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马钱德兰教授认为,人类在造字之初就是以听觉与视觉的联觉关联为基础的。依此理论,我们的祖先最早用语言进行交流的时候,所发出的声音就与其所指事物的形状相关。拉马钱德兰教授认为,人在说出某个单词时,嘴唇与舌头的移动方式及形状,可能与祖先们最初提及的某物或某事有联觉方面的关联。例如形容“小”的单词:little、teeny、 petite,通常都有个需要缩小唇形、窄化音域并能引发联觉的i音节;而用来形容“庞大”、“硕大”的单词,则刚好相反。如果拉马钱德兰教授的理论成立,那么语言就是在人类大脑的联觉连接下激发出来的。
我在语言方面的天赋也同样引起了语言学家们的注意,他们试图探究我的语言天赋是否可以扩展到其他方面,例如手语。手语是一种通过双手、身体和头部来传达的视觉语言。在英国约有七万名听力障碍患者和几千名听觉正常的人在使用手语。
联觉所需的联结能力并非只有创造力强的人才有,每个人都具备这个能力,并在不同程度上赖此生存。1920年,德裔美国心理学家柯勒 (Wolfgang KÖhler)做了一个实验,通过探讨视觉模式与文字音韵的相关度,证明了语言联觉的普遍存在。柯勒在实验中给出两个图形,一个平滑圆润,一个尖锐多角(如下页图),然后让被试以给定的两个自造单词takete、malumma分别去配图形,结果绝大多数人用malumma去配平滑圆润的图形,用takete去配尖锐多角的图形。最近,拉马钱德兰教授的研究小组又重复了该实验,他们造出了bouba和kiki两个单词,结果95%的被试都以bouba搭配圆润图形,并以kiki搭配尖锐图形。拉马钱德兰教授对这一结果的解释是,kiki发音的尖锐转折以及舌头在发音时形状的高度弯曲,与尖锐图形的线条非常相似。
2005年,我参加了伦敦大学语言与传播科学系由研究英国手语的学者加里·摩根(Gary Morgan)博士主持的一个实验。实验的主要目的是测试我学习手语的速度是否像我学习文字或口语那样快。实验中,演示手语的人坐在我对面,与我隔着桌子。他每对我演示完一个手语,就拿出一张画有4个图案的纸,让我选择哪个图案代表刚才的手语。对我演示出的68个手语,包括内容很广泛,有比较简单的“帽子”,也有较为复杂的诸如“餐厅”、“农业”之类的。在有答案可供选择的情况下,我正确辨认出了三分之二,被评价为“非常好”。研究人员目前正计划以一对一的方式教我手语,然后比较我学习手语的方式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莎士比亚就很擅长使用隐喻,而且他使用的隐喻常常涉及人的多重感官感受。在《哈姆雷特》中,弗朗西斯科所说的“天气苦寒”(bitter cold)就掺杂了触觉里的冷和味觉里的苦。“暴风雨”这出戏不但将多重感官感受结合在一起,还将具体行为与抽象意念交融在一起,例如“音乐顺着水面缓缓爬过我身边”,就是将抽象的音乐嵌入到具体的爬行动作中,让音乐以视觉化的形象呈现在读者的脑海中。
我挑战的另一门很有难度的语言是世界语。我第一次知道有这门语言,是多年前在图书馆的一本书上看到的,也仅止于此,对它有更多的了解是我有了电脑之后。世界语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它融汇了多种语言,且以欧洲语言居多。另外,世界语的语法具有一致性和逻辑性的特点。通过阅读互联网上的世界语文章,以及与世界各地会讲世界语的人通信,我很快就学会了这门语言。
拉马钱德兰教授认为,创造力强的作家会借助想象巧妙地使用隐喻,而且很擅长把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东西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联觉也是常将不相关的事物,例如颜色和文字、形状和数字联系起来。可见,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些科学家认为,包括数字、语言在内的高层次概念是由大脑的几个特定区域来处理的,联觉可能就是这些特定区域间的过度沟通造成的,这种不同部位的“线路混搭”的现象导致了联觉。
波兰眼科医师柴门霍夫(Ludovic Lazarus Zamenhof)发明了世界语(Esperanto,意指“怀抱希望的人”),他想通过创造一门简单易学的全球通用语言,以增进不同国家和民族间的相互了解。1887年,他将发明的世界语首度刊印。1905年,在法国举办了第一届世界语使用者全球大会。截至目前,全球大约有十万至一百万的人会讲世界语。
近年来,科学家对语言方面的特殊感觉——也就是我所产生的联觉,越来越有兴趣,他们也希望更多地了解这种现象,并查明它的由来。加州圣迭戈“脑研究中心”的拉马钱德兰(Ramachandran)教授已在联觉研究方面累积了十多年的经验,他认为在联觉中发挥作用的神经机制与诗人和作家在语言方面的创造力有着密切关联。一份研究表明,创造力强的人产生联觉的概率是普通人的7倍。
世界语的构词法很有趣,同一个单词的不同词性,都会以不同的结尾标明:所有的名词都以o结尾,形容词都以a结尾,副词都以e结尾,不定词都以i结尾。例如rapido是名词,意为“速度”,rapida是形容词“快速的”,rapide是副词“快速地”,rapidi意为“赶快”。
那些需要共情或掌握典故才能理解的谚语或成语,对我来说也很难,我从小就对这样的语句感到莫名其妙。例如under the weather(受天气限制,意指人“不舒服”),我就搞不懂,难道舒服的人就不受天气限制吗?还有弟弟发脾气的时候,父母就会包容地说:“He must have got out of the wrong side of the bed this morning.”(他今早下床时一定下错边了。)我就会想:他为什么不从对的那边下床?
世界语跟其他语言不同,它的动词不会随主语发生改变。世界语的动词过去时都以is结尾,将来时则以os结尾。
某些句型也让我产生理解障碍,例如:He is not inexperienced in such things(这类事情他并非没有经验),句子中有两个否定词,如果变成肯定句式“这类事情他有经验”,对我来说就没问题了。还有就是以Don’t you...(难道你不……)开头的句型,要是问我Don’t you want ice cream?(难道你不想吃冰激凌吗?)我会一头雾水,接着会头痛欲裂,因为我搞不清楚问话的人究竟是问“你想吃冰激凌吗”还是问“你是不是不想吃冰激凌?”如果我给这两个问题做出的回答都是“是”,那么就意味着会出现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真让我不能理解。
世界语的很多单词都以相同的后缀来表示同类事物。例如,后缀为ejo的单词代表地方:lernejo(学校)、infanejo(幼儿园)、trinkejo(酒吧)。ilo也是常见的后缀,意为“工具或器械”,如hakilo(斧头)、flugilo(机翼)、serĉilo(搜索引擎)等。
抽象单词对我来说理解起来很困难,因为我必须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幅图画,才能弄懂它的意思。以“复杂”这个单词为例,我会把它想象成由一缕缕头发编出的发辫。如果读到或听说某件事物很复杂,我就想象有很多不同的元件,需要组合起来才能确切知道这事物究竟是什么。依此类推,我把“胜利”想象成一个金色的大奖杯,若是听到某个政治人物“选举胜利”,那么一个高举奖杯的足球教练的形象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还会把“脆弱”想象成玻璃,“脆弱的和平”则是玻璃制成的鸽子,这个具体的画面让我意识到这是一种随时可能瓦解掉的和平。
在《亚斯伯格症候群:写给父母及专业人士的实用指南》[1]这本书中,临床心理学家艾伍德(Tony Attwood)指出,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有自己创造新词的能力,这种能力反映出亚斯伯格症候群蕴含着“可贵的创造力”。他以一个女孩为例,说这个孩子将脚踝说成“脚腕”,把冰块叫成“水的骨头”。
掌握复合词的规律可以扩充自己的词汇量,同时复合词也是非常有用的语法范例。例如,德语的复合词Wortschatz(字汇),就是由Wort(字)和Schatz(宝藏)这两个词组成,芬兰语的复合词可以分解为很多单词,例如,Hän oli talossanikin(他也在我的屋子里),这一句中的最后一个词是复合词,由talo(屋子)、ssa(在)、ni(我的)、kin(也)这4个单词构成。
我也有类似经历,我曾用自创单词biplets形容我刚刚诞生的双胞胎妹妹,因为我知道自行车(bicycle)是两个轮子,那么根据三轮车(tricycle),就可以把三胞胎叫做triplets。小时候父母常推着婴儿车出去散步,我小时候还发明了一个新词——pramble,pram是推着婴儿车,ramble是带小孩去散步。
在一门语言中,我能很容易地找出某些不同词汇间的特殊关联。例如,冰岛语的borð(桌子)和borða(吃),法语的jour(日)和journal(报纸)、德语的Hand(手)和Handel(交易或技能)等,这些词间都有关联。
我在小时候曾梦想了好几年,希望可以创造一套自己的语言,借此排遣孤独的同时,也可享受文字带给我的愉悦。我发现周围同学们讲的话既刺耳又难懂,反过来,大家也常耻笑我的用语过于严谨、正式、冗长。我自己的特殊感受及感悟,只有用我自己的词才能恰当展现。当我激动或感叹时,我的心里就会自动浮现出一个新词表达当时的感受,但我不知它从何而来。当我试着用这新的词去跟别人交流以表达我的内心感受时,却很少有人能理解,父母甚至劝我“不要用那种可笑的方式讲话”。
学习一门语言可为学习另一门语言搭建桥梁。学过的语言越多,掌握新语言就越容易,因为语言跟人一样都是有家族的,同族的都会有相似性。此外,不同语言之间也会出现相互影响、相互借用的情况。例如,在我还没有学习罗马尼亚语的时候,我就已经能看懂Unde este un creion galben?(黄色铅笔在哪里?)这个句子了。因为Unde este跟西班牙文的哪里(dónde está)、un creion跟法文的铅笔(un crayon)、galben和德文的黄色(gelb)很像。
我一直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梦想,用自创的语言表达真实的自我。毕业离校后,我开始认真地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每当有新词浮现,我就马上记在纸上,然后研究该怎样发音,怎样组成句子。我将自创的这门语言命名为“曼提语” (Mänti)。这个词源自芬兰语mänty,意为松树。松树是北半球的原生树木,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部分地区和波罗的海沿岸分布最广。此外,松树常聚集而生,连成一片,象征着团结和友谊。目前,曼提语还在研究阶段,但语法已初步成形,词汇也有一千多个。几位语言学家对这门语言很感兴趣,他们也希望借此进一步了解我的语言能力。
学习语言的时候,有两种东西对我特别有帮助:一是一本大小适中的字典;二是内容广泛的教材,包括童话、故事、报纸文章等,我喜欢从句子提供的语境中学习单词,这有助于我理解这门语言的结构。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是呈现在我眼前的单词、短语或句子,我看过后会闭上眼睛,在心里浮现出它们,然后就会牢牢记住。如果只是听到而不是看到,我的记忆力就会大打折扣。还有一个学习外语的秘诀,就是要跟从小就讲这门语言的人多交谈,这对发音、语调和理解都非常有帮助。不要害怕犯错误,只要不重复自己的错误就会有进步。
我尝试用曼提语展现事物之间的关联,例如hamma(牙齿)和hemme(蚂蚁——会咬人的昆虫)、 rât(电线)和râtio(收音机)。另外,同一个词汇也可以代表彼此相互关联的几重意思,就像puhu表示“风”、“气息”和“灵”。
语言在我看来是相当有美感的,一些单词或组合词可以传达出优美的韵律,让我沉迷其中。有时,我会反复看书中的某个句子,倒不是理解它的意思,而是被其中的字词深深吸引了。我最喜欢的是名词,它最容易带给我视觉化的想象。
曼提语中有很多复合词,例如puhekello(电话=讲话+铃)、ilmalāv(飞机=空中+船)、tontöö(音乐=音调+艺术)和rātalö(议会=讨论+地点)。对于抽象概念的表达,在曼提语中主要有两种表达方法:一是采用复合词,比如“拖延”或“迟到”是kellokült (时钟+债务);二是采用成对词汇,就像爱沙尼亚语这类“芬兰——匈牙利语系”语言常用的方法。例如,乳制品在曼提语里是pîmat kermat(乳奶油);鞋类在曼提语里叫koet saapat(鞋子、靴子)。
威尔士的电视节目是我学习威尔士语的宝贵资源,我可以通过卫星接收器收看这些形式多样、内容有趣的节目,从肥皂剧到新闻无所不包,以此增进理解、矫正发音。
尽管曼提语跟英语有很多差别,但熟悉英语的人还是会认出其中很多词汇,就像nekka(脖子)、kuppi(杯子)、purssi(皮夹),nööt(夜晚)和pêpi(婴儿)等。
最近我想学的是威尔士语。在跟尼奥去威尔士北部雪墩山国家公园度假时,我第一次听到并看到了这门语言,当时就觉得它既优美又独特。跟我学过的其他语言相比,威尔士语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例如单词的第一个字母会随着该单词在句子中的不同用法而发生改变,就像ceg (嘴)这个单词可以变成dy geg(你的嘴)、fy ngheg(我的嘴)以及ei cheg(她的嘴)。威尔士语的语法也很独特,动词排在句子最前面,例如“尼奥去阿伯里斯特斯” (Aeth Neil i Aberystwyth)这个句子,按照威尔士语的语序是“去,尼奥,阿威斯”。威尔士语最难的部分是某些音的发音,例如发“ll”这个音的时候,就像把舌头放在发“l”音的位置后,立刻又要发出“s”的音。
我可以借助曼提语用最恰当的方式将我的内心世界呈现出来,每一个字词对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它们有颜色、有质地,使用曼提语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用文字作画。
我用类似的方法又学习了罗马尼亚语。接触这门语言是因为伊恩,他娶了一位罗马尼亚女子,于是要我教他罗马尼亚语。我通过在网络上阅读圣·埃克苏佩里的经典小说《小王子》的罗马尼亚语版来帮助学习。
[1] 原书名为Asperger’s Syndrome: A Guide for Parents and Professionals。——译者注
我始终都很喜欢语言,新家安顿好后,网站也逐渐走上正轨,我才开始认真地花时间学习语言。继学会了立陶宛语之后,我随后学习的是西班牙语。之所以选择这门语言是因为在一次跟尼奥的母亲聊天时,她曾提到全家去西班牙度假,而她也用了好多年学习西班牙语,还找出了她曾用过的一本《自学西班牙语》借给我读。第二周,我们又去尼奥家,我顺便把书还给他母亲,并用西班牙语与她交谈,这让她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