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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左右

“打点滴的这只手很凉,可以……放在你胳膊上么?”

“还冷呢?”邵声问。

邵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的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端,莫靖言左手的手掌就放在他右边袖口,细长的指头轻轻搭在他小麦色的胳膊上。她的指尖柔软而冰凉,像小猫的凉鼻头贴在皮肤上。

她抬起头,怯怯地望着他。

邵声忍不住伸出左手,轻轻搓了搓她的手指,哑哑地说:“以后再不能这样,不值得,要好好照顾自己。懂吗?”他顺势托起她的手,放在扶手上,将右臂抽了出来,踌躇片刻,“我得走了,还约了人谈事情。”

莫靖言有些疲倦,缩在椅子中,扯了扯披肩。她一只手无法系紧,邵声转身,不发一语,帮她把披肩拉好。

莫靖言应着,说了句“再见”,重又低下头来。事情都和想象的不一样,本来以为傅昭阳出国后,自己和邵声就可以循序渐进,哪怕等上一两年,等到过去的事情都淡了再开始他们的感情。而现在忽然情景调换,她心心念念的人要去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角落。她多希望自己此刻有楚羚一般的执著与张扬,然而若非发烧时有一些神志不清,恐怕刚刚那几句话也说不出口。邵声平静以对,她便不知还要再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来,掏出纸巾,擦了擦眼角。

“哪儿有那么多心想事成呢……那不成了神仙?”

邵声在门口转身,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翕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出半个字。

“你当时还说,命运不会眷顾每一个人。”莫靖言叹气,“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之前我用掉了太多的运气,所以现在就不能心想事成了。”

那天夜里组会刚结束,导师的总结还没做完,邵声便找了借口先行离去,挑了条僻静的小路,向着岩壁小跑而去。路上一阵风打着旋吹过,卷起尘土砂石,不多时天地之间就扯开细密的雨丝。邵声加快脚步,要到操场门口时,隔了一个路口,看见锻炼的人们三三两两奔跑而出。有个女生将运动服遮在头顶,纤细的背影似乎就是莫靖言。

“是我说的?”邵声勉强笑笑,“我都不记得了。”

他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宿舍区,却见女生转向另一栋宿舍楼。邵声一愣,回身向操场发足奔去。雨急风骤,不多时他浑身上下便已经湿透了。邵声急匆匆赶到岩壁前,转到大屋檐下,那里也是空荡荡的,最边上的海绵垫已经有一半浸在水中。他心中焦躁,拖起一张来,用力向着岩壁扔去。泡了水的垫子沉重无比,胳膊一用力,抻得肩胛隐隐作痛。

“好吧。”她凄凉地笑了笑,“是我自己烧糊涂了,想得太多了。你说过,人想得太多,就庸人自扰了。谢谢你来陪我坐坐,我真的很开心。”

晚上左君来寝室看莫靖言。她通过了研究生复试,秋天就要去上海读研。莫靖言心中不舍,拉着她的手说:“你们怎么都要走了?”

邵声听着她低声喃喃,神色委屈难过,心头一热,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手臂在半空画了个圈,又放下来,紧紧地握着,指关节微微泛白。他说:“莫莫,你在说什么呢,我哪有躲着你?”

左君纳罕:“还有谁?”

“我……”莫靖言低下头,“其实,你会回来的,是吧?也就是两年的合同么。时间很快,我可以等……等你回来再一起去野攀。你说得对,又不是要上战场了。你会回来,再回来就不会躲着我了,对不对?”

莫靖言自知失言,眨了眨眼睛:“我是说,又到了毕业的季节。”

邵声反而笑了:“看你,精神头好像比昨天足了呢,都有力气说狠话啦。”

“傻丫头,现在觉得时间过得快了吧。”左君笑道,“珍惜这最后一年吧,真的就是一眨眼,我好像去年才来报到,现在居然就要毕业了。”

莫靖言心中气结,扭过头去:“要去就去吧!有多远就走多远,以后也不要再回来啦!”

“是啊,明年就到我们了……”

他攥紧了拳,又松开,语气平淡:“不可以……合同都签好了。”

“你有什么打算,工作,还是读研?”

“真的,不可以不去吗?”她哀求地凝视着邵声。

莫靖言有些踟蹰,她很想问,怎样才能有机会去巴西,似乎没听说谁去读书,那工作呢?可自己也不是葡语或地矿专业。“没想好,不知道现在准备出国,还来不来得及。”她说道,心想,去了美国,总也离南美近些吧。

“对啊。”

“这……有点突然呢。”左君有些诧异,“别说准备托福、GMAT之类的考试需要时间,申请也不容易啊。管理类很难拿奖学金,你家里打算让你自费出去吗?”

莫靖言眼圈一红,抬头望着他:“你真的,还是要去巴西啊?”

莫靖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说一说。”

“对不起……”他声音干涩,“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左君叹气:“莫莫,前几天,傅队去医院看过你吧。”

她点了点头:“我以为,你会来的。我一直都……”她有些哽咽,“那么相信你。”

她点了点头。

“你是说,那天你一直等到下雨?”

“后来,他旁敲侧击问过我,你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低声道:“现在又变成好心人了,害我淋雨时怎么不说?”

莫靖言连忙摇头。

隔了一会儿,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学她的样子,也托着下巴。莫靖言转头,看见邵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我来拿红花油,正好路过,趁毕业前再享受一下公费医疗。”他说,“看你无聊地望天,就陪你坐会儿吧。”

“我当时也说,没有。可现在,我觉得,莫莫你是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吧?”

那天夜里莫靖言烧得厉害,辗转反侧,一直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第二天起来精神也不好,吃不下东西,嘴唇干裂,喝了两口粥,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到校医院去继续输液。窗外依旧是暖意融融的艳阳天,白色的柳絮漫天飘着,有几朵贴在纱窗上。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一片新绿,心中空荡荡的,索性什么都不想。

她一时无语,也没有否认。

他是真的漠不关心,还是故作冷淡?莫靖言想着想着,头又疼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想要出国;你也不是不懂珍惜的女生,不肯和傅队复合,已经不仅仅是怄气那么简单了。”左君望着她,“而且,你心里这个人,或许还是我们大家认识的,对不对?”

这个其他人,也包括你自己吗?莫靖言揣测着邵声当时的语气,心中酸涩。她想起刚刚和邵声在医院走廊里的仓促一面,他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客套地寒暄,没有半分额外的关怀。

莫靖言大惊:“师姐,这是谁说的?”

“他说,傅队和莫莫的事儿,是他俩的事儿,得给他们时间慢慢解决。其他人都别掺和。”

“我猜的。要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守口如瓶,对着我也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不说。再说,又没见你和任何男生走得很近,大概还是对一些熟人有所避忌。”

莫靖言心中一滞,有些心虚地问:“他还说什么?”

“师姐你也太厉害了。”莫靖言尴尬,“万一,是那个人他不喜欢我呢?”

“我就是和你念叨一下,怕你不好意思开口,憋着么。其实,少爷那天也说了,让我们谁都别瞎起哄。”

“说不上厉害,都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小心思呢。失败的感情,真的可以让人成长。”左君浅浅一笑,“喜不喜欢,对方明确地告诉过你了么?”

莫靖言头大如斗:“千万别,思睿姐,当我求你了,千万千万别。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儿,好不好?”

莫靖言摇头:“女孩子,总得矜持一点吧。”

蒋遥应了一声,戴上耳机继续听歌看书。杨思睿有些不甘心,凑到莫靖言耳边问:“你对以前的事儿还觉得委屈吧?对傅师兄有什么要求?要不我让何仕帮忙,请少爷转告他一声,说和一下。”

“矜持也是有度的。我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当时我再积极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宁可当时问过了,被拒绝了,伤心了。也好过现在不断地揣测。”她拍了拍莫靖言的手,“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或许事情不会有你想象的顺利,也未必向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如果你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也许会有人很难过。但是真正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以后还是会接受这一切,会祝福你和他。不要思前顾后,错过了重要的人。”

梁雪宁过来打圆场:“不要争论啦,赶紧让莫莫休息吧。”

莫靖言想到堂兄和他的女友,心中感慨:“师姐,我们大家也都会祝福你的。”

莫靖言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什么观世音,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好啊。”左君嘴角弯弯笑了起来,“我去个全新的地方,也一定会有新的开始。”

蒋遥摆手:“哪儿能人人都心疼,你当莫莫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方拓一直忙于期中考试,有一周时间没有参加攀岩队的训练,归队后听说莫靖言生病了,立刻嚷着要来看她。她打了三天点滴,已经不再发烧头痛,就是依然有些咳嗽。

“也要我和何仕有那个胆量啊……”杨思睿无奈,“傅队最近话很少,来队里也只回答大家技术上的问题。他这么沉默,我们哪敢和他说别的?连何仕都不敢。他有什么心里话,大概只会和少爷说。我们看傅师兄那样子心里都不好受,莫莫,你就一点都不心疼他吗?”

方拓进不去女生宿舍,就约着她在食堂吃饭,见面时递过一口袋苹果:“可惜这个季节梨子都不水灵了,吃点苹果也不错,保平安呀。”他挠挠头,“要不我去买一碗冰糖银耳羹吧,清肺润喉,还美容养颜。”

蒋遥替莫靖言抱不平:“算啦算啦,思睿你别为难莫莫了。喜欢不喜欢的,哪儿有那么多理由?这就叫覆水难收。不如你们谁开导一下老傅,告诉他分手这么久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莫靖言被他逗笑:“你知道的还不少,总讨好女生是吧?”

“过去,就是过去了啊……”莫靖言心中只有一个理由,此时却又难以启齿。

“我是诚心诚意关心师姐,怎么能叫‘讨好’呢?”他做出一副被打击的样子,“我还指望着你早些好起来,回到队里带着我一起练习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杨思睿顿了顿,“大家都觉得,你身边又没别人,现在傅师兄那么重视你,楚师姐也要出国了。你俩还有什么隔阂?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谁说我要回去?”她瞟了方拓一眼。

“我哪儿有?别人不清楚,咱们寝室的人也清楚啊。我和昭阳哥早说得明明白白了。”莫靖言委屈,虚弱地辩解着。

“大家都这么说啊。要报名八月份的比赛了,何队那天提到,打算请你代表女队参加新人组的比赛。”

“你倒是有个态度啊。”杨思睿推开寝室的门,“现在大家都觉得,是你还在吊着傅师兄。说实话,何仕他们,都觉得你……是因为以前傅师兄对你不上心,还在和他怄气。”

“我?还算新人呐?”

莫靖言浑身乏力,无法应付她一连串的问题,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都是你,这个小间谍。”

“貌似没有参加过以往比赛的都可以,具体我再问问。”

杨思睿挽着她上楼回寝室,一路不停地询问着:“傅队训练一结束就去了吧?你们俩有没有谈谈?他明天还陪不陪你打点滴去啊?”

“哦,先不着急……”莫靖言又想起邵声的冷淡,一时对其他事情都没了热情。

何仕也看到莫靖言,但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师姐要早做决定呀,要不然,过些时间岩壁翻修,练习就麻烦了呢。”方拓看她停下筷子,忙伸长手臂帮她布菜,“多吃点恢复得比较快啊!”

莫靖言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落寞身影,心中也不好受,在宿舍楼外的花圃前定定地站着,叹了口气。恰好遇到杨思睿搭着何仕的自行车回来,她眼尖,开心地叫着:“那是傅队吧?雪宁她们本来想去校医院接你,我就说傅队听了我的话,一定会去的。”

“几月份翻修,那还怎么备战?”

他叹了一口气:“全心全意。呵,当初你就是觉得我不够全心全意,所以才离开的吧。真是,咎由自取啊。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吧。”

“大概下个月开始清理岩壁吧。没关系,其他地方也有岩馆,宣武门那边就有一个,离师父住的地方很近。我周末刚去过,就两个路口。路上还有个驴肉火烧店,味道真不错!”

莫靖言揉了揉额头:“你当我烧糊涂了,在乱说话吧。”

“什么?住的地方?”莫靖言一愣,“少爷他不是住在研究生宿舍吗,你说什么宣武门?”

傅昭阳依然在微笑,但眉梢垂了下来,似乎无比沮丧。

“呃,就是周末啊,我帮师父搬东西来着。”方拓打量着她的脸色,喏诺地解释着,“最近正好来了个巴西商务团,老板说让师父提前熟悉业务,他就过去帮忙了。为了往来方便,公司分了宿舍给他,最近都会住在那边。”

莫靖言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清楚是否要对傅昭阳坦承,自己心中真的有了别人。她抿了抿唇:“昭阳哥,你不用太担心我。其实,你应该去找那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就好像,楚师姐。”

“可是,他还没答辩呢啊!”

“本来是应该我来照顾你的,现在反倒是你这个病号来叮嘱我。”傅昭阳弯了弯嘴角,笑容中有一丝落寞,“你心里那个人,他对你好不好?你不想我接送你,就是,怕他会误会吧。”

“我也问了,师父说前段时间比较刻苦,所以论文和答辩什么的都准备妥当了,过些天回来稍稍温习一下就可以。”

邵声走后,刚刚中断的话题,两人此时都不想再提起。傅昭阳沉默着,脚步沉重,背脊似乎也不如平日挺拔,仿佛生病的那一个是他。莫靖言心中不忍,走到宿舍楼下,轻声道谢,又嘱咐道:“看你也累了,这几天换季,生病的人多。你也好好休息,做实验写论文都别熬太晚,不要像我一样生病了。”

“那……”莫靖言心情如坠谷底,“他最近都不回来了?”

邵声点了点头,望着侧身的莫靖言,扬扬下巴:“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啊。”

“嗯,应该……是吧。”方拓小心翼翼解释着,“师父也只叫了我帮忙搬东西而已,顺便带我去旁边的岩馆转了转,大概是看你还在生病,就没有劳烦你吧。”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傅昭阳收好手机,“你先回去吧,我去送莫莫。”

莫靖言心中惆怅,看着面前还在安慰自己的小师弟,勉强笑了笑。她想,生病不生病,少爷都不会告诉我,此时他大概巴不得躲开我。上一次肯来医院看我,大概也只是分离之前的告别。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莫靖言心情低落,眼神瞟向一旁。

这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回来时路过操场,远远看着岩壁探伸出的屋檐,莫靖言心中千回百转,邵声那些或戏谑或温暖的话语一一闪现,他明明是关心照顾自己的,为什么此时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邵声喊了傅昭阳一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让你说对了,骨科今天没开门,其他科室不给开红花油,外科倒是给了伤湿膏。真是千奇百怪,看来还得再跑一趟。”然后他好像才发现旁边的莫靖言,向她笑了笑:“听说你发烧了?多喝点水,吃点水果。”

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让她更为无可奈何。或许在少爷心中,对自己是也有一丝好感,只是这份好感远远不足以抗衡他和傅昭阳七年的兄弟之情。于是她成了被冷落、被躲避、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心头一紧,正思忖着如何答复,只见邵声拿着几只药盒,从走廊转角走了过来。

但是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一走了之?莫靖言心中又是憋闷又是气恼。就算普通朋友,即将要去到天涯海角了,难道就一点都不惦念难舍,难道就能忍心不告而别?她又想起左君的话,暗自下定决心,就算亲耳听到邵声的拒绝,也好过分隔在地球两端之后,追悔当年没有尽力去完成的心愿。

“呵,其实,这几个月没什么联络,今天你这么说,我倒也并不意外。可是,我隐约觉得……”傅昭阳顿了顿,“莫莫,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

她有邵声的手机号码,但觉得这样郑重认真的事情,必须要面对面陈述才有诚意。更何况,她已经有一两周没见过邵声,他音讯杳然,如同已经飞往地球那边一样。每每在校园内看到和他相似的身影,莫靖言的目光都会一路追随,但又懊丧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她如此渴望见到他,哪怕只是一个遥远的背影;如此希望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他在嘈杂人群中的一声轻咳或浅笑。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想了想,低下头来,轻声答道,“我不想让大家对你和我的关系,还有什么误会和评论。”

除了方拓,似乎鲜少有人知道邵声的下落。莫靖言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计划,她找了个周末,斜背一只帆布小挎包,装了一瓶矿泉水,借口和中学同学逛街,决心到城中去寻找他的踪迹。出发前她在网上找到了方拓所说岩馆的地址,先坐公交,再换乘地铁环线。一路上她充满期待又无比紧张,一颗心时时刻刻提在嗓子眼,急促地跳动着,怎样都平静不下来。她想,这大概是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最不计后果、最莽撞勇猛的一件事。正如左君所说的:“感情里除了快乐,当然还会掺杂许多其他的情绪,思念、不安、妒忌、惶恐、伤心……只不过,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幸福感,能让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输液室门外的走廊上。莫靖言抬头看着傅昭阳,他面色平静,但眼神里写着关切和探询。

她一点都不懊恼和责怪邵声了,现在的她,在拥挤闷热的二号地铁线上义无反顾的她,只是单纯地想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和真心,去争取和挽留心中最重要的人。

“那……明天几点来,我陪你过来好不好?”

岩馆并不难找,然而想要在距离岩馆“两个路口”的住宅楼找到邵声,简直如大海捞针。莫靖言站在车水马龙的岩馆门前,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此行的难度。且不说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宣武门一带众多胡同交错纵横,她并不知道方拓在形容“两个路口”时,是否将这些狭窄的胡同入口一并计算在内。她沿着南北向的大道走了个来回,并没有哪个院落明晃晃将“有色金属公司宿舍区”的字样挂在墙上,想来也不会有。唯一能找的地标就是方拓所说的驴肉火烧店,但这样的小吃店,谁知道在小巷中又藏匿了多少家?如何能一一尽数?

“医生开了三天的量,让我先打着,看能不能退烧。”

莫靖言有些沮丧,她路上奔波了一个多小时,又走了一两个小时,却丝毫看不到希望。她踅进路边一家店,吃了一个火烧,在喝下一碗热汤后出了满头大汗。莫靖言大病初愈,这样一折腾,人又觉得有些困乏。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邵声在下一个转角出现,让她看一眼,看看就好。否则他答辩时也未必会见自己,下次重逢,真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要打几天?”傅昭阳问。

这样走一走,歇一歇,她几乎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两个路口”之内的街巷。天色渐渐暗下来,店铺和居民楼里或明或暗的灯光亮起来,她不知哪一道门哪一扇窗之后,才有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失落和委屈的情绪在心底一点点堆积,莫靖言双腿沉重僵硬,脚步拖沓,走一段路就想停下来歇歇。她凄凄地站在路边,回身看着夜色中熙来攘往的人群。

“哦……”她有些失望,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否想要见到邵声。

在这繁华拥挤、有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如此孤单呢?

“是啊,他说有点抻到胳膊,想去开点伤湿膏和红花油什么的。”

眼看已经八点多了,无比气馁的莫靖言决定放弃寻找,走回地铁站去。空荡荡的肚子又提起抗议,路边有一家店面卖着肉饼,她停下来看了看,闻到油腻的气息就皱了皱眉头,初夏的午后天气炎热,走了长路的她很想吃些清淡的食物。老板以为她不想吃肉饼,便招呼着:“里面坐里面坐,还有火烧和小菜。”

莫靖言心中一滞:“少爷也来校医院了?”

莫靖言一怔,抬起头来,在门旁不起眼的地方,还竖着一块牌子,写着“驴肉火烧”。

“可以回去了吧?”傅昭阳问,“等我给少爷打个电话,告诉他咱们先走了。”

老板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别吆喝火烧啦,刚刚卖没啦。”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了良久,直到点滴将尽,傅昭阳起身唤了护士拔针。

她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希盼,于是走进小店,点了清粥和凉菜。吃到一半,听到外面倒豆子一样的声音。

傅昭阳一时语塞,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身子向前微探,双手交握,小臂支在膝盖上。

老板娘惊呼一声,唤着丈夫照顾生意:“又下雨了,我去后面把窗关上!”

莫靖言抿了抿嘴唇:“谢谢你惦记着,来看看我。”她客套谨慎,更显得疏远。

这雨来得急,几分钟内便雨势滂沱,雷声轰鸣,隐约带着盛夏的气势。莫靖言不想再淋了雨去打点滴,便坐在店里等了片刻。大雨没有变小的迹象,她又担心下了地铁赶不上回学校的末班车,老板看她心急,指了指巷子对面的便利店:“你要是着急赶路,那里有卖伞的。”

“莫莫……你不要这么拘束,我也并没有太多想法。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昭阳哥,对不对?”他笑得有些无奈,“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莫靖言道了谢,三两步跨过小巷,钻到店里。店员听了她的来意,摇摇头说:“好像卖光了,你去那边架子上看看,要是找不到,就是没有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晕,休息两天就好。”莫靖言摇了摇头,“你要准备毕业答辩什么的,先去忙吧。”

她转了两圈,的确没有发现雨伞或雨披。这边离地铁站倒不远,但下来后还要走一段路才能转乘公车;她也想了打车回去,但看路边许多擎着伞的行人都在等候,半晌也不见一辆空车。衣裳单薄的莫靖言叹了口气,买了一听保温柜里的热咖啡捧在手上,又到货架旁逡巡,考虑着要不要随便扯上几个塑料袋,遮住头发奔到地铁站去。

来人走到她身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刚刚训练时,我听思睿说你病得厉害,在这儿打点滴,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大不了再挂两天点滴就是,她暗想,走在冷雨中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做过。

果然,有人走到门前,被护士拦了下来。他指了指垂头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我来看她,莫靖言。”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熟悉的声音,忙抬起头,慌乱地将传单塞回书里,啪地合上。

这样想着,反而有些大无畏起来。她要了一只大塑料袋顶在头上,抬脚迈出店门,低头沿着路边商铺的小屋檐走过去,遇到无遮挡的缝隙,就被大雨兜头淋上一阵。她冷得浑身一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莫靖言找了一条厚披肩搭在身上,仍忍不住冷得打了个哆嗦,尤其是插着针头的那只手,不知是不是盐水不断滴入的缘故,一直凉凉的。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搓了搓指尖,打开随身带的书本。书中夹了一张折叠的宣传单,打开来,是攀岩队去年招新用的广告,上面是一个在仰角上攀登,即将翻越屋檐的攀爬者的剪影。那矫健的身姿越看越熟悉,莫靖言轻轻“啊”了一声。这不正是邵声?这人,还真是无孔不入,渗透到她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她将传单放在腿上,指尖搭在那个剪影上,轻轻地摩挲着,心中默默期待对方下一刻便能在门外出现。

有人从身边飞奔而过,听到这一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迟疑地喊了一声:“莫莫?”

醒来之后莫靖言去了校医院,医生诊断为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开了左氧氟沙星,让她连着三天来输液。室友们下午还有课,莫靖言拿了一本书,一个人坐在输液室的一排座椅上。房间里人不是很多,有两三个学生,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午暖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照得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