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蓝答儿钩考严重打击了忽必烈势力,元人苏天爵所撰《元朝名臣事略》中描写得极有现场感:“虐焰熏天,多迫人于死。”据说被折磨而死的,就多达二十余人。
价值观分歧与权力之争相互缠绕,彼此牵拽,不必也无法分得太清楚。
阿蓝答儿非但没有对忽必烈的近臣侍从网开一面,金莲川幕府中人还成为钩考的重点追查对象。忽必烈甚至亲自掏钱,补上了一些欲加之罪的亏空。
两条罪状指向一致:忽必烈在中原的威望与势力已然对蒙哥造成了实质性威胁。
正当忽必烈窘迫无计之时,曾献韬晦之计和止杀之计的姚枢站了出来。姚枢劝解忽必烈:“大汗既是君主,也是哥哥;大王既是臣子,也是弟弟。这事没办法计较是非曲直,远离大汗本就容易遭受祸端。当务之急,是主动将王妃和世子送到喀拉和林,作久居的打算,如此大汗对您的猜疑也就烟消云散了。”
对于权力斗争的诉求,保守派一方似乎也没有过多掩饰。阿蓝答儿找出了忽必烈的两条罪状:一是“中土诸侯民庶翕然归心”,二是“王府诸臣擅权为奸利事”。
依姚枢之谋,忽必烈两次向蒙哥请求觐见。蒙哥汗七年(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十二月,在得到蒙哥的允准后,忽必烈即飞驰而至蒙哥身边。
“阿蓝答儿钩考”的考量可能大于所谓的“汉法派”与“保守派”之争,未必是蒙哥特别针对忽必烈之举。有西方学者指出,蒙哥即位后推行“集权化”改革,将诸王在封地的部分行政权力收归中央,“旨在确保对外战争必需的资源以及中央—地方机构的效率和忠诚。对忽必烈漠南势力的清算,也可以算作其中的一环,意在打压后者愈来愈强烈的‘自治’倾向”。
兄弟二人的见面场景极为温情脉脉,大概是先开怀畅饮,继而抱头痛哭,依《元史·姚枢传》的说法是“皆泣下”。据说忽必烈还未及辩白,蒙哥就下令停止钩考,撤销钩考局。
但蒙哥与忽必烈的矛盾很可能不仅仅局限于价值观层面,也附有鲜明的权力斗争色彩。《元史·赵良弼传》就是这样解释事件起因的:“阿蓝答儿当国,惮世祖(忽必烈)英武,谗于宪宗。”
乍一看,这似乎是一个略显俗套的大团圆结局:蒙哥中了奸人的离间计,兄弟阋墙,但与弟弟忽必烈相见后,血脉亲情瞬间压倒了权谋计算,兄弟和好如初。
蒙哥于价值观上是站在保守派一边的。据《元史·宪宗本纪》,蒙哥“性喜畋猎,自谓遵祖宗之法,不蹈袭他国所为”,是一个蒙古本位主义者。
但现实政治远非如此单纯,蒙哥也远非感情用事之人。真实的情形是,蒙哥的确撤销了钩考局,但也罢去了忽必烈总领漠南的军政大权。忽必烈羁留漠北,实际上沦为丧失实权的闲散王爷。
所谓“得中土心”,按照国内历史学界的主流看法,持蒙古本位主义的“保守派”与倾向汉化的忽必烈势力积怨已久,“阿蓝答儿钩考”是保守派对以忽必烈为首的“汉法派”进行的一次彻底整肃,“实际上是要否定忽必烈用汉人治汉地的成绩,并彻底瓦解他的势力”。
蒙哥念及兄弟之情自然是真情流露,但实际作用也就止于不加罪。至于阿蓝答儿钩考的主要目标,即彻底消除忽必烈对汗权的威胁,蒙哥的政治理性又岂会为一次见面所动摇?
蒙哥汗七年(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春,蒙哥派遣亲信阿蓝答儿和刘太平等人,南下钩考忽必烈领地财赋,这也就是大蒙古国史上著名的“阿蓝答儿钩考”。所谓钩考,本是一个财政审计的中性概念,但此次蒙哥及其势力借此发难,却更像是一个借口。对此,《元史·姚枢传》用了八个字解释:“或谗王府得中土心。”
阿蓝答儿钩考是忽必烈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重大挫折,看起来,他将永久闲散下去,再也回不到金莲川。
从1251年到1257年,忽必烈与蒙哥的政治蜜月期持续了六年。
命运或许存在某种限定,但自由意志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