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三到休宁县,就听说了景德镇失守的消息。初四写家信,托你们九叔寄到湖南,说这里局势危急,恐怕难以支持下去。但我还是主张进攻徽州,或许可以得手,那就是一条生路。初五那天进攻,强中、湘前等营在西门遭到一次挫败。十二日再行进攻,没有能引敌出城一战。当晚二更,敌人偷袭,强中、湘前等营大溃败。一共去了二十二个营队,遭到挫败的有八个营(强中三个营、老湘三个营、湘前一个营、震字营一个营),其中幸免于难、得以保全无损的有十四个营(老湘六、霆三、礼二、亲兵一、峰二),和咸丰四年十二月十二夜里敌人偷袭湖口水军营队的情形相仿。这次没有受挫的营队较多,以一般的军事情况而言,这次尚算小败,不是很伤元气。眼下正值局势非常紧张的时候,四面受阻,粮草已断,加上这次的挫败,军心尤其受到很大的震动。我所盼望的是,左军能够攻破景德镇、乐平的敌人,鲍军能从湖口迅速赶来支援,事情或许会略有转机,否则就会不堪设想了。
收到二月二十三日的信,知道家中五宅平安,非常欣慰。
我自从军以来,就怀有临危授命的志向。丁巳、戊午年在家中抱病,常常担心会突然死去,无法履行我一开始的志愿,失信于世人。身体恢复,再次出山时,意志尤为坚定。这次如果真的遭遇不测,也毫无牵挂留恋。我自认为贫寒无知,而官至一品,寿命过了五十岁,拥有浅薄的浮名,同时还握有兵权,非常惭愧不敢当,又哪里还有什么遗憾!只有古文和诗歌,二者我用力颇深,探索得颇为辛苦,却没有能够坚定下去,开辟出康庄大道。古文还算是有了一些心得,如果我的生命像早晨的露水一样消逝,那么寸心之中的所得,就会成为广陵散一样的绝唱。写字方面我用功最浅,但近些年也略有所悟。三者一无所成,难免让我耿耿于怀。至于行军,本来就不是我的长处,用兵贵在奇绝,我却太过平常,用兵贵在诡诈,我却太过鲁直,哪里能惩办得了这些滔天之贼?即便之前多次胜利,也算是侥幸,是我料想不到的,你们长大之后,万万不可从军,这件事难以立功,却容易造孽,尤其容易给后人以话柄。我久处在行伍之间,每天都如坐针毡,差不多感到不负我心、不负所学的,就是没有一刻忘记爱民的想法。最近阅历渐渐增多,深知指挥军队之苦。你们只应该一心读书,不可以从军,也不一定要做官。
字谕纪泽、纪鸿儿:
我教导子弟,离不开“八本、三致祥”。八本: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言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做官以不爱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三致祥: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我的父亲竹亭公教人,则是专重“孝”字。他少壮时敬爱亲人,暮年时爱护亲人,都是出于至诚,所以我撰写墓志,只说这一件事。我的祖父星冈公教导人,则有八字、三不信。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是僧巫、地仙、医药都不相信。身处这样的乱世,银两钱财越少,越可以免除灾祸;吃穿用度越省,越可以养成福气。你们兄弟侍奉母亲,除了“劳”字、“俭”字之外,再没有其他安身的办法。我正处在军事极为危急的时候,所以把这两个字叮嘱一遍,此外也没有其他的遗训了,你们可以禀告诸位叔父和你母亲,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