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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似梦非梦

“要戴头盔吧?”莫靖言忽然想到邵声的照片,顽皮一笑,“你戴上之后,特别像讨要工资的农民工。”

“野外并不见得比人工岩壁难,也有不同难度等级的路线。”邵声解释道。

“什么时候的照片,你哪儿看到的?”邵声想了想,恍然道,“哦……老傅那儿的吧。”

莫靖言也被他描述的景象所吸引:“那,我们的技术,可以爬野外了吗?”

莫靖言点了点头,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内心充满了期盼和快乐:“我也想去野外呀。带我一起去吧,我还可以负责烤肉!”

方拓毫不介意:“没关系,有肉吃就好!”

方拓说:“不管了,我就负责撒欢儿!”

邵声瞥他一眼:“好啊,你负责撒欢儿地跑。”

邵声笑了笑,继续描摹心中的未来:“等工作两年,有点积蓄了,就去其他国家看看。欧洲那边有很多的成熟路线,对于一个攀岩者来说,最幸福的,就是去不同的地方,积累不同的经验了。”

“啊,师父,能带我去吗?”方拓听得兴奋。

莫靖言心驰神往:“我也想去欧洲玩。”

“我打算申请一个不是特别忙的岗位,”邵声翘着腿,优哉游哉地说道,“最近有一些攀岩爱好者在白河一带开线,以后北京附近会有越来越多的野外线路,不必跑去阳朔了。我看明年能不能积累一些经验,和他们一起去开线。等天气暖和了,周末带着烤肉架开车过去,一群朋友,有人爬线,有人烤肉。再养一条大狗,带出去撒欢儿地跑。”

方拓托着下巴:“我也想去。”

“哦,这样啊。”莫靖言如释重负,有一丝窃喜。

“那你俩还不练习?对得起机票钱吗?”邵声笑骂一句,又看了看莫靖言,问道,“你不准备考托福和GRE么?”

“是啊。”邵声转过头来,促狭地笑,“我说在云南考察时,又没说那家公司在云南。他们恰好也去了当地出野外啊,其实总部就在北京。”

莫靖言侧头看着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考?”

“啊……云南啊……”莫靖言有些失望,心里转过一百个念头,甚至想到了寄给他云腿月饼的女生,正懊丧着,忽然意识道邵声话中的矛盾,“咦,等等,你不是说要窝在北京么?”

邵声拍了拍额头:“我忘记了,老傅刚刚决定不出国了。”

“我不想做研究,读博和出国对我来说都一样,不需要考虑。”邵声仰天躺在垫子上,枕着双手,“我呀,就留在北京,找个角落一窝就好。我的学习方向比较偏矿产资源,上学期在云南考察的时候,有老师推荐,和一家有色金属公司接洽过。对方对我的简历也比较感兴趣,没什么意外的话,就签这一家了。”

莫靖言撅嘴哼了一声,心想,难道我就非要紧跟别人的脚步吗?

“读博?还是……出国?”她迟疑地问,心中有些惴惴。

邵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臂:“哼什么哼,快去练习啊。否则去了欧洲,要给中国人丢脸啦。”

“因为早就打算好了,没什么讨论的必要。”邵声不以为意。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弯着嘴角看着他;他也看过来,两人相视而笑。数月来不想分析过去规划未来的莫靖言,因为他的描述,再一次对不远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啊,从来没听你说过毕业之后的打算呀。”莫靖言心中愧疚,觉得自己对于邵声的事关注太少。

在攀岩队值班整理档案时,方拓在一张老旧的报名表上看到邵声的生日,他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训练时拉着莫靖言,低声问道:“莫莫姐,你知道师父是哪天生日吗?”

“当然。”邵声哑然失笑,“怎么,你看我像要留级的吗?”

“知道啊。”莫靖言捂嘴一笑,“很好记的日子,你自己问他。”

“哦。”莫靖言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师兄你明年也毕业了吧?”

“哈,我也知道,是不是……”方拓左右手各做了一个“V”字手势,还弯了两下。

“今天怎么不爬啦?”邵声问,“方拓刚刚那条线你也可以爬,试试看。”

莫靖言笑着点头,也比了个“V”。

莫靖言不知如何答复傅昭阳,在岩壁下练习时也心不在焉,独自拿着树枝在地上涂划,写了一句“一生一代一双人”,又拿脚蹭着抹去。

方拓算了算日期:“那也没有几天了呢……你说,我们怎么帮师父庆祝呢?”

莫靖言心中有一丝酸楚,她想起了当初那个小心翼翼、斤斤计较的自己,为什么感情中非要有一方处于患得患失的境地,难道两个人琴瑟甚笃、举案齐眉,就是无法达成的奢望吗?

“好像每年就是他们一群哥们吃吃喝喝,没听说有什么别的节目。”

“我没打算申请。”傅昭阳温和地笑着,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一来,我想留下来做研究,反正读博期间也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国交流互访;二来……”他轻声笑道,“我一直都很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你会被别人抢走呢。”

“可是……师父明年就要毕业啦。”方拓说,“总得有个什么纪念吧。”

“我……想想看吧。”莫靖言迟疑了片刻,“听说,你那篇论文很受好评呢。如果申请出国,很有优势吧?”

“你一个男生,想得比我还细。”莫靖言皱眉思考,“礼物……送少爷什么好呢……好歹他也算我半个师父吧。你准备什么了?”

“可能过一段时间,我要去日本开会。除了小点心,你还想要什么?你不是特别喜欢宫崎骏的动画吗?”

方拓正要答话,邵声回头指了指二人:“你俩一来就鬼鬼祟祟的,嘀咕什么呢?”

莫靖言点了点头:“跑不了几天了,天气开始冷了。”

“没什么,我……我在问方拓一个公式。”莫靖言连忙找了借口,她要准备《计量经济学》的期中考试,的确带了教材和笔记,“这一段,我有些不明白呢,好像用的是概率,但这个分布函数是什么意思啊?”

傅昭阳微笑着点头,又转向莫靖言:“下午没课了吧?我昨天晚上去找你,她们说你跑步去了。”

方拓凑上来:“我……刚开始学微积分啊,这个太高档了,不会。”

隔了两日,傅昭阳在教室门口等她下课。寝室其他几个女生相视一笑,知趣地跑开。杨思睿还不忘回身,握拳一挥:“傅师兄,gang ba dei ne(加油)!”

“我看。”邵声接过教材,扫了一眼,问莫靖言,“微积分你学过吧,还记得多少?”他坐下来,拿笔画图解释道,“简单来说,积分的结果呢,就是这条函数曲线下面的面积……在这个例子里,从a到b的积分,就是在从a到b的区间上发生此事的概率。”

她十三四岁时认识傅昭阳,在那样的豆蔻年华里,对男孩子的喜欢和心动开始不同于少时的好感。就在她心思萌动的最初,有这样一个俊朗儒雅、温和体贴的大哥哥适时出现,成了她少女幻梦的主演。在重逢前,两人的来往并不多。莫靖言因为心中有傅昭阳的影像,对身边献殷勤的同龄人不屑一顾,她偶尔想起他,是一种没有杂质的惦念。此时此刻,当莫靖言重新审视自己和傅昭阳的感情,她忽然觉得,自己最初所渴望的感情状态太单纯美好,当时没有维持下去,此后也再不能回到原点。更重要的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想回到过去了。关于往事,她偶尔缅怀曾经的青涩,但再也不留恋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

他边画边讲,莫靖言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道:“之前我看公式看得头都大了,以前昭阳哥也给我讲过类似的题,我还总是背错。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画张图就都解释清楚了?太打击我了。”

莫靖言心头一震,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味着蒋遥所说的话。

邵声用笔杆敲了敲她的额头:“公式是给逻辑思维能力和功底扎实的人看的,你啊,只适合看图。”

杨思睿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蒋遥幽幽叹了一声:“别自欺欺人了,牵挂什么啊……放弃傅队的是莫莫,不想和好的也是她,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会事到如今还这样和他怄气吗?要我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嘴角一弯,扬了扬眉毛,笑着说,“莫莫心底对傅队的感情,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小看我。”莫靖言扁了扁嘴,低头演算着,邵声在她身旁,时而伸手指点。

莫靖言笑了笑:“恐怕是我的牵挂更多。”

方拓看着二人讨论,若有所思。

杨思睿点头附和道:“就是,抗腐蚀能力也强些。”

莫靖言照着例子,又解决了两道书后习题。邵声看她已经掌握,便站在岩壁下,思索着新路线。方拓凑到莫靖言身边,附耳说道:“我想好啦,师父啥也不缺,我们不如送他个女朋友吧,让他摆脱‘光棍节’!”

“嗯……我觉得,傅队还是挺好的,你们毕竟有感情基础。”梁雪宁想了想,“要说怄气,也过了这么久了。傅队就要出国了,你们和好,他就有了牵挂和责任。”

“也是个主意呢!”莫靖言继续演算,头也不抬,“我之前也想过啊,还和他提过,但他也不置可否。现在人家姑娘早都有主了。”

“你简直,强词夺理!”杨思睿急得跺脚,“蒋遥,雪宁,你俩说句话啊!”

方拓贼贼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那如果他心里有我,即使我不和他谈,难道他就和楚羚在一起了?”

莫靖言吓了一跳,停下笔来,睁圆眼睛看着他:“越说越远了啊。”

“莫莫,你这个想法也太消极了!”杨思睿恨铁不成钢,“你对傅队说一句话,和不说就是不同的啊。楚师姐最近一直在问傅队出国申请的打算,他总是避而不谈。我们都看得出,傅队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这几个月早就和楚羚在一起了。”

邵声订好线路,看二人仍在窃窃私语,蹙眉道:“你俩不练习,怎么又嘀咕上了呢?”

“那,我明年又出不了国,结果还不是一样?我能拦着楚羚让她不走么?更何况,昭阳哥什么都没和我说;本来,他也很少对我提起自己的计划和打算。”莫靖言自嘲地轻笑,“我不想再走重复的路了。在同一个学校都累得不行;以后隔着半个地球,又何必让自己担惊受怕呢?”

方拓“哈”地大笑出来:“我们在商量,送你个漂亮姑娘过生日!”

“你别笑,我都跑题啦。”杨思睿清了清嗓子,“以楚师姐的家境和背景,肯定是傅队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就她那种不依不饶的性格,真到了美国,地广人稀生活寂寞的,傅队能扛得住?”

邵声挑眉:“这礼物太重了吧。过完生日要还回去么?”

莫靖言忍不住笑了一声。

方拓促狭地看着莫靖言:“这……要问莫莫姐。”

“啊?我?队长夫人?”杨思睿双手捧着脸,做出娇羞的样子,“哎呀,角色转换太快,一时还不适应。”

“不要乱说。”她脸一红,气得去拧方拓的胳膊。

“咦,没想到何师兄要做队长了?”蒋遥惊叹,“我们一个寝室,出了两名队长夫人啊!简直堪比宋家三姐妹啊。”

邵声好整以暇倚着岩壁,微笑着看二人打闹,不置可否。莫靖言一瞥之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尴尬慌乱,更不敢直视。

杨思睿带回了这个消息,再三催促莫靖言和傅昭阳早日和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她语重心长,“这句话用在感情上,也是一样的!楚师姐肯定是要出国的,她一走队里就没有顶尖高手了,大概只能何仕顶上,这两天他都在帮忙处理队务。好在他留下来读研了。”

然而,方拓关于礼物的提议莫靖言认真地记在了心里,算算这是和邵声相识以来他的第三个生日,自己从来没送过任何礼物。第一年和他不熟,而且当时他人在香港;第二年他生日时,自己正为了和傅昭阳的感情如履薄冰而苦恼,无暇他顾。转眼已经是他在学校里最后一个生日了,想起此前他对自己的种种照拂,莫靖言认为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有所表示。

在楚教授的指导下,傅昭阳和两名博士生合作的论文被国际年会采纳,这消息在攀岩队内不胫而走,大家纷纷传说,这篇文章是进入美国一流名校的敲门砖,再加上楚教授和系里其他几位海外联系颇多的学者鼎力推荐,傅昭阳几乎可以闭着眼挑选任何一所大学去深造。

她很快就确定了要送什么礼物。前几日练习时邵声将攀岩用的镁粉袋遗忘在岩壁下,隔了两天再来时已经找不到了,想来是攀岩队众人的装备相似,被谁无意间误拿了。莫靖言找了一个没课的下午,坐车去北三环附近的户外用品商店买了一只新的粉袋。走到返程车站需要经过一座天桥,路旁有小摊贩在兜售十字绣。最近校园里特别流行这种小手工,莫靖言看别的女生废寝忘食地绣过,一时跃跃欲试。这一天恰好看到,她便挑了个天蝎的图案,打算绣好之后缝在粉袋上,便可以清晰辨识,不会再被别人认错。

她又记起自己为了左君和堂兄的擦肩而过黯然落泪时,邵声单膝跪在垫子上,微笑着问她:“小小的红豆妹,你是怎么了?”语气像极了《纵横四海》里的发哥。然后他大大咧咧坐在她身旁,说:“知心大哥来啦。”想到他当时学着发哥,略带痞气挑眉而笑的神情,莫靖言仍忍不住微笑出来。

十字绣的底布只有两寸见方,成品图是一只卡通小蝎子,也只有几种配色。莫靖言看过说明,信心满满,心想自己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然而真的开始后,她才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平常就不怎么热衷女红的初学者,她常常看错了位置或是用错了颜色,一时头昏脑涨,只觉得这比计量经济学还难。

其实邵声记得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又能说明什么呢?自己不也很清楚记得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吗?如果因此就认为对方对自己青眼有加,那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想来最近如果方拓不去训练,邵声也不会单独约自己去岩壁练习,他对自己的态度亲近而不亲昵,所有种种都是自己胡乱猜测。再说他与傅昭阳和莫大是至交,照顾自己也是天经地义,他不也说是自己的知心大哥吗?

莫靖言既怕自己的笨拙被同寝室的姐妹们取笑,又怕她们和方拓一样拿自己和邵声说笑,于是拉上床帘,偷偷点着应急灯赶工,做贼一样。绣了两天,她认清悲惨的现实,自己大概和“心灵手巧”四个字无缘,于是长叹一声,将十字绣扔在一边,索性拿了针线,在粉袋一角歪歪扭扭刺了一个“少”字。

两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莫靖言扳着指头,数不清自此之后,有多少次在岩壁下遇到过邵声。她托着腮,又想起方拓描述的十渡之行,隐藏在脑海深处的梦境也渐渐浮出水面。莫靖言暗想,自己之所以做了那么诡异的梦,一定是因为师弟的话里有些误导性的信息,最近和邵声又见面太多,重重情节就杂糅到梦里了。

她提前两天,在训练时趁着方拓没注意,一把塞给邵声,很怕他当着师弟的面笑话自己。邵声接过来,很开心地笑了笑,顺手系到腰间,又去装备房取了镁粉块装在里面。

想到这句话,她有片刻怔忡。熟悉的措辞,在某种场合也曾脱口而出。那是自己第一次到学校的岩场,看四周无人,偷偷爬了一半,挂在半路下不来。她头抵在岩壁上,叹息着“冲动是魔鬼”。当时便是邵声扔过来一张海绵垫,幸灾乐祸地笑道:“让你淘气,下不来了吧?”

邵声在校期间的最后一个生日也没有别出心裁的庆祝方式,前一天夜里从十二点开始,BBS的攀岩队版面出现了生日祝福帖,然后被众人迅速顶上“十大”,莫靖言也顶着平时很少灌水、几乎没人认识的ID上去,按了一个“生日快乐”的爪印。寿星也适时出现,许诺请队里的群狼吃晚饭。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这一学期的专业课相对比较容易,只是莫靖言仗着当初高等数学成绩良好,选修了外系的《计量经济学》,上了两节课后,才发现这门课对于微积分、概率统计的要求极高。等她想打退堂鼓时,已经错过了退课的时机,而且也无法再补选其他限选课程。莫靖言只好硬着头皮学下来,在图书馆自习时叫苦不迭,她翻着通篇都看不明白也记不住的教材,手掌扶着额头,哀叹一声,心想:“怎么就上了贼船呢?还拒绝了昭阳哥补课的建议。果然,冲动是魔鬼。”

一切中规中矩,和每年一样。邵声提前两天已经订好饭店的包间,通知了身边的好友。方拓没去过这家饭店,想要跟着莫靖言一起走。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尽量避免与傅昭阳和楚羚同时会面,此时有些犹豫,探询地看着邵声:“我……不一定有时间呢。”

她不顾方拓在后面喊着“等等我吧”,飞速告辞离开,低着头从邵声身边经过,都不敢回头打量。梦中他指尖划过的痕迹,似乎还在脸上隐约发热。

“啊,有什么事情啊,推掉推掉,莫莫姐不带着我,我找不到地方啊。”方拓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莫靖言如获大赦,跳起身来:“我今天早点回去,还没打水呢。”

“我……可能,有课。”

两个人嘻嘻哈哈,对话中夹杂了若干“你看,你看”,“对哦,对哦”。邵声佯作愠怒,喊道:“喂,你们俩,是来练习的吧?你们都多大了,上幼儿园啊?去去去,要聊回去慢慢聊!”

“莫莫姐你从来没逃过课吗?”方拓满不在乎,“没逃过课的大学生涯是不完整的。”

“对哦,尤其是把头侧过来一些。”

莫靖言一时想不出来理由,求助地看着邵声。

“哇,有点像。”

“小子,你才大一,就想着逃课。”邵声明白了她的迟疑,兜头拍了方拓一巴掌,“莫莫没时间就不去吧,以后又不是不过生日不聚餐了。你要是找不到,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那个呢,像不像蛋筒冰激凌?”莫靖言飞速地指了另一侧。

这一天夜里自然不用练习攀岩,莫靖言早早吃了晚饭,带上习题册和水杯去自习。走到图书馆大门口,恰好遇到攀岩队的一群人,他们刚刚在岩壁下集合,正要一起去饭店。

方拓眨了眨眼:“呃……我觉得吧,大部分的云彩都很像棉花糖。”

杨思睿挽着何仕,向她招手道:“莫莫,我们不知道几点才回来呢。你好好做作业去吧,我就指望着参考你的啦!”

“那边……”她随手指了一朵云,“有些像棉花糖呢。”

方拓耳朵尖,奇道:“莫莫姐你去自习?你不是有课吗?”

方拓好奇:“莫莫姐,你看什么呢?”

“呃……临时取消了。”莫靖言含混地应了一句。

莫靖言索性扭头,看着场外。

“如果没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傅昭阳走过来问,“少爷也不会介意多请一个人吃饭。”

她兀自忸怩着,再不敢抬眼看邵声。他第二次飞扑用了不少力气,索性脱了外面的短袖T恤,露出里面贴身的长袖速干衣,身体的轮廓更加清晰,显出斜方肌和背阔肌的隐约线条。

莫靖言摇头:“我刚吃过了,你们一起去吧。”

她心跳骤然加速,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就像多米诺骨牌,无意轻轻触碰,心中那堵道貌岸然的围墙便急速倒塌。莫靖言大气也不敢出,心想,我这一脑袋都是些什么念头啊?而且上次怎么就那么大胆,毫无避讳地把少爷按来按去,男女授受不亲啊。

傅昭阳微笑颔首,眉宇间有些无奈。

莫靖言想起来,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梦境中他指尖划过面颊的感觉似乎仍真实存在着,就如同他那次为自己擦拭粉笔灰时一样。随即她又想到许久之前的场景,邵声站在自己面前,身形高大,汗湿的T恤贴在身上,显出狭窄的腰线和平坦的小腹。她甚至感觉到了当天那种说不清的气息,带着她的思绪回到《情人》纷乱的光影中。

方拓摆着手和莫靖言告别,左君有些诧异:“方拓,你怎么和莫莫这么熟?”

莫靖言本来也在心中揣摩攀爬的路线,然而邵声一跃之间,肩背用力,即使隔了两层T恤,依然显出宽肩细腰的轮廓来。她脑海中一下想起那个梦,自己伏在他的肩膀上,双手被他攥住。帮邵声压腿时,她的小腿抵在他的后背上,他看着瘦削,身体却并不单薄,坚实的肌肉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莫靖言心跳加速,心想,他可千万别和队里的人说,莫靖言每天晚上还在偷偷练习。

“哇哦,太帅了!”方拓看得兴奋,两眼放光,“看师父爬,我自己都出了一手心的汗。”

方拓哈哈一笑:“当然啦,舞蹈团知名美女啊!”

他站在岩壁下,拉住起步手点,脚尖抵住岩壁,弯腰弓背,如同捕猎的猛兽般,而后迅疾发力,贴着岩壁飞窜,捉到上方手点后身体向外侧摆荡开来,他挺腰收脚,侧身踩了一个小点,将身体牢牢控制住。一跃之间,省略了中间三五个相仿高度的点。

杨思睿瞥他:“你小子,哪个美女都敢看!莫莫姐是你能随便搭讪的吗?”

“爬点也是要动脑的,不是光有力气就可以。你说我能不骂你吗?”邵声又重重拍了拍方拓的肩膀,“当然,有力气可以用另一种解决方式。”

老队员们笑了起来,有几个人一同看向傅昭阳。方拓若有所思地左看看,右瞧瞧,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原来如此。”方拓恍然大悟。

和往常每次攀岩队聚餐一样,杨思睿又是在临熄灯前一分钟奔回宿舍,进了门就问:“有人刚刚打水了吗?能借我一点吗?”

“压什么压?让你爬的,真是难看到影响食欲。”邵声抓了一把镁粉,双手搓了搓。他重新爬了这条路线,但和方拓的用点顺序截然不同。方拓是自低向高依此抓过去,有些点距离很近,他伸展不开,只能扭曲身体;而邵声则是上高一步,将脚后跟挂好,身体水平挂在岩壁上,向后手臂舒展,轻松搭到下一个点上。

蒋遥正站在门口,摇头道:“每次都是踩点回来,借你半瓶,明天打满还我。”

方拓跳到垫子上,揉着胯骨:“那个角度太难上了,抻死我了。一会儿还得压压筋。”

“我和雪宁也是刚打的。”莫靖言指了指暖壶,“又没少喝吧?看你脸红的。”

“你个笨!给我下来!”邵声大声呵斥,“给你十个馒头你就都吃了,不怕撑死!猪!”

“大家在灌少爷喝酒啊,让他答问题,答不上来就喝酒。都喝High啦!”杨思睿兴致高昂,拉着莫靖言兴奋地说道,“你没去真可惜,没看到少爷又窘又害羞的样子。”

莫靖言在一旁看着,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他害羞什么?”莫靖言好奇。

邵声给了方拓一顿爆栗,又指了一条怪异的路线,方拓一边身体扭曲地爬着,一边抱怨着,“这是什么拧巴线啊,我整个人都要打结了。”

“少爷啊……他有女朋友啦!”杨思睿大声宣布,“他终于脱光啦!”

“哎呀,有这么冤枉人的吗?”邵声倒吸一口冷气,“我明明说的是方拓,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真的?”蒋遥和梁雪宁耳濡目染,对攀岩队的众人也很熟悉,“没一点风吹草动啊。”

“什么知你知我?”莫靖言一头雾水,“明明是蜘蛛……啊,你说我……”她抬手在邵声后背拍了一掌,“你说我是猪?”

“就是,我们也觉得突然呢。”杨思睿兴冲冲说道,“大家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呢!”

“哈哈。”方拓愣了愣,继续大笑,“莫莫姐,还是你来吧,知你侠。”

“哦……真的……挺突然呢。”莫靖言随口应着,心中隐约有些失落,心想,这少爷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居然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以后还有时间和心情带着自己和方拓练习吗?

邵声瞪了二人一眼,指了指方拓:“什么蜘蛛侠?是知你侠。”

“其实,我们也没见到那个女生。”杨思睿说得口渴,提了暖瓶倒了半杯水,一边吹凉,一边说道,“前几天大周收拾岩场,捡到了少爷的粉袋,今天下午训练时要还给他,发现少爷已经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新粉袋了,而且,上面还绣了一个‘少’字。”

到了约定的时间,莫靖言依旧来到岩壁下和邵声、方拓一起练习。夜里已经有了中秋时节的凉意,邵声在暗红的短袖T恤里套穿了一件黑色长袖速干衣,被莫靖言和方拓一致笑为时尚蜘蛛侠。

莫靖言听到这儿,忍不住“啊”了一声。

莫靖言心虚,连忙摇头:“没关系,没有什么不太懂的地方。”她的语气客套,没有了当初的亲昵与依赖,傅昭阳无奈地笑了笑。

“就是啊,出人意料吧!”杨思睿以为她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大周老实,没多问。吃饭的时候偶然说起来,大家都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少爷最近肯定有情况,而且,我怀疑对方就是攀岩队的。你想,没事儿的话,谁那么关注他,知道他用什么粉袋,还知道他刚刚丢了粉袋?关注他也就罢了,没事儿在粉袋上绣人家的名字干吗啊?”说着她笑了起来,“那个女孩子很有心,可绣工真不敢恭维啊,‘少’字绣得特别宽,所以‘爷’字就没地方写了。”

“没关系,等你考完也好。”傅昭阳微微一笑,“你现在的课程大多是专业课吧?但如果有数学或模型的部分,我还是可以帮你讲讲。”

莫靖言想起自己歪歪扭扭的大针脚,不觉一阵脸红。

醒来后的莫靖言几乎忘记了这个梦境。傅昭阳难得有半日空闲,请她去附近新开的风味餐厅吃饭,又问她是否有时间,周五晚上一起去看电影。莫靖言想到那一日恰好是和邵声、方拓约好的训练日,迟疑了一下,低声说:“要期中考试了呢,复习很忙,不想分心。”她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你们后来问出来了吗?”蒋遥在上铺探下头来,“你不是说少爷难相处吗,我很好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梦中有凉白的月色相伴。

“哎呀,这人,嘴比革命先烈都严。”杨思睿耸肩,“最后也没问出一点有用的信息。他平时和女生们不亲近,一点迹象都没有。忽然用女生送的东西,大家都觉得不习惯呢。”

莫靖言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重新躺下。她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朦胧之间,心头有些许迷茫,些许惆怅,还带了一丝丝的羞涩,不及细想便又沉沉睡去。

梁雪宁本来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来听八卦消息,听她这么说便又捡起书来:“啊,原来也没什么大八卦,捕风捉影而已,你还那么兴奋。”

凉白的月光也从窗帘的边缘投射进来,莫靖言将窗帘挑高,一轮满月挂在中天,银辉沁凉,显得天宇更加澄澈。窗台上落下一层清朗的月光,如同铺了白霜。

“咳,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八卦有趣的不仅在于结果,也在于过程啊。”杨思睿忍不住吃吃地笑,“本来那么个一天到晚游来荡去,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忽然被大家问得面红耳赤,多好玩啊!”

想着想着,她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一侧胳膊露在被子外,凉凉的,已经有些麻木,莫靖言搓了搓肩膀,觉得有风从窗外透进来。她半坐在床上,发现窗帘没有拉紧,一丝秋风钻过宿舍木窗框的缝隙,无遮无挡地吹在她身上。

“你们怎么刁难少爷了?”蒋遥问道。

莫靖言在梦中紧闭双眼,想着也不知他走了没有,凉意越来越浓,如果动一下,是否就让他知道自己正在假寐,那又如何应对他刚刚那句话呢?

“他就说是个小妹妹送的,我们就说,哥哥妹妹最容易出事了。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杨思睿笑道,“大家就说玩一个游戏,少爷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大家来猜是谁。不许说谎,如果不想回答,就要喝酒。大家不住起哄,少爷只能答应啦。”

于是她侧身躺在海绵垫上,闭上双眼。依然能感知到一轮明月高挂在深蓝的夜空中,白色的月光凉凉地笼在皮肤上,岩壁投下的黑影随着月亮的步伐而缓缓移动,覆盖在自己身上。而邵声不知何时半蹲半跪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来,粗粝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面颊。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们就问,‘那个女生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是不是攀岩队的’,‘我们大家认识不认识’这类问题,少爷不肯回答,就喝酒。大家觉得八成是猜中了,就开始问些刁钻的问题。何仕本来问,‘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但这个不能用‘是’与‘不是’回答,所以我们就换了问法。问,‘你们牵过吗’,‘你们抱过吗’,‘你们亲过吗’,‘还有比这个更限制级的吗’。当时少爷啊,就是一个字都不肯泄露,于是一杯接一杯喝。哈哈,他脸红得像被煮了的虾米,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呢?”

好在这是可以心想事成的梦境,下一秒她就已经和他分坐在岩壁两侧。莫靖言想,装睡吧,装作刚才都是做梦,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雪宁和蒋遥被杨思睿的描述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在梦中她羞怯尴尬,想着如何能挣脱开来,又不必回复他的答话。

面红耳赤的不仅有故事里的少爷,还有在一旁听故事的莫靖言。她讪讪地笑了两声,庆幸已经熄灯了,否则室友们一定看到,她的脸也红得如同虾米一般。当杨思睿说到最后几个问题时,她想到其实大家问的是自己和邵声,是否曾经牵手拥抱亲吻,不觉心如擂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胸口急速跳动的小水泵的带动下涌到脸上来。她在心中不断祈祷,邵声千万不要酒后失言,就说出粉袋的来历,否则……

他低沉的声音有些含糊:“当时我和老傅说,让他快刀斩乱麻,赶紧选一个。其实我多希望,他选的那个人是楚羚。”

否则什么?莫靖言忽然愣了愣,捂在脸颊的双手也渐渐放了下来。她就是邵声口中的莫小妹,送一件礼物给相识两年多的朋友有何不可?为什么自己觉得如此紧张?是在怕什么?难道怕别人知道,自己和邵声的关系非比寻常?

“用不着。”邵声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向下轻轻一带。她站不稳,整个人趴在他后背上。他攥着她的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前,仿佛莫靖言从背后拥抱着他一样。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惊,不是因为“怕被知道”,而是因为“非比寻常”。

“教你怎么压筋啊。”她笑嘻嘻地探头,“放松,放松就好。”

莫靖言蹲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她的心又乱跳起来,一时悸动,一时迷茫,一时羞涩。原来自己也不能否认,和他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了。

邵声警惕地回头:“你要干吗?”

隔了两天,杨思睿带回了这件事的下文,说邵声在训练时换回了原来的粉袋,结果又成了众人的话题,说他舍不得用生日礼物,要妥善收藏。

她和邵声两个人在岩壁下练习,她兴冲冲提议帮他压腿,将双手按在他背上。

莫靖言长舒一口气,知道他没有酒后多言,但心中朦胧的思绪一旦萌发,便蠢蠢欲动。她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的预感和怀疑是真的,如果有一天傅昭阳和邵声同时站在面前,自己要选哪一个?

莫靖言做了一个梦。

她又想,谁站在面前让你随便选了?少爷有说过吗?他就当你是妹妹而已,在生日聚会上守口如瓶,也不过是因为傅昭阳在场,不想大家尴尬。而且,从何时起,已经将他和傅昭阳相提并论了?莫靖言想到此处,心中羞涩,又隐隐酸楚。她明白自己和少爷的友情早已经“非比寻常”,然而她并不想任由自己的心绪神游四方。她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和邵声发展下去,这一路必定山高水远、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