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但我们没有瓜葛了吧?”
“嗯……我不太确定……让我想一想。嗯,我只知道部分,但我们能不能下次再谈,欧内斯特?今天我有一件事必须跟你谈。”
“越来越没有瓜葛了。”
“那是关于什么的考验?”
“让我们谈你的事情吧。你说是关于一个客户?”
“我想你及格了。不,还要更好……你得到了第一名。”
卡萝描述了她与马歇尔的情况,只说他是一名心理医生,小心不谈他的身份,并提醒欧内斯特,她与客户也有保密的规定,所以不要询问这方面的问题。
“我的成绩如何?”
欧内斯特不是很合作。他不愿意把卡萝琳的心理治疗时间变成职业咨询,他提出了一连串的反对:她这样做是在抗拒自己的治疗,她没有好好利用她的时间与金钱,她的客户应该去找心理医生,而不是律师。
“至于真相?”卡萝继续说,“你要知道真相?真相是你帮助了我。比你所想象的更多。不,我越想就越不希望停止治疗。我也不要去看其他人。也许我们正面临困难的阶段,也许我在潜意识里考验你,我想我是,我在很严格地考验你。”
卡萝答辩了每一项反对。金钱不是问题——她没有浪费金钱,她向客户收的费用比欧内斯特还高。至于她的客户应该找心理医生——嗯,他就是不肯这么做,她基于保密原则无法对此进一步说明。她也不是在逃避自己的问题——她很愿意增加欧内斯特的诊疗时间作为弥补。而且由于她客户的问题几乎就是她自己的写照,她等于是在间接治疗自己的问题。她最有力的论点是,她以纯粹利他的态度来为客户服务,也就是遵循欧内斯特的建议,打破了由她母亲与祖母所传下来的自私偏执循环。
“不,大错特错了。不,欧内斯特,不是你的治疗方式有问题。我不喜欢你因为我而改变你的方法……这让我很难过。你当然不能因为一个病人就做出这种结论。谁知道?也许还太早。也许这是最适合我的治疗方式。给我一点时间。我喜欢你的诚实。你的诚实没有伤害我。也许还非常有帮助。至于退费的事,绝不可以——而且身为律师,我要建议你将来也不可以这样做。这会使你容易吃上官司。”
“你说服我了,卡萝琳。你真是个可畏的对手。如果将来我必须要打官司,我一定要你来代理。告诉我关于你客户的事吧。”
这是她应该说的,但是,她发现自己却说出完全不同的话。
欧内斯特是个很有经验的咨询者,他仔细聆听了卡萝描述在马歇尔身上看到的问题:愤怒、自大、孤独、执迷于金钱与地位,对生命中其他事物都丧失兴趣,包括他的婚姻。
实验的结束——听起来很好听,卡萝想。也是摆脱这整个麻烦的最好退路。是的,应该离开了,应该停止这一切谎言。把欧内斯特还给杰西与贾斯廷。也许你说得对,欧内斯特,也许我们应该停止心理治疗了。
“我所注意到的是,”欧内斯特说,“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客观。他被这些事情与情绪所困住,他认同这些事情。我们需要帮助他后退几步。我们需要让他从更远的观点来看自己,甚至采取宇宙性的观点。这正是我对你尝试的做法,卡萝琳,每当我要你去思索你的生命事件,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你的客户变成了那些事件——他忘记了更广大的自我,那些事件只是生命中的小小摩擦而已。更糟糕的是,你的客户以为目前的悲惨处境将是他永远的写照——永远固定住了。当然,这是沮丧的明显征兆——悲哀与悲观的合并。”
“嗯,我猜得到你想说什么。听了我刚才的话,你大概觉得还是换个心理医生比较好——这个实验应该结束了。我会同意你的想法,支持你的决定,很乐意介绍另一个心理医生给你。你也许会认为我以实验来收费是不适当的。如果你这么想,我可以考虑退还你的费用。”
“我们要如何打破呢?”
卡萝两次想要开口说话,但说不出来。最后她说:“我搞糊涂了,说不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很多做法。例如,根据你所说的,他很明显地非常重视成就与效率。现在他一定感觉非常无助,而且对这种无助非常恐惧。他也许没有想到他有选择权,这些选择让他有改变的力量。必须让他了解,他的困境并不是既定的命运,而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例如,他选择重视金钱。一旦他能了解,他才是自己情况的主宰,他就能了解他自己有力量拯救自己:他的选择使他陷于此境,他的选择也能使他自由。”
“所以,我开始担忧我的做法不正确。在这里,也许诚实不是上策,也许你接受传统心理医生治疗会比较好,能建立比较正式的医生病人关系,能保持明确的治疗与私人关系界线。卡萝琳,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你有什么想要响应的?”
“或者,”欧内斯特继续说,“他也许忽略了目前这种压力的演变过程——压力有一个始点,也必然会终结。你也许可以回顾过去他曾经如此愤怒与承受压力的情况,帮助他回忆这种痛苦如何消失——目前的痛苦在将来也必然会变成褪色的回忆。”
卡萝低着头,不发一言。
“好,很好,欧内斯特。”卡萝忙着写笔记,“还有呢?”
“我自己也不确定哪里出了问题。但显然是有问题。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我从你身上感觉到强烈的怀疑与不信任,但也会突然变成强烈的感情与爱意。我总是会感到困惑,因为大多数时间我无法从你身上感受到温暖与好感。当然,我所说的这一切,你应该自己都知道。”
“嗯,你说他是一个心理医生,在此是可以利用的。当我治疗心理医生时,我发现可以利用他们的专才来帮助他们。让他们离开自己的处境,从更遥远的观点来看自己。”
“我不认为这是你的错——或你的态度有问题。”
“那要怎么做呢?”
“嗯,这表示我对你的治疗是实验性的。也许这样说都有点夸张,因为过去几年来,我已经开始尝试对病人不那么正式,表现更多一些的情感。但对你,这造成了奇怪的矛盾:我决定要进行完全诚实的实验,结果却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个实验。现在,我检讨我们目前的处境,我认为这种态度是没有帮助的。如果想帮助你在治疗上取得进步,我必须创造出真实的诚实关系,而我没有做到。”
“一个简单的方法是要他们想象有一个病人,带着与他们相同的问题走进他们的办公室。他要如何对待这个病人?问他:‘你对这个病人有什么感觉?你要如何帮助他?’”
“我不太懂这与我们的心理治疗有什么关系。”
欧内斯特等待卡萝翻页,继续写笔记。
“不,卡萝琳,让我说完……我还有话要告诉你……在我见到你之前,我自己做了一个决定,要对下一位新病人采取完全开诚布公的方式。我现在仍然觉得传统心理治疗的问题是,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真诚。我是如此深信这个想法,不得不离开我所敬仰的一位精神分析辅导医生。而且因为这个理由,最近我决定不再继续追求正式的精神分析训练。”
“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会对这种做法感到恼怒。通常当心理医生陷于痛苦时,他们就像其他人一样:他们希望被照顾,而不用当自己的医生。但你要坚持……这是正确的做法,很好的技巧。在这一行里,这就是所谓的‘严格的爱’。”
“不,不,”卡萝用力摇着头,“这都不是你的错……”
“我并不善于‘严格的爱’,”欧内斯特继续说,“我以前的辅导医生时常告诉我,我习惯于追求病人立即的感恩,而不重视更重要的疗效。我想——不,我确定——他说得对。他在这方面对我非常有帮助。”
“我确定我说得对。稍后我们会再讨论这件事。但我要你了解我的重点:你对我的情欲感觉无助于心理治疗,加上我自己的虚荣与性方面的兴趣,我必须承认我助长了这些情感。对你而言,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
“还有自大?”卡萝问,“我的客户自大、爱表现与爱竞争,他没有一个朋友。”
“我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欧内斯特。”
“通常最好反向来处理:他的爱表现也许只是为了掩饰充满怀疑与羞愧的自我。自大而有野心的人通常感觉自己必须成就惊人,才能不落于人后。所以我不会想要处理他的爱表现与自大。我会专注于他的自责与自卑——”
“也许不是在意识上,但我能感觉到这些情绪,我确信你也感觉到了,而且受到鼓励。当两个人的关系很亲近时,一定会在各方面都产生沟通,就算不是很明显,也是属于非口语或潜意识的沟通。”
“等一下。”卡萝举起手要他慢一点,她努力写笔记。等她写完后,欧内斯特问:“还有什么?”
“我没有听见你表示过同意,欧内斯特。”
“他对于金钱的执迷,”卡萝说,“还有一心想成为圈内分子。还有他的孤独与狭窄,好像他的妻子与家人都与他的生命无关。”
“现在,我们的治疗显然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不但没有帮助你解决这些……要怎么说呢?这些不实际的幻想,反而助纣为虐,鼓励你去幻想。我喜欢拥抱你,抚摸你的头发,与你一起坐在躺椅上。我相信你也知道我喜欢这样。你在摇头,卡萝琳,但我相信我在火上浇油。我虽然一直在口头上拒绝,其实心里一直偷偷同意你的做法,这对你的治疗没有一点帮助。”
“嗯,你要知道,没人喜欢被骗,但我对你客户的激烈反应感到很惊讶:如此的痛苦与恐惧……仿佛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仿佛没有钱他就是个废物。我会想要知道这种个人印象的来源——我要强调这只是一种‘印象’。他什么时候创造的这种印象?是谁引导他的?我会想要知道他父母对于金钱的态度。这很重要,因为从你所说的,正是他对于地位的执迷害了他——听起来那个骗子非常聪明,抓住了这个弱点来诱捕他。”
不,是我。你一直都在挑逗,卡萝琳,而既然今天的重点是诚实,我就要诚实地告诉你,这些挑逗让我很困扰地感到亢奋。我以前告诉过你,我觉得你非常具有吸引力;身为一个男人,我很难不被你挑逗。你也进入了我的幻想。每次诊疗你之前好几个小时,我就开始想到你,我甚至花时间思索要穿什么衣服来见你。这我必须承认。
“这是一种矛盾,”欧内斯特继续说,“你的客户——我差点说成你的病人——觉得他的损失也就是他的失败。但是如果你能正确地引导他,这次受骗也许会成为他的救星,也许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
“你因为我感到亢奋而困扰?”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这样?”
“不错,非常困扰——而且是多重的困扰。首先是性的亢奋。”
“我会要他深入检视自己,看看他的内心是否相信,他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累积金钱。有时候我会要这类的病人想象未来——想象他们死去之后,参加他们的丧礼——甚至想象他们的墓碑,要他们想出一个墓志铭。要是你的客户的墓志铭是他的银行户头存款数目,他会作何感想?他希望自己一辈子只是如此而已吗?”
“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你说到困扰。”
“很可怕的练习,”卡萝说,“让我想起你曾经要我去做的生命线条练习。也许我也应该试试看……但不是今天……关于我的客户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告诉我,欧内斯特,你要如何处理他的婚姻生活?我听说他妻子可能有外遇。”
“嗯,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从第一次诊疗开始,我们花了许多时间在谈论你对我的性兴趣。我成为你的性幻想重心。你一再要求我成为你的心理医生爱人。然后还有每次结束时的拥抱,你想要吻我,你想要与我一起坐在躺椅上,等等。”
“同样的策略。我会问他,他要如何治疗这样的病人,对世上最亲密的伴侣都漠不关心。要他想象没有妻子的生活。还有他的性自我呢?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消失的?他难道不感觉奇怪,他更想要了解他的病人,而不是他的妻子?你说他妻子也是心理医生,但是他嘲笑她的训练与做法?我会直接质问他的这种态度,以最严厉的方式质问,他这种偏见的根据是什么?我确定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根据。”
“你想说什么?”卡萝感到有点担心,欧内斯特的口气很不寻常。
“还有呢?至于他的工作无能——如果情况继续下去,那么也许暂停工作一两个月对他会有好处,对他的病人也有好处。也许最好与妻子一起出游。也许他们能找婚姻咨询师,尝试一些聆听的练习。我想最好的一件事,是他能容许妻子来帮助他,就算他还是瞧不起她的方式。”
“你记不记得,卡萝琳,我们第一次诊疗时,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诚实的关系?我承诺要对你开诚布公。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做到。现在应该澄清一下,我要先谈谈我们关系中的情欲压力所带给我的困扰。”
“最后一个问题——”
到底这是谁的心理治疗?卡萝在心中嘀咕。但她点点头,等待欧内斯特说下去。
“今天不行了,卡萝琳,我们的时间到了……我的点子也用光了。但让我们用最后一分钟来回顾今天的疗程。告诉我,今天交谈之后,你的感觉是什么?关于我们的关系?今天我要听实话。我已经对你开诚布公了,你也要对我如此。”
“等一下,卡萝琳,让我们先谈谈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重要,必须谈一谈。”
“我知道你做到了。我也想开诚布公……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感觉变得清醒了,或变得谦逊了……或者该说是,受到照顾,还有受到信任!你的诚实使我更难隐瞒。”
“激动?不,”卡萝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我不太记得上次的情况了。况且,欧内斯特,今天是今天,我要与你谈谈别的事。我需要一些建议,关于我的一位客户。”
“隐瞒什么?”
欧内斯特就像其他心理医生一样,几乎总是等待病人先开口。如果他打破这个规矩,抢先引导话题,那就是因为上次诊疗还有议题悬而未决。他很早就从马歇尔那里学到,疗程若是能从前一次延续到下一次,治疗往往就能更有效。
“看看时钟!我们超过时间了。下一次吧!”卡萝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觉得我们正在更严格地检视我们的关系,然后你开始变得激动。后来你几乎是夺门而逃。你能不能谈谈,当你回家时是什么感觉?”
在门口有一段尴尬的时间。他们还没有想出新的道别方式。
“你在说什么?”
“星期四再见。”欧内斯特说,伸出手来准备握手。
“卡萝琳,我觉得上次诊疗还没结束。我们正在处理非常重要的事情时就中断了。”
“我还没有准备好握手,”卡萝说,“坏习惯很难革除。让我们慢慢来。来一个父女般的拥抱如何?”
但是欧内斯特有不同的盘算。她一走进办公室,他就抢先发难。
“叔侄般的拥抱可以吗?”欧内斯特做了妥协。
在欧内斯特的候客室中,卡萝决定要把这个小时的诊疗时间完全用在征询意见上,好用来帮助马歇尔。她写下需要指导的项目,盘算着要如何告诉欧内斯特。她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行事:马歇尔与欧内斯特很熟识,她必须严密隐藏马歇尔的身份。这难不倒卡萝,刚好相反,她在隐匿与欺瞒的国度中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