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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先懂规律,再谈手段

(选自《老子他说》)

老子再告诉我们“慎终如始”,青年同学们对这几个字要好好记在脑海里。他告诉我们,到了成功的时候,你要保持开始时的态度,那个本色。即使做了最伟大的事,戴上皇冠,坐在皇位上,也要心中无事,就像在妈妈怀抱里一样平凡,那就真的成功了。更要知前因后果,不要因为成功就得意,因为学问、事业有成而满足得昏了头,这样马上就会“几成而败”。在爬到最高的时候,始终保持开始第一天那样的心情,你就永远是成功的。

把握这四条原则,求得事业的平安

但是,要注意“几”字,再进一步更深一层地讲,成败都有它的先机,有它的关键。先机是什么?是“未兆易谋”那个兆头。一件事的成败,常有些前后相关的现象,当你动作的时候,它已经有现象,如能把握那个“机”,就不至于失败。一般人“几成而败之”,是因为把坏的机看作成功的机,看不清楚。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民之从事”是说一般人做事,“常于几成而败之”,快到成功时反而失败,爬楼梯还剩一阶,突然跌下来。做一件事,无论小事或大事,快要成功时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快成功会使自己昏了头,一高兴,眼前的成功反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纵然不死,却要再重新开始。

——《老子》

佛经常拿“无常”道理示人,大家研究佛学常戴一副有色眼镜,对于世间的无常都持悲观看法。实际上释迦牟尼所讲的“无常”就是中国文化的“变”,天地万物不是永恒固定的,所以教我们认清“变”。

道家的思想在可以出世亦能入世之间,有“体”有“用”。只主道体,光修道,而鄙弃用,那是不对的。只出世而不能入世,固然不对。只讲用,而不讲体,亦是错误。老庄与孔孟之道都从《易经》同一渊源而来,老子每举事例,即正反两面都说到,这就是“一阴一阳之谓道”的作用。所以我们说,老祖宗留下来的《易经》是哲学中的哲学,经典中的经典,它认为一体都含两面,两两分化,便成多面。

我经常以自己的经验以及年轻时的感受,替青年们着想,劝青年人见事慢慢来,大概要等十年以后再看如何。孟子说过:“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时空两个因素是无法忽略的,尽管急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忽略时空,非要立刻做到某种程度不可,结果只有“失之”。这是因有为而失败,所以是“执者失之”。圣人知道宇宙万事万物随时都在变化,所以不固执成见,最重要的是知道应变,应变还不行,还要通变,配合变去变,这就是“为无为”。

(一)曲则全的谏劝艺术

下面二句很妙,“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一个人太懂得有所作为,反而会失败。孟子也讲过“揠苗助长”的故事,必须要慢慢等待,有时分秒必争,有时则分秒不可争。必争者,是人自己分秒都要努力;不可争者,因为时光是有隧道的,要分秒都到了才可以。

曲则全,是老子指出的自利利人之道。为人处世,善于运用巧妙的曲线只此一转,便事事大吉了。换言之,做人要讲艺术,便要讲究曲线美。骂人当然是坏事,例如说“你这个浑蛋,非如此才对”,这就不懂曲则全的道理,对方一定受不了。但你能一转而运用艺术,你我都同此一骂,改改口气说“不可以乱搞,做错了我们都变成豆腐渣的脑袋,都会被人骂成浑蛋”,那么他虽然不高兴,但心里还是接受了你的警告。所以,善于言辞的人,讲话只要有此一转就圆满了,既可达到目的,又能彼此无事。若直来直往,有时是行不通的。不过曲线当中,当然也须具有直道而行的原则,老是转弯,便会成为大滑头。总之,曲直之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大政治家在天下未乱时,已把乱的根源先平掉了。社会上有人犯罪,把犯罪的人捕获,绳之以法,不错,执法的人很有功劳。但是,真正的大功劳是使人根本不会犯法,这就是法治,出于道家的精神。“立法”的目的,能使民众不会犯法,那就是天下之大法;等到人犯了法再去惩罚,已是下策。可是如何做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呢?其中就有大学问了。

下面为了说明在人事上的应用,找出一些资料。但是,这点资料并不足以用来完全解释老子的原意,而用历史事实来说明原则,对大家或许有所帮助,但也很容易产生流弊,苟非其人,即易着魔。希望切实记住,要基于最高的道德,偶一为之,不可用作为人处世的手段。

真正做事业的人,在开始还没有一点影子的时候,已把基础打好了,这就是高明的人。那和下棋一样,好像随便下一个不相干的棋子,文学上形容叫作“闲棋一着”,没有道理,可下可不下,看来不起任何作用,而实际上是经过深思熟虑,预先计算的。多年以后,发展到某个阶段,这里已有预先的准备,起了大作用,收到大功效,政治上则可使天下不乱,这就是“为之于未有”。

在历史记载上,有人说汉武帝“穷兵黩武”,与秦始皇并称,也有说他是明主。汉武帝有个奶妈,他自小由她带大。历史上皇帝的奶妈经常出毛病,问题大得很,因为皇帝是她干儿子,这奶妈的无形权势当然很高,因此“尝于外犯事”。汉武帝知道了,准备把她依法严办。皇帝真发脾气了,就是奶妈也无可奈何,只好求救于东方朔。《史记》载救乳母者为郭舍人,刘向《说苑》说是东方朔,余姑且认为是东方朔,较有趣味。东方朔在汉武帝面前,是有名的可以调皮耍赖的人,经常与他幽默(滑稽)、说笑话,把他弄得啼笑皆非。但是汉武帝很喜欢东方朔,因为他说的做的都很有道理。东方朔听了奶妈的话后,说道,此非唇舌所争,这件事只凭嘴巴来讲,是没有用的。他教导奶妈说:“而必望济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耳!”你要我真帮你,又有希望帮得上忙的话,等皇帝下命令要办你的时候,一定叫把你拉下去,你被牵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皇帝要你滚只好滚了,但你走两步,便回头看看皇帝,走两步,又回头看看皇帝。千万不可要求说:“皇帝!我是你的奶妈,请原谅我吧!”否则,你的头将会落地。你什么都不要讲,喂皇帝吃奶的事更不要提,或者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保全。

小至个人创业,大至治国平天下,都是中国文化中的四个字——深思熟虑。要好好地想,深深地思考,不能马虎,也就是老子讲的“图难于易”。有先知的人,用智慧防止可能发生的问题,使社会得到长久安定。一个大政治家处理事务,如果决策完善,则功德无量,所造成的影响不止一个地区,不止几十年。有时候好的政策可使社会安定几百年,其中的道理都是在这个地方。

奶妈听了,就照着东方朔的吩咐,走一两步,就回头看看皇帝,鼻涕眼泪直流。东方朔站在旁边说:“你这个老太婆神经嘛!皇帝已经长大了,还要靠你喂奶吃吗?你就快滚吧!”汉武帝听了很难过,心想自己自小在她手中长大,又听东方朔这样一骂,便说算了,免了这一次的罪吧!

当一个兆头还没有发生时,一个现象还没有出来以前,容易想办法,这是老子“为无为”之道。为什么中国历史上每逢乱世,出来平乱的大半都是道家人物?因为他们能够把握“未兆”。社会看来很安定,在道家看来却正是可怕的先兆。我们现在的社会,国富兵强,生活富足,然而在我们看来正是很令人担忧的。因为后一代的青年,不知道困苦艰难,没有受过挫折,社会国家一旦发生问题,马上抵抗不住,这是很严重的。

像这一类的事,看起来是历史上一件小事,但由小可以概大。此所以东方朔的滑稽不是乱来的,他是以滑稽的方式,运用“曲则全”的艺术,救了奶妈的命,也免了汉武帝后来内疚于心。假如东方朔跑去跟汉武帝说:“她好或不好,总是你的奶妈,免了她的罪吧!”那皇帝就更会火大,也许同时连他讲话的家伙也一齐砍下来,那就吃不消了。他这样一来,替皇帝发了脾气,皇帝难过了,自己后悔,也不需要再替她求情,皇帝也不能怪东方朔,因为东方朔并没有请皇帝放她,是皇帝自己放的,恩惠还是出在皇帝身上,这就是“曲则全”。

老子说,如果想立功创业,就要注意“其安易持”。这是说平常的事情,如果继续保持平常,是非常难的。政治的处理或者公司、行号能保持永远的常态,没有大的变动,已是莫大的功劳。

当一个人发怒的时候,所谓“怒不可遏,恶不可长”。尤其古代帝王专制政体的时代,皇上一发脾气,要想把他的脾气堵住,他的脾气反而发得更大,只能顺其势,转个弯,把它化掉就好了。这是身为人家的干部,尤其是做高级干部,必须要善于运用的道理。世间有很多事都是如此,即使家庭骨肉之间也是一样。人非修学不可,读了书要学以致用,但有时书虽读得多,碰到事情的现场,脾气一来,把所读的书都丢掉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子》

(二)枉则直的手段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枉是纠正,歪的东西把它矫正过来。宇宙间的物理法则,没有一样东西是直的,直是人为的、勉强的,因此便形成“矫枉过正”的成语。一件东西太弯左了,稍加纠正一下即可。矫正太过,又弯到右边去了,偏左偏右都有差错。直虽然是人为的、勉强的,但是它能合乎大众的要求,也就不能不承认“枉则直”了!

老子的成事秘诀

汉文帝是研究老子的好学生,所以,我们讲老庄的思想学术,引用他的故事亦蛮多的,现在又要借用他的一则历史故事。

(选自《老子他说》)

过去宗法社会重视长子,汉文帝大儿子的妈妈姓窦,儿子当了太子,母亲便顺理成章当上皇后。可是,窦家这位皇后,家庭履历并不太高明,她是贫贱出身,哥哥名叫“长君”,弟弟名叫“广国”,又名“少君”。窦家这个小兄弟更惨,年轻时被骗子骗走卖掉,辗转卖了十多次。到二十几岁时,听到姐姐当了皇后,他便写信说明彼此之间的关系。窦皇后接到信,既惊喜又怀疑,写信的人究竟是不是兄弟呢?他再向皇后说明小时候同胞手足间如何共同生活,姐弟如何相亲相爱,列举事实证明,皇后这才相信真是兄弟,因为这些事只有他们姐弟之间才晓得。从此少君归宗认亲,一步登天,“厚赐田宅,家于长安”,以便姐弟间可以时常相聚,享受天伦之乐。

儒家只讲一个原则,孔子的说法是存诚,要我们“戒慎小心”;老子道家的文章,则专门指出现象来。这两家看起来虽然不同,道理都是一样。

可是我们晓得汉朝历史,一起手便有外戚之祸。吕氏政变,全靠跟刘邦同时起义的老干部周勃与陈平他们设计平息。周勃与灌婴都是追随刘邦一同起来打天下的立有汗马功劳的将领。他两人看到窦皇后姐弟之间这个情形,便联想到刚刚过去的吕家故事,就商量说,我们这些人业已过了退休高龄,将来要想保全身家性命不死,照现在情形来看,我们的命运还须掌握在窦家姐弟手里,而且这三姐弟出身贫贱,知识、道德、修养都很低。像这种人,一旦进入政治舞台,手上有了权势,如果残暴起来,比知识分子出身的人还要残暴得多。周勃与灌婴虽然出身行伍,但凭人生经验,早已看出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没有正确中心思想和深厚学术修养的人,一旦出来当政,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有此远见,的确高人一等,无怪能做开国功臣。商量结果,唯一办法,为了他们好,为了窦家好,为了我们全体高级老干部将来不再受冤枉的迫害,只有教育他们读书明理。因此审慎选择一批有学问、有道德、有节行(有学问的不一定品行好,因此必须要加一项有节行)的好老师和一班好青年子弟同他们做朋友,辅导他们步入正途。窦家兄弟两人,受了良好教育造就,从此变成谦虚退让的君子,与世无争,这有多好啊!皇亲国戚之间,还有谁敢欺负他们?他们也不欺负人。身为皇亲国戚,只有如此,不以尊贵骄人,自然更为高贵了!这两兄弟后来学问成就不像其他皇帝亲属,他们非常讲学问、讲道德,绝对不以自己的尊贵去欺负人家,傲视人家,不要法律的约束都能自尊自重,因此终前汉世代,窦氏世泽绵长,成为世家大族。这就是“枉则直”的道理。

从“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这句话,与上面这几句配合起来,老子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在平常不注意的地方,埋下的失败种子,后面所遭遇的痛苦,只是一个结果,它的前因并不在今天。

实际上,周勃、灌婴对窦皇后姐弟之间这样处理也很不公平,可以说是别有私心。历史上明确记载,他们是为了自己将来不受冤枉迫害,所以也非圣人之道。圣人之道,是不考虑自己的利益,应为大众着想。倘认为像窦少君兄弟这样的人,到了第一等高位,便应该加以教育而造就为国家所用的人才,并非只顾私人的利害,那就是仁人的用心了。孔孟之道固然应当如此,老庄之道也不例外。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做法,只能说是一种权术手段。但是这个手段已经够高明、够美好,事实上也合乎老子“枉则直”的原则了!

一个人自我的意见固执起来时,在要紧的关头,左右高级干部硬加以反对,要把你的意见修正过来,那是很痛苦的,到了当权的地位就会知道。一般读书人对这个道理,讲起来很简单,因为他只是读书,没当过权,坐在书房里谈理论,当然度量很大,等自己有一天当了权,那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家中的钥匙放在口袋里,你愿不愿意拿出来告诉大家,我家里的黄金美钞就是用这一把钥匙取的,你能这样示人吗?同样的道理,人生事业,国家大事,道理都是一样。

(三)“洼则盈”的故事:狐狸、豹皮的吸引力

人的一生中,每人都有他致命的弱点,就怕人家指出来,所以都自我保护得很严密。遇到一个不懂事的人,偏要把它指出来,那就非同小可了。很多古代了不起的帝王,下面有的大臣,专做这种“批其龙鳞”的事,专指出弱点或错误的地方。当然,了不起的唐太宗他是接受了,可是,这是很难做到的,需要高度的忍耐才行。

水性下流,凡是低洼的地方,流水积聚必多,最容易盈满。春秋所谓的霸主,并非后来项羽自称为“西楚霸王”的霸王。后世所谓的“霸主”,应该等于现在世界上的发达国家,在国家间有它了不起的武力和特殊的政治声望威力。尤其晋文公是春秋第二个霸主,更与齐桓公所遭遇家庭问题所发生的变故,类似而又不同。他因为后娘的争权而逃亡在外,历尽艰难险阻,吃尽苦头,饿过饭,几乎把命都丢掉,流亡了十九年,获得了丰富的人生经验,最后复国,晋国在他手里成为一个霸主。当时,翟地(今山东)有一个老百姓,来献“封狐、文豹之皮者”,一件很大的狐狸皮。过去以狐皮制成的衣服叫狐裘,是第一等衣料,非常名贵,自然要献给君主。另外一张豹皮,也是有特别花纹的皮色,都是上等皮货。晋文公什么苦头都吃过,看了以后不免引起感慨,大叹一声说道:“封狐、文豹何罪哉,其皮之罪也。”狐狸长大了也不犯法,豹子毛长得漂亮也不犯法,动物有什么罪呢?可是这两个家伙硬是被人打杀了,只因为它们的皮毛长得太过漂亮,免不了祸害的降临!

“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一个国家生存的命脉所在,一定要掌握住,不能轻易给别人看见。中国历史上,都以龙来比喻皇帝,因为龙的体形庞大;然而它的性格柔软、温良,脾气最好。可是,它颈项下面三寸的地方不能碰触。因为龙的鳞甲都是顺鳞,只有颈下三寸是逆鳞,那是它致命的地方,绝对碰不得的。如果碰到龙致命之处,那就非同小可,不管你是谁,龙非把你消灭了不可。所以,历史上常常以批龙鳞来比喻帝王动怒。只有魏徵这个了不起的大臣,经常批唐太宗的龙鳞;也只有唐太宗这样的皇帝,能容忍他的直谏,这是历史上很少见到的事。

这时,曾经跟他流亡多年的功臣大夫栾枝就接着说:“地广而不平,财聚而不散,独非狐豹之罪乎?”这是很妙的双关语,他说一个国家拥有广大的土地(春秋时候,人口很少,没有开发的地方很多),君主内府(宫廷)的财帛又那么多,老百姓仍然没有饭吃,那岂不是如这两头被杀害的狐狸、豹子一样的可怕吗?这话说得很幽默。我们国家的土地那么广大,而你私人皇宫的财产又那么多,说不定有一天也像这狐豹皮件一样,落到别人的手里啊!这几句话很难解释,很难做明白的表达,直译成白话,就没有含蓄的美了,此之所以为古文,则自成为一套文学逻辑。古文为什么不明讲呢?如果用白话文的语气讲完,等于在洗澡堂里看裸体,一览无余,一点味道也没有。而且在说话的艺术上变成太直,等于顶撞,绝对是不行的,不合乎“曲则全”的原则。同样的语意,经过语言文字的修饰,便可以当作指责,也可以当作比喻。我小时候听到前辈先生们讲话,就是文质彬彬的,自己书没有读好,听他们讲话往往会听错了,不像现在一般讲话,一点韵味也没有。古人认为语意如不经修饰,就不足以表示有学问修养,现在如果用这种语汇,说委婉的话,却反遭人讥诮为“咬文嚼字”。

“鱼不可脱于渊”,鱼在水里的力量很大,生命力很强,一旦离开水就完了。所以,人要懂得自处之道,就像鱼不能离开水。

晋文公是何等聪明的人,便说“善哉说之”,你就把要说的道理直接讲个彻底吧,不要含含糊糊,有所顾忌了!栾枝说:“地广而不平,人将平之;财聚而不散,人将争之。”你没有平均地权,把没有开发的地区分配给人民耕种,将来就会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别人就会起来分配。你宫廷中财产那么多,没有替社会谋福利,将来就会有人将你皇宫的宝藏拿走了。晋文公“于是列地以分民,散财以赈贫”。这就是“洼则盈”的道理。

“柔弱胜刚强”,英雄虽征服了天下,但美人的温柔就能征服英雄。所谓柔弱,在做人的道德行为上就是谦退礼让,也就是吃亏。

再说一个咎犯的故事。“咎犯”是一个人名,不要认为“咎”是过错,“犯”是犯罪。咎犯和栾枝都是晋文公的高级干部,而且跟晋文公流亡在外吃尽了苦头。有一天晋文公与他讨论政治,咎犯对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禄,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贫。”你要在经济上、财政上做平均的分配、合理的分配。比如分配一块肉,煮熟了分,不如分腥的好。拿一块生猪肉分给人家,五斤也好,十斤也好,分到猪肉的人,也许红烧,也许清炖,比较方便,一定要煮熟切片再分送给人家,那么人家就固定非吃白切肉不可了!这就有点强迫别人的意志!这是分熟不如分腥的含义,是用譬喻的逻辑。再说,分食物给人家,不如分地给人家自己去耕地好。也就是说,最好是把王室的私有财产——土地,平均地权,分配给老百姓以后,“而益其爵禄”,不但使其生活安适,而且给他适当的职务,有事可做。这样一来,自己的财产虽然分配给了老百姓,在形态上好像是把财产分掉了,其实老百姓富有了,也就是王室国家的富有。万一有敌人来侵犯,全国老百姓不要你下命令,自然会起来作战,因为国家的灾难就是人民自己的灾难,这是“致师而战”的内涵,同时也说明了“洼则盈”的原理。

老子始终主张用阴、用柔、用弱,这也就是后世所讲的帝王术,被人认为是权术谋略的最高原理。

(四)敝则新

天下事善恶是非在于自己,不在于教的人。

赵简子也是战国时代的大政治家之一。他看到左右的人,如一般官吏或侍随官等人,都把他的车子里铺的席子做得太讲究了,拿现在比喻,地毯太好了,他很不高兴,向左右的人说:为什么把我车子里面布置得那么漂亮、那么名贵呢?帽子再坏,还是戴在头上。鞋再名贵,还是穿在脚底下,踏在地面。现在你们把车子铺上那么好的地毯,那么我要穿上什么鞋子,才能踏在这地毯上面,以便名贵中更加名贵呢?即使换了一双更名贵的鞋子,我也无法再到我妈妈那里找一双漂亮的脚来穿这双好的鞋子呢!那怎么办?“夫美下而耗上,妨义之本也。”这句话,就同参禅一样是话头,人只顾眼前,不顾将来,也是不合理的,这不是道德的根本。他吩咐把漂亮的地毯拿掉,保留原来的朴实,那才是永远常新的。

由此看来,我们晓得,老子并没有教人用权谋做坏事,而是告诉我们做坏事的可怕。可后世读《老子》的人,依文解义,把这句话当原则去做坏事的也不胜枚举。一般人,有时候要求长官多加一点薪水或福利,长官立即批准给你,可是他心里对你不满,下一次遇到机会,他就会对付你了。这类事例很多,都是向坏的一面去学。我们看这些故事,不免读历史而流泪,替古人担忧。所以,说法与说话、写文章一样的困难,连讲道德的文字,也同样会被人引用到奸诈、权术手段上面。

我们引用历史的故事,来说明老子这几句话的作用,使大家了解在行为上的原则。一个人做人做事,无论大事小事,一定要把握住道家的精神——“曲全”“枉直”“洼盈”“敝新”这几个原则才好。这是人生的艺术,自己要把这一生的生活,个人的事业前途,处理得平安而有韵味,就应该把握这一些原则。而这四个原则,归纳起来,统属于“曲则全”的延伸而已。

懂了这个道理,便了解老子所说的“是谓‘微明’”。从微弱、渺小的地方,有智慧的人能看出大道理来。没有智慧的人,只看到眼前现象,只看到好的一面,而对于坏的一面,由于不懂因果循环的定律,只知道埋怨运气不好,埋怨老天爷不保佑,埋怨上帝不灵验,埋怨菩萨不加被,几炷香都白烧了。殊不知人生过程中的现象,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微明”已经表现得很清楚。如果检讨、反省起来,明天有什么事发生,从今天做的事就会知道,用不着神通。自己身体的情形,对不对劲,是否会病倒,心里都会有数,有感受的。可惜一般人没有这个智慧,没有“微明”。

(选自《老子他说》)

花快要谢的时候,特别好看,日落时的太阳,光芒也最漂亮,这就是“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要收缩的东西,你先看到它张大,世事人事都是一样。上天要毁灭一个东西,反而先使它更好。最光荣的时代,强大到极点,也就是另一个衰亡局面的开始。中国古书说“天将厚其福而报之”。有时老天爷给你更大的福报,给你更大的机会,使你发财,使你得意,使你样样好,却也使你快一点结束,因为你得意到忘形,昏了头。我们读中外历史,看到许多成功人物,成功得太偶然,结果一下子就玩完了。

以出世的修养,做入世的事业

其实,这是大家冤枉了老子,他是“执大象”,讲的是天下的大道理,正面的道理,也是自然的道理,自然的法则,同时教人看通因果,强调因果律的可怕,所以要注重道德。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

许多历史上的人物都学老子,但是学到负面去了,结果做人刻薄,做事厉害,好像都是坏在老子的这些观念上,认为天下的大计谋、大谋略、一切的心机手段,都由此而来。

——《庄子》

老子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一个东西要把它收紧,必定要先使它放大;后世的用兵作战,以及政治军事谋略等,经常看到这样运用。要使它衰弱,必先使它强大;要想把它废掉,故意先培养它,使它兴旺起来;要把它抓过来,得故意先行给予。从文字上来看,颇像前面解释的阴谋。

庄子说,由出世的修养成就,做入世的事业,能够救世救人,这些是真正得道的人,称作真人。这些人“其状义而不朋”,他们入世的作为,表现得非常讲义。这里不提“仁”字,只提一个“义”字,是爱人作用的发挥。

——《老子》

儒家解释孟子的“义”,“义者,宜也”,是做人的中庸之道,恰得其分,恰到好处。譬如火起来了要救,赶快去挑水,水挑不够再去挑,万一挑累了就算了,听之天命,我总算尽了力。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墨子解释的“义”,带一点侠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天下有难,摩顶放踵而利天下,牺牲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这是墨家对于义的思想看法,同道家相近。

老子讲的是规律,而不是心机

庄子这里所提的义,近于墨家思想,不是儒家的“宜”。真人可以牺牲自我,利世而利人,为仁义而为之,是为天下的。他不结党,没有党派,不营私,没有私人的感情。他不希望你来恭维,也不希望有个老张老李说他很好。所以说有为而无为,做了就是做了,所谓救人救世,牺牲自我,义所当然,应该做的事做完了,也不需要你知道。

(选自《易经系传别讲》)

道家得道的人,为人处世永远不会自满,永远是谦虚,总觉得自己还不够,而不接受什么,不想什么东西属于他的,只有自己拿出来。天下国家属于你的,我帮你弄好了,你好好去治理,我不要,功成名遂身退。道家在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说自己的圣德不够,你去搞就好了,永远是谦虚。

孔子对君子之道所下的断语是“出、处、语、默”四个字。真正人生的问题就是出、处的问题,尤其是在动乱的时候、政争激烈的时候,你出不出山?这一步很难。出处问题是人生的第一步,看你怎么站。人生第一步很难啊!这要有高度的智慧才行。我们研究《三国志》诸葛亮的本传,知道曹操也在拉他,东吴也想用他,很多人都在拉他,但他却高卧隆中不出来。第一步看准了再站出来,这就是出的问题;不对了便回去,这便是处。所以君子之道的出处,该进该退?该说不该说?不该说时一个屁都不放;该说的时候虽千万人吾往矣!丢了性命也不在乎,非讲不可。语默之间、出处之间,都是相对的,这就是错卦、综卦的道理。

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

“先号咷而后笑”,孔子说这现象是形容君子之道。所谓君子与小人的差别,没有绝对的界限。君子随时可以变成小人,小人有时候也会有君子之道,所谓盗亦有道。世界上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很难分别出来。好人有时会很坏,因为好人那个好太好了,好得让你受不了,比坏人还令你难过。因为他是个好人,很固执、很呆板。你叫他转弯,他转不了弯的,那比坏人还难办。所以君子与小人是卦中的代号,好与坏很难辨别,只能从他的言行中去辨识理解。

他说,做人的态度,看起来很有棱角,其实得道的人,内方外圆。虽然对人都很和蔼,无可无不可,他自己自有棱角,但是没有成见,不坚持自己的意思;天下人认为这样有利,他可以将就。所以如老子所讲,永远是虚怀若谷,像花一样地开,自己内在空空洞洞,没有东西,无主观,无成见,更没有虚华,不宣传,不炫耀。

做生意,公司开始时,所有的股东大家观念一致、决心一致。但当公司一旦发了财,到了年终的时候,大家肚子里有个机器,你动你的脑筋,我打我的主意,就有问题了。公司的职员刚进公司来,你把他录用了,非常感激,慢慢地认为是当然,后来便感觉是应该,最后便格老子我给你卖了命,你对我还这样,便成了仇恨。这是人生的几个阶段,是确定的。无论人或事,到了某一阶段,他的内部便要起变化。

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

所谓错卦的道理,就是立场相同,目标不同,两个观点的方向不同,经纬度不同。譬如两个人都是股东,但利害关系不同,对外想公司发财,这个立场一样,发了财就不同了。所以一个长官的看法与部下的看法绝对两样,父母的观念与子女的观念也不同。这不是代沟,我国没有代沟这个名词,这是一般人跟着外国人乱讲,只是角度问题,不是代不代、沟不沟的问题。

面对人生是乐观的。“崔乎”也就是巍巍、高大的意思。虽然崇高,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有最高的成就,但不是被欲望驱使而出来,而是为了天下的艰难痛苦,不得已而为之。

同人的错卦是地水师卦,综卦是火天大有卦。

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

我们看《易经》一个卦,要从多方面去看它。譬如一提到天火同人卦,便要马上想到它的综卦是什么、错卦是什么。

“滀乎进我色也”就是对社会的贡献。“滀”是形容词,“进”就是贡献,就是对社会贡献了一切。“色也”,觉得这是很当然的,没有一点要人感谢的心态。

“同人”是《易经》的卦名,由天火两卦组成,叫天火同人。“先号咷而后笑”是同人九五爻的爻辞。九五爻的位置很好,是帝王的位置,不能再高了,再高就是太上皇了,那就完了,无路好走。九五爻得其位、得其时。人生一切最好的就是得其时、得其位。位就是空间,宇宙间的一切脱离不开时位,不得时位,什么都没有用。这里所谓的时,意思就是运气。光有运气,没有位也不行,等于人家请客吃饭,请帖上请到你,你跑错地方了,那个房间没你的座位,照样吃不到东西。

“与乎止我德也”,与你共同做事,到了相当的时候,就退出了,停止了,这是德,因为不能再帮下去了。如果再帮下去,历史上有一句很了不起的话,就是功高震主,很多人因为不懂这个道理,最后都被杀头、抄家。本来是很好的,功劳太大,道德太高,学问太好,但到某一个时候,赶快要溜,否则功高震主,下场就不好了。天下事不能太圆满,太圆满就要爆掉,道家的人到某一个阶段,晓得该撤退了,就是恰到好处。

——《周易》

“广乎其似世也”,处世的态度很庄严、很慎重,态度做法一切都很严厉,表面上跟着一般世俗的走,但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世俗的需要。

“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道家有这样修养得道的人来处世,所有的条件都具备。“謷乎”等于傲慢,真正的傲慢,但是傲慢到什么程度呢?到看不出来那个程度,像是绝对的谦虚。谦虚、傲慢之间到了天子不能臣、诸侯不能友的程度。所以永远不出来的,永远不担任任何名义的,“未可制也”,他不属于任何范围。虽然如此,他做人做事“连乎”,处处自己有个范围,表面上看起来很固执,“其似好闭也”,实际上不是固执,是为人处世的方法。一个人处世,如果自己没有范围,结果当然是不好。因此得道的人,自然懂得人生,懂得处世。

人生的第一步,看你怎么站

“悗乎”形容他使大家都佩服敬仰,所以忘记了他所讲的理论,因为道理已经深入人生,个个都做到了。

(选自《易经系传别讲》)

(选自《庄子諵譁》)

我们看项羽刘邦出来争天下,两个人都想当皇帝,但是成功的还是有他的条件的。朱元璋当了皇帝,下朝回宫,大腿一跷,跟他太太说:“当年当和尚,讨饭都讨不到,几乎自杀,想不到今天会当皇帝。”这是真话,汉光武也讲过类似的话,当年出来并没有想过当皇帝,只求自保而已。为了自保,长期地奋斗,时势造成了后来的结果,当然也因为他是“藏器于身”的人。

与其练达,不若朴鲁

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朋友,二十多岁时就知道这个时代已不属于他啦!所以拱手拜拜再见,不属于我的,争亦无用。就像打牌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赢钱的希望,但个个也都有输钱的可能,这一张不可知的牌究竟到了谁的手里?不知道。但是有先见之明的人就知道。这张牌既然不会到我手里了,要我付出太多的代价去碰运气,算算还是划不来,我不干。当年读一首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道理。时代不属于我,明哲保身算啦。时代属于我,当然也不可坐而不动。如果你放弃时代而不干,同样也是罪过。你不干,别的人上来干的话,也许死的人会更多。从前历史上的人物,因一念之间的慈悲,不忍杀一个人,结果贻误天下苍生。“动而不括”,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全面的。“是以出而有获”,一件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要有成果。构成了这些条件,便可以“获之无不利”了。

几十年前曾经有些同学问,用什么方法、手段,毕业后可以在社会上站住?我说只有一个方法——笨,也就是做人诚恳、老实,除了这个以外没有其他方法。你听起来很古老,但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几十年人生经历所得到的结论。历史上看到玩聪明的人,像花开一样,一时非常荣耀,光明灿烂,但很快就凋萎了,变成灰尘。

第二还要有机会。你有了本事,机会未到,命运未到,我看还是跟我一样,教教书算啦!跷起二郎腿,在茶馆里吃吃茶、吹个牛,还有人听听;如果说评书,还可以混两个钱吃烧饼。你说你本事很大,但这个时代不属于你,命运不属于你,那没有用的。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在玩聪明,聪明已经没有用了,所以未来的时代,成功的人一定是诚恳的、规矩老实的。当然你也可以说,规矩老实也是一种手段,在理论上可以那么讲,但是毕竟古今中外的人都喜欢诚恳老实的人。就拿我们自己来比,你交一个朋友,他办法多,有智巧,很聪明,你一定非常喜欢,但是也非常害怕,所以你最爱的朋友一定是那个老实诚恳的。所以《列子》也说:“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智巧再高,也只能高到这个程度了。

所以当领袖的人要样样都行才可,你不行的我都会。如果你以为当领袖的人可以不必懂,反正都是别人做的,当领袖的都是无为的,那是你没有把书读通。无为是无不为,没有不能为的。唐太宗样样都行,书法好,武功好,论诗也比别人高明,那真是天才儿童,样样都好,所以唐代的文化那么盛。因为唐太宗行,才有那么高明的部下,这就在于上边的领导。

各位个个都自认聪明,谁肯承认自己是笨蛋啊?但是这个聪明就是大问题。我们常常提到,苏东坡一生受的打击很大,所以他有一首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他后悔自己聪明,下面两句更妙了,“但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希望笨儿子一辈子平平安安有福气,功名富贵都有。上面两句蛮好的,下面两句话他又用聪明了,希望自己的儿子又笨又有福气,不必辛苦就做到大官,一辈子又有钱又有富贵。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吗?他不是又用聪明了吗?这个聪明就不对了。实际上苏东坡这个思想就是他的人生哲学。再仔细一想,苏东坡这个愿望也是我们自己的希望,我们个个都想这样,每个人都要这样,都误于聪明。

孔子以为,一个人要成就一件事业,非要有自己的本事不可。有了学问,有了能力,就是所谓“藏器于身”。绝不能靠人啊!如果你说有个朋友很能干,有个老师会帮你,或者你有个好太太,那你已经注定要失败,因为这个天下不是你打来的。要注意这个“藏”字,深藏不露,有器不用可以,但不可无器。

《孟子》文章看起来那么美、那么平实,好像话都告诉你了,可是,他有很多东西都在文字的后面。譬如他说“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就是告诉我们聪明没有用。这句话让我们想到老子说的“大智若愚”,真有大智慧的人,不会暴露自己的聪明,不是故意不暴露,而是最诚恳、最诚实,才是最有大智慧的人。“大智若愚”这个观念不是同《孟子》这一段的观念一样吗?但是《孟子》同《老子》也有它们反面的意义,读《老子》要注意哦,大智若愚反过来,就是大愚若智。大笨蛋有时候看起来很聪明,他还处处表示自己聪明;越表现自己聪明的人,越是笨蛋,暴露了自己。所以大智若愚,老子只说了正面,反面那是老子的密宗,不传之密,你要磕了头,拿了供养,他才传给你。《孟子》的道理也是一样,所以为政也好,自己修养也好,都是这个原则。

——《周易》

《大学》讲“明德”“亲民”,然后“止于至善”。而普通一个人,能够永远保持他的天真童心,没有机心,就是至善,就是“赤子之心”。明人洪自诚的《菜根谭》中说:“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世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这几句话很有道理,一个人对人情世故知道得少,自己心理上的污染也比较浅。所以年轻人做事,看来是个冒失鬼,但他心理染污少,不知道别人可能心存不正。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看人就不同,办法也多了。因此他主张“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似乎一个人深通人情世故,面面圆融,处处通达,倒不如老实一点,笨一点,保持那份天真比较好。人纯厚,则能保持天真。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

(选自《孟子与离娄》)

要成就一番事业,先懂器与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