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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战

及贞祐之初,小有侵掠,以至构难十年不解,一胜一负精锐皆尽,而两国俱敝。

此时金国事实上同时进行着三场战争。金大安二年(1210年),也就是蒙古攻金前一年,西夏遭蒙古进攻时,向金国求援被拒,特别是当时的金帝完颜永济(死于政变,被称作“卫绍王”)幸灾乐祸,放话称“敌人相攻,吾国之福,何患焉”,有事实盟友关系的两国由此反目成仇。蒙古退兵之后,西夏愤然出兵攻金作为报复,这场战争断断续续进行了十三年,《金史·西夏传》叹惋:

而今,金国又主动挑起了对宋战争。金蒙战争、金夏战争、金宋战争,金宣宗君臣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三线作战的凶险,但还是鬼迷心窍、不可抑制地一路滑向深渊。

但绝处逢生的金国刚缓过气来,第一件事竟是出兵伐宋。金贞祐五年(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四月,金宣宗下诏攻宋,西起大散关,东到淮水流域的漫长金宋边界线上。在蒙金战争中毫无招架之功的金军重拾英锐,发动了对南宋的全面进攻。

金国为何做出如此不智的决策?明面上的理由是南宋毁约,罢绝岁币。金人对南宋落井下石的愤懑无疑是真实的,但这仍然更像是一个宣战借口。

蒙古人战略重心的转移,给了奄奄一息的金国喘息之机,否则金国很可能在野狐岭之战后数年内亡国,而不是苟延残喘到1234年。

金人攻宋的真实考量是所谓的“北失南补”。失去中都和辽东以后,曾经人口多达五千万的金国的有效控制区实际上已经大幅缩水,约相当于当年北宋的北方地区,如果再考虑到红袄军此时在山东、河北如火如荼的攻势,金国政令真正可以通达的地区就只剩河南和陕西了。疆土缩水大半,“遂有南窥淮汉之谋”,简单说就是,金国想把蒙古人造成的损失从宋人那里找补回来。

那么,成吉思汗留给木华黎多少人用来对付金国呢?乍一看也不少,有十万人,但仔细端详,这十万人中正牌的蒙古军只有寥寥一万三千人,而其他都是汪古人、契丹人和汉人。

金国沦落到此等境地,其主流舆论对南宋还是不屑一顾,用当时金国内部的说法就是,“吾国兵较北诚不如,较南则制之有余力”。可以说,攻宋并不是金宣宗个人的昏招,而是金国朝野上下共同的“理性选择”。

而成吉思汗亲率的蒙古军主力则在灭西辽后,发动了世界史上著名的蒙古西征。其以十万以上的兵力,历时七年,一路打到了今天的阿富汗、伊朗、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腹地,征服了中亚最强大的国家花剌子模,连带消灭了对方的四十万大军。

但金人显然失算了。从金兴定元年(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到金正大元年(南宋嘉定十七年,1224年),金宣宗五度勒兵攻宋,除了空耗国力,并无大的斩获。《金史·完颜合达传》对此近乎疾首蹙额:

蒙古人在蒙金战争初期几乎所向披靡,金国旋踵而亡似乎已成定局。但就在此时,蒙军主力突然从蒙金前线撤走了。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八月,成吉思汗封木华黎为太师、国王,由其全权指挥攻金。

故宣宗南伐,士马折耗十不一存,虽攻陷淮上数州,徒使骄将悍卒恣其杀虏、饱其私欲而已。

这两派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偏颇。金国固然是南宋地理上的屏障,但以蒙古压倒性军事优势而言,金国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南宋“援金抗蒙”对金国国祚之延续并无实质性作用,不仅徒耗国力,而且可能激怒蒙古,促其灭宋;而对金断交绝币,最大的风险就如以上所说的:金人固然远非蒙古对手,但攻宋可能还是有余力的。

在战争中,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南宋“世家子弟”勇者留名。

另一派以淮西转运判官乔行简为首,主张不罢岁币援金抗蒙,“金,昔吾之雠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齿寒之辙可覆”,“遣使予币,可使为吾捍御”。还有人极有预见性地指出,若不予岁币,金人恐铤而走险,对宋开战。

嘉定十四年(1221年),金军南下进攻蕲州(今属湖北蕲春县),秦桧曾孙秦钜此时在蕲州任通判。《宋史·秦钜传》记载,秦钜与知州李诚之协力捍御,苦战月余,还是没有等来援兵。城破后,秦钜率部巷战,直至所部死伤殆尽,他退回官署自焚。发现起火的部下救出秦钜,秦钜大声叱责:“我为国死,汝辈可自求生。”言罢秦钜又重入火场。跟随他殉国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一派以理学名臣真德秀为代表,主张对金强硬,索性断交,罢停岁币,将这笔钱用来整军经武。一向持重的真德秀甚至提出乘金国疲敝之机,对金宣战收复失地,所谓“国家之于金虏,盖万世必报之雠……今天亡此胡,近在朝夕”。

秦钜之死,当得起“精忠报国”四个字。

金贞祐二年(南宋嘉定七年,1214年)五月,金宣宗完颜珣为避蒙古兵锋,下诏迁都南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仓皇辞庙之中,金国大有亡在旦夕之势。消息传来,惊愕失色的南宋中枢议论纷纭,大致分成了两派。

总体而言,金宣宗南伐,不仅是两败俱伤之举,更是一场烂仗。

余嵘虽未酬所愿,但还是掌握了大量蒙金战争的一手信息。是年十月,余嵘回到临安,就向宋宁宗赵扩奏报了此行收集的蒙金军情,敏锐地将蒙古比作崛兴之初的金人,认为金国“有旧辽灭亡之势”,建言宋宁宗即刻“备边自治”,以应付时局之变。

金末文人刘祁在《归潜志》中喟然长叹:

南宋使节余嵘在金国境内一路北行时,恰巧遇见了从前方溃退下来的金军败卒。余嵘见状继续北上,不仅想尽量接近双方战场打探军情,也欲寻机与蒙古人建立直接联系,但前行不久就被金人拦下了。金人强令其折回,以免宋使目睹金军“破败俘执”之惨状,有损国威。

南渡后,屡兴师伐宋,盖其意以河南、陕西狭隘,将取地南中。夫己所有不能保,而夺人所有,岂有是理?……避强欺弱,望其复振,难哉。

野狐岭之战后,蒙古骑兵长驱直入,直抵金国都城中都城下。

没错,自己的土地尚且守不住,还要去抢别人的,世上哪有这样的中兴道理?

蒙古大军在蒙金战争的第一阶段便取得了压倒性优势,在当年八月的野狐岭之战中大败金军,号称四十万大军的金军全军覆没。这一数字虽很可能被夸大了,但金国无疑在此役丧失了唯一一支可以机动使用的野战大兵团,《金史》评论野狐岭之战“识者谓金之亡,决于是役”,绝非夸大之语。

原本,南宋朝野还有不小的“援金抗蒙”的声音,金宣宗攻宋之后,这一派声音几乎销声匿迹。

“嘉定和议”签订仅三年后,也就是嘉定四年(金大安三年,1211年),成吉思汗亲自领军大举伐金,史称“蒙金战争”。

南宋和蒙古,正是在这一诡谲的历史气氛之下,渐行渐近。

至少在开禧北伐十年前,南宋中枢就从多个渠道收到了蒙古崛起侵扰金国的军情,这些情报虽内容不一,但主战派如获至宝,所谓“虏人困于鞑靼,而有危亡之形”(魏了翁语,见《答馆职策一道》)。韩侂胄下决心发动北伐的原因虽多,但蒙古扰金确是其中重要的一个诱因,以后见之明来看,韩侂胄的预见性并没有错,但有操之过急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