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此国之人非战士,仅知沉湎于女色之中,而其国王尤甚。
赵禥的好色盛名甚至传到了马可·波罗耳中:
咸淳元年(1265年)三月,宋理宗刚刚下葬,赵禥登基未满半年,贾似道就上章辞相,径直回到其在绍兴府的私宅。据南宋笔记《咸淳遗事》,赵禥惊慌失措,于一月内多次御笔宣召贾似道回京,好话说尽,连“予夜不安枕,未明求衣,专俟师相归,处分万几之事”这种讨好话都说得出来。最后,皇帝的父亲、已改封福王的赵与芮都亲自上门游说,经数次往还,才最终说动贾相回朝。贾似道这番折腾收获颇丰,回朝时被拜为太师,进封魏国公。
帝自为太子,以好内闻;既立,耽于酒色。故事,嫔妾进御,晨诣閤门谢恩,主者书其月日。及帝之初,一日谢恩者三十余人。
《宋史·贾似道传》的辞相版本更为厚黑,“甫葬理宗,即弃官去,使吕文德报北兵攻下沱急,朝中大骇,帝与太后手为诏起之”,认定贾似道表面辞官,内里挑唆吕文德谎报军情,实为阴谋要君之举。
宋度宗的政治才具逊于业已平庸的宋理宗,对贾似道的依赖也甚于伯父。自入东宫始,赵禥的兴趣点就在醇酒、美人之上,传言“度宗在宫中,尝以壶酒自随,尽日不醉”。据《续资治通鉴·宋纪》,他继位后甚至有一日临幸三十余妃嫔的记录:
不到一年,咸淳二年(1266年)正月,贾似道又故技重演,第二次向宋度宗辞相。情急之下,宋度宗竟不顾君臣名分,“涕泣拜留之”。《宋史·江万里传》记载,参知政事江万里见状急忙用身体扶住作拜姿的皇帝,说:“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复言去。”贾似道当时也蒙了,退朝后向江万里道谢:“微公,似道几为千古罪人。”实则对他深为忌恨。
这也可见,宋理宗对贾似道的倚重,并非仅仅因为贾似道的军功,以及自身习惯性的懒政,也在于贾似道对帝王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人核心利益之鼎力撑持,不似主流士大夫那样动辄拿出“社稷为重君为轻”来劝谏规训。
又一年后,咸淳三年(1267年)二月,贾似道第三次向宋度宗请求告老还乡。据《宋史·贾似道传》,在宋度宗的催促下,大臣、侍从每天来贾府挽留四五次,中使更是上门十余回;为了防止贾相不辞而别,他们甚至每天夜里轮流在相府门口守夜。
赵禥能顺利即位,也有贾似道之助力。赵禥据说七岁才会说话,智力低于正常水平,但为宋理宗所喜,被立为太子时曾遭到诸多朝臣杯葛,《宋史·吴潜传》记载,左丞相吴潜也密奏宋理宗反对,“臣无弥远之材,忠王(赵禥)无陛下之福”。而贾似道则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宋理宗一边,为此,宋理宗曾多次下诏褒奖贾似道的定策立储之功,着重点出“与朕同心同德”。
这次博弈的结果是,贾似道又被特授了一个专属于元老重臣、地位高于丞相的非常设官职:平章军国重事。这还不够,宋度宗为减轻贾似道的工作强度,特别授予了他“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的特权。贾似道倒也没推辞,待在西湖葛岭的新别墅里深居简出,将日常政务尽数推给两位门客,但大事都由他遥制。另一位丞相叶梦鼎反而因此被架空,时人讥讽为“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
宋理宗膝下无子,二十五岁的侄子赵禥依遗诏即位,次年改元咸淳,是为宋度宗。
连续三次的辞相,贾似道不仅没走成,还接连被加封了太师、魏国公和平章军国重事,要君至此,已是登峰造极。无怪乎,《宋史纪事本末》专门开了一卷“贾似道要君”,一桩桩给他记录了下来。
《宋史·理宗本纪》总括了赵昀在位时的三大错失:史弥远、丁大全、贾似道窃弄威福,与相始终;贪地弃盟,入洛之师,事衅随起,兵连祸结,境土日蹙;郝经来使,似道讳言其纳币请和,蒙蔽抑塞,拘留不报,自速灭亡。
在宋度宗朝的辞相与要君中,贾似道一路抵达了权力巅峰,权势之盛甚至超越了秦桧和史弥远,为南宋权相之首。贾似道被宋度宗尊称为“师臣”,被举国官员敬称为“师相”与“元老”,“今天曰‘师相’,明日曰‘元老’,今日曰‘周公’,明日曰‘魏公’,无一人敢少指其非”。
景定五年(1264年)十月二十六日,六十岁的宋理宗赵昀驾崩,其在位四十余年,时长居南宋诸帝之首,算上两宋时代,也仅次于宋仁宗的四十二年。
官员请辞本是南宋官场风行的政治习气,江万里和叶梦鼎等宋度宗朝宰执重臣也不断有辞官的申请,宋度宗也是一样不允。贾似道的累辞求去,“既是宋季官场以处为出的为官之道,且其自有理据”,但为何唯独他引起士人极大反感,被斥为要君?有两点原因,不可不察:“一是时势使然:王朝危机四伏,行政任性不作为与个人生活的穷奢极欲形成极大的反差;二是其请辞的手段过于强烈频繁,由于度宗对其高度依赖,请辞风波动荡,朝野不宁,难免留下要君口实。贾似道或曾真心求退,之后却愈演愈烈,成为一种欲罢不能的政治姿态,则求去一事渐失其本身的真实意味。”
宋理宗朝末年正是如此。
贾似道要君背后,既是揽权自重,也是新政挫败后的意气消沉。
立储之争乃至更广义的宫廷政治,在时下往往被窄化为以后宫争宠为主的所谓宫斗,也因此被视为于南宋政局无关宏旨。但至少从宋季的立储困局来看,无论是没有皇嗣而导致的继承危机,继承人缺乏必要的储君政治训练,还是国无长君,都对南宋政局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或者说得更直接点,令深陷外患的宋廷雪上加霜,政局不稳,难以专力战和。
无心国事的年轻帝王,搭配心灰意败的权相,苟安之风正是临安君臣士庶的最大公约数,被时人称为“人主好谀,宰相导谀,士大夫习谀,内外遂以成风”。
到13世纪60年代,某些幻灭感及宿命论笼罩着临安。理宗皇帝(1224—1264年在位)似乎以纵欲来逃避绝望,高官们则忙于政治斗争而逃避其失职责任,靠官府措施试图重振经济繁荣之举,在若干灾难性失败后已丧失吸引力,主动求和也遭放弃,况且还有赵氏皇室无法产生名正言顺的合适后嗣这一隐忧。
苟安作为一种政治追求倒也无可厚非,收复失地或兵连祸结更非政治正确,问题从来就是临安君臣并不掌握苟安的主动权和决定权。
在《剑桥中国宋代史》中,宋理宗末年的南宋政局宛如末世:
当贾似道醉心于请辞与挽留时,苟安的丧钟早已敲响于距离临安三千里的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