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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

王坚在余玠筑城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固了钓鱼城城防:南北面各建一条“一字城”至江边,凭恃“江险”以拒敌;在江边修筑水师码头,布置战船数百艘;在城内广凿水池深井,控井九十二眼,蓄水养鱼,确保城内无断水之虞;聚汉中巴蜀难民十数万之众,练兵屯田。王坚的底气在于:钓鱼城高度虽只有三百多米,但山势突兀,三面江水环绕,四周峭壁萦回;而山顶又平旷开阔,方圆四平方千米,据说有良田上千亩,恃垦田积粟之地利。至此,钓鱼城防线大功告成。

余玠去世后,王坚莅任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全权主持钓鱼城防务。从某种意义上,就巴蜀的对蒙防务而言,王坚是继孟珙和余玠之后的第三位薪尽火传者。

钓鱼城防线有两大极为突出的特点:其一,累经余玠与王坚两代经营,城池形成了“山城加江险”的交叉立体防线,而山地防御与水军都是宋军的比较优势;其二,钓鱼城无缺水断粮之忧,具备了长期坚守的作战能力。

王坚原为孟珙部将,跟随其入蜀。余玠出任蜀帅时,王坚留在四川,被任命为钓鱼城守将。

这是蒙哥与蒙古铁骑从未遇见的坚固城防。

蒙哥入蜀时,孟珙与余玠已先后含恨去世。但蒙哥无须感到庆幸,此时伫立在钓鱼城头的孤勇者,是先后追随过两位将星的王坚。

蒙哥汗九年(南宋开庆元年,1259年)初,蒙哥亲临钓鱼城下。他本想不战而取,曾遣使节入城招降,谁料王坚拒降也就罢了,还当众斩杀使者以示死战之决心。

孟珙卒,则宋无京湖。余玠卒,则宋无巴蜀。淳(祐)、宝(祐)之际,亡形已成,何必伯颜入临安,而后痛哭哉!

蒙哥震怒,决意强攻钓鱼城。

晚明复社领袖张溥读史时,痛心疾首于孟珙、余玠之死:

此次入蜀以来,蒙古人沿途已攻克了数十座山城,它们的坚固险要程度或许与钓鱼城差距不大,但最关键的是,这些山城的守军或接战不利后归降,或不战而降,蒙古人并没有碰上真正意义上的攻坚硬仗。

宋本不孤,而孤之者,猜疑之家法也。

从二月初到六月,蒙军围攻钓鱼城五个月而不克。可能是因为蒙哥坐镇,蒙古人此役各项准备做得极为充分,远不是指望什么单靠骑兵拔城,但不管是“凡攻城之具无不精备”,还是调来山地战专家史天泽及所部,蒙军还是顿足于坚城之下,反倒被王坚所部夜袭得手了几次。

王夫之在《宋论》中曾作惊世之语:

事实上,蒙哥也犹豫过,据《元史·宪宗本纪》记载,他曾在军前召集御前会议问计诸王众将是否继续:“酷暑将至,蒙军是否还应该坚持在四川作战?”

世无秦桧,但孟珙和余玠都遭遇了与岳飞类似的“莫须有”。可见,防范武将在南宋仍是一条须臾不可忘的祖宗家法,所谓“自毁长城”,更像是一种求仁得仁的制度惯性。

《元史·来阿八赤传》记载,争执不下时,有一名叫术速忽里的大臣进言,在四川留下五万人“命宿将守之”,蒙古大军主力“乘新集之锐,用降人为乡导,水陆东下”,下三峡,出荆楚,“与鄂州渡江诸军合势,如此则东南之事一举可定”。至于钓鱼城,“孤危无援,不降即走矣”。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术速忽里的战略说白了就是,不必强攻钓鱼城,派偏师继续牵制,主力从四川顺江而下直捣临安就得了。

被拒后,素有收复中原之志的孟珙心灰意冷,长叹称:“三十年收拾中原人,今志不克伸矣。”自此悒郁成疾,于淳祐六年(1246年)九月病逝于江陵,时年五十一岁。据《宋史·孟珙传》记载,当时“大星陨于境内,声如雷”。

术速忽里的建言,与麦克阿瑟在二战太平洋战场的“跳岛战术”(不与日军逐岛争夺,跳过防守坚固的岛屿)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一战略未必完全契合蒙宋战争的实际状况,所谓“东南之事一举可定”的妄语,可能也低估了南宋军队特别是水师的战斗力,但御前会议上的反对声音并未从军事逻辑出发,而是更多基于政治考量,坚持认为“攻城则功在顷刻”。

“珙忠君体国之念,可贯金石”,这是《宋史》给孟珙的评价。

蒙哥本来就对劳师强攻钓鱼城有些动摇了,但大汗亲征无功而返将是大蒙古国开国以来头一遭,在政治上的确难以交代,再加上众将的怂恿和煽惑,所谓的战略转变也就不了了之。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忽必烈在两淮战场上的进展也给蒙哥造成了竞争压力,使得蒙哥有进无退。

淳祐六年(1246年),先降宋继而叛宋降蒙的前金军将领范用吉暗中联络孟珙,有意反正。孟珙喜出望外,即刻奏报朝廷。谁料宋理宗驳回,除了忧虑招降纳叛会引发蒙古方面不满,以及猜疑金人来归的传统考量,提防孟珙势力膨胀可能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蒙哥此时当然不知道,他已丧失了最后一次扭转个人命运的机会。

同样枉死于朝廷猜忌的还有孟珙。

《元史·郝经传》记载,在忽必烈的幕府中,有一位大儒叫郝经,他一贯主张不要立即伐宋,应将精力放在“修德布惠,敦族简贤,绥怀远人……顺时而动,宋不足图也”,看起来似乎是有点儿迂腐。郝经得知蒙哥在四川“师久无功”,便写了一篇极有预见性的《东师议》呈送忽必烈,直指蒙哥将四川作为主攻方向是个战略黑洞,“以有限之力,冒无限之险”,忽必烈应当遣使劝说蒙哥尽快班师,“以全吾力,而图后举”;即使大汗不听,忽必烈也尽了臣弟的义务,“禀命不从,殿下之义尽”。

直到宝祐六年(1258年)十一月,迫于抗蒙局势与民间舆论,宋理宗方下诏追复余玠官职。

对于郝经的建议,忽必烈没有明确表态,更未出面劝谏蒙哥,原因很可能是,忽必烈刚刚侥幸复出,唯恐再次触怒汗兄。

余玠亡故后,“蜀之人莫不悲慕如失父母”。起初宋理宗为安抚民心,又是罢朝,又是追封,颇有极尽哀荣的意思。但到了第二年,宋理宗君臣便罗织七大罪状,污蔑余玠聚敛罔利、劳军困民,追夺余玠生前的官职称号,并抄没家产。他们安给余玠最荒唐的一条罪状是:给儿子取名“如孙”,为的是“生子当如孙仲谋”——有不臣之心。

蒙军攻蜀时,临安方面如坐针毡,以倾国之力大举援蜀。

余玠任蜀帅十年,功盖海内,引发了宋理宗与宰相谢方叔的疑忌与防备。宝祐元年(1253年)五月,宋理宗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以金牌密令召余玠还朝。五十六岁的余玠闻讯后,自度已失去宋理宗的信任,愤懑成疾,愈不自安,于同年七月暴卒。《宋史·余玠传》还记录了一条所谓的传闻:余玠可能是服毒自尽,“或谓仰药死”。

此时的四川制置使,即所谓的蜀帅,是蜀地世家大族子弟蒲择之,传说其先祖为诸葛亮的幕僚蒲元。为牵制蒙军攻略钓鱼城,蒲择之率军反攻成都,先胜后败,几乎全军尽没。

此时的南宋军界双星并峙:余玠作为蜀帅主持四川战区;一度暂摄四川与京湖(荆襄)两大战区的孟珙腾出手来,专力京湖战区,并受命随时接应增援余玠。

宋廷见蒲择之不堪大用,也清楚单凭四川本地的宋军已无力扭转战局,便果断大幅调整了军事部署。

可以说,南宋四川防线的主体便是余玠开创的“山城防御体系”,而钓鱼城则为该体系之枢纽。

宋廷任命时任两淮制置大使的贾似道为援蜀主帅,给了他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官职,全权负责长江中上游各战区的军队、物资统筹与调遣。一个大臣兼任如此之多的职务,有宋一代绝无仅有,可见贾似道的军政才干得到了宋理宗和南宋中枢的集体认可,绝非后世渲染的无能之辈。

以钓鱼城为始,作为蜀帅的余玠又依托方山地貌,接连修筑了十余座山城,其中以苍溪大获城、通江得汉城、金堂云顶城、果州青居城、蓬安运山城、泸州神臂城、合州钓鱼城、夔州白帝城等所谓“川中八柱”最为著名,“皆因山为垒,棋布星分,为诸郡治所,屯兵聚粮为必守计”。

不过,作为主帅的贾似道并未亲赴四川,真正率军援蜀的是被任命为四川制置副使的吕文德,这可能是两人定交之始。

城成则蜀赖以安,不成,玠独坐之,诸君无预也。

吕文德的援蜀方式是率舟师万艘溯江而上。尽管此前击败蒲择之的蒙军将领纽璘在长江中布置了两道水上防线,以浮桥层层堵截南宋水师,但吕文德的开局极为顺利,仅用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冲破堵截,于蒙哥汗九年(南宋开庆元年,1259年)六月初率军进入重庆。

对于“山城”这种军政创新,当时反对者甚多,喧然同辞,以为不可。余玠力排众议,坚称:

初战不利,蒙哥换掉了纽璘,令史天泽主持堵截南宋援军。在爆发于川江的水战中,史天泽在蒙哥的亲自督战下,以七十余艘战船对抗南宋之三百余艘,在数量的绝对劣势下却三战三捷,俘获战船百余艘,逼得离钓鱼城已近在咫尺的吕文德水师退守重庆,望江兴叹。

蜀口形胜之地莫若钓鱼山,请徙诸此,若任得其人,积粟以守之,贤于十万师远矣,巴蜀不足守也。

史天泽之所以能够以弱胜强,挫败在技术与数量上均强于己方的南宋水师,与他在此役中的战术创新有极大关系。据《元史·史天泽传》,史天泽“乃分军为两翼,跨江注射,亲率舟师顺流纵击”。战史专家李天鸣先生将蒙军这一新战术称作“水陆协同的三面夹击水战战法”,也就是“正面由战舰攻击敌方战舰,左右两岸的军队使用弩炮向敌方射击,并由骑兵予以掩护,以防宋军上岸攻击蒙军的弩炮步队”。

冉氏兄弟随即提出筑城于钓鱼山,将合州治所迁至钓鱼城:

吕文德功败垂成,但也以此役证明了自己的军事才华,一跃成为南宋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宋史·余玠传》记载,冉氏兄弟终日对坐不言,观察了余玠很久,为其气度所动,才向他献上了第一条建议:“今日西蜀的当务之急,就在于给合州找一座新的治所。”余玠喜不自胜,一跃而起,抓住冉氏兄弟的手:“这也是我的想法,但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蒙古人虽力挫南宋援军,但对于钓鱼城仍一筹莫展。

南宋淳祐二年(1242年),余玠从两淮任上转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也就是所谓的蜀帅。在四川,余玠征辟了两位军事工程奇才——来自播州(今贵州遵义)的冉琎、冉璞兄弟。

见久攻不下,蒙哥爱将汪德臣颇有些主辱臣死的意思,发狠说:“今乘舆所至,诸城风靡,独此旅拒,捐躯图报,正其时也。”

钓鱼城得名自建城地钓鱼山,北、西、南三面临江,矗立在嘉陵江、渠江、涪江交汇的半岛之上。钓鱼山是典型的“方山”地貌,即四周峭壁,山顶平坦,是天然的军事壁垒。

于是,这位名字酷似汉人但实则出自蒙古汪古部的骁将,便亲自率兵夜袭钓鱼城。双方相持不下时,汪德臣单骑进逼城下,大呼:“王坚,我来欲活汝一城军民,宜早降!”话还没说完,城上飞石击来,汪德臣负伤退兵。

距离重庆以北七十千米,矗立着一座被称作“钓鱼城”的山城堡垒。山城规模虽不大,却不仅是重庆的屏障,更是南宋守御巴蜀的第一防御要塞。

六月二十一日,汪德臣伤重不治。噩耗传来,蒙哥“拊髀叹腕,如失左右手”。

蒙哥自汉中入蜀,虽然宋军一路抵抗,数度依城苦守,堪称英勇,但蒙军的攻势总体上还是势如破竹。至1258年底,蒙军西路军仅用了两个多月时间,便已兵临南宋在四川的军政中心——重庆。

汪德臣伤重时,水土不服、不耐酷暑的蒙古人也遭遇“军中大疫”。据拉施特《史集》记载,蒙古军中出现了霍乱,随军的畏兀儿医生束手无策,蒙哥甚至下令“用酒来对付霍乱”。

蒙哥汗八年(南宋宝祐六年,1258年)夏,蒙哥驻跸六盘山,“聚天下兵”攻蜀。虽然拉施特的《史集》称蒙哥西路军有六十万人,实则只有四万人,算上已在四川境内的三万蒙古军,也不过七万人。

而此时的钓鱼城,虽被围攻近半年,但饮食充裕,士气正盛。为湮灭蒙古人速胜之妄念,南宋守军将两条各重三十斤的鲜鱼和百余张蒸面饼抛出城外,并在面饼中夹上纸条,上面戏谑写道:“尔北兵可烹鲜食饼,再守十年,亦不可得也。”

蒙古此次攻宋,战况最激烈的是蒙哥亲征的四川战场。

可能连宋人也没想到,钓鱼城保卫战很快便戛然而止。

陈朝臣服后,兀良合台方率南路军由广西方向攻宋。十一月中旬,正当南宋的广西防线濒临崩溃时,兀良合台突然率军撤回云南。据《元史·兀良合台传》,由于不习惯广西当地气候,当时大批蒙古军士染病,其中也包括兀良合台,故被迫撤军。可以明确的是,兀良合台的撤军与南宋的抵抗干系甚微。

七月二十一日,五十岁的蒙古大汗蒙哥驾崩。

蒙哥汗八年(南宋宝祐六年,1258年)夏,陈朝使臣赴四川面见蒙哥,正式向蒙古称臣。当时最令宋理宗寝食难安的是,有传言称陈朝将联蒙攻宋,所幸这并未成为现实。

关于蒙哥之死,数百年来,传说、谣言、史实互相缠绕,已难有定论。

身处蒙古和南宋两大强权夹缝中的安南陈朝,一面遣使向蒙古求和,一面遣使向南宋求援。当陈朝发现南宋自顾不暇、无力救援之后,便下决心归附蒙古。

最主流的说法有两种。

南路军的表现也低于预期。兀良合台甚至一开始都未直接攻宋,而是于蒙哥汗七年(1257年)岁末将其兵锋直指安南。当时统治安南的为陈朝,蒙古人在安南虽然只待了不到一个月便主动撤军,却令陈朝军队闻风丧胆。

其一是染疫说。据《元史·宪宗本纪》,自六月起,蒙哥即染病“不豫”,但《元史》也并未明确点出“不豫”与暴死的关系。最早提出染疫说的权威信源可能是拉施特的《史集》,认为当时正值盛夏,蒙古军中盛行疟疾,蒙哥亦染上,以致重病身亡。此外,拉施特还暗示蒙哥的病情恶化与其坚持饮酒有关。在《续资治通鉴》中,清人毕沅也持染疫说。

《史集》也在尽力说圆忽必烈先被撇开又统军出征的叙事,给出的解释是:忽必烈的腿伤好了,主动请缨为大汗分忧。

其二是击毙说。据万历《合州志》所引无名氏所著《钓鱼城记》,蒙哥为了解钓鱼城内蓄水情况,亲自登上瞭望楼远眺,“为炮风所震,因成疾”。所谓炮风,可能指蒙哥直接被石弹碎块击中,也可能只是石弹的余波,但还有一种微小的可能性是石弹中混杂有火药。

一个合理的猜测是,在那次所谓的重归旧好之后,蒙哥仍极为忌惮忽必烈在中原的影响力,尽力扼杀他再立战功的机会。但塔察儿东路军的灾难性表现改变了本来的历史轨迹。

除了炮风说,中箭说也流传甚广。南宋大诗人刘克庄有《蜀捷》一诗,内有“挞览果歼强弩下”一句,这至少说明中箭说为当时南宋文化精英所认可。据说钓鱼城旧址的石碑碑文中,还发现刻有蒙哥“中飞矢而死”的字样;《马可波罗行纪》中细节更多,称蒙哥是因腿膝中箭,伤重而死。

按照蒙哥的初衷,别说让忽必烈统率一路大军了,他就连随军出征的资格都没有。个中缘由,无论是《元史·宪宗本纪》还是《元史·世祖本纪》都没有提及。拉施特在《史集》中只是提到,蒙哥以忽必烈“脚痛”(痛风)为由,令其静休。有日本学者断定,在这一诡异的事件背后,“蒙哥与忽必烈之间有《元史》和《史集》都不能明说的秘密”。

还有一种较离奇的说法,记载在小亚美尼亚国王海屯一世赴蒙古的《海屯行纪》中,作者表示蒙哥的战船被宋军潜水者凿穿船底,蒙哥落水而死。

赋闲一年的忽必烈意外成为受益者,被蒙哥任命为新任东路军主帅。

最不靠谱的一种说法来自南宋内部。蒙哥汗九年(南宋开庆元年,1259年)二月底,蒙哥刚开始率军围攻钓鱼城,临安方面就收到一个来自前线的“特大喜讯”:蒙哥被南宋降将杨大渊用匕首刺杀,蒙古军队全线溃退,四川失地已收复,河南与山东的蒙古官员纷纷归顺。得此捷报,南宋君臣额手称庆,欢欣鼓舞,即刻发送公文通报各大战区。时任广南制置大使的李曾伯还在奏申中向宋理宗贺喜,以前秦苻坚和金国完颜亮败亡为例,称“此非人力,实天亡此胡也”,中华正朔,运在东南,皇天眷佑。

这次,蒙哥彻底失去了耐心,罢掉了塔察儿东路军主帅之职,召他赴四川从驾。

这个“捷报”自然荒诞不经,蒙哥并未遇刺,降将杨大渊也继续为蒙古效力,“捷报”乃宋理宗君臣南柯一梦而已。

蒙哥汗八年(1258年)春,为配合西路军入蜀,蒙哥又令塔察儿佯攻两淮,以牵制宋军主力援蜀。但到了十一月,塔察儿不仅进攻庐州(今安徽合肥)不克,反倒让宋军有机可乘,将塔察儿后方袭扰得风声鹤唳。

蒙古人更愿意宣告大汗染疫而死,似乎在尽可能地回避任何易引发“败亡”的联想,这有损大汗的军威与尊严;而宋人更愿意相信敌酋是战死,尽可能地将蒙哥之死与宋军的大捷勾连起来。一种死亡,各自解释而已。

蒙哥汗六年(1256年)秋,塔察儿率东路军南下,次年秋进抵荆襄一线。但塔察儿的表现却不孚众望,军纪甚差,全军上下忙于掳掠财物,再加上阴雨连绵,围攻多日而未取一城,只得被迫北撤。蒙哥闻讯后大怒,遣人痛斥塔察儿。

据以上引过的《钓鱼城记》,蒙哥曾留下遗言:

首先行动的是东路军和南路军。

我之婴疾,为此城也,不讳之后,若克此城,当赭城剖赤而尽诛之。

按照战前拟订的计划,三路大军将于南宋景定元年(1260年)正月会师潭州(今湖南长沙),而后顺江东下,直取临安。

这则遗言恐怕也未必可靠,多半也是为了交叉论证蒙哥死于宋军“炮风”。当然,即使蒙哥是间接死于钓鱼城,也够得上屠城了。无论如何,蒙哥驾崩后,蒙古大军随即便从钓鱼城退兵,主力北撤,也无从证明屠城一说了。但据《马可波罗行纪》,蒙古人北撤时,沿途杀掉了两万多宋人。

据波斯大史学家拉施特在《史集》中的说法,蒙军总数有近百万之多(西路军六十万,东路军三十万),这自然不能当真,三路蒙古军加起来也就十余万人。其中还不光是蒙古人,也有曾在忽必烈麾下的汉人世侯,如张柔和史天泽。

钓鱼城之战,可能为南宋续命至少十余年。在万历《合州志》中,合州籍明人邹智有恰到好处的后见之明:

蒙古大军兵分东、西、南三路。蒙哥亲领西路军,攻略川蜀,对上了南宋的川陕战区;成吉思汗幼弟嫡孙、蒙古东道诸王之首塔察儿(与攻破蔡州的蒙军主帅塔察儿同名)统率东路军,直趋荆襄,对峙南宋京湖战区;南路军主帅为留守云南大理国故地的兀良合台,目标直指南宋“柔软的下腹部”广西。

向使无钓鱼城,则无蜀久矣。无蜀,则无江南久矣。宋之宗社,岂待崖山而后亡哉。

蒙哥此次亲征的规模远超蒙古此前任何一次对宋军事行动:这不仅是蒙古帝国首次动用主力军团攻宋,还是首次明确将灭宋定为战略目标。

但钓鱼城英雄王坚并未得到宋廷善待。据《宋史·王安节传》,景定元年(1260年),王坚为贾似道所忌,被调离四川,于景定五年(1264年)郁郁而死,获谥“忠壮”。合州军民听闻王坚身故,立庙祀之,并建碑记其功,“坚以鱼台一柱支半壁”迄今犹存。

蒙哥汗七年(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正月,蒙哥正式下诏亲征南宋,大蒙古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对宋战争拉开帷幕。

钓鱼城之战的最大意义并不在于重挫了蒙军,而在于间接(或直接)造成了蒙哥之死。如若蒙哥不死,以当时蒙古人压倒性的军事优势,即使钓鱼城短期内拿不下来,顺江而下直取江南,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某种程度上,阿蓝答儿钩考也可以视作蒙哥亲征南宋的“前期准备工作”:只有解除了忽必烈总领漠南的军政大权,转由中枢直辖,蒙哥才能够更加自如地掌控对宋战争。

不过,蒙哥之死不仅仅是蒙宋战争范畴内的大事件,也是蒙古帝国的转折点,就全球而言,也是当时最重大的地缘政治事件。

除了提升自己在蒙古世界中的地位,蒙哥亲征的另一动因,是以战功压倒忽必烈在中原积累的巨大威望。

而受影响最大的人,恐怕就是身在鄂州前线的大汗亲弟忽必烈了。

蒙哥汗六年(南宋宝祐四年,1256年)春,也就是阿蓝答儿钩考前一年,蒙哥在蒙古腹地召开了忽里勒台大会,决意亲征南宋。蒙哥在会上发愿,希望像父兄们一样,建立伟大的战争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