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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与你擦肩

她连忙起身,二人走到餐厅门口。左君刚刚面试回来,穿着黑色职业装,深蓝色收腰大衣,挽了一个平整的发髻,纹丝不乱。她精心修饰过眉毛,涂了淡淡的浅棕色眼影和肉粉色唇彩,整个人一瞬显得成熟起来。

莫靖言听到“审美相似”几个字,脸上一红,正尴尬羞涩着,傅昭阳接完电话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左君来了,你要不要和我去门口接她?”

莫靖言看着她的皮鞋,担心地问:“鞋子这么薄,不冷吗?”

杨思睿笑:“谁让你和傅队形影不离,买个手机都得是同款的,审美也太相似了吧。”她吃吃笑着,细声细气地说,“情侣机呀?”

“穿这身去面试,靴子总不合适。”左君笑了笑,“没关系,我坐坐就走,回去就暖和了。”

正说着,手机铃声响起,邵声掏出自己的,发现并没有来电,于是喊傅昭阳查看电话,又抱怨道:“你不要也用默认铃声,搞得我每次都分不清。”

左君姗姗来迟,她出现在餐桌前时,众人有片刻的安静。

他对上莫靖言的目光,笑了笑:“你不断说再薄点再薄点,我想看师父是不是最后给你一张餐巾纸。”

“我来看看师兄,坐一会儿就走了。”她微微一笑,“烤肉味道太大了,我就这么一套正装。而且明天还有面试,得回去准备一下。”

众人说话时,孙维曦就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帮周围的人倒茶布菜,照顾得非常妥帖。莫靖言想起左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觉得应当尊重大哥的选择。想和对方客气两句,一时又找不到话题,十分别扭。侍者举着串了大块烤肉的长铁钎过来,她没有食欲,只要了薄薄一片。刚一抬头,看见邵声正望着自己。

莫靖则和她寒暄了两句,招呼服务员多添了一副餐具,言语之间很是客气。孙维曦拿过茶壶,帮她倒了一杯茶。左君弯弯嘴角说:“谢谢。”她递过一只档案袋,“来得仓促,也没给师兄带什么礼物。这是这些年攀岩队的刊物,还有其他报刊关于攀岩队的采访报道。之前我整理过,就又印了一份。”她微微一笑,“说起来,当初我就是在莫队手下做宣传,这就当作我给老队长的礼物吧。”

何仕连忙打圆场,端起酒杯说:“来来来,我们这些师弟师妹敬‘三剑客’一杯,我刚入队的时候,就看到你们互相指线,在岩壁上飞来飞去的,一下就被震撼到了。难得今天几位高手师兄齐聚一堂,一定不醉不归呀。”

莫靖则从档案袋里抽出一沓刊物,最初两本已经是三四年前印制的了,装帧和设计都显得有些过时。他抬头看着左君,微微一笑:“这是我这次回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师妹费心了。”

“要说体力好,那还是楚羚啊。”莫靖则感慨,“她才是耐力惊人。那次老傅你给她打保护磕线,我和少爷都下完一盘象棋了,她还在上面吊着努力呢,也就是你有那份耐心。哎,楚羚今天没来呢?”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莫靖言,心中明白了大半,笑道,“我难得回来一次,小丫头架子还挺大。”

“举手之劳,没什么麻烦的。”左君垂下眼帘,转着手中的杯子。

“你把自己的鞋子爬裂了,还挑剔别人的。” 傅昭阳哑然失笑,“那时候刚开始学,就属你最精力旺盛,每天夜里去练习。”

她喝了一杯茶,没怎么吃东西,便告辞离去。莫靖则起身要送,左君摆了摆手,语气温和而坚定:“不用了,你和大家多聚聚吧。”

“都是老傅那双鞋,太他妈挤脚了;你那双更没法穿,太味儿了。”

“我去送师姐好了。”莫靖言飞快地站起来,和左君挽着手下楼。走到门口,她依依不舍:“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谁让你没事儿爬到树那边去啊。”莫靖则嗤之以鼻,“你就最能偷懒,爬到一半还去倚着树休息。”

“没关系的。”左君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打车回去,很快的。莫大难得回来,你们兄妹俩多聚聚。”她叹了一口气,“本来,我很怕见到这种场景,犹豫要不要来;但又一想,这次要是见不到,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呢?”

“莫大当年就是个自虐狂,磨掉一块手皮,没关系,接着爬;手指扭了,没关系,接着爬。”邵声笑道,“那次在野外,我在上面喊落石,他还偏抬头看看石头从哪儿落下来,差点被砸到眼睛。”

她语气哀婉,莫靖言听得鼻子一酸。左君“呵”地笑出来:“你看,我又多愁善感了。你快点回去吧,咱们俩又不是见不到了。”莫靖言看着她上了出租车,心下一片凄凉。

老友们数年未见,三两杯啤酒下肚,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当年在一起时的种种趣事。

回到楼上,男生们正在劝酒,莫靖则喝了一杯又一杯,孙维曦替他挡酒,笑道:“他要是喝多了,我也背不动啊。”

众人大笑,莫靖言心中尴尬,紧紧攥了攥堂兄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莫靖则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和孙维曦一起招呼着众人就座用餐。

众男生笑道:“没事儿,我们也能送莫大回去啊!”

“但这两年莫莫真和以前不一样了。”莫靖则端详着小妹,“打扮起来,越来越漂亮了。”他摸着下巴,瞟了傅昭阳一眼,促狭地笑,“怪不得有些人哪儿也不去了。看来我的魅力和小妹比,还差太多啊。”

何仕拍他们的脑袋:“就是嫌你们都去了闹哄哄,再留下来聊天打牌,让嫂子晚上怎么休息啊?”

莫靖言低头,心中暗想,他可没怎么说起你,我和你不熟。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就好像刚刚左君的到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靖则总说起你呢。”孙维曦大方地挽着她的胳膊,“我经常听,就觉得认识你好久了。”

莫靖言看着堂兄和女友挽着手和众人说笑,想到他们住在学校附近,只订了一间房,又想到左君离去时凄然无奈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些憋闷。她将碗筷推在一边,默默地喝着热茶。看到堂兄起身去洗手间,莫靖言跟在他身后来到走廊。

莫靖言有些忸怩地蹭过去,抱了堂兄一下,又向孙维曦点头致意,微微笑了笑。

莫靖则看到等在不远处的小妹,拍着她头顶问道:“莫莫,你没事吧。”

她的身影时隐时现,莫靖则一眼看到,笑道:“莫莫你在干吗?我还以为你没到呢。既然来了,就到这边来啊。”

莫靖言轻轻摇头。

莫靖言站在人群外围,仔细打量着堂兄的女友。她个子不高,杏仁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言谈举止镇定自若,笑着和各位朋友一一问好,看起来伶俐干练。但莫靖言总觉得一时难以对她做出热络的样子,于是又往人群后躲了躲,但又忍不住想和堂兄打个招呼。

“你和昭阳怎么了,一晚上也没说两句话,还在怄气吗?”

“哦,以为大家都认识了呢。”莫靖则笑着,揽着女生介绍道,“孙维曦,比咱们小一级,英语系的。”

“没……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脚尖蹭着地毯,“我们,分开了。”

傅昭阳笑着接过提袋:“老莫,进来半天了,倒是介绍一下啊。”说着,他看了看莫靖则身边的女生。

“我大概知道一些,昭阳说,那是你的气话,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没考虑你的心情。”莫靖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怪楚羚吗?”

莫靖则接过来:“老傅要的安全带,少爷想买的攀岩鞋,还有快挂,主锁。我靠,就差让我给你们背绳子背帐篷睡袋回来了。”他把鞋子拍在邵声胸口,“买大买小了我可不负责。”

莫靖言不说话,将楚羚交给她的礼物递给堂兄。

从刚进门便一直安静地站在人群外的女生微微一笑,递上一个大纸袋。

“她其实,也挺可怜的。”莫靖则打开盒子,将水晶方牌妥帖地收好,轻叹一声,“说起来,她认识昭阳也很久了。大一时我们三个同时加入攀岩队,楚教授带楚羚来岩壁练习。她刚刚高一,因为长得瘦小,我们都当她是初中生呢。她留着运动头,像个假小子,但攀岩时动作干净漂亮,很有毅力,又能吃苦,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们谁也没意识到,她也是个有心事的小姑娘。后来她上大学,我觉得她有点喜欢老傅的苗头,但也知道我家莫莫一直记挂着她的昭阳哥,所以我问过老傅,对楚羚怎么看。他说,‘和当年认识的时候一样。’我说,‘不考虑和她发展一下?’昭阳说,‘我心里她还是个小孩子,和她在一起很放松,甚至不用考虑性别,想不起她是个女孩子。’我就问,‘那你觉得,女孩子应该什么样?’”

“你你你,别虚伪啦,你才不是盼我呢,是盼我带的装备吧。”莫靖则回头,“维曦,给老傅和少爷的那个袋子呢?”

莫靖言心头一紧,抬眼来怯怯地望着兄长。

“我顶多是个矿工。”邵声笑着和他勾肩搭背,“你才是,海外华侨,衣锦还乡啊。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的……”

莫靖则一笑:“昭阳说,‘小女孩就应该像莫莫那样吧,漂亮可爱,柔顺乖巧。’”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何仕大嗓门的吆喝:“兄弟们,看谁来啦?”众男生一哄而上,抱作一团。莫靖则和好友们一一拥抱,拍着彼此的后背,大声说笑着。他看到傅昭阳,在他胸口打了一拳:“老傅你这家伙,言而无信,居然又不来美国了。本来还想着你来了咱们一起去攀岩呢,我都快等死了。”他又在邵声肩头拍了拍,“少爷,听说你要去开矿,变成财主啦!”

莫靖言心中感慨万千:“的确,他看我,一直就是个小女孩吧。”她重重读了那个“小”字,“可惜,我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柔顺乖巧。”

傅昭阳看她神色黯淡,心中了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洗手吧。莫大下午还在导师那儿,马上就过来。”

“我知道,小妹也会长大的。昨天老傅和少爷来机场接我,简单说了你们的事儿,我看他对你可真是束手无策了。”莫靖则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人和人的相处方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小时候咱们俩不也总打架吗?如果你还想和昭阳在一起,就不要耍大小姐脾气了。”

晚餐地点选在一家巴西烤肉自助餐厅,一来大家走动说话方便,二来也是照顾身为肉食动物的众多男队员。莫靖言来到预留区,朋友们已经到了大半。傅昭阳走过来,接过她的大衣,拉开旁边一张座椅,问道:“思睿说你早出门了,怎么走到后面了?”她看了看四周,低声嗫嚅道:“我去……找左君师姐来着。”

莫靖言勉强笑笑,心中暗自叹息,很想告诉兄长,她并不是在耍大小姐脾气而拒绝和傅昭阳复合。她扯了扯堂兄的衣袖,继续问道:“你很喜欢孙维曦吗?”

楚羚大步离去,留下莫靖言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没开灯的宿舍楼道里。她低叹一声,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心事重重地向着饭店走去。

莫靖则反问道:“你说呢?”

若是在以前,莫靖言定然心中不快,或者还要小声嘀咕着回一句“彼此彼此”。但她看着楚羚漠然而略带疲惫的神色,想起她BBS文集中的那句“但是你的心呀,却是那个女人,那个我们全都认识的女人”,到了嘴边的顶撞便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我……”莫靖言斟酌片刻,“我比较喜欢左君师姐。当然,是你选女朋友,我没什么发言权。又或者,只是我和孙师姐不熟……”

楚羚淡淡说道:“去年我给‘三剑客’备了一样的生日礼物,你可以停止小肚鸡肠了吧?”

莫靖则淡然一笑:“莫莫,感情有时候也要看缘分看Timing,这不是自己能‘选’的。”

“啊?”莫靖言讶异于她的问话,但还是依言打开小盒。里面是一块人造水晶方牌,和当初她在傅昭阳钥匙扣上见到的造型相似,只是颜色不同,那一款是墨绿色,这只则是深邃的蓝,刻着“宁静致远”。

说话之间,男生们过来喊莫靖则继续大战三百杯。莫靖言回到座位上,在喧嚣的人群里沉默着,一杯杯喝茶。孙维曦看到她在发呆,和旁边的人换了座位,坐到她旁边来。

楚羚哂笑:“不看看是什么?”

两个人客套地聊了几句,莫靖言不想强打精神应对,但又不好意思走开。孙维曦看出她的勉强,笑了笑:“我大四时不知道靖则还有个小妹在学校里,不然一定去看看你。”

“好的。”莫靖言掂在手里,踌躇着,要不要说出“你不去了么”几个字。

“没关系的,师兄师姐都很照顾我。”莫靖言转着茶杯,心想,那时候你也不是我大哥的女友啊,来看我做什么呢?

“那你来干吗?” 楚羚轻声嗤笑,“不过,你既然来了,捎份礼物给莫大吧。”她转身回寝室,取来一个小方盒。

“我只是觉得,自己大学时,错过了好多事情呢。” 孙维曦回忆道,“我认识靖则的时候,他还是攀岩队的队长。那时候我在团委帮忙,他来交社团登记表,因为我是新人,处理起来很慢。他就在旁边指点,比我还清楚流程,表情又严肃又骄傲。后来我听团委的老人们讲,他活动能力很强,为攀岩队拉了一大笔赞助。每次路过岩壁,我都停下来,希望能看到他。但是自己又恐高,看见别人爬都紧张得不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接近他,只能从攀岩队的宣传资料上看关于他的介绍。那一篇‘岩壁三剑客’的专访,我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我很希望,他的大学生活里,曾经留下一些我的痕迹,而不仅仅是一个团委的笨姑娘。”

莫靖言抿了抿唇,轻轻摇头。

“那篇文章我也看过,写得真的很好呢。”莫靖言知道那些文字浸透了另一个女生的倾慕,心中五味陈杂,“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们现在能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在莫靖言犹豫之间,不远处的房门打开,楚羚拿着一沓联邦快递信封向楼梯口走来,大概是正要去寄送申请材料。她看见站在门口的莫靖言,停住脚步扫了两眼,冷冷地说:“换作是你,你会去吗?”

“说的是啊。”孙维曦释然一笑,“我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她转了一个弯来到大四女生楼,左君并不在寝室。莫靖言支支吾吾说了自己的来意,左君的室友态度冷淡:“吃什么饭啊,左君忙着找工作,肯定没那个美国时间。”莫靖言“哦”了一声,悻悻地退出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再进去,问问左君是否有手机,或是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莫靖言心中一阵辛酸。左君采访了大哥,满怀憧憬地写着文章时,不知道以后会有另一个女生读着她的文字,在字里行间寻找同样的身影;当大哥比赛失利借酒浇愁时,她担心记挂又羞于表示,只能拖着楚羚去喝啤酒,而另一个女生捷足先登给他以安慰。莫靖言不知道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大哥此时是否会是单身一人,是否能等到左君毕业出国的那一天。然而就是在左君所不知道的某一段时光里,命运已经偏离了她最向往的航向。

左君报了研究生考试,同时也在积极地找工作。莫靖言偶尔在校园中遇到行色匆匆的她,也不过简单聊上两句,问问她考研和找工作的进展。想到楚羚说起二人的擦肩而过,莫靖言心中怅然,她见杨思睿仍然试着衣服,便穿上大衣,说道:“我先出去转一圈。你和何仕一起走吧,不用等我一起。”

只是一时矜持,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身,也许就此走上了不同的轨迹,天各一方吧。莫靖言蓦然警醒,暗暗叮嘱自己:“我不能弄丢了最重要的人,不能毫无表示,就和他分离。”她定定地想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望着邵声的方向。

莫靖言当然期待着和堂兄的重逢,但听到“三剑客”一词,立时想到最初就是左君在采访攀岩队的文章中给了三人这样的美誉。大哥曾是左君心心念念的人,就算她自己说不在意了,难道就真的放下了?真的就能若无其事地参加朋友聚会,看他和别的女生亲密无间?

此时莫靖言终于有机会,面对着傅昭阳和邵声二人,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杨思睿兴致高昂:“当然激动啦,传说中的‘岩壁三剑客’终于齐聚一堂,攀岩队里的传奇人物再次闪亮登场,多让人期待啊!”

她想,如果此时昭阳哥和楚羚在一起,自己一定会觉得忿忿不平,但未必有多么哀伤;然而如果是少爷和“地质之花”在一起,又或者少爷去了云南找月饼师姐,她简直无法想象将如何自处。不,少爷哪儿也不能去。他得留在北京,周末去野外攀岩烤肉,还要带着方拓师弟撒欢儿呢。他得似笑非笑地取笑自己,挑着眉安慰爱哭的莫小妹呢。

莫靖则用大半天时间去拜访学校里的各位老师,中午和孙维曦的至交好友一起吃饭,自己的好友们则约着一同晚餐,傅昭阳、邵声、楚羚、左君、何仕等都在受邀之列,莫靖言也被划分在这一范畴里。杨思睿作为何仕的女友一同出席,她在寝室一件件试着晚餐要穿的衣服,蒋遥忍不住笑她:“大家是去看莫大和他女朋友的,你干吗这么激动?”

他要是走了,自己怎么办?

十二月中,莫靖则在赴美两年半之后第一次回国探亲。同行的还有当初千里奔波去看望他的师妹,现在的女朋友,孙维曦。前一年她未能成功转学,两人现在依旧在不同的城市。莫靖则的妈妈两年多没有见到儿子,心中十分惦念,因此他在北京只停留两晚一天,便转机回去探望家人。

这个想法让莫靖言心中无比惶恐。抬起头,看见邵声的身影,她一瞬间心潮澎湃。周围人声鼎沸,但她只清楚听到他的声音,为了他的每一句玩笑话忍俊不禁。她想起此前二人相处的每一寸时光,无拘无束,欢乐开怀。

看到楚羚黯然退场,莫靖言心中并没有得胜者的喜悦,反而有些感慨惆怅。在这场感情的纠葛中,得失已经无法衡量,每个人都已经找不到最初的出发点,每个人都被时间改变了模样。

而此刻,邵声和兄弟们在一起,推杯换盏尽情说笑,仿佛不认识她一样。莫靖言安静地远望着他,因为这种陌生的疏离感而略有失落;但心中也有轻松和庆幸,还好,两个人还没有被命运和生活分开,她还有机会审视内心,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和他共处。

“那肯定也是傅队让她死心了。”杨思睿感动不已,“他终于坚定果断了。我就说傅队心里是有你的。”她指了指蒋遥和梁雪宁,“你们当初还都对傅队持保留态度,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只有我的眼光最准!”她揽着莫靖言的肩膀,“现在雨过天晴,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都不少,邵声和大周送莫靖则二人回酒店;傅昭阳陪着莫靖言走回宿舍。因为杨思睿提前通风报信,寝室的女生们同时拥到窗前,想见证二人破镜重圆的历史时刻。

莫靖言很是无辜:“呃,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们已经和好了……”

“我前两天,递交了博士入学申请,明年三月下旬入学考试,可能还需要准备一下。”傅昭阳戴着她送的围巾和绒线手套,手套的指尖已经磨薄,他蜷起手指,“已经有些旧了,是我当时用得不仔细。”他牵起莫靖言的手,“不知道,明年能不能送我一副新的?”他微笑着,安然的笑容在初冬的夜晚让人心中煦暖。

何仕也是一问三不知,回到寝室,杨思睿迫不及待地盘问莫靖言:“一定是因为你和傅队和好了,楚师姐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黯然退场。”

莫靖言和他执手而立,路灯昏黄的光束笼在二人身上,轮廓被描上朦胧的光影。她想起自己多年来的心愿,从最初见面的十四岁,到初恋的十八岁,再到两年后的今天,其实在傅昭阳身边时,最期待的就是这样平静的相处,他给了她心神安定的力量,他曾经让自己想起来就心头温暖。这种恬静的画面依然是她心中的珍藏。

她隐隐有种预感,傅昭阳和楚羚已经开诚布公地讨论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几天后,攀岩队队长换届,结果几乎令所有人大跌眼镜,楚羚宣布不申请连任,何仕将接替她担任队长。杨思睿表示难以置信:“我一定是听错了,楚师姐居然要出国?她居然退出了?这还是楚师姐吗?”

然而一切的一切,大概也就是如此了。莫靖言心思澄明,知道这不是一个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或者说,她和他之间,早已经不是王子公主披荆斩棘、迎来幸福生活的童话了。

That’s it.

她愿意和他这样无言静对,仿佛时间不再流逝。然而彼此的沉默并非源于默契,而只是出于对这份安宁祥和的贪恋。现在,莫靖言更向往的是另一幅画面,是另一个人描述的未来,那才是她此时此刻最想实现的梦想:高耸的岩壁下绿草如茵,山花烂漫,他们说笑打闹,他们养了一只大狗,在山野间撒欢儿地奔跑。

第二篇只有一句话,写着:

她轻轻地抽出手来,抬头静静地看着傅昭阳,他嘴角蕴着笑意,眼神中满是期待。此时莫靖言心中并没有扬眉吐气的喜悦,而是充满了愧疚和哀伤。小小的少女心思,盘桓心头多年的迷恋,竟然有一日,如同清晨的雾霭般在阳光中悄然消散。懵懂青稚的感情,已无声无息走到了尽头。

但是你的心呀,却是那个女人,那个我们全都认识的女人。

她眼底渐渐蒙上雾气,将头扭在一旁,喃喃道:“对不起。”

你的谈吐是你自己山上的松林的萧萧

傅昭阳一愣,依然微笑着:“莫莫,我知道,你一时做不了决定。以前亏欠你的,我一点点弥补,直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你的微笑是你自己田园里的花

“不,不会了。”她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昭阳哥,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But your heart was the woman that we all know.

傅昭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莫靖言,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眉头轻皱:“莫莫,你是认真的吗?”

Your talk was the rustle of your own mountain pines,

寝室里的女生们隔着玻璃窗,看到二人突然拥抱在一起,不禁异口同声叫了一声,“呀”。杨思睿洋洋自得:“我就说嘛,莫大今天肯定劝说莫莫了。”

Your smile was the flowers of your own fields,

“哎,那莫莫……她怎么跑了?”蒋遥指了指楼下。只见莫靖言从傅昭阳怀中挣脱,转身跑开,留下他一个人木然地站在楼前。

早一些的一篇写着:

不多时,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门前停住。杨思睿冲过去拉开门,莫靖言站在门外,正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莫靖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纠结于傅昭阳和楚羚之间的关系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关注楚羚在BBS上的状态了。她翻到楚羚的个人文集,在《飞鸟集》下,多出了两篇发布时间相近的英文文章。

“怎么了,莫莫?”姐妹们围上来,关切地问。

杨思睿看她沉默不语,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和楚师姐继续斗智斗勇吧,这次可得坚决一点了,别搞什么以退为进。”她推着莫靖言,一摇一晃地唱着,“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她摇了摇头,颓然坐在床上,倚着墙,抑制不住下滑的泪水。

听了杨思睿的陈述,莫靖言心中百感交集。想到傅昭阳如果出国,大概就和堂兄一样,一两年难得回来一次,或许很难再见面,她当然觉得依依不舍。现在听到他留在国内读博士的消息,先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便又心中不安,傅昭阳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一直都很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你会被别人抢走呢”。可是,她心中清楚,即使傅昭阳留下来,他们也再不可能回到当初相依相偎、单纯快乐的状态中去。

“你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和傅队和好?”杨思睿不解,“这不是让两个人都难受吗?”

说完,三人一齐看向莫靖言,等她表态。

“我和他说清楚了,我们两个……再不可能了。”莫靖言缓缓说道,她拉上床帘,隔开大家询问的目光。

杨思睿在攀岩队听了大家的讨论,回来向众人转述:“大家都说,傅师兄之所以研二的时候没有申请硕转博,是因为他本打算出国的。大家也都这么认为,所以楚师姐才巴巴地跟着考了托福和GRE。现在傅师兄已经递交了博士考试申请,楚师姐跟着他好几天了,总能听到他俩在讨论这件事。”杨思睿扁扁嘴,“好啦,这样楚师姐也一定不会申请出国,大可以继续当她的队长。或者把这个位子还给傅队也可以啊。反正我家何仕是没希望了。绕来绕去,所有事情都回到最初了。”

她不知如何对身边的朋友们解释,更不想在此刻对任何人陈述自己对邵声的怦然心动。她知道这必将在朋友圈中引发轩然大波,无论是自己,傅昭阳,或邵声,一时间都无法妥善应对。

进入十一月底,学校的博士考试报名工作正式启动。傅昭阳本来有实力申请硕转博项目,但他在研究生二年级时没有申请,所以只能报名和其他考生一同参加翌年三月的博士生入学考试。他的各科成绩无需担忧,只是要走个过场。

莫靖言哭了一气,渐渐平静下来,心中的那个身影越发清晰。夜里她点着应急灯,拿出左君所写的专访,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一遍,其中介绍了攀岩队几位成员加入的原因以及各自的攀爬特点。其中写道,邵声的绝对力量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但胜在思路清晰、判断准确,有着良好的岩感,知道在每一个节点应该做什么动作。文中形容他“自知且能自省,对自身有着良好的掌控力”。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下了两场秋雨后,连正午的阳光都有些疲倦,无力温暖岩壁上冰冷的手点。夜里的训练不能再进行了,邵声叮嘱方拓要勤加练习,通过有氧练习和力量训练来保持体能。莫靖言本来自觉尴尬,想着找什么理由暂时避开夜里的会面,但忽然听到每周两次的训练取消,心中难免空落落的。

莫靖言反复读着描写他的文字,看着配图上那张小小的笑脸,心中既有豁然开朗的欣喜和甜蜜,又因为揣测他的心意而惴惴;但有一件事无比坚定,不管未来怎么迷茫坎坷,她也不想和邵声分开。

关于粉袋的讨论如同一颗小石子丢入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后,不久便渐渐平息。过了几天便一切如常,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是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这样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