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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

文天祥得知张珏殉国,不胜悲痛,遂作诗悼念,题为《张制置珏第五十一》:

不久,元军追来,张珏被俘。押解大都途中,友人对张珏说:“公尽忠一世,以报所事,今至此,纵得不死,亦何以哉?”张珏殉国之志益坚,解下弓弦自缢于厕所,随从焚烧了他的尸身,用瓦罐葬于其自杀之地。

气敌万人将,独在天一隅。

张珏拒降,还想做最后一搏。《宋史·张珏传》记载,景炎三年(元至元十五年,1278年)二月,张珏率军从重庆突围,但为元军所败,被迫退回城内。此时城中粮尽,部将赵安写信劝张珏投降,张珏不从,赵安干脆就趁夜打开城门降元。张珏率军巷战,兵败不支前回府索要毒酒自尽,但左右随从将毒酒藏了起来。于是张珏乘小船载妻儿向东逃奔涪州,途中张珏万念俱灰,挥斧劈砍船身,欲沉舟自杀,船夫夺去斧头,抛入江中;张珏还想投江自杀,被家人拉住。

向使国不亡,功业竟何如。

李德辉致书劝降张珏:“汝之为臣,不亲于宋之子孙;合之为州,不大于宋之天下。宋室已把天下献给我朝,你还在穷乡僻壤坚持抵抗,自称忠于朝廷,不是很荒谬吗?过去你们不降,是因为皇帝尚在,耻于背负叛国恶名,因此合州军民拼死一搏;而今朝廷已降,你仍旧率部顽抗,必定有部下感到不满,甚至拿你的首级去邀功请赏。”

张珏守重庆时,将钓鱼城防务托付给了部将王立。但张珏殉国不到一年后,也就是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1279年)正月,王立以钓鱼城降元。以淳祐三年(1243年)春,余玠筑城于钓鱼山为起始计,钓鱼城屹立于抗蒙前线已三十六年之久,但终究还是降了。

四川元军虽遭重庆之败,但无论是兵力还是在川的控制范围,都要强于宋军。仅一年多后,元军便恢复元气,于至元十四年(南宋景炎二年,1277年)年底再度合围重庆。此时,张珏已离开钓鱼城,亲自镇守重庆。

因为蒙哥之死,钓鱼城被宋人及后世寄托了太多特殊的情感,视其为宋朝力挫蒙古帝国的英雄之城,也因此,钓鱼城的陷落,尤其是开城投降一事,数百年来都是历史的争论焦点。

川东之战由此变为了张珏与李德辉的对决。

据《元史·李德辉传》,王立早有降意,但与川东元军有深怨,担心投降后被杀,因此直接派密使到成都与李德辉接洽。李德辉顶住元军内部的压力,“吾为国活此民,岂计汝嫌怒为哉!”随后单人乘船直达钓鱼城下,呼王立出降,以一人之力平定钓鱼城。据说钓鱼城军民自王立以下,家家画李德辉的像以示尊崇。

张珏解围重庆一战,也是元军近年来罕有的大败。忽必烈随即做出机构调整,将东川行枢密院和西川行枢密院这两个互相重叠的机构合二为一,仅保留西川行枢密院;任命对四川战事有透彻观察的李德辉为西川行枢密院副使。

在这一叙事中,王立似乎也就是一个苟且偷生之辈,他投降单纯是为了保命,反衬出李德辉的大义凛然、奋不顾身。

张珏派人潜入泸州城内,密结内应。六月,宋军派部将赵安进攻泸州,里应外合,一举收复。围困重庆的元军,闻讯后撤围而去,重庆遂转危为安。得胜之后,张珏甚至在钓鱼城修建行宫,派人到东南沿海寻找二王,做好了在钓鱼城迎驾建政的准备,奈何派出的兵士一去不返。

这里有必要补充一处背景。因为大汗蒙哥之死,钓鱼城对蒙古人而言也是一座特别的城市。据万历《合州志》,蒙哥驾崩前曾有屠城遗言,“若克此城,当赭城剖赤,而尽诛之”。这一遗言真实性可疑,但在蒙古军人眼中,钓鱼城破后理应依照蒙古旧俗屠城,甚至可以视作忽必烈下诏平宋“不可嗜杀”的例外。也因此,据《元史·李德辉传》记载,川东元军对钓鱼城的态度始终强硬固执,甚至引起李德辉的不满,声称川东元军将钓鱼城“诬以尝抗跸先朝,利其剽夺,而快心于屠城也”。

李德辉刚结束视察,还未来得及向忽必烈复命,张珏已经抢先动手了。

有理由推断,王立之所以一开始在降元问题上有所拖延,可能正是因为担心被屠城;而最终答应降元,固然是得到了李德辉的某种承诺,固然是人皆惜命,但也有担心城破后被屠城的原因,后世所谓“公之宁屈一己为保全宋室遗民”。王立曾对部将有言:“某等荷国厚恩,当以死报。然其如数十万生灵何?”

四川战事不利,元军内部也在检讨,忽必烈遣金莲川幕府旧人李德辉入川调研。据《元史·李德辉传》,李德辉发现了驻川元军的两大失误:杀戮过多,民心生畏,宋人惧而不降,甚至有养寇自重的嫌疑;机构重叠,军政不一,相互推诿,“朝夕败矣,岂能成功哉”。

李德辉单舸赴会,破了这个屠城死局,但王立付出的代价是沦为声名狼藉的叛臣降将。宋末降臣俯拾皆是,除了刘整、吕文焕、范文虎、夏贵等人,一直坚守到临安降后三年的王立却可能是骂名最盛的一个,原因无他,谁让他守的是钓鱼城呢?

德祐二年(元至元十三年,1276年)正月,张珏派军偷袭与钓鱼城并称“川中八柱”的青居城(今四川南充南),将之一举拿下;二月,张珏派部将张万“以巨舰载精兵”突破元军重围,入援重庆。

钓鱼城只有像张巡、许远守睢阳一样,人与城偕亡,玉石俱焚,才符合南宋遗民与春秋大义的道德期待。

先是试探性的攻击。

关于王立降元,还有一处正史失载的细节。当年宋军收复泸州时,蒙军守将熊耳被击毙,其夫人被俘。王立与她投缘,或许就是因为其有姿色,将她收为义妹,但据说更可能是侍妾。当王立在战降两端左右为难时,这位可能是李德辉的异父妹的熊耳夫人站了出来,力劝王立找李德辉请降,这才帮王立下了最后决断。

伯颜大举攻宋时,元军在川兵力虽较宋军占优势,且包围了重庆,但忽必烈的战略重心并不在此,四川元军自行其是,这正给了张珏绝地反击的机会。

这则看上去充满各种巧合的逸事可能真有其事。乾隆年间,合州知州陈大文将钓鱼城“忠义祠”更名为“功德祠”,并将王立、熊耳夫人及李德辉加入合祀。他在《钓鱼城功德祠碑》中写道:

珏魁雄有谋,善用兵,出奇设伏,算无遗策。其治合州,士卒必练,器械必精,御部曲有法,虽奴隶有功必优赏之,有过虽至亲必罚不贷,故人人用命。

岂以鱼城为天险,合天下攻之不破邪?公之宁屈一己,为保全宋室遗民……挈此数十万生灵与之偕死,亦未始不可谓尽忠待宋……王、张二公,高风劲节,固与日月争光,山川共久。而李公德辉,王公立与熊耳夫人,实有再造之恩,亦应享民之祀。

景定四年(1263年),张珏被擢升为合州主将,也就是王坚此前之职。《宋史·张珏传》赞为:

光绪初年的合州知州华国英对陈大文的翻案大为不满,又将这三人移出了忠义祠,撰写了《重修钓鱼城忠义祠碑记》,怒斥“王立为宋之叛臣、元之降人,以之从祀,是为渎祀,神必不享”。

张珏本就崛起于钓鱼城。十八岁时,张珏在钓鱼城从军,战功累累,得到了一个“四川虓将”的名号。南宋开庆元年(1259年)蒙哥攻钓鱼城时,张珏与主将王坚“协力战守”,因力挫蒙哥而暴得大名。

1942年6月,郭沫若到钓鱼城访古,陈大文的碑文令他怒不可遏,当即题七律一首,诗末有“贰臣妖妇同祠宇,遗恨分明未可平”一句。贰臣妖妇,指的就是王立和熊耳夫人。

主持反攻的是刚刚上任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的张珏。此时,四川境内只有重庆、涪州(今重庆涪陵区)、夔州(今重庆奉节县)、合州钓鱼城等几座川东孤城仍奉赵宋正朔。由于重庆陷入重围,张珏无法入城,只能坐镇钓鱼城。

这些人可能都忘记了,钓鱼城失陷次月,即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1279年)二月,崖山海战开打,南宋进入最后的时刻,除了崖山,没有哪里比钓鱼城坚持得更久。

益王赵昰称帝时,四川宋军正在酝酿一次规模空前的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