言脸红,蹭着他胸口摇了摇头:“还不都是你?害我走了一天,晚上才喝了一碗粥。”

邵声一愣,憋着笑,问道:“是到了每天的宵夜时间吗?”

“我这儿什么吃的都没有……”邵声拍了拍她后背,“我去看雨停了没,咱们去找点吃的吧。”

这时,她空荡荡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两声。

刚才一阵骤雨过去,只剩稀疏几线雨丝,空气清洁凉爽,胡同口飘起一缕薄烟,烤羊肉串的香味被夜风送了过来。莫靖言披上邵声的外套,踩着他的拖鞋,半湿的长发随意地挽起来。邵声看她这样子,忍不住挑着她额前几绺头发,轻声笑道:“三毛流浪记。”

两个人尴尬而沉默,邵声的手搭在她背上,轻轻地摩挲着。他温热的呼吸就在头顶,莫靖言手指搭在他坚实的胳膊上,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你说我邋遢……我不出门啦。”她撅嘴微嗔。

斜放在玻璃杯里的蜡烛即将燃尽,摇曳的火苗跳了跳,骤然亮了一下,便倏地暗了下去。浓酽酽的夜色飞速地拢过来,将二人裹住。莫靖言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忐忑而羞怯,将头埋在邵声胸前,只听见他心跳急促剧烈,如同刚跑了百米冲刺。

“不邋遢,一点都不邋遢。”他强忍笑意,“穿的都是我的衣服,漂亮极啦。”说着,他伸过手去,“走吧,三毛。”

她是一片沼泽,引你一步步沉沦。

莫靖言也笑出来,伸手拍在他掌心。邵声紧紧攥着,又叉开手指,和她十指交握。两人并肩走到巷口,一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拇指相互推挡摩挲着,心里便甘之如饴。

他曾经对楚羚说:“不是你喜欢一个人,对方就会喜欢你的。有时你对一个人有一点点好感,就要在自己能控制住的时候控制住,而不要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就任其发展。”可是,当你意识到自己时刻惦念着一个人,再想去控制时,往往已经太迟了。

羊肉串摊前摆了几只塑料小凳,两个人抵着膝坐下来。邵声和身材微胖的光头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笑眯眯地摇着扇子,翻着架上的肉串:“小兄弟又来啦,我这儿烤串好吃吧?还带了小女朋友来啊,头一次见,欢迎欢迎。”

下一次见面,看到她终于肯来加入攀岩队,他心中一阵欢喜,却清楚地听到傅昭阳喊她“莫莫”。于是,他只能微笑着说:“原来,你就是莫小妹啊。”

“我还要五个肉串、五个肉筋、两串鸡翅。”他拍拍莫靖言的手,“你想吃什么?虽然有点上火,不过也没别的吃的了,要不你来串馒头片?”

邵声扬了扬嘴角:“先看看再说,的确挺好。”说着说着,眼前就浮现出小姑娘紧张地贴在岩壁上,额头抵着墙的样子,嘴里嘟嚷着,“冲动是魔鬼。”

“我也要吃肉。”她撅嘴。

同寝室的兄弟笑道:“小包子?这是什么形容?难得见你留心女生,怎么,看好人家啦?”

老板说:“就是就是,小姑娘一点都不胖,多吃点肉!”

邵声想了想,说:“其实是开学迎新时捡到的。你逗她,她就撅着嘴,脸鼓得像个小包子,但也不会真的生气,很有趣。看着迷迷糊糊,其实很有灵气。”

邵声笑着解释:“她前几天还发烧来着。”

“哦?在哪儿?”同寝室的人又兴奋起来,“怎么个漂亮法?”

“那更得吃羊肉啊,大补!”老板自作主张,拿了几只肉串,“我啊,不给你放辣椒,多喝点水,上不了火的。”他又看了邵声一眼,扬了扬眉毛,“兄弟,还有烤肥腰、烤韭菜,要不要?”

邵声躺在床上,跷着脚,悠闲地看着电视里的体育新闻,满不在乎地说:“不亏啊,我也看到一个美女。”

邵声笑了笑:“好啊,来一串肥腰吧那就。”

回来时一帮男生议论纷纷,有人替他惋惜,说:“你今天没去真是亏了,我们看到好多美女。尤其是莫小妹,这下傅队赚到了!”

莫靖言低声说:“我也想吃。”

两年多前的新生文艺汇演,一年级的研究生里很多人都去看了。邵声对这一类热闹的场合并不感兴趣,反而好奇前几天夜里见到的小姑娘是否会再次出现,索性去了岩壁。

邵声轻咳了两声:“小孩别插嘴。”

也许你可以假装爱一个人,却很难假装不爱一个人。

老板听到,眉开眼笑:“好好,一人一串。”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克制着,压抑自己的感情。此时便如同炽热涌动的岩浆汇集了无法抑制的能量,沉默的火山终于爆发。

邵声问她还想吃些什么,莫靖言摇了摇头。她坐在小凳上摇晃,身子时前时后,偶尔压得凳子后腿翘起来。此时她内心那么多喜悦,充满了每一个细胞,虽然肚子叫了,但一点都不觉得饿。

过了良久,停下时两个人都微微喘着,气息不匀。邵声身体后仰,莫靖言倾身向前,跌进他怀里。他眉眼弯弯,略带沙哑的声音中蕴含着笑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一旦说出来,我就忍不住了。”他将怀中的女孩抱紧,手掌揉到她的头发里,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下来。

老板和熟客们看她腼腆可爱,都说了几句赞美的话,过一会儿又不轻不重地开起二人的玩笑。市井之语,难免有些关于男女关系的隐喻。邵声只是笑,莫靖言听到后来有些羞涩尴尬,挽着邵声的胳膊,半张脸藏在他肩膀后面。握着他的大手,听他的声音响在耳畔,过了片刻,便也忘记了那些玩笑话,只顾得上美滋滋地甜蜜着。

邵声手臂收紧,吻得更加热烈。两个人的鼻尖偶尔擦过,唇和唇胶着在一起,细腻地触碰着,舌头敏锐地感知着对方的回应,谁也不愿意离开。

大雨后的胡同口,路灯散下的光晕笼着小小的烤肉摊,路面泛着水光,星星点点的光斑向远处的黑暗中延伸。寂静的夜里,只有几个食客天南海北地闲聊着,偶尔听到远处路上汽车疾驰而过,车轮碾压积水路面的泼溅声。

邵声拨开莫靖言垂落的发丝,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嘴唇。他身体的暖意和雨水清冷的气息混合着,近在咫尺,莫靖言心跳加速,在他亲吻的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他的唇离开后,依然流连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她的眼睛,吻过泪水流过的痕迹,然后又回到她的嘴巴上,亲了一下,轻柔地咬啮吮吸着。她忍不住环着邵声的肩背,微张了嘴,含住了他的下唇。

莫靖言倚在邵声肩上,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唯恐一眨眼,他的宽阔肩膀、温暖怀抱便只是一个梦。邵声以为她累了,侧身拍了拍她的脸颊:“别在这儿迷糊着睡着了,会感冒的,我们回去吧。”

“我不敢对你说,因为我怕只要说了一个字,我就再也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了。”邵声语气轻柔。他伸出手来,粗粝的指尖划过莫靖言的脸颊,轻轻拂拭着她脸上的泪痕。两人忽然沉默下来,四目相接,在暗黄的烛光中努力捕捉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怎样都看不厌。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然后一起轻声笑起来。

楼道里依然一片漆黑,回到住处,邵声点了剩下的一支蜡烛,将门厅沙发上的登山包和一堆搬家后还未曾整理的杂物挪开:“早点休息吧。卧室归你,门厅归我。”

“你如果不早点告诉我,谁说我会一直等着你?”莫靖言吸了吸鼻子,“早点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明白你为什么犹豫……我们,也可以暂时不告诉别人啊。”她有些羞赧,“我只要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就够了。其他的都没关系。”

莫靖言点了点头:“我想洗洗脸。”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么样面对这件事,结果,害你这么难过。”邵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传来丝丝暖意。

邵声搬家后刚买了牙刷的三联包,翻出一支新的递给她。莫靖言刷牙时,他又翻出几件衣物,卷了卷当作枕头。她出来时,邵声已经将沙发清理干净,坐在那里玩着手机上的游戏。

他也笑了,有些羞涩有些释然,伸出手来,轻轻地牵着莫靖言的手指尖。她也蜷了指头,轻轻勾着他的手指。两个人心中都是无限甜蜜。

莫靖言挨着他坐下:“又在玩贪吃蛇?有那么好玩么?让我玩会儿。”

“我梦到的。”她破涕为笑,“你和在我梦里,说的一模一样。”

邵声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你出来我好洗漱,赶紧睡觉去吧。”

邵声微露窘态:“你怎么知道的?”

她还想在他身边多坐一会儿,晃着他的胳膊说:“我还没那么困呢,你陪我说说话,或者让我玩会儿吧。”

心中明明是甜蜜的,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为什么眉头鼻尖却都是酸酸的?眼中的泪水停不下来,但笑容已经一点点在脸上荡漾开来,莫靖言弯着嘴角,用力点头:“我早知道了。”

邵声笑出来:“我?让你玩会儿?”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再也不见你。有些话,我本来想去巴西之后,过一段时间再和你说的。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你还能记起我,那不管两年还是三年,我都可以等着……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等不及了。我不忍心看着老傅难受,但是,我又哪儿能真那么狠心,看着你难受?”他低沉的声音有些含糊,“你知不知道,当初是我让老傅快刀斩乱麻,赶紧选一个的。那时我多希望,他选的那个人,是楚羚。”

莫靖言这才醒悟,红着脸捶他肩膀:“不许取笑我,你以后再也不许取笑我!”

“那天我也去了岩壁,但你已经走了,我也被浇了个透湿,的确挺冷的。”他清了清喉咙,“是啊,我是躲你来着,因为现在这情形,我自问没能力处理得好,会弄得大家都很尴尬。而且每次见到你,我的决心和想法都会动摇。

“好好,听你的就是了。”他侧身躲着,捉住她的手,凑上来和她鼻尖对鼻尖,亲了亲她的嘴巴。

“都是你害的。”莫靖言嘟嚷着。

莫靖言脸上一热,心里甜蜜,脸上却依然装作不快,低声抱怨:“你嘴里都是孜然味,害我白刷啦。”

“你的脚可真凉,像两个小冰块。”他轻声笑道。

邵声笑着在她嘴角轻啄一下:“是你自己说的,要玩会儿。”

莫靖言迟疑了一下,脚从拖鞋里褪出来,踩在邵声脚背上,果然热乎乎的,身上的寒意一下就消失了一半。

莫靖言张开双手,按在邵声脸上,推着他转身去洗漱。她自己脸红心跳,转进卧室里,散开半湿的长发,借着门厅里微弱的烛光和衣躺在床上。她已经走了大半日,身体十分疲累,但胸膛里被喜悦、甜蜜、满足和一点点的紧张塞得满满当当,脑海中反复重放着一幕幕几乎难以置信的镜头:雨巷中两个人错身而过,奔跑的他突然停下来,转身唤她,“莫莫”;烛光中他略带窘色,说“多希望,他选的是楚羚”;她和他十指交握,趴在他胸前听他急促的心跳声;她和他耳鬓厮磨,甜蜜而热烈地亲吻。那缠绵的触感似乎仍在,莫靖言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嘴唇。

他将赤着的双脚伸过来:“你踩着吧。”

她听见邵声洗漱的水声。之后他吹熄了蜡烛,白墙上那一抹细弱的暖黄褪去。夜色浓酽,她却辗转反侧,心里有千言万语,总想着坐到邵声身边去,和他说说话。其实人已经困乏,朦胧中自己好像躺在岩壁下,和他肩并着肩,看深蓝悠远的天幕上嵌着碎钻一样的繁星和一弯尖尖的月牙,缓慢地旋转着。莫靖言想要握着他的手,倚在他肩膀上,却羞涩腼腆,犹疑着不敢伸出手来。她鼓足勇气,却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手,一急之下浑身一颤,才知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的臆想。

她点了点头:“手脚都很冷。”

她吃了烤串,又一直微张着嘴呼吸,口舌干燥,于是起身摸着去门厅找水。窗外路灯的光线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折了几个弯,微弱地漫射在厅内。莫靖言摸到桌上的杯子,端起来,一转身,看见邵声侧身睡在沙发上。他伸展不开,只能蜷着腿,整个人显得柔和而安静。她忍不住在他面前蹲下来,仔细端详着,想要伸手摸摸他,头发、鼻子、眼窝、耳朵。这些原来是只属于他的,自己只能远远看着,想念时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些平板的影像。现在,她有了可以触碰它们的权利,便可以记住真实清晰的触感。这念头让她跃跃欲试,又怕惊醒了邵声。

邵声牵着她的小臂,引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拉了一把,和她面对面坐着,轻声问:“还是冷么?”

手扬起了几次,又放下。他蹙了蹙眉,发出长长的呼气声,带了些鼻音,低沉缓慢地说道:“莫莫,你怎么还不睡?”

她被浓重的无力感包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身上的热气也随着希望一起消失了,她手脚冰冷,身体轻轻颤抖,垂下头一边抽泣一边嗫嚅着:“我、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今天、今天在周围走了大半天,又累、又冷,好不容易见、见到你了,你怎么能、能这么狠心?开口就说、说我不需要你了?我需不需要你,有多在乎你,是你随口说了算的吗?”

“其实,你也没睡吧?”她嘻嘻一笑。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安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尴尬无语。沉默中时间一秒秒流逝,莫靖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唯恐下一秒邵声就会开口,说出一句“对不起”。如果是这样,她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已经捧出真心,如果他不要,自己还有什么言语可以挽留他?

“醒醒睡睡,听到你像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

“不许再这么说了,我不要什么更多的朋友。”莫靖言气结,脱口喊道,“我只要你!”

“我也是,醒醒睡睡的,起来找口水。”

邵声沉默不语,良久之后,缓缓开口,声音艰涩喑哑:“莫莫,你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开导你。但现在你已经渐渐长大了,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解决了,慢慢你会发觉,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依赖我。而且,你会认识更多朋友……”

“桌上有。找到了就快去睡觉,要不又要病倒了。”他闷声说道。

她抓紧衣角,鼓足了勇气:“如果我说,你别走了呢?……我是说,我还想和你去野攀,还想和你去郊外烤肉呢?今天我走了这么久的路,就是想找到你,问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才不会。我心里一高兴,抵抗力就特别好。你没看,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的,才总生病呢。”

邵声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邵声被她逗笑,翻身坐了起来:“喂,前两天谁啊,病得去打点滴?”

莫靖言已经带了哭腔:“过了这两三个月,你还是要走?”

“那时候不高兴,现在高兴了呗。”她嘟嚷着,“反正你也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吧。”

邵声叹了口气,柔声哄着她:“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反正这两三个月你也不会生什么大病了。”

“是你睡不着。”邵声强调着,“你想听什么啊,灰姑娘、小红帽,还是小熊拔牙?”他笑,“我是找了个女朋友,还是找了个闺女?”

她撅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莫靖言很喜欢听他叫自己“女朋友”,侧坐在邵声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脸颊贴上他肩头:“我就是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想和你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成。”

邵声失笑:“为什么呢?还有,哪有没事儿念叨自己生病的。童言无忌!”

“我也好久没见到你,没和你说话啦。”邵声抚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但你真的坐在这儿的时候,我一下就忘了,自己之前想说什么了。”

莫靖言摇头,略带蛮横地说:“不,以后我生病了,你必须要专程来看我!”

“我也是。”莫靖言心中甜蜜,拨弄着他的指头,“那,要不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的确是去看骨科,也顺路去看了你啊。”邵声辩解着,“有很多人看望你、照顾你,其实也不差我一个。”

邵声有些窘,笑了两声:“是你喜欢我的好不好?你给我票让我去看演出,你约我去岩壁,你跑来找我。”

“那我生了病,你也不多来看看我。去趟校医院,还说是去看骨科。”

“好啊好啊,都是我!你是个香饽饽!”莫靖言额头抵在他肩窝,撞了两下。

“我没想到你会等那么久,而且,我真的有事儿。”邵声望着她,他背对烛光,但双眼依旧是亮晶晶的。

他闷声笑着,伸长胳膊,将她抱在怀里:“傻丫头,很久很久了。从见你第一面起的每件事,我都记得。但要说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我真的说不清。我一直,也不敢说清。”

莫靖言委屈:“上次是谁放了我鸽子,我才会淋雨?”

她点了点头:“我也是。”

“你啊,迷迷糊糊的,自己一点都不注意。难怪会发烧生病。”邵声叹气,“换好鞋子,再把那件外套也穿上,走吧,我送你打车去。”

“你知道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吗?”邵声说,“你把青蛙扔在沸水锅里,它能一下跳出来;但如果是慢慢煮开的水,它开始只觉得水暖暖的很舒服,等意识到危险时,已经跳不出去了。”

身上宽大的衣服滑起来,露出细细一线肚皮,好在微弱的烛光中看不清她的手足无措和满脸红晕,莫靖言连忙站直,将衣角拽下来。

莫靖言扑哧一声笑出来:“道理是这么回事儿,但能换个其他的比喻吗?你是青蛙,我是开水?”

莫靖言有些尴尬,既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又为了刚刚转瞬而逝的念头坐立不安。她在狭窄的门厅里转了个身,脚趾踢到墙角,痛地叫了一声,撤身时立足不稳,向后跌去。邵声听见她的惊叫,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她才没有坐到地上。

“那……你是青蛙,我是开水。”

她将湿衬衣叠好,放在塑料袋里,低头看了自己一眼。T恤很长,一直遮到大腿上,将牛仔短裤挡住一大半。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种若隐若现的装束,好像有人说是最诱惑的。她不知自己为何就想到了这里,脸腾地红起来。扭头偷偷打量邵声,他背着身,正专注地玩着手机上的贪吃蛇。

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你是青蛙你是青蛙。”

莫靖言低头看着胸口硕大的校名,有些沮丧,暗想:还真是和我撇清关系,滴水不漏,类似的T恤全学校90%的人都有,谁也不会想到是你借给我的。

“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邵声揉了揉胳膊,“好吧,我是青蛙。呐,再讲一个故事。具体记不清了,就是说一个人吊在悬崖边,抓住了一根藤条。这时听到上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头看见两只老鼠正咬着藤条的根部。下面是深渊,崖顶有老虎等着,还有老鼠咬着他系命的藤条,这时有东西滴在他脸上。原来是蜂巢里滴下的蜜,他仰头接着蜂蜜,说,‘好甜呀。’”

因为停电,热水器不能用。邵声用煤气灶烧了一壶水,让莫靖言将脸和手臂擦干,用热水洗了脚。他又抛过来一件写着校名的大T恤:“放心穿吧,这件是新的。拿回去不用还给我了。”

莫靖言安静地听着,隔了半晌,问:“那后来呢?他获救了,还是……”

她怄气般地默念了一路,心中酸酸甜甜,五味陈杂。

“没有后来呀。”邵声耸了耸肩,“据说这是个佛教故事。有人说是讲人的贪念,有人说是讲万事随缘。”

莫靖言闭了嘴。你就是个骗子骗子骗子,你根本就是在躲着我。就算你回了学校,恐怕也是卷了铺盖逃之夭夭,才不会来见我。你这个骗子骗子,胆小鬼胆小鬼。

她眼睛转了转,问:“你说,我是老虎?”

“你说什么?”

“怎么会?”他失笑,“那不成了母老虎?你啊,是我的蜂蜜。”

“骗子。”她轻声说。

莫靖言心中温暖,环着邵声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想了想,又说:“这个比喻也不对,我们又不是无路可走了。现在可能不是个好时机,但过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五年,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公司这边有急事,再说,过几天我还会回学校的……”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所以……”

“你也知道自己走得急。”她嘟嚷着,撇了撇嘴。

“你说的,和我想的不一样。”莫靖言摇了摇头,“你打算把时间留给别人和我,自己一走了之。”

“来得太匆忙了,好多东西还在寝室。”他解释着,“要不我有好几只户外用的手电和应急灯,都比这亮得多。”

邵声轻叹:“我也是个傻瓜。人走了,心也走不了啊。”

邵声的住处,其实是公司附近一栋建了十来年的民用住宅楼,楼梯狭窄,黑暗中莫靖言一直拽着他的衣襟。邵声点了蜡烛,用一小团暖黄的光引路。

莫靖言心中感动,“我理解你的难处,以前你躲着我,我一点都不怪你。但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许再把我推给别人啦。”她捧着邵声的胳膊,“否则我一口一口把你的肉都咬下来,喂老虎!”

他看见她眼底的水光,心中说不出的怜惜:“地铁回去时间太久,现在车也不好打。我先拿件干衣服给你换上,再带你去车站吧。”

邵声大笑:“喂给你这只母老虎。”

莫靖言猛地抬头,凄凄地看着邵声:“我们,要去车站了么?”

她真的张大了嘴,在他小臂上咬了一排小牙印。

这时店员走过来,咳了两声:“不好意思二位,今天我们要闭店盘点,这就关门了。”

“还真咬啊!”邵声也牵过她的手,放到嘴边。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女生,她身上的衬衣湿了大半,颜色半深半浅;脸色有些憔悴,抿着唇不发一语,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尖几乎触碰到她鬓角潮湿的发丝,低声道:“怎么会,没人在乎呢?”

莫靖言甩着手:“我能咬你,你不能咬我!”

“发烧就发烧,又没有人在乎。”她心中委屈,扁着嘴将眼神投向一旁。

“是吗?”邵声挑眉,笑了笑,咬了咬她的指尖,又低头咬在她嘴唇上。莫靖言侧头,也咬回去。两个人牙齿和舌头打着架,一会儿便纠缠在一起。他倾身向前,将她罩在身下,一只手托着她的脖颈,一只手扶在她腰间,感觉那里有一个收细的弧度,掌心放上去,便不舍得离开。

他看着她的头发:“用我的衣服擦干吧,否则又要发烧了。”

腰上轻柔微痒的触感传来,莫靖言忍不住轻轻地“嗯”了一声。邵声心口一热,强自停下亲吻,将头埋在她颈旁,双臂将莫靖言紧紧箍在怀里,沉重地呼吸着。然后他半支着身体,拍拍她的脸颊,哑哑地说:“故事都讲完了,也玩够了吧?快回去睡觉。”

她随口应了一声,又打了两个喷嚏。

莫靖言贪恋着邵声的触碰和抚摸。他的双手抚过自己的身体时,带着无限疼爱和怜惜,那种肌肤相贴的亲昵和身体温热的缠绵让她迷醉。她的胳膊环在邵声背后,清楚地感觉到他强健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紧张。心中虽然羞怯,但也同样有着好奇和渴望,抑制不住想要触碰抚摸他光滑而坚实的胳膊,以及隐藏在T恤下宽阔有力的肩背。她忍不住喃喃道:“我真想,一直这么抱着你。”

邵声买了两根蜡烛和一包火柴,解释道:“刚才下雨,忽然就跳闸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电。”

邵声看到她嘟着的嘴唇,低头亲了亲:“你再抱着我,我可就不仅仅是想要抱着你啦。”

莫靖言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折了回去。

莫靖言不去看他的眼睛,抿起的嘴角带着一抹羞赧俏皮的笑,目光扫到一旁。

邵声将她挡在屋檐里,自己小半个身子露出去,头上沾了雨水,细密的水珠在平短的发梢上折射着细细碎碎的灯光。他蹙了蹙眉:“那我陪你等一会儿,然后送你去车站。”他指了指便利店,“去店里等吧,暖和一下,我也要买些东西。”

邵声感觉到她的手仍在自己背后摩挲着,便用手掌托着她的脸颊,拇指擦过她的唇,“你……听懂我说什么了么?”

“我……还是在这儿等雨小了吧。”她抬头怯怯地望着他,生怕他问出“那你刚才往哪儿走”一类的话。

她赧然,娇羞地点了点头。

邵声打量了一眼她空无一物的双手:“也不看着时间,回去这么晚。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我……我逛街……路过……”

“没事儿……”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反正……早晚的事儿……”

邵声也没有打伞,只是将一件运动服遮在头顶。他抓着莫靖言的手腕,将她拽到旁边的屋檐下,翻手将运动服披在她头顶:“你怎么在这儿啊?”

邵声轻笑,声音沙哑:“莫小妹,我数三个数。现在不走,你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她胸中只有一半是喜悦,余下一半留给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紧张、忐忑、激动、委屈,还有一丝细微的酸楚。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在胸口迅速发酵膨胀,几乎就要从眼眶溢了出来。

莫靖言一时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她心中仿佛与他已相爱多年,但又总隐隐担忧,能相爱相亲的时间只有这一晚。她只恨两人不能贴得更近,可以揉在彼此的骨血里,便再不用惧怕分离。她双手扶在邵声肩头,羞涩而坚定地凝视着他的双眼,目光深深地映在他心底:“我不走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她微扬了头,在他耳畔呵气般细语,“我就是要黏着你。”

莫靖言惊喜交集,回身看到熟悉的人,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下一瞬又觉得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她走了这么长的路,这样努力这样虔诚,就是应当看到他的。小说里、电视里,所有有情人,不都是这样被纠缠的缘分牵扯到一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