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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情何以堪

兵士们个个杀得眼睛通红,似乎全然不把他当主帅。赵武愤怒地砍伤一个士兵,对他说道:“我让你们住手……”

可是大家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赵武以为是雨声太大,兵士们没听清楚,便撕破了喉咙吼:“大家快停住,我命令你们停住,我是主帅……”

这个士兵非但没有住手,还砍了赵武几刀。赵武怒不可遏,一剑刺穿了他。

赵武站在雨中吼道:“不要杀,不要杀……”

赵武心急如焚,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凳子,站在上面,手挥着长剑,疯狂喊道:“住手,大家都住手……”

赵武愤怒地把魏绛推倒在雨地上。雨下得越来越大,死的人越来越多,屠岸贾已被小校领着一队人乱刀砍死。

可是没人听他的,两边都杀红了眼……

魏绛沉声道:“是说好了,但前提是屠岸贾全家不反抗,现在别人来杀我们,我们岂有不杀之理?我刚才救了你性命,快松手!”

赵武站在凳子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一个人,正是屠岸柔荑,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在她脸上绝望地流着。

几人马上拿下了屠岸边,魏绛上前,一剑刺穿了屠岸边。赵武大惊失色,抓着魏绛的领子吼道:“不是说好了不伤害其他人吗?”

原来屠岸柔荑呆在赵武家里,心中始终惶惶不安,一来是牵挂养父屠岸贾,二来也担心万一发生冲突,赵武一怒之下杀害其他人,那就不可收拾,毕竟是灭门之仇,屠岸家的人又霸道惯了。于是,她躲过程婴的监视,偷偷来到这里。一看大门关上,心里更加担心,幸好以前练过一些轻功,借着一棵树翻墙而过。

魏绛见状,对手下的小校使了个眼色,小校立刻吼道:“屠岸边图谋造反,大家杀啊!”

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感到整个身心都崩溃了,她恨恨地看着赵武,眼里充满失望、揪心、痛恨,赵武看到她也呆住了。

这时柔荑的生父屠岸边拿着大刀向赵武砍来:“忘恩负义的畜生,我跟你拼了!”

这时,他看到一个士兵举着刀向柔荑砍去,若是跑过去救她已经来不及了,赵武一瞬间有种窒息死亡的感觉,凭着一种本能,将手中的剑飞掷过去,一剑穿透了那士兵的心脏。

赵武退后三步,拿稳手中的长剑,准备一剑穿喉。

赵武连忙跳下凳子,向柔荑跑去。柔荑却一抹脸上的泪水,飞快地往外面跑去,赵武奔跑的时候小腿被屠岸家的一个人砍了一刀,血流如注。他来不及管那么多了,奋力追柔荑。

屠岸贾紧盯着赵武说道:“我犯下的罪我不逃避,今日也该做个了结,武儿,快杀了我,为你们全家报仇吧!”说到这里,屠岸贾忽然仰天吼道:“赵盾啊,我屠岸贾最终还是败在你的手里……”

柔荑跑到街上,赵武一瘸一拐地跟过去。

“义父,这是一场冤孽,作为始作俑者,你无法逃避罪责,我想放你也不可能。”

“等等我,柔儿!”

屠岸贾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嘴唇抽动着。

柔荑哪里等他,跑得更快,赵武忍着痛追赶。

赵武擦掉脸上的雨水,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在雨中簌簌发抖,忽然,收起手中的剑,缓缓走到屠岸贾面前,用袖子抹掉他脸上的雨水。

“柔儿,你听我解释,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冷雨不停地洒落着,众兵士紧紧盯着赵武。

柔荑哪里听他解释,跑出了通都大邑,柔荑便往他们曾经采野果子的山上跑去。山路崎岖光滑,赵武很担心柔荑受伤,拼命想追上她,但腿伤太重,血流如注,感觉那条腿快断了。

此时,冷冷的秋雨也开始洒落下来,似乎在怜悯着赵武所面临的一切,赵武抬头看了看天,雨水飘进他眼里,流进他心里。

他很清楚,如果追不上柔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又想起小时候义父陪自己玩的情景,不敢正视眼前这个人,这剑握在手中此刻竟然是如此沉重。

跑到河边的时候,柔荑伫立了一会,赵武以为她在等自己,心中突现一丝安慰。

赵武眉头紧蹙,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觉心在不断下沉,忽然间他好想叫屠岸贾一声“义父”,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想起自己对柔儿的承诺,别说是割了他三百块肉,就是刺他一剑也很难下手。

谁知他还没跑过去,柔荑已经跨进冰冷的河水里,赵武一路跟着,腿伤疼痛难忍,过河的时候感觉骨头被针刺一样。

“老夫也只剩残命一条,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屠岸贾说道。

“柔儿,等等我,听我解释,然后你再杀我不迟。”

赵武见状,心肠不由又软了,刚想上前去扶,马上停住了。

柔荑却是连头也不回,一路往山上跑去,还滑倒了几次。赵武恨自己为什么这时候腿受伤,否则早就追上柔荑了。

屠岸贾盯着赵武,眼里似有泪光在闪,突然,他大声咳嗽起来。

赵武的腿伤不轻而且伤口不断被撕裂,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前走,嘴里一直喊着:“柔儿,等等我……”一直到声音嘶哑,但柔荑心肠前所未有地决绝,居然连头也不回。

赵武听到这里,想起赵家三百余口惨死的冤魂,眼里凶光毕露,狠道:“我岂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你杀我全家三百余口,我要割你三百块肉下来,祭奠死去的亲人,然后再让你身首异处。”

就这样一路追着,赵武似乎听到后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呼喊自己,他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加上雨声愈来愈大,这声音也听得不太分明。

“我没话,我屠岸贾叱咤一生,这辈子只做过一件后悔的事,我当初就该把你和程婴剁成肉酱,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动手吧!”

柔荑在雨中滑倒几次,又迅速地爬起来,拼命往山上跑,赵武心疼不已,可是腿伤越来越重,他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渐渐地,柔荑也慢了下来。

“好!”赵武泪水涌出,抽出宝剑,抵着屠岸贾的喉咙说,“这是你的宝剑,今天我就用这把剑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柔儿,我知道对不起你,只希望你能等等我,听我解释,我虽死无憾……”

“赵盾弑君,有目共睹,如此大逆不道,我身为一国司寇,岂能袖手不管?你要杀就杀,不必废话!”

柔荑的眼泪一直在流,她好恨这个男人,此刻却想一死了之。

赵武强忍着怒气和泪水,问道:“你可曾有过悔过之心?”

“柔儿,我有苦衷啊,你听完我解释,我再以死谢罪。”

“你既然是赵氏孤儿,还等什么,老夫在此!”

柔荑终于回话了:“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的,就算你杀了我全家……”

“假仁假义!”

“柔儿,你千万不要自寻短见,等等我,要死我们一起死……”

“哼,赵家一个个都是虎狼之心,我若不灭,愧对灵公的厚爱。”

“我不会跟你这个大仇人一起死的……”

“就算你恨我祖父,与我家人何干?”

听到这里,赵武心里某个地方正在死去,但他必须挽回柔荑的生命,准备鼓起最后的力气追上柔荑。

屠岸贾笑道:“赵盾独揽大权,架空国君,排斥朝臣,想杀他的岂止我屠岸贾一人。”

柔荑却背对着他,站在原地,赵武猛然想起,前面就是断崖啊!小时候曾经在悬崖顶上采一些野花,柔荑从一开始就往这个方向跑,一定是铁了心要自杀。赵武心里悔恨无比,柔荑还是爱我的,她对我绝望,所以选择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地方自尽。

“且慢!”赵武噙泪道,“我要亲手杀了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屠岸贾,我问你,我赵家究竟亏欠你什么,你要下此毒手?”

赵武慌道:“柔儿,你千万不要冲动,我们一起归隐田园吧!”

魏绛说道:“何必跟这个老贼废话,赵兄弟,他杀你全家,你怎么还不动手?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来帮你一把!”

柔荑忽然转过身,乱发垂在脸上,隔着一道道雨帘,看上去更加动人,她哭道:“你现在跟我说归隐田园,哈哈哈……”

赵武心如刀绞。

赵武抹去眼前的雨水,问道:“柔儿,你怎么了?”

屠岸贾仰天长叹:“报应啊报应,枉我二十年来当你为亲生儿子,想不到今天要死在你手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不要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

赵武站起来,冷冷说道:“灭门之仇不能不报,屠岸贾,你杀我全家时可曾有过一丝怜悯之心?”

“柔儿,你也看到了,我没有杀你家人的意思,我想阻止,可是阻止不了,”赵武说到这里,心猛地下沉,“莫非,莫非这里面藏着什么阴谋?”

“你说什么?”屠岸贾哆嗦地指着赵武问道,“这些人都是你带来杀为父的?”

柔荑悲声道:“就算你不想杀我家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家人因你而死。如今,你还想跟我归隐田园,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若不是家丁扶着,屠岸贾已然跌倒。

说完,柔荑纵身跳崖,只见一个白色的倩影凌空而下。赵武眼睛圆睁,跑到悬崖边,哪里看得见人。他还心存一丝希望,希望柔荑吉人天相,能侥幸生存。接着,悬崖下传来三声虎啸,赵武的心顿时凉了,柔儿就算不死,也要被老虎吃掉啊!

“不瞒义父,孩儿就是二十年前被你灭门后侥幸逃出的赵氏孤儿,孩儿就是赵武。二十年来隐姓埋名,现在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天下我是赵家后人了。”

赵武心灰意冷,扶着一块岩石站起来,准备跳崖。

屠岸贾奇道:“武儿,你这是为何?”

忽然后面传来苍老的声音:“武儿,武儿,武儿,万万不可啊!”

程武听到这里,神思更加迷离,竟不自觉地跪下来,说道:“义父,武儿对不起你。”

这不是爹爹是谁,是啊,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这样一死自己倒是舒服了,可是留下爹爹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世上,自己还算什么孝子,爹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

屠岸贾余威不灭,怒道:“原来是你,魏绛,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围攻相国之府,活得不耐烦了吗?还不赶快放了武儿!”

程婴蹒跚地走到赵武身边,父子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恸哭起来。

魏绛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老贼,你结党营私,图谋造反,还不快快投降!”

“武儿,你千万不能死啊!你要死了,赵家就绝后了,你要死了,那么多人的血就白流了,你要死了,爹爹就是下了黄泉也没脸见你爹娘啊!武儿,答应爹爹,以后千万不能做傻事!”

屠岸贾正在和家人一起进餐,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哭成一片,赶紧召集家丁出门来,只见一群甲兵簇拥着武儿,屠岸贾还道是一群谋反作乱的士兵捉拿了武儿做人质,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乃当朝相国,赶快放了武儿,老夫饶你们不死!”

赵武轻轻地擦去程婴脸上的水滴,哽咽道:“孩儿答应爹爹,以后绝不寻死。”

“这是防止他们作乱,等杀了屠岸贾之后自然全部释放。”魏绛答道,又命令部下关上大门。

“武儿,你可不像爹爹,你的性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它是那么多为你死去的人的,你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他们。”

“说好了不伤害无辜。”程武突然怒视魏绛。

“孩儿知道了,只是柔儿跳崖,孩儿……”

屠岸府已被团团包围,五百名士兵手持刀枪,如凶神恶煞一般,对屠府的人遇到一个捆绑一个。

“孩子,我知道你难过,知道你爱柔儿,可你跟她不一样啊,她全家被杀,如何能够活下去?”程婴说到这里,泣不成声,这岂止是柔儿的命运,也是自己的命运啊!

山林里响起杂乱沉闷的脚步声,接着复归宁静。

赵武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愤怒,怒道:“我和主公说好了,只杀屠岸贾,不伤其他人,魏将军居然出卖了我!将来我一定要杀了他。”

程武还是站起来,拔出长剑。

程婴听到这里,心里一沉,淡然地说:“反正大仇已经报了,恩恩怨怨都成为过去,不要再结怨了,爹只希望你平平淡淡过这一辈子。”

夕阳渐被灰云吞噬,酉时的更声响起。

赵武没说话,心里已下定决心报这个仇,若不是魏绛杀害屠岸贾全家,柔荑也不会寻死,柔荑若不寻死,我就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虽然也有忧伤,但更多的是快乐和幸福。眼下,什么都毁了,魏绛,我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枉为男儿。

人们常说秋是肃杀的季节,可此时程武的感觉却恰恰相反,对他来说,此刻的秋更像一个让人返璞归真的季节,有着一种对生命的召唤和暗示,只是召唤什么,暗示什么,程武并不清楚,他只觉得心静如水,无风无澜。

赵武后来没杀魏绛,因为后来他总算看明白了,无论是灭赵家,还是灭屠岸家,全是景公在背后一手操办。据说赵武临死前把儿子赵成(也就是后来的赵景子)召到床榻前,对他秘密叮嘱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后人无从得知。有人猜测是一条亡晋复仇的大计。

山风的声音好似在对人诉说着什么,程武一时之间又觉得心里的那股杀气越来越淡,在心灵某个幽深的地方有个声音在对他说:“离开一切是是非非,归隐田园,和柔儿一起共度此生,看四时之变化,赏日月之更替……”

赵武和程婴互相搀扶着回家去了,第二天腿伤加重,便托人去悬崖下寻找柔荑,找了三天三夜,来人回来禀报说:“没有发现柔荑姑娘的下落。”

山林里秋风萧瑟,树叶飘落。程武忽然觉得这里好宁静,忽然想和柔荑一辈子待在这里,永远不出去。

另一个人禀道:“也没有发现任何尸骨!”

他们埋伏在屠岸府后面的山林里,只等酉时的更声一到,便将屠岸府团团包围。

赵武死心了,心想柔荑一定是被老虎吃了,所以才不见尸骨,想到这里,眼泪停不住。

程武摸着手中的剑,目光空洞地望着夕阳。

赵武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神志恍惚,一个月来程婴默默地照顾着他。

当夕阳一点点变红的时候,天边如染透了鲜血一般。

在灭屠岸氏第三天后,景公就宣布赵武为大夫,恢复赵氏的土地封邑。赵武后来虽然振作起来,但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常常一个人对着悬崖发呆。

又是深秋。

眼看着赵武一天天振作起来,程婴心里最后的包袱放下了。

程武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杀气。

这一年春节,赵府内张灯结彩,百官来贺。其时,景公已将小女许配给赵武。

军队出发的时候,魏绛说道:“当年屠岸贾屠杀赵家的时候正是深秋。”

赵武今天分外英俊成熟,面容之间虽有一股落寞沧桑之感,但沉稳淡定,待人接物得体周到,一看便知将来能挑大梁。

程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点头。

程婴知道自己可以放心离开了,便起身离开了坐席,回到房中。赵武感觉父亲今天有些不对劲,便尾随着父亲来到房中。

“以后我就叫你赵兄弟了,到时我们同朝为官,互相照应,一定能辅佐主公称霸中原。”

“爹爹,您这是怎么了?”

程武拿起酒杯跟他干了。

程婴抹了抹眼泪说:“爹爹心里高兴,总算完成了任务,没有辜负你母亲,没有让韩将军、公孙大人失望……”

“来,程兄弟,干杯,马上你就可以报得大仇!怎么一副愁眉苦脸!”

“爹爹,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要过新的生活。”

程武看他们这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不过捉拿屠岸贾而已,何必如此大摆阵仗,但又想屠岸贾势力如此之大,若不准备周全,万一他谋反作乱确实后患无穷。程武心里还挂念着柔荑,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他心里一点复仇的感觉都没有,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心理。

程婴摇了摇头说道:“武儿,你可以过新生活,爹不能,爹没法忘记过去,爹活着就是为了过去,如今过去的承诺已经完成,赵家香火在你手中会越来越昌盛的,爹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如今,正是时候向你父母,向韩将军,向公孙大人报告了:程婴没有辜负你们啊!”

一顿丰盛的肉食酒馔过后,众人无不摩拳擦掌,这些刀口子上舔血的人最兴奋的事莫过于打仗、喝酒、赌博、玩女人。

赵武一听,吓得跪倒在地,搂着父亲的双腿哭道:“武儿不孝,是武儿没有侍奉好爹爹,爹爹,武儿求求您让我今生今世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爹爹为孩儿吃了这么多苦……”

魏绛又说道:“事成后,我和程将军当奏请主公赏赐诸位。离酉时尚有两个多时辰,现下主公命我以酒食犒劳诸位,大家不妨开怀畅饮!”

程婴抚摸着赵武的脸庞,说道:“爹活了这大半辈子,尝尽人间苦楚,早已厌倦人世,最好的休息方式就是永远瞑目了。武儿,你前途无量,一定要好好珍惜。爹太累了,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众兵士纷纷应道:“是!”

说到这里,程婴疲惫地闭上眼睛。

程武对下面的军士拱手道:“程某人微言轻,这次蒙主公厚爱,领你们捉拿逆贼,切不可伤及无辜,否则严惩不贷。”

赵武慌乱地抓着父亲的衣服,哭道:“爹,您死了孩儿会有多伤心,您老人家怎么能忍心抛下孩儿呢?”

“是!”军士们齐声答道。

程婴摇了摇头,说道:“武儿,你成熟了很多,爹对你很放心。早在二十年前,爹便有了必死之心,撑了整整二十年了,终于可以放下这个包袱,好好休息了。”

魏绛对兵士们命令道:“这次出兵,程将军是主帅,我是副帅,一切唯程将军之命是从,听明白没有?”

“爹,二十年都过去了,您就不能忘掉过去,好好活下去吗?我们一家享受天伦之乐不是很好吗?”

程武点头说:“到时他们一切听从我的指挥。”

“武儿,爹去意已决,死对爹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你不知这些年来爹活着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有多难受,早就期盼这一天了……”

“程兄弟放心,我们只杀反抗的守卫,绝不伤及屠岸贾的家人。挑选精兵只是以防万一。”

说完,程婴拿起一把短剑自刎而死。

“但是……”

赵武伸出手,却没有力量去阻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自杀,因为他知道父亲的心已经死了,拦得住他的人拦不住他的心。

“程兄弟有所不知,屠岸贾家中守卫森严,我们若去抓他,他定然反抗,如果反抗,我们就只能开战了。”

赵武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但他却无力挽回,无论是屠岸贾之死,屠岸柔荑跳崖,还是程婴之死,对他的心灵都是一场致命的打击。虽然他后来成为晋国的执政大夫,处事谨慎,左右逢源,然而内心里始终有一种悲观厌世的情怀,毕竟,一个人再坚强,心灵也承受不了太多负面的东西。一旦心灵的负载超过一定的限度,强者也会陷入宿命的无奈中。

程武迟疑道:“我们此去只捉拿屠岸贾一人,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据说,赵武后来还时常梦见屠岸柔荑活着……当然,醒来后,他并不相信这是真的。

魏绛指着兵甲们说道:“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兵士,共有五百人,他们久经战阵,杀敌无数。”

古人不知道所谓的“心灵感应”,但屠岸柔荑确实活着,比赵武活的时间还长,这听起来有些像传说。

魏绛带着程武来到宫廷后院的演武场,五百名禁军已齐刷刷地站在那里。

原来屠岸柔荑跳崖的时候,被一只老虎接住了,赵武当时听到三声虎啸其实是老虎吃痛的声音。这只老虎就是小时候他们采野果子遇到的那只老虎,老虎救了她之后,带着她来到一个山洞。屠岸柔荑虽然被老虎救了,却抱了必死之心,只是老虎救自己受了伤,出于道义,她想先照顾老虎,把老虎的伤养好再说。

程武刚走进宫门,下将军魏绛就拦住他,说道:“主公命我在此等候,你跟我来吧!”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她忽然察觉自己怀有了身孕,才想起那晚和赵武的鱼水交融,摸摸肚子,一股母爱从心底泛起,于是她又决心活下去,把孩子养大。这个孩子也像赵武一样九死一生,从悬崖坠落尚且能保住性命,仿佛是赵氏孤儿的翻版。不过,他没赵武那么幸运,只能一辈子活在山林里,像个野人,不过远离人间纷扰,孤独却也逍遥。

程武答应屠岸柔荑不杀害无辜,可是领兵包围屠岸府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不受他掌控,他惊恐、愤怒,就在这时,心爱的人却出现在面前,目睹了这一幕幕惨剧,该如何向自己的爱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