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方面,他也像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首先,他让我有事可做,我仍然需要按时喂他吃东西——走进厨房,打开一袋食物并倒进碗里,这些事情能够让我忘记自己正在经历戒断症状。我觉得自己没法带他下楼去方便,但是当我放他出门时,他会匆忙离开,并在几分钟之内很快回来,似乎不想扔下我一个人。
他知道我的感觉很糟糕。有时候,我在打瞌睡,他就会爬到我身上,把脸紧贴着我,好像在说:“你还好吧,伙计?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这儿。”有时候他也会坐在我身边,咕噜咕噜叫着,用尾巴蹭蹭我,还会舔舔我的脸。每当我时梦时醒的时候,他都能让我清醒过来。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些了,比如第二天早晨,有几个小时我都感觉不错。Bob 和我玩了几个小时,我还看了一会儿书,虽然这很困难,但能够让我转移注意力。我读了一本很棒的纪实类书籍,讲的是一个海军陆战队士兵在阿富汗救下几条狗的故事。思考其他人的生活中会发生什么,这种感觉很不错。
我曾经很好奇,我和 Bob 之间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心电感应。有时他好像真的能懂我的想法,此时就是这样。他知道我需要他,因此一直待在我身边,在我逗他的时候依偎过来,我难受驱赶他的时候则保持距离。
但是到了第二天下午,戒断症状变得难以忍受了,最糟糕的是身体开始失控。医生提醒过我会出现发抖的症状,这也叫作“多动腿综合征”。这其实是件非常难受的事,我感到自己浑身抽筋,根本无法安静地坐在那里。症状出现时,我的腿会不受控制地突然踢出去,诸如此类。我的这些举动让 Bob 焦虑不安,他用一种奇怪的、斜眼的表情看着我,但是并没有抛弃我,而是紧靠在我旁边。
我迫切需要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而 Bob 就是我的救星。
当天晚上的情况最糟糕。我看不了电视,因为光线和声音会让我头痛。但如果置身黑暗,我的脑袋又会高速运转,充满各种各样让人抓狂的东西。上一分钟我的身体还火烧火燎,就好像置身火炉一样,下一分钟又觉得冰冷刺骨,满身的大汗好像突然间冻住了一样,并且会猛然发起抖来。因此,我不得不把自己裹起来,但又会再次感觉火烧火燎,自始至终,我的腿都在抖个不停。这是一个可怕的阶段。
时间渐渐失去了意义,第二天早晨,我头痛欲裂,就像是偏头痛发作。我发现自己很难适应任何光线和声音。我试图待在黑暗中,但是随后又开始产生幻觉,然后再努力从中恢复过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挣扎中我偶尔会清醒过来。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很难戒除毒瘾,因为这既是一种生理瘾,也是一种心理瘾。脑海中的斗争实力其实相去甚远,上瘾的力量绝对要比各种试图戒断的力量大得多。
几年前,我从吸食海洛因转向服用美沙酮的感觉没这么糟糕,而这次是全然不同的经历。
另一方面,我能清楚地看到毒品在这十年中对我做了些什么。我能看到曾经睡过的小巷子和地下通道(有时甚至能闻到那种味道)、那些我为躲避现实而住的旅馆,以及我为了吸一口以挺过接下来的 12 个小时而做过的可怕事情。我看见了毒瘾是如何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具体内容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做了好几个试图吸食海洛因的梦,但是每次到最后一刻都没能如愿:不是没能把针头扎进血管,就是还没等吸到就被警察逮捕了。这真的很奇怪,我的身体注意到平时每 12 个小时服用一次的东西被切断了,但潜意识在游说我最好再吸一次。我的脑海深处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还出现了一些诡异离奇的想法。比如我突然想,如果醒来时失忆就好了,这样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我的痛苦在于自己的身体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知道怎样可以缓解。我从不否认自己有软弱的时候,我也幻想过吸一口。但我坚持将这些想法抹去了。我有机会扳回一局,也许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必须坚持住,必须忍受所有这些症状:腹泻、痉挛、呕吐、头痛和冷热交替。
在我服用完最后一剂美沙酮 24 小时后,戒断症状发作了。8 小时后,我流汗不止,焦躁不安。当时是半夜,而我早就应该睡熟了。我打了几个盹,但是觉得自己一直都没睡着。这种状态很诡异,我做了很多梦,准确地说我出现了很多幻觉。
我所经历的 48 小时感觉比他要糟糕十倍。
第二天晚上似乎永无尽头,每次抬头去看表,我都会觉得时间好像在倒流。黑夜似乎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黑暗,而不是即将迎来清晨的曙光,这真可怕。
说到对戒断症状的描绘,电影《猜火车》(Trainspotting)应该是最出名的。影片中伊万·麦克格雷格(Ewan McGregor)饰演的雷登决定戒掉自己的海洛因毒瘾。他准备了几天的食物和水,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挺着,经历了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身心折磨,出现了抽搐发抖、产生幻觉、恶心呕吐等一系列症状。看过电影的人应该多少都记得他爬向马桶的场景。
但是我有秘密武器——Bob。有一段时间,我只是尽可能静静地躺着,试图将世界拒之门外。突然,我感到 Bob 抓了抓我的腿,爪子重重地戳进我的皮肤,很疼。
美沙酮的药效能持续 20 小时,因此第一天很容易就过去了。Bob 和我玩了很长时间,还出去散了会儿步,顺便方便了一下。我用一台老掉牙的游戏机玩第一代的《光晕 2》(Halo 2)游戏。至此为止一切风平浪静,但我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Bob,你在干什么?”我大叫一声,他被吓得跳了起来。但我马上就感到很愧疚。
Bob 只是在为我如此安静而担心,想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他在为我担心。
午餐时间,我们坐在电视机前,一起吃着点心,等待着。
最终,一丝微弱的、朦胧的光线开始透过窗户射进来。终于到早晨了,我挣扎着下床看了下表,差不多快到 8 点了。戒毒中心 9 点钟开门,我再也等不了了。
当我回家后,他很高兴地迎接我。我手里拎着满满一袋食物,以便让我们能够度过接下来的两天。任何想摆脱毒瘾的人都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戒烟还是戒酒,最开始的 48 小时都是最难熬的。除了想办法来一剂,你脑子里根本没有别的东西。而应对的方法就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也是我要做的事,我真的很感激 Bob 陪我一起度过这段时光。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皮肤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珠,镜子里的倒影十分疲惫,头发潮湿而凌乱,但眼下没空管这些。我匆忙套上衣服直奔车站。
像往常一样,我没有带 Bob 来戒毒中心。我不喜欢让它来这里。即便我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这仍是我生命中不光彩的一页。
每天这个时候从托特纳姆坐公共汽车去卡姆登都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今天似乎更加痛苦,每个交通灯都是红的,每条路都排着长长的车队,这简直就是一条通向地狱的路。
我知道这个过程会让我的生活更加艰难,但和以前不同,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我有 Bob。
我坐在车上感受着巨大的温差,时而冒汗,时而发抖。四肢偶尔还会抽搐,不过已经不像半夜那样严重了。人们都在看着我,好像我是疯子一样。我看起来肯定是难以置信的糟糕,但我并不在意,我只想去戒毒中心。
虽然有一定难度,但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整个过程。我曾有加入匿名戒麻醉品者协会的机会,但我不喜欢其烦琐的程序。这种“准宗教”类的事我做不到。在那里你需要依仗某种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不是我的风格。
我到那儿时刚过 9 点,候诊室里已经半满了,有一两个人看起来跟我一样糟糕,或许他们也刚刚经历了同样难熬的 48 小时。
这样的日子糟透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从哪儿弄到钱多吸一点。几年前我还是海洛因重度上瘾者,现在已经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戒毒中心把我带入了生活的正轨。只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不想每天都去药房、每半个月都去戒毒中心。我要证明自己可以戒除毒瘾。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辅导员一走进诊室就问我:“嗨,詹姆斯,你感觉怎么样?”虽然他看我一眼就知道了,但我还是对他的关心十分感激。
这是人生中的一道曙光。我已经过了十年这样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光阴流逝。当你染上毒瘾之后,几分钟会变得像几小时,几小时会变得像几天。时间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你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该再吸一次,在那之前你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事。
“不太好。”我说。
事到如今,我有信心自己能做到,但与此同时我又担心自己撑不住,会去找一些让自己好受的东西。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必须做到,必须跨过这最后一道障碍。否则日子周而往复,一些都不会有所变化。
“嗯,你已经很好地挺过了两天。这是你迈出的一大步。”他笑着说。
辅导员对其中的风险做出了详尽的解释。戒掉美沙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这是很困难的。我的身体和精神方面都会出现戒断症状。我必须等到那些症状变得极其严重之后,才能回到戒毒中心领取丁丙诺啡。如果不这样做,我就有出现更严重戒断症状的风险,这是我不敢想象的。
他给我做了检查,我留下了一份尿样。然后,他给我吃了一些丁丙诺啡,并且潦草地写了一份新的处方,这次领的是丁丙诺啡。
在药房等待最后一剂处方药的时候,我的内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满脑子想的都是未来 48 小时会怎样。
他说:“这些药会让你感觉好很多。现在让我们开始逐步停用这些药——最终彻底摆脱吧。”
48 小时后我再来戒毒中心的时候,他们会给我一种名为丁丙诺啡的更温和的药物,以便戒除毒瘾。辅导员说这个过程就像飞机降落地面,我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他会慢慢为我降低用药量,最终彻底停用。按照他的说法,我会以缓慢的速度“着陆”,真希望这个过程平稳一些。
我在那里又坐了一会儿,以确保新药没有什么古怪的副作用。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觉得比从前感觉好了上千倍。回到托特纳姆后,我感觉整个人都彻底变了。这种感觉和服用美沙酮时完全不同,世界似乎变得更鲜活了,我能够更清晰地看到、听到、闻到周围的一切,色彩更加明亮,声音更加清脆。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感觉自己再次变得鲜活了。
这是我的最后一张美沙酮处方。美沙酮可以帮助我摆脱海洛因,但现在我将要降低用量,彻底摆脱它。
我中途停下来,给 Bob 买了两袋新口味的猫粮,还给他买了个小玩具——一只会吱吱叫的老鼠。
离我第一次提出戒掉美沙酮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每半个月都会来戒毒中心一次。我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辅导员和医生并不赞同。每次提到这件事,他们都会向后推延,却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终于,他们都同意我进行戒毒的最后一步了。
回到家中,我开始兴奋地对着他大叫。
“好的,我明白。希望我能挺过去。过两天再见。”我点头,准备起身离开诊疗室。
“我们成功了,伙计,我们成功了。”
“记住了,把这些药拿去吃,48 小时后再来,到那时戒断的症状应该已经出现了,”他紧盯着我说,“会很难受,但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会更难受。明白吗?”
那种成就感令人难以置信。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的健康状况和生活状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就好像有人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我的生活中一样。
毒瘾治疗中心的年轻医生表情十分严肃地在处方底部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我。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已经有猫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