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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瞒天过海

程婴抚摸着孩子的头,说道:“我担心啊……”

“屠岸贾权势熏天,我们夫妻俩都是无权无势的草民,只有等这孩子长大了再作打算。”说完,程妻向怀中吃奶的孩子努努嘴,然而表情却是呆呆的。

“相公,你担心什么?”

程妻给他端来一碗仔鸡汤,程婴喝了两口,替妻子擦去眼泪,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得想想将来怎么复仇啊!”

“我担心……我担心孩子跟着我们长大,将来也是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能杀得了屠岸贾这个不可一世的老贼……”

程婴在家里整整躺了两天,第三天才从床上爬起来。

“相公,那这血海深仇怎么办?”

程婴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正好从屠岸贾那里得到一些黄金,便托公孙大人生前的女仆把他和儿子安葬。

程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夫人,这两天躺在床上我一直想这事,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让赵氏孤儿认屠岸贾为义父。”

屠岸贾本来心存疑忌,见程婴贪图富贵,心下放心多了。只是程婴虽然嘴上贪图富贵,表情掩饰不住悲伤。屠岸贾看了也觉奇怪,心想定是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草医,一连看到死了两条命吓得这么神不守舍,再加上自己长相凶恶,手段狠毒,这草医定然感到害怕。如此思量,丝毫也没怀疑赵氏孤儿被调包了。

“相公,这如何使得,屠岸贾可是他的仇人……”

程婴拜谢道:“谢屠岸大人。”

程婴平静又悲伤地说:“这是报仇最好的办法……”

屠岸贾捋须大笑,语气宽宏地说:“程婴啊程婴,富贵之心人皆有之,你大大方方说出来多好啊,老夫岂会讥笑于你?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门客了,俸禄从优,你立此大功先赏你黄金百两。”

“相公,万一被屠岸贾发现了呢?”

程婴于是作揖道:“程婴一介草医,风餐露宿,受够了生活之苦,还望大人能够赏给小民一官半职,也好抚慰受惊的家人。”

“不会的,我们不要告诉孩子真相,直等到复仇的时机合适才告诉他,这样屠岸贾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知道他就是赵氏孤儿。”

程婴刚想说什么都不想要,转念又想,如果我什么都不想要,恐怕老贼会起疑心,将来要杀老贼,还得接近他啊!不如我要求他给我一个官职,也好靠近他。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哈哈哈!”屠岸贾拍着肚子大笑,“程婴啊,老夫能找回赵氏孤儿多亏了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程婴摇了摇头,说:“屠岸贾身边高手如云、侍卫成群,这孩子长大后,即使武艺再高强,恐怕也杀不了他啊,我更担心那时他不但报不了仇,反而送了自己的性命,那么我们救孤大计就功亏一篑了,这么多条人命就冤死了。”

程婴呆了好一会,忽然发现眼里有泪水,赶紧抹掉,堆起笑脸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终于除掉了心头之患。”

程妻虽然点头同意,表情却仍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只见屠岸贾接过婴儿,放在案桌上,用剑刺穿婴儿的肚子,几声啼哭之后,整个大堂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夫人,你担心什么?”

看着这一幕,程婴惊呆了,接下来一幕更让他惊惶崩溃。

程妻抹着眼泪说:“我担心……我担心万一孩子认他为义父后,将来下不了手。”

说完,公孙杵臼冲向屠岸贾,屠岸贾抽出长剑,刺入公孙杵臼腹中。公孙杵臼缓缓倒在地上,表情安详平静。

程婴断然说道:“不会的,绝不会的,杀父之仇尚且不共戴天,何况是满门被杀。”

公孙杵臼推开侍卫,指着屠岸贾骂道:“老贼,你竟然连赵驸马的最后骨血都不放过,我跟你拼了……”

程妻终于点头道:“那就依相公的意思办吧!”

屠岸贾仰天大笑:“哈哈哈……”

“待会儿你抱着孩子随同我一起拜访屠岸贾,求他收留咱们的儿子为义子,从今以后千万别叫他赵氏孤儿,叫他程武,知道吗?”

就在程婴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下手的时候,忽然一个侍卫抱着一个婴儿禀道:“启禀大人,我们从太平庄搜到了赵氏孤儿。”

程妻点头,泪道:“相公,我们的孩子已经夭亡,就是你不说,我也当他亲骨肉一样疼爱啊!”

公孙杵臼对程婴使眼色,让他继续打。程婴无奈,又一棍子打在他的另一边胳膊上。

晌午时分。

屠岸贾在一旁拍手道:“好,好……”

屠岸贾在内堂接见了程婴一家。屠岸贾已是不惑之人,虽然在朝野间叱咤风云,却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

程婴狠下心来,一棍子打在他的手臂上。

看到程婴一家三口不由得心生羡慕,再细看孩子时,内心涌起一股慈父般的感觉,他抱起孩子,呵呵笑道:“好一个胖小子,印堂发亮,双眼炯炯有神,程婴啊,你有福气了,你儿子面相可是大富大贵啊!哈哈哈!”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打就打,何必废话!”

程婴谢道:“大人金口玉言,只可惜我程婴地位低微,哪里能给儿子什么富贵?”

程婴沉痛道:“公孙大人,我也是求自保,你若逼人太甚,我只好得罪了……”

屠岸贾双眼斜睨,笑道:“哎,程婴,正好老夫膝下无子,看在你举报有功的分上,我就收你儿子为义子吧,有我这样一个义父,还怕他将来没有荣华富贵吗?”

“程婴贼子,来吧,你出卖赵氏孤儿,还装什么慈悲心肠!”

程妻正待说话,程婴忙扯住她的袖子,对屠岸贾拜道:“多谢大人抬举,小人程婴叩谢大人。”

公孙杵臼说完,便向程婴扑过去,程婴猝不及防,知道公孙大人要逼自己动手。

“免礼免礼,程婴啊,从此以后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我们就不用这样客套了。呵呵,乖儿子,乖儿子。”屠岸贾边说边逗怀中的婴儿。

公孙杵臼知道再拖延下去,只怕露出马脚,冷笑道:“程婴啊程婴,你这个无耻小人,有胆子举报,怎么没胆子拷问我啊?想不到你不仅为人卑鄙,更是懦夫一个。你不敢打我,我可要跟你拼命了……”

程婴看着这一切,心下松了一口气,屠岸贾啊屠岸贾,将来这孩子会亲手取你性命。

程婴接过棍子,思潮起伏,眼神无助地望着公孙杵臼,似乎希望他拿主意。

屠岸贾哪里知道程婴在想什么,怀抱着婴儿,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忽然激动地喊道:“老夫有儿子了,老夫有儿子了,哈哈哈……”

程婴心里清楚,屠岸贾这人奸诈异常,要想得到他信任,恐怕只有忍痛……

屠岸贾抱着婴儿走出房门的时候,程婴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

说时,一个侍卫已把圆棍递了过来。

故事到这里,赵氏孤儿总算保住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为了保住这个孤儿,庄姬公主自缢,韩厥将军自刎,公孙大人受戮,程婴儿子被斩,这些人中,程婴虽然还活着,却是最凄惨的一个人。别人是身体遭酷刑,程婴是灵魂被人凌迟。肉体的凌迟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这灵魂的凌迟将一直延续到赵氏孤儿长大成人。

顾侯在一旁劝道:“程郎中,你可错解了大人的好意,大人委实是想给程郎中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程郎中何故如此固执?”

从此,他低着头,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饱受无知世人的指指点点,还因此连累了妻子。

“大人,草民万万不敢啊,只是大人非要小民拷问公孙大人,莫非是有猜忌之意。想不到小民好心好意过来举报,却受到这般折辱。”

有人道:“程婴,你卖孤求荣,天打雷劈……”

屠岸贾甩袖闷道:“哼,看来你是不给老夫面子了?”

有人道:“程婴,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程婴乃草医一个,平素救死扶伤,救人无数,今大人要我拷问一个老人,实在是苦煞程婴啊!”

有人道:“程婴,你助纣为虐,断子绝孙……”

屠岸贾看着天问道:“哪里不妥了?”

唾沫星子是到哪里也逃避不了,程婴不再为人看病,除了待在家里就是陪着儿子去屠岸贾府中。

程婴哆嗦了一下,说道:“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这一节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群众永远是被主流舆论左右的。

屠岸贾伸手让顾侯退后,笑道:“程婴,老夫就再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由你来拷问这老匹夫,若拷问出赵氏孤儿的下落,老夫非但不怪罪你,反而重重有赏。”

像程婴这样的真英雄永远是孤独的,他何尝不想死,只是孤儿未长大,他还不能卸掉责任。他活着只为等待一件事:赵氏孤儿长大成人,杀掉屠岸贾。然而,天性仁慈的程婴不像屠岸贾,他复仇只为道义,不是仇恨,当灾难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感到无奈,而不是反抗。善良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等待一个平反,但平反对程婴又有何用?难道他真的在乎这些,不,他的生命已经被夺去,罪名可以平反,伤害永远没法平反。

顾侯跟着说道:“是啊,程婴,带出孤儿可是断头灭门之罪,今屠岸大人念你举报有功,才不予计较。若然……”

历史从来没有公义,但历史却发明了公义。这就是荒谬的起源。权力让一切变得荒诞可笑,没有约束的权力更是如此,生于其中,我们只有笑的权利,有时连笑的权利都没有。权力是一台巨型机器,它异化的不只是官僚机构,更是其中的每一个小民百姓,人性本恶,权力让这种“恶”在每个人心里变得程序化,变成一种潜在的、隐性的、习俗的、无处不在又无意识的力量。相比官僚机构,这种无意识的力量危害更大,它能将罪恶延续几千年,从而变成天罗地网,任何人都无法挣脱。胆敢挑战这种力量的人,一盘子悲剧等着他品尝。

屠岸贾双手交叉在背后,道:“程婴,你偷偷把孤儿带出驸马府,老夫还没怪罪你呢,你若再替这老匹夫说情,休怪我不讲情面。”

有人会说世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唾弃程婴是情理之中,就算如此,他们应该知道就算程婴真的献出了赵氏孤儿,至少保住了全国婴儿的性命,别人保住了你们的儿子,你们还骂他,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逻辑……

程婴忙摆手道:“程婴一个救死扶伤的郎中,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而且,公孙大人说什么也是因为小人才受此苦难,小人实在于心不忍……”

就这样,程婴忍辱负重,精心抚养孤儿,看着孤儿一天天地长大是他唯一的安慰。程武在屠岸贾府里的时候,程婴常常独自坐在杨树下发呆,没人知道他想什么,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很多东西看来是多余的,连生命也不例外,只是赵氏孤儿还在成长,屠岸老贼还没死,他就必须等着,等待的过程更多的是麻木,虽然也有希望,但这希望中并没有闪现生命的光彩,而是一种对死亡的渴望。

屠岸贾狡诈地盯着程婴,笑道:“程郎中好像挺关心这老匹夫啊!”

他与这世界的唯一联系是:抚养赵氏孤儿长大成人,杀掉屠岸贾。换句话说,屠岸贾的死期也就是他自己的死期。

屠岸贾怒目逼视程婴,程婴忙挥手道:“公孙大人都这么大年纪,只怕一棍子下去就归西了……”

五年后,程武已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儿童,只是别的孩子都不跟他玩,难免会有些烦闷。

程婴急道:“屠岸大人,万万不可啊!”

“爹爹,那些孩子为什么都不跟我玩啊?”小程武睁着圆圆的眼睛委屈地看着父亲。

屠岸贾脸色顿变,怒道:“好你个老匹夫,在朝时你多嘴,告老后你还嘴硬,真是死不悔改,今日老夫就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嘴硬,来人哪,给我重打一百棍!”

程婴不知说什么好,轻抚着孩子的头发,声音颤抖地说:“爹爹做了错事,爹爹做了错事……”

公孙杵臼仰天长笑:“既然都只剩下老骨头了,何妨受受这皮肉之苦,或许可以强身健体呢!哈哈哈!”

程武拉着父亲的手,问道:“爹爹做了什么错事?”

“否则,你这身老骨头只怕要承受皮肉之苦了!”

程婴眼泪暗流,慈爱地说:“等武儿长大了就知道了……”

公孙杵臼目视前方,冷然道:“否则怎样?”

程武诧异地看着父亲:“他们都说爹爹是坏人,爹爹真是坏人吗?”

屠岸贾把脸一沉,厉声道:“看在我们同朝为官的分上,如果你交出赵氏孤儿,老夫或许可以饶你一死,否则……”

程婴苦笑地看着孩子,问道:“武儿说爹爹是不是个坏人?”

公孙杵臼又待上前打程婴,屠岸贾挥手,手下人马上拉住公孙杵臼。

程武扬起笑脸,说道:“爹爹对娘和武儿这么好,怎么会是坏人呢?那些骂爹爹的人才是坏人呢!”

“我呸,好你个程婴,枉老夫相信你……”

程婴死水般的心底泛起一点感动,泪道:“武儿乖,武儿乖……”

程婴咬了咬牙,狠狠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大人,程婴也是事出无奈,谁愿意自己的儿子无辜受死,若不举报你,我的儿子就没命了……”

“爹爹,我要去义父那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义父那里有好多人陪我玩啊!”

骂完,公孙杵臼一个巴掌过去,打得程婴半边脸通红。公孙杵臼眼里满是泪水,屠岸贾还道他是因为被人出卖愤怒的,唯程婴知道老大人为何眼中有热泪。

听到这话,程婴心里打了一阵哆嗦,如果这孩子对屠岸贾的感情日深,将来让他复仇只怕是难为孩子了。

公孙杵臼跳起来,抓住程婴的领子,骂道:“程婴,原来是你告发的,你这个卑鄙小人……”

程婴忽然问道:“义父是好人吗?”

屠岸贾指着程婴说道:“公孙大人,只怕你想抵赖也不行啊,这位郎中可是一五一十都招了……”

“义父当然是好人了,可是为什么那些人也说义父是坏人,我讨厌他们,我不想看到他们,我要去看义父,我要义父教我武功。”

“绝无此事!”公孙杵臼傲然道。

程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说道:“武儿,你是爱义父多一点,还是爱爹娘多一点?”

“哈哈哈,公孙大人你我同朝三十多年,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赵氏孤儿是不是藏在你的府上啊?”

程武稚嫩地说:“爹娘和义父一样,都是武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其他人都那么坏,武儿好伤心……”

“屠岸大人唤老夫来此,并不是关心我这把老骨头吧?”

程婴泪眼婆娑,嘴唇抽动,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

屠岸贾笑道:“公孙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爹,您怎么了?”

面对这个年迈的老大人,卫兵们没有丝毫的客气。公孙杵臼被带到屠岸贾面前时,依然骨傲如松。

“爹没事,武儿,武儿……”

公孙杵臼将婴儿交给了烧饭的老太婆,卫兵刚到时没有发现婴儿,直接把公孙杵臼带了回来。

“爹爹,您到底怎么了?”

屠岸贾见程婴一副委顿的样子,料想他是因惊吓过度,便不再追问,传令手下道:“来人,快去太平庄捉拿公孙杵臼和赵氏孤儿。”

“武儿,我送你去义父那里,这些天你闷在家里也难为你了,义父那里什么都有,好好在义父那里住几天吧!”

程婴见屠岸贾没有怀疑,心下安稳了一些,但安稳后,心底更是一片凄凉。

“爹爹对武儿真好。”

大笑之后,屠岸贾忽然感到胸闷,是啊,天下父母心,哪个不爱惜子女,可惜……可惜我屠岸贾纵然一手遮天、翻云覆雨,膝下却连一儿半女也没有,这是何等凄惶,何等无奈啊!

程婴赶着马车,送儿子到了屠岸府。

屠岸贾捻须笑道:“舐犊之情,谁人不悯。天下哪个父母不爱惜自己的亲骨肉,哈哈哈!”

其时,屠岸贾头发已花白,但面容依旧硬朗,看到程武,皱纹沧桑,欣喜地抱起程武,热泪盈眶:“武儿,义父好想你啊,你怎么现在才来看义父……”

程婴颓然道:“只因为小民家中也有一个与孤儿一般大小的儿子,乃是我程家独苗,为避免程家香火断绝,小民就向大人举报来了。”

屠岸贾要留程婴歇息,程婴推辞家中有事,抱了抱儿子便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心中如翻滚的沸水,屠岸贾一生恶贯满盈,然而对武儿却是恩爱有加,比慈父还慈父,将来让武儿复仇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武儿若是知道了真相,还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程婴真担心有一天武儿扛不住打击,变成自己这样。

屠岸贾沉声道:“你惶恐什么?”

说实话,程婴宁愿屠岸贾不要对武儿这么好,这让他不舒服。因为他心里已经认定屠岸贾是个无恶不作的人,看到他身上慈爱的一面让程婴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恶心。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恶心,程婴自己肯定也不清楚,我们今天附会地解释为:这种恶心与其说是对屠岸贾这个人产生恶心,不如说是对造化弄人感到恶心。

程婴俯倒在地,答道:“大人,事到如今,小民只好一五一十地招了吧,还望大人开恩,饶恕小人。前日傍晚,公主借故生病,让小人过去号脉,谁知号脉是假,托孤是真。小人一介草民,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碰这事,公主却以一国公主的身份给小人施压,逼小人带出孤儿送到太平庄上公孙大人那里。小人只好照办,原以为送走了赵氏孤儿,此事与自己再不相干。谁知,昨日晚上,屠岸大人传令下来,小民心里惶恐至极!”

一夜之间,程婴又苍老了许多。

屠岸贾转动眼珠,旋即满腹狐疑地问道:“程婴,你是怎么知道赵氏孤儿下落的?”

程武到了屠岸贾的家中,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和在家时的凄凉光景截然不同。小小的程武就知道,义父一定是个大人物,那么多峨冠博带的人对义父礼敬有加,做儿子的也能感觉到一种优越感。

“屠岸大人,小人程婴特来举报,赵氏孤儿藏身太平庄……”程婴说到这里,双膝跪下,与其说是向屠岸贾下跪,不如说面对命运他已感到无能为力。

义父家中好吃的吃不尽,好玩的玩不完,真比自家快活不知多少倍。

终于,来到屠岸府,程婴感觉自己心灵在不断下沉,直至跌进万丈深渊。他只是一具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肉体,这就是大爱之人的下场,没有谁能拯救他,连他自己也不能。苍天准备了一盘悲剧,程婴就是那个用来献祭的人。

一天,程武正在和几个孩童打闹,屠岸贾却笑呵呵地招呼程武:“来来,武儿,看看义父给你带来了什么?”

这是怎样的痛苦,恐怕就连程妻也没法明白,这种痛苦只有程婴自己一个人明白,但他却说不出口。痛苦太深会让一个人沉默。

程武心想义父不知是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还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却见义父怀里抱着的东西既不好吃,又不好玩。程武不觉有些失望。

他知道,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公孙大人和自己孩子的生命就离死亡近一步。每走一步,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就丢失一点,内心的绝望就更多一点。

“义父,您骗我?”程武嘟起嘴说道。

程婴拖着疲惫的身躯,告别了妻子,魂不守舍地朝屠岸大人的府门走去。这一路比登山还难,程婴只觉得自己越接近屠岸府越感觉晕眩。

屠岸贾却慈祥地笑道:“呵呵,武儿啊,义父知道你好吃又贪玩,所以给你找了个妹妹,以后啊,如果武儿不听话,就让小妹妹羞你,呵呵!”

夜晚是那么漫长,而明天总归要到来。

程武定睛一瞧,只见义父怀里抱着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小女孩,小程武不禁生了怜爱之心,怯生生地在小妹妹脸上摸了一下。

公孙杵臼也是整夜不眠,心里亦悲亦喜,悲的是仁心仁德的程郎中之子明天要和自己一起受死,喜的是赵氏孤儿终于能保下来,全国刚满月的婴儿不必无辜送命。

“武儿,以后柔儿就是你的妹妹了,来,抱抱妹妹。”

程婴怔怔地看着妻子怀里的赵氏孤儿,程妻紧搂着他,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夫妻俩就这样拥抱着等待天明,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抗拒,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程武虽小,力气在同龄孩子中算是大的,抱着小妹妹稳稳当当。原来,屠岸贾老来后,慈父情节大重,有一个儿子还不够,还想领养个女儿,前些日子,与侄子商议,让他把女儿屠岸柔荑过继为自己的女儿。屠岸柔荑才两岁,长得却生生可爱,一张小脸红扑扑,煞是爱人。

一宿未眠。

程武抱着小妹妹,忽有种大哥哥的感觉,竟然对小妹妹说道:“以后谁若是欺负妹妹,哥哥替妹妹出头。”

程婴背负着泯灭天良、卖孤求荣、为虎作伥的沉重骂名,抚养赵氏孤儿。但到处都是仇人的眼线,赵氏孤儿随时都在危险当中,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孩子的心天真烂漫,在危险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度过快乐的童年,而程婴却只能把痛苦和仇恨掩埋在内心深处,面对仇人,强颜欢笑。

小妹妹仿佛听得懂他的话,竟张开小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