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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独眼巨人、内裤木偶、秃瓢怪

这篇1994年的论文是由三位心理学家撰写的,她们分别是琼·克劳福德(June Crawford)、苏珊·基帕克斯(Susan Kippax)和凯瑟琳·沃尔德比(Catherine Waldby),以下简称三人为“CKW”。她们进行了一项研究,研究内容是男性和女性谈论性经历时的差异,以及这两种迥异的说话方式揭示了西方性文化的哪些一般特征。在该研究中,CKW收集并分析了19个不同的全女性和全男性小组有关性经历的讨论。其中许多谈话都提到了尴尬的约会和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故事,不过研究中最有趣的发现来自男性和女性讲述了非常相似的经历,却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

虽然有人会说,给女性提供如何更好地享受性爱的建议是一种女性主义的举动,但格雷等作者的建议的失败之处在于,他们是在鼓励女性服从对男性性喜好和性方式的异性恋正典叙述,而不是在试着帮助她们从根本的性权力失衡当中重获平衡。他们不会给女性一套属于她们自己的“下流话”词汇表。正如1994年一篇关于男性和女性之间性爱谈话的论文所说:“男性文化对女性的统治,借助媒体对异性恋关系的呈现方式……来确保女性在一定程度上通过男性的眼睛来看待自己。女性没有一套能谈论女性性爱和女性欲望的话语系统。”

在CKW分析的一次讨论中,一位名叫伊恩的男子回忆起他十几岁时的一段经历,当时他和两个朋友在海滩上结识了一群女孩。伊恩描述说,他本来想和其中一个女孩约会,但那个女孩最后和伊恩的一个朋友约会去了。更让伊恩失望透顶的是,他的朋友们“都抱得美人归”,而他只能和“剩下的这个胖东西”(另一个女孩)在一起。

格雷的建议存在无数问题,但首先,男人和女人实际上并非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他的异性恋女性读者无法享受性爱并且购买这些书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她们来自金星——那个人们天生没有性欲也没有性髙潮的遥远天体;而是因为我们生活的地球上存在着社会不平等,导致卧室里(或客厅、小货车后面,以及其他任何地方)的权力失衡,这使得女性很难,有时甚至也不可能将自己视为性爱场景中的主角,更不可能拥有词汇来表达有关性的一切。

CKW收集到的另一场讨论是一段与上文所述的事情毫无关联但非常相似的经历,讲述者是一位女性,姑且叫她埃米吧。埃米讲的是她16岁时和朋友们在海滩上被搭讪的故事。当时埃米的一个朋友海伦看出来最后和她配对的男生并不喜欢她。“肯的朋友说他可以跟海伦一起……他似乎对此不太高兴,”埃米回忆道,“海伦感到非常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说什么——其他人都跟肯说海伦喜欢他,但这让事情变得更糟了……海伦认为,肯一定是觉得他被分配了一个毫无魅力、不合群的丑女。”

1995 年出版的自助宝典《卧室里的火星和金星》(Mars and Venus in the Bedroom)出自约翰·格雷(John Grey),他也是 1993年的畅销书《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Men are from Mars,Women Are from Venus)的作者。格雷对于为什么异性伴侣没有良好性生活的解释是,因为男人和女人对性的欲望和沟通方式天生不同,仿佛他们来自不同的星球。他的每一条建议都源于这样一种观念:女人不让男人和她们进行足够多的性爱,男人也没有为女人提供足够使她们想做爱的情绪价值。“就像女人需要有爱才能敞开心扉接受性一样,男人也需要有性才能敞开心扉去接受爱。”他写道,并提供了如何解决这种冲突的建议,包括夫妻在他们的日常性生活中加入“快速性爱”(即女人未达高潮的短暂性爱),这样女人无须付出太多努力便能满足男人的需求。

除了场景的相似之处(海滩和搭讪),这两个故事的另一处共同点是,故事中的女生都没有发言权,她们的感受是通过其他人传达给男生的。与此同时,故事中的男生被期望扮演积极主动的角色。他们被期望成为发起者、专家,女生则被期望遵从男生做出的任何决定。在后一个故事中,埃米和海伦都想知道肯的感受,但伊恩在讲述中一次也没有提到与他在一起的女孩的感受。事实上,伊恩甚至觉得是否把那个女生看作“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他竟然称她为“东西”。

有语言学家试图探究当代性教育的语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其中有两位名叫莉萨·布兰德(Lisa Bland)和拉斯蒂·巴雷特(Rusty Barrett)的学者(名字古怪,研究也古怪)。1998年,他们在对部分自助畅销书中的性建议进行调查时提出了这个话题。这些书中的一个关键主题是教异性恋女性如何“说下流话”,从而改善她们在床上的体验。这些书的作者花了很多篇幅来敦促女性克服对使用“禁忌词”的“罪恶感”,例如,她们可以多注意色情片中的对话、打电话给电话色情服务的接线员、大声阅读言情小说。

然而,即使这些故事中的女性(海伦、埃米,可能还有伊恩故事中那个不知名的女孩)觉得自己明白男人的想法,她们也不会试着大声表达出来。她们不会说:“嘿!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也不喜欢你!所以我们就算了吧,怎么样?”恰恰相反,她们遵循了这类互动的不幸的潜规则,即女性必须“接受自己作为客体的地位”。她们的命运取决于男人的选择。根据我们对异性恋男性气质和男性性冲动设立的文化标准,男人要符合“渴望性并追求性”的社会期待,不论他们是否真的想要。

综合以上因素,也难怪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会形成“阴道只不过是阴茎的一个容器”——比如,“cum sponge”(精液海绵)——的刻板印象。大多数有阴道这个器官的人往往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消除性爱“无聊”“令人沮丧”“不可说”的错误想法,最终找到有趣而满足的做爱(shtup)方式。

我们大多数人从小到大听到过的关于男性和女性欲望的叙述,基本上都是一个女人不可能只想要性而不想要某种承诺。CKW指出,这种看法的存在可能是艳遇场景中一个男人经常无法知晓女人究竟想要什么,无法把女人当作“人”来看待的部分原因。有时男人能做到这一点,但也只是特例。CKW认为:“男性似乎觉得,如果他们把女性伴侣当作一个人来对待,就有义务做出承诺。一夜情或许可以暂时满足她,但她必定更愿意和一个让她既能创建身体联结又能创建人格联结的人在一起。”——我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啊?那话说回来,难道这就是女同性恋者之间的性爱更美好的原因吗?但是总体来说,似乎男性通常只会在长期浪漫关系中与女性创建人格联结,而不会在随意的性关系中这样做。无论是因为社会文化教导男人“所有女人做爱之后都会缠着你不放”,还是因为他只想来一发爽炮,任何男人在猎艳或约炮时可能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他必须把女人当成一个非人的客体,否则他很可能会把自己困在一段严肃关系中,从而,据我推测,再也不能在不同的性经验中精进技法了。

当谈到与性相关的语言时,我们的“阴茎中心主义”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大多数人对“fuck”这个词的解释一定会涉及阴茎,尽管这个词实质上并没有暗示阴茎的参与。15世纪之前,“to fuck”的意思是“击打”,这当然有强烈的身体暗示,但不一定就是阴茎这个部位。

在研究的最后,CKW通过对未来的展望进行了总结:

综上所述,“vagina”这个词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而我们语言提供的大多数替代词都要可怕得多:“ax wound”(斧伤)、“snake pit”(蛇窝)、“beef curtains”(牛肉窗帘),听起来像是《德州电锯杀人狂》(The Texas Chainsaw Massacre)里的情节。但这并不是说被动一点的词——“box”(盒子)、“cave”(洞穴)、“garage”(车库)——就更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的“va- jay- jay”可不是什么孤独空虚的坑,等着什么“快乐棒”来实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其实也并不那么喜欢可爱友好的“va- jay- jay”。毕竟为什么只有当女性的性被打上可爱的标签时,才能被接受呢?更不用说从技术上讲,阴道本身只是一个连接子宫和外部世界的空间——一个信道,“放置阴茎的容器”而已。而外阴的性感带(G点、阴蒂)甚至根本不属于我们所说的女性生殖器的一部分。

将性描述为一种快乐体验,并将快乐体验与生育分开,承认女性有积极主动的性欲、是自信的性主体,而且性过程不必以勃起的阴茎为中心,这类话语将挑战并对抗现有的权力结构。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新的神话,一个讲述相互探索、交流、发现和彼此满足的神话,在其中,插入阴茎不再是最终目的,而是享受情爱的多种可能方式之一。

我认为人们喜欢“va- jay- jay”这个词的部分原因是,与其他许多表示阴道的俚语不同,这个词是女性发明的,感觉像是属于女性的。另外,这个词的发音比“vagina”更友好,当然也比“cunt”或“twat”(屄;娘们儿)之类的词友好得多。叠音“jay- jay”让人联想起婴儿的语言,比如“goo goo”“ga ga”“hoo hoo”。这让它听起来更可爱、更受欢迎——此处的“它”既是这个词本身,也是关于女性性器官和性行为的一般概念,而后者在语言及其他许多方面受到审查的历史可谓悠久。”

这个新神话的很大一部分内容,肯定是一套全新的性爱词汇(sexicon),这样非顺性别人群可以从自己的视角谈论他们的身体和欲望。在一些社群当中,这套词汇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本章开始列举的一系列生殖器别称就是。

这其实就是“va- jay- jay”这个词最初被发明出来的原因。21世纪头十年中期,莱姆斯在《实习医生格蕾》的片场听到一位助理说过这个词,她立刻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棒的短语”。它被写进剧本后,美国人一夜之间就爱上了它。很快,“va- jay- jay”成为妇科医生、母亲,甚至奥普拉想说“vagina”时的替代词——“你有一个 va- jay- jay,你也有一个 va- jay- jay!”

拉尔·齐曼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观察为什么用自己的语言认同自己的性器官能为人们的性赋权。齐曼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跨性别群体,他们对生殖器进行了重新命名,借此进一步挑战并质疑了人们对男性和女性身体的既定看法。对于一个尚未接受性别确认手术(gender confirmation surgery)”的跨性别人士来说,医生或字典会以二元性别的方式对他们的身体进行分类。但是,如果你回想一下第二章的内容,我们在解读一个人的身体时必须考虑其后深厚复杂的文化背景与影响,那么这种非此即彼的性别二元分类逻辑就会土崩瓦解。

但实际上,我知道我对“vagina”这个词的想法代表着更为复杂的问题。我绝不是唯一一个被这个词吓退的人。大热电视剧《实习医生格蕾》(Grey’s Anatomy)的编剧珊达·莱姆斯(Shonda Rhimes)曾告诉《奥普拉杂志》(O,The Oprah Magazine),在《实习医生格蕾》早期的一集中,“penis”这个词出现了32次,没有人对此有任何意见,但当他们试图在剧本中两次加入“vagina”一词时——再说一次. 这是医学术语——广播标准委员会的高层立即提出了反对。

如果一个人在出生时被指定为男性,但自我认同为女性,即便医生仍然称她的阴茎为“penis”,难道她就不可以随心意称自己的阴茎为“pussy”了吗?难道她不可以用自觉最舒服、最贴切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身体吗?

我个人是倾向于这样认为的。在我那段令人沮丧的异性恋青少年时期和20岁出头的时候,我总是对关于阴茎的许多俚语感兴趣,甚至会被逗乐,比如“dick”、“pickle”(腌黄瓜)、“ding- dong”(叮咚),甚至是再普通不过的老词“penis”。但我从来没能找到哪个不会让我感到羞愧不安的词来代替“vagina”。我经常用来自我辩护的借口是,“vagina”这个词又长又难说,缺少那种让“penis”听起来有趣的爆破音。七岁之前,我一直把“vagina”错读成“bagina”,当我发现这个词实际上是以v开头时,我突然就不那么喜欢它了。也许就连我这个小不点也觉得那个活泼的b音——b音是“penis”中p音的同胞——比笨拙的v音更古灵精怪、更吸引人。

正如齐曼的研究所揭示的那样,跨性别者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描述自己的身体,而且也确实这样做了。齐曼观察了跨性别者在互联网上——特别是在聊天室、论坛和 Craigslist的约炮广告上——最露骨、最不加掩饰的聊天状态,由此仔细研究了他们称呼生殖器的习惯。在实践中,跨性别者经常使用打破社会性别与生殖器之间关联的词语来指代自己的生殖器。词典上关于生殖器的定义往往会列出对某个身体部位功能的描述,并将之与相“对应”的性别关联起来,例如,“女性生殖管道的一部分”。然而,跨性别者经常做的是,在谈论自己的身体时只选择其中某一个语义元素。

有趣的是,我注意到当谈论阴道时,我的非异性恋女性朋友们倾向于使用更直白的词,比如“pussy”,而我的异性恋女性朋友们更经常使用较隐晦的昵称,比如“va- jay- jay”“vag”。我好奇,这会不会是因为酷儿女性对阴道以及女性性欲感觉更自在。

齐曼研究中的人群有时依据不同的语境,会切换使用常规的男性或女性性征术语,他们的用词当中不但包含更多的专业术语,如“vagina”和“clitoris”(阴蒂),也包括了像“dick”和“pussy”这样的俚语。“当使用传统的女性性征术语时,他们指的是身体构造。”齐曼解释道,并引用了这些跨性别者的话:“不会只有我痛恨自己的阴道吧?”“我极度憎恶我的阴道”“我一想到阴道/肛门插入就觉得厌恶,我跟别人解释过,我才不是处女,我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过阴道性交,因为我讨厌那样。”

受到乔纳森·格林生殖器词汇时间线的启发后,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朋友们喜欢哪些、会使用和避免哪些关于生殖器的词语,于是我自己也做了一个小规模的调查。在脸书上,我让人们给我发信息列出他们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生殖器相关词语,包括专业术语和俚语。——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可能应该选择一种更明智的数据收集方法。有一些充满热情的回答来自我那些活跃于脸书的姑姑和姨妈,我告诉你,让我父母的姐妹们告诉我她们喜欢怎么称呼自己的阴道,可以算是让我最不舒服的研究经历之一。

该研究中更常见的现象是,研究对象会反其道而行之,用男性性征俚语来指代通常被视为女性性征的身体部位,用女性体征俚语指代男性体征部位。在亚马逊电视剧《我爱迪克》(ILove Dick)的第一季中,一个名叫托比的女性角色为一个名叫德文的双性人角色口交、德文有一个会被医生称为“阴道”的部位,但托比进行口交时把德文的阴部叫作“cock”。YouTube跨性别主播亚历克斯·伯蒂(Alex Bertie)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他把自己两腿之间的部位称为“dick”,尽管他还没做过手术。

菲勒斯中心主义的暗示甚至也渗透到了官方的词典和医学文献中。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 TheFreeDictionary.com上医学术语表中对阴道的定义是:“在性交过程中接纳阴茎的交配器官。”尽管这个解释根据的是所谓的医学视角,不是对阴道的政治性解读,然而我想请一位医生试试告诉一位女同性恋者,她的阴道是“接纳阴茎的器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对跨性别者来说,用俚语认同自己的生殖器是一种惯用方法。齐曼说:“现在的很多跨性别者认为男性身体属于任何一个自我性别认同是男性的人。”女性身体亦如此。在某些案例中,跨性别者也会把不同单词混合起来创造新的单词——“boycunt”(男孩屄)、“manpussy”(男人屄)和“dicklit”(鸡巴阴蒂)就是齐曼接触到的其中几个词。齐曼说,使用这些词语是一种“收复身体部位并重新定义”的行为。“这是对身体部位进行重构的一部分,这些身体部位经常是不适感、不安感和自我排斥感的源头。这样做是将这些部位以新的方式与情爱关联起来……跨性别者无须真正消除与自我性别认同不符的身体特征。”

这种“菲勒斯中心主义”·视角所影响的范围远不仅限于生殖器词汇而已,用来描述性的最常见的动词中就到处可见其影响:“bone”(骨头;硬了)、“drill”(钻头;插入)、“screw”(拧螺丝;肏)。在这类词汇的世界里,勃起的人既是戴光环的主角,也是叙述者。如果有人从阴道的视角来描述性——比如说,“We enveloped all night”(我们整晚都包裹在一起),或者“I sheathed the living daylights out of him”(我把他的精气吸收一空),或者“We clitsmashed”(我们把阴蒂撞开花了)——这将成为对主流性爱谈话的一种独特反叛,然而对许多听者来说却会十分费解。

由此可知,如果一个人觉得“vagina”、“box”、“snatch”(捕捉器)、“boning”、“screwing”这些说法不能准确地描述自己的身体或性别,同时让自己感到不适的话,他们当然可以把现有的性爱词汇扔出窗外,然后想出一套全新的表达方式。2015年,我问过我的一群顺性别女性朋友,如果她们可以给自己的身体部位重新命名,她们会起什么新名称。她们的回答有的蠢萌、有的骚气,比如“galaxy”(银河,星系)、“pooka”(妖怪)、“freya”(弗蕾亚)、“V”、“vashina”(“vagina”的变体)和“peach”。我听到过的另一个女性发明的短语是朗朗上口的复合短语“vaginal- cliteral- vulval complex”(阴道-阴蒂-外阴复合体),或简称“VCVC”。

语言学家拉尔·齐曼正是研究下流话的著名学者之一,他花了数年时间分析不同性别的人如何使用生殖器相关词语来识别自己的身体和性经历。“总的来说,很明显,我们谈论生殖器的方式集中体现了我们对性和性别的看法,”他告诉我,“人们在异性恋正典的性别指称方面做出的探索的确表明,我们谈论生殖器的方式反映出了我们文化价值观中最糟糕的部分。就像阴茎永远是插入性、侵入性的武器一样,性永远是暴力的;女人和阴道永远是被动的、缺席的,只是一个放置阴茎的容器。”

我也在网上做了另一个小调查,想了解一下当跨性别者和酷儿群体想用比专业术语更有趣的中性词称呼自己的身体部位时,他们选择了哪些词。感谢汤博乐,我在上面发现了以下词语:“stuff”(材料)、“junk”(帆船)、“bits”(生殖器,巨乳)、“down there”(下面)、“front hole”(前洞)、“funparts”(快乐部位)、“venis”(高潮点)⁺、“click”(咔嗒声)。

格林收集这些数据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玩,他是在寻找规律。他发现的最显著的一点或许是,不管时间如何变换推移,生殖器词汇所反映出的主题都那么一致,那么令人不安。正如格林在他的研究发表后不久告诉记者的那样:“阴茎通常被形容为某种武器,阴道被形容为某种狭窄的信道,性行为被描述为某种‘男人打女人’的方式。”这些恼人的比喻能存在如此之久绝非偶然。专门研究英语“下流话”的语言学家认为,如果你想了解我们文化中对性的主流态度——即“性行为是插入式的”,“性行为结束的标志是男人完成射精”,“男人是好色的追求者,而女人是温顺的、无性欲的性对象”——只需看看我们想出的用来描述性的词语就行了。我们用来谈论性的那些令人不适的下流话,往往能清晰反映出我们现实生活中性行为的种种问题。

我不期望“vagina”“penis”这两个词,以及那些欠妥的俚语代称完全消失。但我喜欢鼓励女性和性别酷儿以他们喜欢的方式描述性和他们自己的身体,不用在意医疗专业人士、电影或色情片告诉他们应该怎么说。我们不如从第一步,对性伴侣使用我们选择的词语开始,接着在生活中对我们的朋友使用它们,然后把它们带到互联网上,看看结果如何呢?也许这些词背后的含义会逐渐渗入文化意识当中,终有一天,把阴道叫作“VCVC”和“sex sheathing”(性爱鞘)会跟“snatch”和“screw”一样普遍。

关于生殖器的别称有2600个,真是太多了,你能想象给你的胳膊肘取这么多绰号吗?但在英语俚语的历史中,与生殖器有关的词汇一直是最灵活多变的词类之一。考虑到这些身体部位附带的禁忌属性,我们为它们想出这么多绰号、隐喻和委婉语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大概率在格林发现并总结这些词汇很久之前,人们就已经在这样做了。甚至我们小时候学的第一个关于“隐私部位”的词也是一种委婉的俚语形式:“pee pee”(尿尿)、“hoo hoo”(呼呼)、“thingy”(那东西),等等。使用委婉别称无论是出于羞愧、幽默,还是为了显得性感,抑或是三者兼而有之,总之我们似乎无法坚持使用阴茎和阴道的本名“penis”和“vagina”。

也许用自己造的词给自己的身体部位重新命名的想法终究会流行起来。也许当这种情况发生时,随之而来的最终会是性权力天平的重新平衡。

乔纳森·格林(Jonath on Green)领导了一组研究人员,他们的研究无疑是有史以来最“NSFW”的语言项目之一。格林是一位英国俚语词典编纂者,他仔细梳理了数千本13世纪以来的书籍、报纸、剧本、词典和其他书面文件,整理出了有史以来内容最全面、涉及面最广泛的生殖器词汇目录之一。该目录完成于2013年,共包含2600个词语,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词义全都指阴茎、阴道、睾丸或人类下体的其他部位。作为对比,这部目录中的词条比第一部英语词典中的总词条量还要多。

这种畅想里充满着“也许”和“也未可知”。众所周知,语言和社会变化之间的关系是很难预测的,但是研究人员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大胆提出假设。所以,兜兜转转之后回到原点,我请我为写作这本书而请教的值得信赖的专家对英语的未来做了一番直言不讳的展望,不仅与性有关,还涉及了其他方方面面:侮辱类脏话、性别和性向标签、语法、街头言语骚扰、咒骂类脏话。德博拉·卡梅伦、拉尔·齐曼和其他一些学者都提出了精彩绝妙、令人茅塞顿开的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