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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康复之路

但是在短期内,我是他的守护者,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适应这一角色。在他重返街头前,我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于是一天早晨,我填好了治疗中心的兽医给我的免费绝育手术申请表。出乎我的意料,表格寄出几天后就有了回复,信里还附了一张免费进行绝育手术的证明。

第二天早晨,我又带 Bob 出门大小便。我给他买的猫砂盆依旧如新,他就是不喜欢用。

我真的很喜欢 Bob 的陪伴,但我知道自己要小心。我们的感情不能太深,他迟早会想回到街上。Bob 不是那种喜欢被圈住的猫,他不是一只家猫。

他冲向隔壁那栋楼旁灌木丛中的老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很喜欢那里。我猜他是在标记自己的势力范围,我曾看过一篇科普文章,文章里说猫都喜欢这么做。

我所能做的就是说:“不,Bob,离开这儿。”然后他就会乖乖地听话离开。这表明他非常聪明,但也再次激发了我对于他背景的所有疑问。一只野生或流浪的猫会听懂人的话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与往常一样,他在那儿待了一两分钟,然后自己打扫干净“战场”。猫科动物的干净和整洁总是令我着迷。为什么它们要坚持这么做呢?

但如果我告诉他不可以,他就会停下来。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开始向外走。突然他停住了,肌肉绷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我正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时,他开始行动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完美。他知道食物藏在哪儿,当他找食物时,经常在厨房里上蹿下跳,打翻锅碗瓢盆,橱柜和冰箱的门上到处都是他觅食时留下的爪印。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弓着身子冲了出去。电光火石间,我还没反应过来,Bob 就已经在树篱附近的草丛里抓住了什么东西。我凑过去一看,是只灰色的小耗子,身长不超过 8 厘米。

这时,我开始意识到这只猫身上还有一些非常特别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像 Bob 这样的猫。

那个小家伙还在拼命挣扎,但它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Bob 的出击又快又准,眼下这可怜的家伙已经被他叼在了嘴里。这真是美丽而惊心的一幕。老鼠还在不停扭动着腿,Bob 则小心地用牙齿调整了老鼠在嘴里的位置,以便找到合适的角度结束它的生命。没过多久,老鼠便停止了挣扎。这时 Bob 才松开嘴,把它放到地上。

当我拍拍沙发,邀请他上来坐在我身边时,他就会跳上来。当我告诉他到吃药的时间了,他也会明白我的意思。每次他都看着我,好像在说:“我必须要吃吗?”但是当我把药放进他嘴里,轻轻摸着他的喉咙直到他把药吞下去时,他从来不会挣扎。如果你试图让猫张开嘴,大部分猫都会发疯,但是他已经相信我了。

我知道接下来他要干什么,但我不想让他吃掉老鼠——老鼠身上的致病细菌多得吓人。于是我蹲下来,试图捡起他的猎物。Bob 对此显得不太高兴,他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嘶吼,又把老鼠叼了起来。

现在我算是知道他是一只多么聪明的猫了。无论我发出什么指令,他几乎都能理解。

“把它给我,Bob,”我拒绝妥协,“给我。”

我们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早上我会把 Bob 留在公寓里,独自前往科芬公园。我在那里卖艺,直到挣到足够的钱才收工。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常常已经在门口等我了。然后他会跟着我一起来到客厅,偎在沙发旁边看电视。

他很不情愿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要给?”

Bob 逐渐对我产生了依赖,我也一样。起初他虽然表现得很友好,但始终留有防备心。随着时间流逝,他变得越来越从容,也越来越友善。虽然有时也会精力过剩,甚至颇具攻击性,但我知道他只是需要做绝育手术而已。

我在外套里寻摸了一番,找到了一块点心。我把点心递给他:“吃这个,Bob。这个更适合你。”

一天早晨,我在看他上厕所的时候突然想,他之前的主人会不会是流浪者呢。托特纳姆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们的公寓附近好像就有一处流浪者宿营地。也许他曾经是流浪家庭中的一分子,但在旅途中被遗弃了。总之,他肯定不是家猫,这一点我很清楚。

犹豫了一会儿,他让步了。当他一离开那只老鼠,我就马上抓起老鼠的尾巴,把它扔掉了。

我现在很肯定 Bob 是一只流浪猫。因为需要大小便时,他始终拒绝在我给他买的猫砂盆里解决。因此,我不得不带他下楼,让他在公寓周围的花园里大小便。他会急匆匆地冲入茂密的花丛中,尽情释放,然后把周围的土扒拉扒拉,盖住“证据”。

这提醒了我,无论猫看起来有多可爱,它们都是天生的捕食者。很多人都不愿意想起他们饲养的可爱小猫是一个残忍的杀手,但猫确实一有机会就会这么做。一些国家,比如澳大利亚,就严格规定猫只能在晚上被放出门,因为它们会残杀当地的鸟类和啮齿类动物。

没关系,他就叫 Bob 了。

Bob 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作为一个杀手,他的冷静表现、速度和捕杀技能都非常惊人。他完全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

“他有点像《双峰》里的杀手 Bob。”我说完后,她一脸茫然。

这又一次引发了我的思考,在来到公寓楼遇到我之前,Bob 是怎么生活的呢?他住在哪儿,又靠什么为生?是不是每天都像这样追捕猎物吃?他是家养的还是在野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是如何变成今天这样的?这真的很有意思。我确信我的这位街头朋友身上有很多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他在我的照顾下逐渐康复,而我也更进一步了解了他的脾气。现在我已经给他取了个名字:Bob。我是在看最喜欢的电视剧《双峰》(Twin Peaks)时想到的这个名字。剧里有一个角色,名叫杀手 Bob。他实际上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类似有双重人格的角色。上一分钟,杀手 Bob 还是一个正常、理智的家伙;下一分钟,他就有可能变得疯狂、失去控制。这只公猫的脾气有一点像他。当他高兴且得到满足的时候,就是你所见过的最文静、最乖巧的猫;但是当情绪不好时,他又会变成一个绝对的“疯子”,在屋子里四处狂奔。一天晚上,贝尔来看我,我和她谈起了这些想法。

在许多方面,Bob 和我都有相似之处。

自从我流落街头艰难谋生,人们就开始对我的过往倍感兴趣。他们会问,你到底是如何沦落至此的,当然,有些人询问得很专业。和我交谈过的社工、心理学家和警察有数十人,他们给我做测试,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然,也有普通人这样问我。

当天晚上,我不得不把他独自留在家里,一个人背着吉他去了科芬公园。现在我有两张嘴要养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人们总是想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如何堕落至此的。我觉得这有一部分原因是“若非上帝眷顾,我亦如此”,每个人都有堕落的可能。但我敢肯定,我的故事会让他们对自己生活的感觉好很多。他们会想:“好吧,我可能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很糟糕,但是还有更糟糕的。至少,我还不像那个可怜的家伙。”

下午,我去附近的宠物商店给他买了猫粮,够他吃几个星期。另外,治疗中心给了我一份科学配方猫粮的试吃包,我喂他的时候,他很爱吃,所以我又买了一大袋。除此之外,我还买了一个猫食盆。这些总共花了我 9 英镑,这已经是我手头的最后一点钱了。

有很多人像我这样流落街头,原因多种多样,但往往都有很多相似点。毒品和酒精通常是这类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在大量糟糕的例证中,致使他们流浪街头的最终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他们的孩童时期和家庭关系上。这些也确实都在我身上有所体现。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照顾他的责任感让我心里充满了能量。我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我要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努力为其他人着想,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我的童年可以说是居无定所,因为我一直奔波在英国和澳大利亚之间。我出生在英国的萨里,在 3 岁的时候搬到了墨尔本。那时我的父母离婚了,父亲留在萨里,母亲则彻底抛开了家中的不快,在墨尔本的兰克施乐公司(Rank Xerox)找到了一份销售工作,那是一家大型复印公司。她在那里干得很出色,是公司里最顶尖的女销售员之一。

这是实话,直到他康复为止,至少半个月内我是没法摆脱他了。没有其他人能保证他按时吃药,而且为了防止伤口感染,我不能让他回到街上去。

但是,我的妈妈喜欢四处旅行,两年内我们从墨尔本搬到了澳大利亚西部,在那里住了三四年,一直到我 9 岁左右才离开。在澳大利亚的时光非常美好。我们住在一排单层的大房子里,每一户后面都有个大花园。我有着一个小男孩梦想的足够广阔的活动空间,可以做游戏并探索这个世界,我喜欢澳大利亚的风景。但问题是,我在这里没有任何朋友。

当我们走出大门,准备一起长途跋涉回家的时候,我对小猫说:“看起来,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被拴在一根绳上了。”

我感到自己难以融入学校,我想这是因为我们总是不停地搬家。当我 9 岁的时候,在澳大利亚安定下来的机会彻底泡汤了,我们搬回了英国霍舍姆附近的苏塞克斯郡。我很高兴重回英格兰,对那段时间也有着美好的回忆。但是,当我正要重新适应北半球生活的时候,我们又搬家了——12 岁那年,我们又回到了澳大利亚西部。

这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是一天的收入。但是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不能让我的新朋友失望。

我们定居在一个名为奎因岩的地方。我想,我身上的很多问题就是那时开始萌发的。在这些漂泊的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居住过。我的母亲一直在买房子和卖房子,一直在搬家。我从来没有家的感觉,也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很长时间。当时,我们就像流浪的吉普赛人一样。

我递过 30 英镑现金,再拿回找的零钱。

我不是心理学家,但这些年也着实见过了不少心理学家,与他们分享我的经历,所以对心理知识有了一些了解。毋庸置疑,我们搬家的频率太高,这对成长中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使得我很难融入群体。在学校里交朋友很难,因为我总是过于努力表现自己。我急于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我还是个孩子时,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会带来相反的结果:在我就读过的每所学校里,我最终都会被人欺负。在奎因岩时,这种情况尤其恶劣。

“是的,亲爱的。”护士说。她同情地看着我,却又没留什么回转余地。

我的英国口音和讨好别人的态度总让自己很显眼,容易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有一天,大家决定用石头砸我。从字面上就能看出,这里之所以叫奎因岩是有缘由的。在当地,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非常优质的大块石灰石。这些东西很适合用来砸像我这样的小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被人追着用石块砸,造成了脑震荡。

“22 英镑?真的吗?”要知道,我身上总共只有 30 英镑。

当时,我和继父尼克的关系一点也不融洽,这也让我的情况毫无改善。在当时的我看来,他是个十足的蠢货,我称他为“蠢货尼克”。我妈妈是在霍舍姆做志愿警察时认识他的,之后他便跟着我们搬到了澳大利亚。

我的心往下一沉。

在我十岁多的时候,我们始终居无定所。这通常跟妈妈的商业冒险息息相关。她曾是个非常成功的女性。在一段时间里,她做电话推销的培训视频,赚了不少钱。之后,她又创办了女性杂志《都市女性》(City Woman),赔了不少钱。有时候,我们有很多钱,但有时候,我们又一贫如洗。不过贫穷的时间都不长,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商人。

“请付 22 英镑,亲爱的。”她说。

15 岁左右时,我实在厌恶在学校里一直受人欺负,于是辍学了。当时我也不想和尼克好好相处。而且,那时我很有主意。

她核对了药物信息,开出一张账单。

我变成了一个小混混,总是很晚才回家,跟妈妈对着干,藐视任何权威,丝毫不考虑后果。很快我就学会了一身惹麻烦的本事,这一点到现在也没完全改掉。

“他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她说,“我母亲以前也有一只姜黄色的猫。那是她最好的伙伴,脾气非常好,经常坐在她脚边观察其他人在做什么。哪怕是炸弹爆炸,他也不会离开我母亲。”

可以预见的是,我染上了毒瘾。最初,我吸胶毒,当时可能是想逃避现实吧。我没有真的上瘾,只是看其他孩子在吸,于是自己试过几次。但吸毒就是这样开始的。我从麻醉药物和甲苯吸起,这是一种指甲油和胶水里常见的工业溶剂。事情都是有关联的,每件事都是导致整体变化的一部分因素,一件事会引发另一件事,环环相扣。我那时总是很生气,觉得自己没有出现最有效的改观。

穿白大褂的护士明显友善许多。

人们总说“7 岁看老”。我不确定当我 7 岁的时候,你们就能够预见我的未来,但是你肯定已经能猜到,当我 17 岁的时候,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几分钟后,我们结束了这次就诊。离开兽医的诊室后,我去药房递上了处方。

妈妈尽了最大努力帮我戒除毒瘾。她意识到了我的所作所为将会带来的后果,如果不能及时摆脱这个坏习惯,我会陷入更糟糕的情况中。她做了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她检查我的口袋,试图从中找到毒品,甚至有几次把我锁在卧室里。但是家里的锁中间都有锁钮,我很快就学会了用发卡开锁。锁一弹开,我就自由了。她管不住我,任何人都管不住我。我们的争执越来越多,我惹的事也越来越大。妈妈甚至带我去看过精神科医生。他们诊断我患有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症、注意力欠缺多动症等。当然,我觉得这些都是胡说八道。我只是一个堕落的青少年,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高明。现在看来,妈妈那时一定非常为我担心。她觉得无能为力,不知道我会出什么事。但我丝毫不关心其他人的感受,听不进任何意见。

但兽医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在电脑上输入病历记录,然后打印了一张处方。我们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等待处理完毕后被推出门去,换下一个病人进来。这不是个人的错,而是体制问题。

有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异常恶劣,于是我搬去了教会慈善机构提供的宿舍。我住在那里也是混日子,嗑点药,弹弹吉他。当然,也不一定遵从这个顺序。

“有机会的话,就给他植入一枚芯片吧。”兽医建议道,“而且我认为他应该尽快做绝育手术。”他边说边递给我一本宣传册,上面刊登着免费为流浪猫狗做绝育手术的项目广告。考虑到这只猫在房间里又撕又扯,精力极其充沛,我点头对此表示同意。“这是个好主意。”我笑着说,希望他能追问一句“为什么”。

18 岁生日时,我要求回到伦敦,跟同父异母的姐姐住在一起。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上一任妻子。从那时开始,我的一切都在走下坡路。

兽医还检查看他有没有被植入微芯片。答案是没有,这使我再次怀疑他也许是一只流浪猫。

那时,我看起来就像其他将要步入社会的普通青少年一样。妈妈开车送我到机场,我在红灯处跳下车,在她脸颊上轻吻一下,然后挥手再见。我们都以为我只会去 6 个月左右。原本是这样计划的:我会在英国待 6 个月,与姐姐一起生活,同时追寻自己伟大的音乐家之梦。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我一边忍着心底的怒气,心想“我知道”,一边盯着他开完药方。

起初,我住在伦敦南部的姐姐家。我的姐夫对此没什么好气。正如我所说,那时的我是个打扮成哥特风格的叛逆少年,可以说非常招人讨厌,而且不能帮家里分担账单。

“但是你需要给他开些药预防一下。对小猫来说,跳蚤确实是一个麻烦。”他说道。

在澳大利亚的时候,我曾在 IT 公司卖手机,但回到英国后却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开始,我找到了一份酒保的工作。但我的相貌不达标,他们用我填补了 1997 年圣诞节人手紧缺的空当后,就解雇了我。雪上加霜的是,他们给失业救济办公室写了封信,说我是主动辞职的,这就意味着,我虽然出生在英格兰,却无法拿到自己应得的救济款。

我觉得,这是个检查跳蚤的好机会。于是,兽医快速查看了一下猫的毛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之后,我在姐夫的房子里就变得更不受欢迎了。最终,我的姐姐和姐夫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不得不联系我的父亲,并且去看望了他几次,但很明显,我们过不到一块儿。我们几乎不了解对方,所以根本没办法住在一起。我开始睡在朋友家的地板上或沙发上,活得像个流浪汉,拖着睡袋从这一家睡到那一家。直到后来没法再住在朋友家,只能搬到了大街上。

“两周内如果情况还没有好转的话,再来看看。”

从这时起,我的处境一落千丈。

兽医感觉到了猫的疼痛,开了一些小剂量的止痛药,接着告诉我他还会开足够两周疗程的猫用抗生素。

“好的,我们来看看。”他说。

睡在伦敦大街上让人失去了一切,包括你的尊严、你的身份,真的。最糟糕的是,它还剥夺了人们对你的看法。人们一旦发现你睡在大街上,就不会把你当人看待。没有人愿意和你扯上关系。很快,你在这个世界上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曾经找到了一份厨房搬运工的工作,但是当他们发现我无家可归之后,就解雇了我,即使我在工作上什么都没有做错。当你沦落街头时,真的找不到任何翻身的机会。

我告诉他在公寓走廊发现这只猫的经过,并给他指了指猫后腿上的那块脓肿。

当时唯一可能拯救我自己的办法就是回到澳大利亚。我有一张返程机票,但是在航班起飞的前两周,我弄丢了护照。我没有任何纸质证件,也没有钱去办一个新的护照。回到澳大利亚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在某种程度上,我自己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知道他只是例行公事,但我很想说:“如果我知道就不会来这儿了。”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哪儿不舒服?”他问。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我的生活被酒精、轻度犯罪和无望所笼罩,更绝望的是,我开始吸食海洛因了。

兽医是个中年男人,一副看透一切的厌世表情——你在很多人脸上都能看到这种表情。也许是门外躁动的氛围所致,他似乎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我一开始吸食它只是为了在街上睡个好觉。它可以让我变得飘飘欲仙,感受不到寒冷和孤独。但不幸的是,它也牢牢掌控了我的精神。到 1998 年时,我已经完全依赖海洛因了。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在不知不觉中死掉,但说实话,我没有办法摆脱它。

终于,护士叫到我:“波文先生,你现在可以去见兽医了。”

在那段时间里,我从未想过跟家人联系。我从人间蒸发了,但我自己并不在意,因为我当时只顾着挣扎活命。现在回头去看,我能想象到他们那时肯定也很不放心、担惊受怕。

狗狗一只接一只地被带进诊疗室,每次护士出现时,我都以为轮到我们了,但结果都会失望。我们等了足足四个半小时。

来到伦敦一年后,也就是流浪街头大约 9 个月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消失引起了家人怎样的担忧。

小猫一会儿坐在我的膝盖上,一会儿坐在我的肩上。他有一点儿紧张,但我不会责怪他,因为候诊室里的绝大多数狗都在朝他狂吠。还有一两只企图靠近他,但都被牵引绳紧紧拉住了。

我已经很久没和父亲通电话了,上次通话还是我刚到伦敦的时候。圣诞节到了,我打算给他打个电话。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继母接了电话。父亲拒绝接听,我拿着听筒等了好几分钟,而他在那边怒不可遏地发脾气。

英国号称是“动物友爱之邦”,但在这里可看不到什么爱。一些人对待宠物的方式让我感到恶心。

“你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他终于平复了心情,拿起听筒对我吼道。

一进入治疗中心,就如同踏进了地狱的大门,屋内爆满,大部分都是愤怒的狗狗和它们火气同样大的主人。多数人都是剃着平头、文着激进文身的小伙子。而七成的狗狗都是斯塔福郡斗牛犬,它们显然是和其他狗打架受伤了,这也许是因为人类的“娱乐活动”。

我可怜巴巴地解释了一番,但他依然冲我怒吼。

“来吧,我抱着你。”我说,一手抱着他,一手拎着回收箱。他很快便爬到我的肩膀上坐好了。我让他一直待在那儿,自己则拿着空箱子,一路走到了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治疗中心。

他告诉我,妈妈为了得知我的下落,绝望到给他打电话。这说明她真的非常担心,要知道他们俩几乎不讲话。他吼了我足足 5 分钟。我现在明白了,他只是在发泄自己愤怒担心的情绪。他可能认为我已经死了,在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快死了。

鉴于他的腿伤很严重,我知道他走不了 90 分钟的路程,因此决定把他装在一个绿色的回收箱里带过去。这样做并不理想,但我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替代品。刚要动身时,我发现他明显不喜欢被装在箱子里。他不停地用爪子抓挠箱子的边沿,试图爬出来。最终,我放弃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最后我被一家救助无家可归者的慈善机构收留了,开始住在不同的收容所里。其中有一家名叫“连接”的收容所,就在圣马丁街上,有段时间我就在附近的市场里露宿。

第二天闹铃响得很早,我起来给他准备了一碗捣碎的饼干拌金枪鱼。这又是阴沉的一天,但我知道这不是懒惰的借口。

我在弱势人群居住清单上做了登记,这使我有资格优先获得庇护住所。但问题是,在接下来最美好的十年时光里,我都住在可怕的青年旅社、提供早餐的民宿和各种各样的房子里,跟瘾君子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偷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我只能在睡觉的时候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衣服下面。当时生存是我唯一考虑的事情。

我决定带他去看兽医。我知道自己之前的临时处理不足以使他的伤口真正愈合。而且,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其他潜在的疾病。我不想冒着错过最佳治疗期的风险苦等,于是决定第二天早晨带他去附近的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治疗中心,就在七姊妹路的那一头,通向芬斯伯里公园的地方。

那时我快 30 岁了,毒瘾变得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不得不接受戒毒康复治疗。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努力走上正轨,接受药物康复治疗。有那么一阵子,每天去药房、隔周坐车去卡姆登的戒毒治疗中心变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这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动作。每天精神恍惚地起床出门,做完一件事再做另一件事,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老实说,我那时经常有这种感受。

星期天晚上跟他一起待在公寓里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虽然我对他的照料并不一定能使他康复,但我决不会放任不管。

我也接受了心理辅导,不断向心理医生谈及自己的习惯、如何染上毒瘾,以及准备怎么戒掉。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怀念那只小猫,尤其是看到白猫的时候。那个周末,我在跟这只姜黄色的公猫玩耍时,那只小猫的样子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这只姜黄色猫的皮毛状况也很糟糕,有好几块斑驳的毛发。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或许会跟那只白色小猫遭遇相同的事情。

给药物依赖找个借口非常容易,但我知道自己染上毒瘾是因为孤独,就这么简单而纯粹。我总是孤身一人,而海洛因有麻醉效果,能让我忘记自己没有家人和朋友。在别人眼中,我孤身一人、古怪难测,海洛因就是我的朋友。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一点。那只小猫的毛是如此浓密,以至于皮肤因为跳蚤而溃烂了都没人发现。跳蚤是一种寄生虫,它们以其他生物的血为养料过活。这些跳蚤几乎吸干了那只可怜小猫的血。当我们发现异样时,已经太晚了。妈妈带它去看兽医,但医生也无力回天。它身上有多处感染,还有其他疾病。与我们一起生活还不到几周,小猫就死了。我当时只有五六岁,非常伤心,我母亲也很难过。

但是在内心深处,我知道只要再吸几年,这玩意儿就会要我的命。我逐渐用美沙酮代替海洛因,这是一种人工制造的专业药物,效果类似鸦片,常常在戒毒治疗中替代吗啡和海洛因。在 2007 年春天,我的戒毒疗程进入最后阶段,我已经可以从毒瘾中出来了。

我在英格兰和澳大利亚长大。当我们住在澳大利亚西部一个叫克雷吉的地方时,曾养过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的白色小猫。我记不清它从哪里来,也许是从当地农夫那里要来的。但无论它来自哪里,那一定是一个糟糕的家。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收养它之前,它都没有接受过兽医的检查。那只可怜的小家伙身上长满了跳蚤。

在这个过程中,我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搬到位于托特纳姆的公寓。这是一栋普通的公寓楼,里面住的都是普通人,这让我有机会使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轨。

我从小和猫一起长大,所以觉得自己能大致理解它们。小时候,我家里养过几只暹罗猫,似乎在某段时间里还养过一只非常漂亮的玳瑁猫。与它们相关的记忆多数都是美好的,但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记忆最为阴暗。

为了付房租,我开始在科芬公园卖艺。尽管收入微薄,但是能够糊口,并可以付房租和水电费。与此同时,它也能帮我保持平静。我知道,这是命运的转折点,我必须把握住。如果我是一只猫的话,现在就处在自己的第九条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