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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咫尺

啊,是这样么?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她心中安营扎寨的呢?悄无声息,便已经成了最难割舍的人。在离别即将到来之际,莫靖言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对于邵声的感情,远比原本以为的要更加深刻和久远。

第二次听这首歌时,她看到“地质之花”和另一个男生牵手而行,心中无比轻松。或许就是因为知道邵声没有选择别人,她潜意识里希冀自己才是他心中唯一重要的人。

她站在广场边缘,煦暖的春风带来紫藤花馥郁的甜香,她抬头望着歌声萦绕的咖啡摊,于是隔着往来的喧嚣人群,在那么多青春昂扬的面孔中,看到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而巧的是,他也在路边驻足,安静地望着她的方向。

第一次听这首歌时,她和邵声并排坐在岩壁下的海绵垫上。起初他不过是悠闲地躺在那里,戴着耳机闭目养神,被她骤然调大了音量,愠怒地跳起来,看到是她,反而笑了起来。别人眼中难以亲近的他,对她却有那么多耐心,无论她是小气的、妒忌的、焦虑的、失落的、伤心的,他都会静心听完她的话。而他的话语像是神奇的咒语,念上几句,她心口上的阴霾便散尽了。

邵声和她目光相遇,只停留了那么一秒,便笑了笑,转过身去。

又到了紫藤花盛开的时节,学生活动中心门前再次出现了速溶咖啡的宣传摊位,连音箱中播放的几首歌都和去年相差无几。莫靖言本来背了书包去图书馆自习,路过时不禁驻足,心中隐约泛起一种奇妙的预感。果然,和一年前一样,《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轻快跳跃的曲调重又响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摇摆身体。

莫靖言顾不得矜持,闪身绕过行人,小跑着穿过广场。站在他身旁时,她气都喘不匀,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要哭出来。

莫靖言心中无比震惊,呆呆地站在原地。巴西,足球,桑巴舞,串在长铁钎上的烤肉……除此之外,她对这个国度几乎一无所知。堂兄去了美国,想起来已经是很遥远的地方了,两年多只回来了一次。而巴西,莫靖言连它在地球仪上什么位置都不是很确定。南美似乎也是很辽阔的一片土地,巴西到底在上面哪个方位,距离中国有多远,她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这个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国度,是她从未想象、也无法触及的遥远。

“莫莫,怎么跑得这么急?”邵声笑,“上课要迟到了吗?”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二人并没有长久不见。

“不是旅行啊……”方拓支支吾吾,“那天师父和公司HR打电话被我听到了,他不让我告诉别人呢。他们公司要选人去巴西两年,师父他……申请了。据说入职后培训一两个月,就直接去那边工作。”

“要是不跑,你,你就走了……”莫靖言鼓足勇气,“明明看到了,你怎么不理我?”

莫靖言强作笑颜,扯了扯嘴角:“知道什么?少爷怎么忽然想去那么远旅行啊?”

邵声“哦”地应了一声,目光瞟向教学区:“我们今天组里开会,说毕业论文的事情,我得赶紧过去。”

“不是西班牙啊,是巴西……只不过葡萄牙语班太难找,师父说,学点西班牙语也差不多。”方拓觑着莫靖言的脸色,声音渐低,小心翼翼地问,“莫莫姐,你不知道吗?”

莫靖言忍不住扁扁嘴:“我还以为,你是忙着去学西班牙语呢。”

“不会吧?”莫靖言心中诧异,“他说去欧洲攀岩,难道要在西班牙长住?”

“也要啊,不过不是今天。附近没有学习葡萄牙语的地方,只好学个类似的,有些麻烦呢。”

“不是啊……师父最近在学西班牙语,在附近学校报了晚课。”

她有些委屈:“你真的要去巴西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莫靖言好奇道:“他毕业论文还差很多吗?”

“刚刚决定的,也没遇到你,没机会说呢。”邵声微微一笑,“再说,我知道方拓他们会转告你的,这不是吗?”

“我倒没意见,天天爬也没问题啊。”方拓挠挠头,“只是估计师父来不了了。”

“那怎么能一样?这么重要的决定,我当然想听到你亲口告诉我,好给我挽留你的机会。”莫靖言这样想着,带了埋怨和不舍,微仰着头看向邵声。他表情平静,垂着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此时他是这样真真切切的一个人,长手长脚,肌肉结实、肩膀宽阔,却并不粗壮魁梧;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眼神清澈却从不会睁圆双眼,于是那些情绪都若有若无地隐藏在睫毛后面。莫靖言不知多少次和他面对面,却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眼神胶着在他身上,不想离开。她有些羞怯紧张,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言辞被堵在胸口,但又焦虑着想要找个理由,将面前这人留下来。呆了半晌,莫靖言才觉察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烈,不禁低下头来。

隔了一两周,她在教学楼前遇到方拓,忍不住说道:“现在天气暖和,咱们晚上一起去练习吧。如果少爷有时间就去指导,没时间就咱们一起玩,你说怎么样?”

她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脸旁,让人想要伸手拨开。而这一幕,曾几何时还是另一个人和她上演,那时二人甜蜜地微笑对望,幸福得让人嫉妒。邵声暗自攥紧了拳,不去触碰面前的女生,“没有事的话,我要走了。”

而平素看似悠闲的邵声在毕业前变得异常忙碌,他忙于准备毕业论文答辩,每周还要去有色金属公司实习两天,用方拓的话来说,现在要和师父攀岩需要提前一周预约。莫靖言夜里自习或慢跑时,路过岩壁都会放缓脚步,或者是进去转一圈,期待着下一刻他慵懒的声线自身后响起,脸上带着若有如无的笑意。然而每每都是失望,一个人拉上铁门,悻悻离开。

“我……你……为什么要去巴西啊?”她略有哀戚地问。

她有些难过,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和傅昭阳彻底分开,他的朋友就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她实在没什么借口再去找邵声,只能企盼在校园里游荡时和他邂逅,或者是从杨思睿和方拓那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补助比较多啊,是国内工资的好几倍。而且,那里是个非常有活力的国家,可以冲浪、攀岩、滑翔;有山有海,有雨林;有桑巴,有足球,有嘉年华。”邵声一一细数。

莫靖言委屈,心想:你明知道我不能参加日常训练。

可是,我去不了啊。莫靖言心中憋闷:那里没有我们带着大狗一同撒欢的景象啊;又或者,你曾描述的一切并不是你最向往的——一个激情四射的国度更让你热血沸腾?她嗫嚅着:“可是,巴西似乎好远呢,都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他说:“怎么会,还有攀岩队的日常训练呀,我给他加码了。”

邵声轻轻跺了跺脚:“差不多就在脚底下。”

她又问:“那你放弃方拓了?”

“那……我,我们说好的事,可怎么办?”莫靖言心酸,“你不是说要一起去野外攀岩吗,还要养条大狗带着?你还说,以后会看我老年组比赛的啊。”

邵声回复说:“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答辩,时间有限。”

邵声失笑:“莫莫,我是去工作,你别说的和我要上战场似的。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过几年,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啊。”

三月刮了两场大风,骑车走路的人都歪歪斜斜的,林荫道上掉了一地枯枝。大风吹开一树树浅嫩明艳的春花,长空一碧,煦日和暖,前几天还穿羽绒服的学生们纷纷换上薄绒衣和风衣,还有俏丽的女生已经穿上了短裙。校园里的气氛随着气温的上升而热闹起来,在兴致昂扬的朋友中,莫靖言显得有些郁郁寡欢。开学后她明显感觉到邵声的疏远,夜里的特训依然没有恢复,她怯怯地发了一条站内信息,问他现在夜里的气温是否已经可以练习了。

“可是,我还要等你教我攀岩呢。”

莫靖言在屏幕这端哑然失笑。不知何时这些形容词竟然也和自己关联在一起了,仿佛昨天,她还是别人眼中懵懂天真、娇声娇气的莫小妹,现在居然成了小师弟眼中心境平和的大姐姐。

“我不在,自然还有别人。到了下学期,你也可以再回到队里,现在女队中缺少生力军,你要努力啊。以后和方拓比比看,谁进步比较快。”邵声笑了笑,“有些事不要计较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评论,之前昭阳的确有他的不得已。现在楚羚要出国了,你回到队里,其实也是我……是每一个关心队伍发展的老队员乐于看到的结果。”

方拓发了个笑脸:“嗯。我特别爱和莫莫姐聊天,你真像个大姐姐,让我觉得心境平和。”

“但是,即使回到队里,你也不在了啊。”莫靖言此时不再关心自己是否能回到攀岩队中,只是带了些倔强和懊恼,抬头看着邵声,不知不觉,脑海中这句话竟跑了出来。她连忙慌乱地补充道:“我是说,朋友走那么远,大家都会舍不得吧。”

莫靖言想了想,回复道:“因为你底子好,少爷才严加要求。他们马上毕业,迫切希望新队员能早日挑起大梁。你在队里,应该知道他们那一批老队员对这个集体是怎样的感情。而且这一批高手就要走了,你如果不抓紧练习,的确可惜。你体谅一些,他对你是恨铁不成钢。”

邵声一怔,平素戏谑的笑意变得柔和:“就算都在北京,毕业了,就能经常看到吗?你离开家乡,不也离开了很多高中的好朋友吗?莫莫,你这么好的小姑娘,以后也一定会遇到更多好朋友的。”

方拓发消息来:“我觉得,师父最近脾气不好。”

莫靖言无计可施,哀戚的语气中带着恳求之意:“可不可以不去那么远啊……难道没有人,很希望很希望你留下来么?”她病急乱投医,“比如‘地质之花’什么的。”

莫靖言大笑:“哈哈哈哈。”

“已经签了意向书,肯定要去的,否则言而无信,工作都保不住了。”邵声眼帘一扫,淡淡地说,“至于别人的想法,大概影响不了我的决定。巴西在哪儿,你知道吗?完全在地球的另一头。莫大去个美国,都不想在国内拖泥带水。我也不要有个累赘,她绑着我,我绑着她的。”

方拓打了一串省略号:“……我每天吃太多,弯不下腰。”

原来,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莫靖言笑:“本来就是,隔天练习几分钟就好。”

莫靖言再无话可说,站在喧嚣的广场中,耳边仍有“Dream,dream,dream……”的余音。她说:“你听,听这首歌。”

方拓在BBS上对莫靖言诉苦:“我跑二十圈只比假期前慢五分钟,引体少做两个,就被师父训了一顿。他好魔鬼!”又说,“压筋的时候师父痛下杀手,简直是在废我武功啊!!!他非说在家练习不了跑步和力量情有可原,柔韧性也荒废了就罪无可恕。”

邵声一愣:“什么歌?”

虽然夜间方拓不再特训,但攀岩队的日常练习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大多数队员在家蛰伏了一个假期,吃得好睡得好,难免添了几斤秤。这段时间乍暖还寒,不大适合岩壁练习,队员们便拿出更多时间进行有氧和重量练习,恢复体能。

“《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我们一起听过的。”

少爷忽然之间就无声无息,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训练的生活一下少了许多盼头,变得平淡乏味起来。

他的表情波澜不兴:“什么时候?”

莫靖言心想,我何止想挠墙,简直想挠人。

“那天,在岩壁下。”莫靖言心中默念着歌词。

方拓发了个笑脸:“ :) 莫莫姐你也想爬了?我也是啊,手痒痒得想挠墙。”

When I want you in my arms

莫靖言有些失望:“哦,酱紫啊。”

When I want you and all your charms

方拓很快回复:“我回来就问了师父,他说最近夜里太冷,岩点冻手。”

Whenever I want you

开学后第一周,莫靖言在BBS看到方拓上线,二人聊了几句,简单交换了假期见闻。莫靖言忍不住问道:“这学期少爷还给你安排了特训么?我能继续去蹭么?”

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

莫靖言一时希冀,一时揣测,只盼着假期快些过去,等天气转暖就又能在岩壁下和他重逢了。

Dream,dream,dream

想着想着莫靖言又忍不住叹口气,觉得全部都是庸人自扰,邵声的心意尚且不明了,就已经假设了这么多可能。

当我想要拥你入怀中,当我想要拥有你所有笑容。

莫靖言给自己鼓气,暗想:没关系,我们之间还有好多时间。就算毕业了也可以通过方拓师弟继续联系,粘着你一起去野攀。就算现在碍于好友之间的情谊你不能接受我,等上一年两年又有什么关系?转念又想,朋友们如果知道了,是否会惊讶?是否会祝福?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傅昭阳呢?

无论何时当我想要拥有你,只能将它付诸一梦。

她和邵声之间有太多的记忆可供反复回味咀嚼,从最初哼着《打靶归来》的“保安小哥”,到安然躺在岩壁下畅想未来的意中人,一次次见面轻松愉悦,一句句对话让人忍俊不禁。莫靖言心中生出无限的期盼来,隐隐相信,邵声也如自已一样期盼着夜里在岩壁下的会面,只是他向来以礼相待,所有的亲近和玩笑都不越雷池一步。她在假期中常常想,少爷对自己究竟是没有感觉,还是因为诸多避忌,才将这一丝好感深埋于心?

邵声蹙眉,笑了笑:“是一首很流行的老歌呢,肯定听过许多次,具体是哪一次,记不得了。”

记忆是一处神奇的宝藏。当发觉喜欢一个人之后,此前和他有关的时光片段便渐渐清晰起来,在脑海中交错出现。他的每一句话,每个细微的动作表情,不需刻意铭记,但原来一直存在于心底。就如同你拿到一张久远的老照片,忽然在上面发现了当时并不认得的新朋友,老旧的记忆因此忽然变得新鲜起来。

莫靖言鼓足勇气说道:“今天很暖和呢,我想去岩壁练习。你来么?”

直到寒假回家邵声都没有和她联络,方拓打过一次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走,是否需要去送站,结果发现他自己还比莫靖言早走一天。她行李不多,于是和几个高中同学约了在车站见面。在去往火车站的地铁上,莫靖言不禁回想起去年此时,是邵声坐在旁边,拎着行李送她去车站。那时他说:“你要知道什么事、什么人对你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小困难小问题,努力克服一下就好。”而自己当时问过,什么人对他最重要。结果只换来他的白眼,和一句“不关你事”。

邵声摇了摇头:“我要开组会,而且现在这么闷,又阴天,搞不好要下雨。”

莫靖言有些憋气,自从心意渐渐明朗后,她在邵声面前便开始心跳加速,再也不敢随意说笑,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另有意图的搭讪。而就在她踌躇犹豫之间,邵声已经走远。

她目光坚定:“我写会儿作业就去岩壁看看。如果你组会结束得早,也过来吧。”

元旦过后便进入了繁忙的考试周,这期间莫靖言只见过邵声两次。一次是在食堂,她进门的时候邵声恰好将托盘交到清理台,看见她笑了笑说:“来吃饭啊。”之后便推门而出。第二次是在教学楼,邵声作为助教在楼上的教室监考,两人在楼梯口遇到,莫靖言正和班上同学一边走一边抱怨考试题太偏,此前熬夜复习都没抓住重点。她看见了走在前面的邵声,故意没有打招呼,只是略微提高了音量,暗自希望他能回过头,挑眉一笑,然后揶揄自己两句。他果真回头了,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一个小时后,莫靖言坐在图书馆里已经发呆了将近六十分钟,她尴尬地想要扑在桌子上。自己刚刚的语气和措辞,是否过于坦率直白?那时邵声不待答话,就听见同组同学在路口唤他,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开。她甚至来不及问,这声“抱歉”是说不得已要终止谈话,还是说晚上无法赴约。

她想,今天这曲目还真符合心境,让人一下就想到那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她原本满心希冀,认为邵声一直以来对自己也颇有好感,至少也把自己当作关系亲近的朋友;而他今天忽然爽约,让莫靖言不禁怀疑自己和他的关系,是真的“非比寻常”,还是仅仅是自己的臆想?

她思前想后,根本没有心思读书写作业,索性收拾了书包,一路走到岩壁去。

莫靖言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应对,于是拿胳膊肘推了推他:“别那么多话,安静点看演出。”

操场尽头亮着两盏大灯,塑胶跑道上有几个身影或快或慢地绕着圈。莫靖言在跑道旁放下书包,象征性地跑了两圈,看清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觑了个空,拎着东西闪到铁丝网门后。她站在高大的岩壁下,轻轻抚摸着一个个已经被磨得圆滑的岩点,想起此前和邵声月下相会的夜晚,心中甜蜜而酸涩。

“多明显啊。”方拓依然促狭地笑,“本来,一定是莫莫姐想要感谢师父的耐心教导,我就是搭了个顺风车么。”

此刻她的心情更多是忐忑不安,傍晚一时冲动约了邵声,但其实并没有想好要和他说些什么。莫靖言用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石子,暗自打着腹稿,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心脏怦怦乱跳,紧张地躲到岩壁背光的暗影中。

心事被看穿,她又羞又气,撅嘴瞥了方拓一眼:“小破孩,问那么多干吗?”

脚步由远及近,停了片刻又离开了。莫靖言探头望过去,原来是跑步的人刚刚将矿泉水瓶放在场边,又走过来喝了一口。她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有一丝失望。

方拓看她不快,笑嘻嘻凑过来:“我知道,我是沾了师父的光。其实,你本来是想请他来的吧?”

中间有人到场边来放衣服,或是过来拉伸压腿,还有个学生拿出跳绳跳了五分钟……看着渐渐走近的身影,莫靖言一次次紧张而憧憬,又一次次希望落空,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莫靖言既失落又委屈,轻轻“哼”了一声。

忽然起了一阵风,打着旋地吹过操场,风一停,跑步的人们忽然拿起东西纷纷离去。莫靖言站在岩壁的屋檐下,起初还没有意识到,直到又刮了一阵凉风,卷进来细细的雨丝,她才察觉,如邵声所说的,今晚是要下雨的。

“是啊。傍晚师父说,他们几个研究生同学约好了一起去吃火锅。哦,他还说你演出一定会成功,就不用预祝了。”

那么,他就更不会来了吧……

“律动上是有些借鉴。”莫靖言恹恹地解释道,略一迟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么?”

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想要说什么,刻意不来,便什么也不必听,什么也不必回答。

方拓又说:“哎呀,明明是古典服装,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像藏族舞啊?”

然后,过不了多久,等他毕业,也就这样毫无留恋没有解释地去巴西了。从此天各一方,后会无期。是不是?

莫靖言点了点头。

莫靖言心中又委屈又伤心,蹲坐在两片海绵垫上,抱着双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邵声没有来,这个事实让她心中沮丧,莫靖言不发一语,只听方拓还在小声评论道:“刚刚台上的女生们都很漂亮啊,不过离得太远啦,我没看出哪一个是莫莫姐呢……我猜肯定是总在前面领舞的那两个之一。”

雨越下越大,已经听到雨点砸到地面激起泥土时的窸窣声。风扯着雨幕,时不时卷到屋檐下,可供藏身的地方只剩下一点点。莫靖言在脸上抹了一把,闷闷地背了书包,双手捂着头,向着来路小跑回去。刚跑出操场,就踩到积水坑里,鞋袜一下湿透,瞬间步履就变得沉重起来。她更加颓唐,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加上跑得急,一时气息都不顺畅,连着咳嗽了几声。莫靖言想着这雨是怎么跑也躲不掉的,索性放慢脚步,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边向寝室走去。

莫靖言轻轻拍了拍方拓的肩膀,他讶然回头,随即又笑逐颜开:“谢谢莫莫姐的票,你们跳得真好看。”说着他将身边的座位清理干净,“不用再跳了吧,坐下来一起看呀!”

回到屋中已是浑身湿透,室友们或询问或打趣,莫靖言基本都没听进去,只是“哦”、“嗯”地应了几声。她将湿衣服加了洗衣粉泡好,也没心情洗,随便擦了一把脸,倦倦地躺在床上。许久前左君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耳畔:“在清楚对方心意之前,自己不要有太多幻想,陷得太深。”以前面对傅昭阳时,她也曾揣测对方的心意,有小小的希冀和幻想,但大多时候乐在其中,从不曾有这种失落和憋闷的痛苦。左君的一番话,当时她隐约懂得,但并没有太深的共鸣。此时此刻,重又记起,这些爱而不得的苦涩叮咛,自己从未真的在意,等到明白过来,已经是情难自持。

一曲既罢,莫靖言换下演出服,忍不住到观众大厅里去寻邵声和方拓。她记得自己拿到的票是在观众席边缘,于是贴着边缘的过道一路走过去。到了指定的座位附近,只见方拓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的相声,不时捧腹大笑。他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堆满了旁边观众的大衣。

她的心仿佛被揪紧,一时透不过气来,胸口闷痛,气馁地想:“原来就是这样了呢。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想理我,我也再也不要想你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

演出当日,台上长袖翻飞,步履翩跹。莫靖言站在焦点位置,甩袖回眸,一颦一笑之间,心中都在想,台下那么多双凝视的眼睛,邵声是否身在其中。歌词唱道:“相亲相恋,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喜悦和期盼自心底满溢,她身形婀娜,心底丝丝缕缕柔情都萦绕在缠绵的水袖上。

虽然心事重重,但她身体疲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听到闹铃响,伸手按了,却懒得起床,只觉得头晕脑胀,身上也依旧疲乏,打个哆嗦便一阵冷意。莫靖言勉强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计,夹好了又倒头睡下。

莫靖言略有失落,回复道:“举手之劳,就当是感谢你平时指点我练习。”

梁雪宁看她神色疲惫,关心地问:“怎么,是不是不舒服?”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这么热,肯定发烧了。”

隔了两日,邵声回信说:“票已收到,多谢。”简短平淡,和印象中戏谑促狭的他截然不同。

莫靖言恹恹地点头。隔了几分钟,拿出体温计,赫然是38°5。“帮我请个假吧。”她裹好被子,“我再睡会儿,一会儿去校医院。”

方拓很快发来回信,连着写了几个“好呀好呀”,又说,“师父在实验室要很晚才回来,让我先帮他拿票。”

梁雪宁帮她倒了一杯热水,又找出两片退烧药:“你先休息会儿,我们第一节都有课,待会儿回来陪你去。”

莫靖言鼓起勇气,在BBS上给方拓发了一封信,问他要不要来看晚会;随即又发了一封给邵声,写了同样的内容,只是多加了一句:“我也叫了方拓”。短短两行字,她反复修改数次,斟酌措辞,尽量让自己的邀请看起来不显得唐突刻意。即使如此,发送前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好像所有心事就此昭然若揭。她忐忑地等着回复,又给二人追加了一封信:“一票难求,就不要向别人炫耀是从我这儿拿到的了。”

杨思睿探询地问:“要不要找人现在陪你去?比如……傅师兄?”

如果现在还有夜晚的攀岩训练就好了,便可以看似若无其事随口问一句:“你们俩要去看元旦晚会吗?我正好有两张票。”想到这儿,莫靖言有些气馁。自天气转冷,训练取消之后,她和邵声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去堂兄回国时的聚餐,便只有在校园里的偶遇了。

蒋遥推她:“早都告诉你已经分手了,你怎么比当事人还不接受现实啊?再不走就迟到了,咱们一会儿回来陪莫莫去就是了。”

莫靖言因此拿到了两张所谓的“家属票”,回到寝室她没有声张,而是想着如何邀请邵声来看自己的演出。想来认识两年多,他即将毕业,却从没看过自己正式登台。她很希望邵声能看到聚光灯下的自己,看到她最美好的姿态。

杨思睿不甘心:“有个男生带她去跑前跑后的,也挺好啊。傅师兄如果知道莫莫生病,肯定会来的。没准,还是俩人和好的好机会呢。机缘机缘,有缘分也得有机会啊。”

学校翻修的礼堂在新年前夕投入使用,于是元旦晚会举办地点从室外改为室内,门票供不应求。晚会当天舞蹈团表演的节目是中国古典舞《踏歌》。莫靖言高中时的舞蹈老师曾受过《踏歌》创作者的指导,当初为她编排的《踏莎行》在神韵间与《踏歌》有三分相似,因此她跳起来更加形神合一,行云流水,团里便指认她担任领舞之一。

她压低声音,又是边出门边讲,莫靖言听得并不真切,但只言片语飘进耳中,大概也猜到了室友的语意。她当然不想通知傅昭阳,但也忍不住暗自思量,如果是另一个他,知道自己淋雨生病,还会决绝地不来见面吗?咦,自己昨天不是还在想,他不理我我不理他,怎么此刻又想着盼着这个人了呢?

在发觉喜欢一个人之后,此前和他有关的时光片段便渐渐清晰起来,在脑海中交错出现。

她想了一会儿,就又倦倦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