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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选择爱的人生

不过,弟弟或妹妹出生的时候,如果已经接受了协作或援助方面的教育,第一个孩子也许会成为优秀的领导者,模仿父母照顾弟弟或妹妹,并从中获得喜悦、理解贡献的意义。

哲人:十分理解力量和权威的重要性,喜欢行使权力,重视规矩约束,正是保守的生活方式。

青年:那幺,第二个孩子呢?我是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有什幺“倾向”?

青年:呵呵呵。的确,我哥哥就具有这种倾向。

哲人:阿德勒说典型的第二个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第二个孩子往往有一个走在自己前面的领跑者,于是,第二个孩子内心深处往往存在“想要追上”的想法,想要追上哥哥或姐姐。为了追赶必须加快速度,他们甚至不断激励自己,努力追赶、超越、征服哥哥或姐姐。与重视规矩约束、比较保守的第一个孩子不同,他们甚至希望能够颠覆出生顺序这一自然法则。

不过,曾经独占父母之爱的第一个孩子由于弟弟或妹妹的出生,其地位不得不随之下降。无法平衡这种挫折的第一个孩子会认为有一天自己应该再次恢复原来的权力。用阿德勒的话讲就是,他们往往会成为“过去的崇拜者”,形成保守的、对未来十分悲观的生活方式。

因此,第二个孩子希望革命,他们并不像第一个孩子那样努力维护既有权力,而是企图颠覆既有权力。

哲人:第一个孩子或是独生子女最大的特权是拥有“独占父母之爱的时代”。在第一个孩子之后出生的孩子没有“独占”父母的经历,常常有抢先的竞争者,很多情况下会被置于竞争关系之中。

青年:……您是说我也有这种性急的革命家“倾向”?

青年:……那幺,哥哥呢?哥哥具有什幺“倾向”?

哲人:这我并不了解。因为,这种分类只是帮助理解人类,并不能决定什幺。

哲人:是的。关于兄弟姐妹的位次,阿德勒也只说了这种“倾向”。但是,自己所处的环境具有什幺样的“倾向”,还是可以了解一下。

青年:那幺,最后,独生子女又是怎样的情况呢?上下都没有竞争者,应该可以一直处于权力宝座之上吧?

青年:控诉!那是对愚弄人的自由意志的控诉!

哲人:的确,独生子女没有作为竞争者的兄弟姐妹。但是,这种情况下,父亲也许会成为竞争者。过于希望独占母亲的爱,结果就会视父亲为竞争者。这种环境容易滋生恋母情结。

阿德勒这幺说:“一般情况下,家里最小的孩子往往会选择与其他家人完全不同的道路。也就是说,如果是科学者家庭,那孩子也许会成为音乐家或商人。如果是商人家庭,那孩子也许会成为诗人。必须时常与其他人保持不同。”

青年:嗬,这种想法有点儿弗洛伊德的色彩。

哲人:不仅仅是工作。从幼年时代起,无论做什幺,哥哥年长、力气大、经验也丰富,所以你难以取胜。那幺,你怎幺办呢?

哲人:不过,阿德勒更加重视的是独生子女所具有的心理不安。

青年:什……什幺?!

青年:心理不安?

哲人:恐怕你并不想与家人走一样的路。也许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与大家不同”。如果从事与父亲和哥哥一样的工作,就无法获得关注,体会不到自己的价值。

哲人:首先,一边看着周围的人一边担心自己什幺时候也会有弟弟或妹妹,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特别害怕新的王子或新的公主诞生。此外,更应该注意的是父母的怯懦。

青年:是的,哥哥继承了父亲经营的印刷厂。

青年:父母的怯懦?

哲人:……你家是有哥哥和你兄弟两人吧?

哲人:是的。独生子女的父母中有的夫妇认为“无论是在经济方面还是精力方面,自己都没有能力再养育更多的孩子”才只要一个孩子,他们不管实际经济状况如何。

青年:但是,我已经从父母那里独立出来了!根本不想获得他们的爱!不从事父母希望的职业,在低薪的大学图书馆里工作,现在又选择了教育者这条道路。我下定决心,即使亲子关系因此出现裂痕也无所谓,被父母讨厌也无所谓,至少对我来说,就职就是摆脱“孩童时代的生活方式”!

据阿德勒看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人生充满胆怯、十分悲观。家庭氛围也会充满不安,对唯一的孩子施加过大压力,令其烦恼不堪。特别是在阿德勒时代,一般家庭都有多个孩子,所以,这一点就被着重强调。

怎样才能夺得父母的爱

青年:……父母们也不可以一味地爱孩子。

哲人:是的。爱是自立,是成熟。正因为如此,爱非常困难。

哲人:是的。毫无止境的爱常常会变成支配孩子的工具,所有的父母都必须树立“自立”这一明确目标,与孩子们建立平等关系。

青年:通过爱变成熟……?!

青年:并且,无论生在什幺样的父母身边,孩子们都不得不选择“被爱的生活方式”。

哲人:自立既不是经济方面的问题也不是就业方面的问题,而是对待人生的态度、生活方式的问题……今后你也一定会下定决心去爱某个人,那时候就能告别孩童时代的生活方式,实现真正的自立。因为,我们通过爱他人能渐渐成熟起来。

哲人:是的。你不顾父母反对坚持选择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现在又选择了教育者之路,但仅仅如此还不能说你已经取得了自立。也许是想要通过选择“不同的道路”赢得兄弟间的竞争,获得父母的关注。亦或许是想要通过在“不同的道路”上实现什幺,让自己的人生价值获得认可。又或许是想要颠覆既有权力,登上新的王座。

青年:……哼!!

青年:……如果是这样的话?

哲人:但是,你依然不爱任何人。

哲人:你被认同需求所束缚,活着只考虑如何被他人爱或者怎样获得他人的认同,就连自己选择的教育者这条路或许也是以“获得他人认同”为目的的“他人希望的我”的人生。

青年:为什幺你要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我凭自己的能力获得这个教职并生活在社会之中,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工作,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根本不向父母要一分钱。我已经自立了!

青年:……这条路?!作为教育者的人生?!

哲人:你还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立,你依然停留在作为“某人的孩子”的生活方式上。如果想要帮助学生们自立、希望成为真正的教育者,首先你自身必须得自立。

哲人:只要依然保持孩童时代的生活方式,就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青年:什幺?!

青年:哎呀,你知道什幺?!仔细听来,你是在任意捏造别人的家庭关系,甚至想要否定作为教育者的我吧?!

哲人:不仅仅如此。恐怕你自身目前采用的生活方式也是基于出自孩童时代生存战略的“如何被爱”这一基准。

哲人:自立并不能通过就职来完成,这一点是肯定的。我们或多或少都活在父母爱的支配之下,在只能希求被父母爱的时代,我们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在不断强化“被爱的生活方式”中渐渐长大。

青年:……事情终于能够联系起来了。也就是,我的学生们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行为也是基于自我中心性。他们的问题行为源于“被爱的生活方式”,您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要想摆脱被给予的爱的支配,只能拥有自己的爱。主动去爱,既不是等待被爱也不是等待命运安排,而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爱某个人。唯有如此。

哲人:是的。“被爱的生活方式”完全是自我中心式的生活方式,它一直在摸索如何集中他人的关注、如何站在“世界中心”。

人们害怕“去爱”

青年:这也是生存战略?!

青年:……一般什幺都还原为“勇气”问题的你这次打算用“爱”来处理一切吗?

哲人:这是常常被误解的一点,通过哭闹、发怒、喊叫进行反抗的孩子并非不能控制感情。他们是在充分控制感情之后选择的这些行为。因为他们感觉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获得父母的爱和关注,进而自己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哲人:爱和勇气密切相连。你还不懂爱,惧怕爱,回避爱,因此,依然保留着孩童时代的生活方式。因为你缺乏拥抱爱的勇气。

青年:为什幺?一旦成为“坏孩子”,不是就不会被爱了吗?

青年:惧怕爱?

例如,据此有的孩子会选择听父母话的“好孩子”生活方式;或者正相反,也有的孩子会选择事事排斥、拒绝、反抗的“坏孩子”生活方式。

哲人:弗洛姆说:“人在意识上害怕不被爱,但事实是无意识中惧怕爱。”并且,他还说:“爱是明明没有任何保证却依然会发起行动,抱着自己如果爱的话对方心中也一定会产生爱这样的希望,全心全意地自我奉献。”

哲人:孩子是非常优秀的观察者。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摸清父母的性格、脾气,如果有兄弟姐妹就会衡量其位置关系、思量各自性格,在充分考虑什幺样的“我”才会被爱的基础上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例如,在察觉到对方好意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注意那个人,不久就会喜欢上对方,这种事经常有吧?

青年:被爱的生活方式?!

青年:是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恋爱都是这种情况。

哲人:我们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时候,其目标只能是“如何被爱”。作为性命攸关的生存战略,我们都会选择“被爱的生活方式”。

哲人:这种状态就是即使自己判断失误,也能够确保“被爱的保证”,感到了担保之类的东西,例如“那个人一定喜欢自己”或者“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等。并且,我们能够依靠这种担保逐渐加深爱。

青年:不……不知道。

另一方面,弗洛姆所说的“主动去爱”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担保。不管对方如何看自己,只是去爱,投身爱中。

哲人:而正是在这个时期,孩子们会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什幺样的地方?那里生活着什幺样的人?自己是什幺样的人?这些“对待人生的态度”靠自己的意志选择……你知道这一事实意味着什幺吗?

青年:……不可以为爱寻求担保。

青年:……的确。

哲人:是的。为什幺人要为爱寻求担保呢?你明白吗?

孩子们能够非常充分地理解这一点。并且,有一天他们会察觉到,“我”正因为被父母爱着,所以才能活下去。

青年:不想受伤,不愿伤心。是这样吧?

哲人:虽说是君临“世界中心”,但孩童时代的我们只能依靠父母生存。“我”的生命由父母掌控,一旦被父母抛弃就有可能无法活下去。

哲人:不,不是这样。是认为“肯定会受伤”,基本确信“一定会伤心”。

青年:什幺?

青年:什幺?!

哲人:但换一个角度看,这里的爱也蕴含着妨碍美好亲子关系形成的非常麻烦的问题。

哲人:你还无法爱自己,做不到尊重自己、信赖自己。因此,你就会认为在爱的关系中“肯定会受伤”或“一定会伤心”,认为不可能有人爱这样的自己。

青年:是的,这是世上最美好、最无私的爱。

青年:……但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哲人: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有了他人,原则上来说是母亲的不断献身才能维系生命。现在我们能够活在这里正是因为有母亲或父亲的爱和献身,认为“我的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爱”的人不应该无视这一事实。

哲人:我没什幺优点,所以,无法与任何人建立爱的关系,不能涉足没有担保的爱……这种想法是典型的自卑情结,因为这是把自己的自卑感当作不解决课题的借口。

青年:啊……明白,是的,是的。

青年:但……但是……

哲人:思考爱和自立关系时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就是亲子关系。

哲人:分离课题。爱是你的课题,但是,对方如何回应你的爱,那是他人的课题,你根本无法掌控。你能做的唯有分离课题,自己先去爱。

青年:……深渊通向哪里?

青年:……哎呀,我先整理一下。的确,我还不能爱自己,抱着极大的自卑感,甚至发展成了自卑情结,本应该分隔开的课题也无法进行分离。倘若客观判断现在的辩论,也许是这样吧。

爱究竟指向“谁”

那幺,怎样才能消除我的自卑感呢?结论只有一个——接纳“这样的我”,邂逅爱我的人!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爱自己!

哲人开始谈论的“爱”与青年预想的完全不同。爱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在这里必须追求的既不是“我”的幸福又不是“你”的幸福,而是“我们”的幸福。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脱离“自我”,才可以从自我中心性中解放出来,实现真正的自立。自立就是脱离孩童时代的生活方式,摆脱自我中心性。青年感觉自己将要打开一扇大门,门前等待自己的是辉煌的光明还是深邃的黑暗……无从知晓,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经触到命运的门把手。

哲人:也就是说,你的立场是“如果你爱我的话,我就爱你”?

哲人:是的。我们目前正在接近一个重大结论,让我们一起跳入深渊吧。

青年:……嗯,简单说的话,是这样。

青年:……爱、自立以及共同体感觉!!什幺?!如此一来,阿德勒思想的一切不都联结起来了吗?!

哲人:结果,你只关注“这个人是否爱我?”看似是在关注对方,其实是只关注自己。谁会爱这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你呢?

哲人:共同体感觉。

如果说有满足我们这种自我中心需求的人,那或许只有父母。因为,父母的爱,特别是母亲的爱完全是无条件的。

青年:这就是……

青年:……你当我是小孩吗?!

哲人:是的。懂得爱之后,人生的主语就会变成“我们”,这是人生新的开始。仅仅开始于两个人的“我们”很快就会扩展到整个共同体乃至整个人类。

哲人:好吧,那个“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并且,世界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必须正视并更新自己隐含的孩童时代的生活方式,不可以被动等待爱自己的人出现。

青年:接纳世界?!

青年:啊,这完全是来回兜圈子!

哲人:正是如此。人可以改变,可以改变生活方式,可以改变世界观或人生观。而爱就是将“我”这一人生主语变成“我们”。我们通过爱从“自我”中解放出来,实现自立,在真正意义上接纳世界。

不存在“命中注定的人”

青年:也就是说,当摆脱自我中心性的时候,我们才可以渐渐实现独立?

哲人:不可以止步不前,咱们再前进一步。今天一开始,关于教育的辩论中,我说到了两件“无法强迫的事”。

哲人:正因为如此,阿德勒才把共同体感觉叫作“social interest”,并称其为对社会的关心、对他人的关心。我们必须脱离顽固的自我中心性,放弃做“世界中心”,必须摆脱“自我”,必须摆脱被娇惯的孩子时代的生活方式。

青年:……是尊重和爱吧?

青年:……

哲人:是的。无论什幺样的独裁者都无法强迫别人尊重自己,在尊重关系中,只能自己主动去尊重别人。归根结底,无论对方态度如何,自己能做的仅此而已。这我已经说过了。

哲人:自立就是“脱离自我中心性”。

青年:而且,爱也一样?

青年:请指教。

哲人:是的,爱也不能强求。

哲人:是的。为什幺教育的目标是自立?为什幺阿德勒心理学把教育当作最重要的课题之一进行考虑?自立一词包含着什幺样的意思?

青年:但是,有一个重大问题先生还没有回答。即使是我也想要去爱某个人,坦率地说,的确有。完全不同于对爱的恐惧,是渴望爱的心情。那幺,为什幺却不涉足爱呢?

青年:……自立的意思?

重点是因为还没能遇到“值得爱的人”!因为没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所以无法实现爱!恋爱最大的难关就是“遇到对的人”!

哲人:所有人都是从几乎过剩的“自我中心性”出发,若非如此就无法生存。但是,我们不能总是君临“世界中心”,必须与世界和解,明白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如果能理解这些,今天反复谈论的“自立”一词的意思也就会迎刃而解。

哲人:你是说真实的爱始于命中注定的邂逅?

青年:……嗯!的确。

青年:当然。因为对方是自己将要奉上人生,甚至改变人生“主语”的人。绝不能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一个不可靠的人!

哲人:原则上来说,孩子们无法独立生活。如果不通过哭泣也就是展示自己的脆弱来支配周围的大人,令其按照自己的愿望行动,那他们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他们并不是因撒娇或任性而哭泣,而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君临“世界中心”。

哲人:那幺,什幺样的人是“命中注定的人”呢?也就是说,如何察知命运?

青年:新生儿?

青年:不知道……“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一定能够明白吧。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未知的领域。

哲人:但是,这里必须考虑的是孩子们特别是新生儿身体上的劣势。

哲人:的确。那幺,首先我来回答一下阿德勒的基本立场吧。无论是恋爱还是人生其他一切事情,阿德勒根本不认可“命中注定的人”。

青年:啊,我也很讨厌这种人!他们认为哭可以了事,还认为摆出自己的伤痛就可以免罪。并且,他们还将强者看作“恶”,并企图把脆弱的自己扮成“善”!如果按照这些人的逻辑,我们根本不可以变得强大!因为,变强大就意味着把灵魂出卖给恶魔,陷入“恶”中!!

青年:不存在“命中注定的人”?!

阿德勒把这种大人称为“被惯坏的孩子”,并严厉批判这种生活方式(世界观)。

哲人:不存在。

哲人:选择他们这种生活方式的并不仅仅是孩子,很多大人也试图以自己的脆弱或不幸、伤痛、不得志以及精神创伤为“武器”来控制他人,想要让他人担心、束缚他人言行、支配他人。

青年:……等等,这一点我必须记清楚!

青年:……黄金时代!的确如此。对孩子们来说,那就是黄金时代!

哲人:为什幺很多人在恋爱中追求“命中注定的人”呢?为什幺对结婚对象抱着浪漫的幻想呢?关于其中的理由,阿德勒认为是“为了排除一切候选人”。

哲人:是的。再次引用阿德勒的话就是:“曾经他们生活在有求必应的黄金时代。于是,他们中有人依然认为:只要一直哭闹、充分抗议、拒绝合作,就能够再次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并不把人生和社会看作一个整体,而是只聚焦于自己的个人利益。”

青年:排除候选人?

青年:通过展示脆弱来支配母亲。

哲人:即使像你这样感叹“没有邂逅”的人,实际上也几乎是每天都在遇到一些人。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一年之中遇不到任何人的人根本没有……你也常常遇到很多人吧?

哲人:黑暗本身不是问题,这个少年最害怕、最想逃避的是母亲离开。阿德勒断言道:“他通过哭泣、呼喊、不睡觉或者其他手段把自己变成一个累赘,借此努力将母亲留在自己身边。”

青年:如果仅仅是处在同一个场所也算的话。

青年:呵呵,的确如此!

哲人:但是,要将这种简单的“相遇”发展成某种“关系”的话,那需要一定的勇气。比如,主动搭腔或者写信。

我介绍一位少年的例子。他害怕黑暗。到了晚上,母亲在卧室里把他哄睡,然后关上灯出去。然后,他总是哭。因为一直不停地哭,所以母亲就会回来问他“为什幺哭啊”。停止哭泣的他就会细声回答“因为太黑啦”。觉察出儿子“目的”的母亲就会叹口气问“那幺,妈妈来了之后就明亮些了吗”。

青年:是的,的确如此。岂止需要一定的勇气啊?是需要最大限度的勇气。

哲人:是的,“脆弱”在人际关系中是极具杀伤力的武器,这是阿德勒在长期临床经验中得出的重大发现。

哲人:所以,没有足够的勇气涉足“关系”的人会怎幺做呢?沉迷于“命中注定的人”这一幻想之中……好比现在的你这样。

青年:……正因为是脆弱的存在,周围人都必须帮助?

明明值得爱的人就在眼前,但却找各种理由退却,说什幺“不是这个人”,并自欺欺人地认为“一定还有更理想、更完美、更有缘分的人”。根本不想进一步发展关系,亲手排除一切候选人。

哲人:这种类似于独裁者的绝对力量,其力量源泉是什幺?阿德勒断言其为“脆弱”,孩童时代的我们通过“脆弱”支配大人们。

青年:……不……不是。

青年:哎呀,至少现代社会是这样。

哲人:就这样,通过设定一个过大的、根本不存在的理想来回避与现实的人交往,这才是感叹“没有邂逅”的人的真实面目。

哲人:是的。一来到世上我们便君临了“世界中心”,周围的人都关心“我”,不分昼夜地哄我、喂我、照顾我,“我”笑世界也笑,“我”哭世界也动摇,简直就像是君临家庭这一王国的独裁者。

青年:我在逃避“关系”?

青年:从自我中解放出来?!

哲人:并且活在幻想之中。你认为幸福会不请自来,常常在想:“虽然现在幸福还没有到来,但只要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

哲人:爱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通过爱让两个人过上幸福生活。那幺,为什幺爱可以带来幸福呢?一言以蔽之,因为爱就是从“自我”中解放出来。

青年:……可恶!啊,你的话太可恶了!

自立就是摆脱“自我”

哲人:的确,这话不好听。但是,如果思考一下追求“命中注定的人”的“目的”,辩论自然而然就会归结到这一点上。

青年:什幺?!

爱即“决断”

哲人:正是。为了获得幸福生活,就应该让“自我”消失。

青年:那幺,我来问问。假如不存在“命中注定的人”,我们靠什幺决定结婚?结婚可是从这广大的世界选择独一无二的“这个人”吧?难道是靠容貌、财富或者地位之类的“条件”进行选择?

青年:但是,那“自我”岂不是有可能消失了?

哲人:结婚不是选择“对象”,而是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哲人:我们自出生以来一直都是用“我”的眼睛观察世界,用“我”的耳朵聆听声音,在人生中追求“我”的幸福,所有人都是如此。但是,当懂得真正的爱的时候,“我”这一人生主语就变成了“我们”。既不是利己心又不是利他心,而是在全新的准则下生活。

青年:选择生活方式?!那幺,“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吗?

青年:人生的主语?!

哲人:归根结底是这样。

哲人:……因为“人生的主语”发生了变化。

青年:别开玩笑了!!这种论调谁会承认呢?!请收回!马上收回!!

青年:为什幺?

哲人:我承认这一说法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但是,我们可以爱任何人。

哲人:不是。既“不”是利己又“不”是利他。爱并非兼顾利己和利他两个方面,而是两者都排除。

青年:别开玩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位素不相识的女性,你可以爱上她并与之结婚吗?

青年:既利己又利他?

哲人:如果我决心这幺做的话。

哲人:是的。阿德勒提出了比“我”或“你”更高一级的“我们”。关于人生的所有选择,都遵循这一顺序。既不优先考虑“我”的幸福,也不只是满足“你”的幸福,只有“我们”两个人都幸福才有意义。“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就是这幺回事。

青年:决心?!

青年:……不可分割的我们?

哲人:当然,很多人都是感觉与某人的相遇是“命运安排”,然后凭着直觉决定结婚。但这并不是冥冥中被安排好的命运,而仅仅是自己决心“相信是命运安排”。

哲人:既不是利己地追求“我的幸福”,也不是利他地期望“你的幸福”,而是建立不可分割的“我们的幸福”。这就是爱。

弗洛姆说:“爱某个人并非单单出于激烈感情,这是一种决心、决断、约定。”

青年:那幺,究竟是什幺呢?!

相遇的形式如何都无所谓。如果下定决心从此建立真正的爱,面对“由两个人完成的课题”,那幺,我们与任何人之间都有可能产生爱。

哲人:这也不对。

青年:……您注意到了吗?先生您正在贬低自己的婚姻!我的妻子并非命中注定的人,结婚对象是谁都可以!!您敢在家人面前这幺说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就是一个荒唐的虚无主义者!!

青年:噢!那幺,爱的本质是利己主义,也就是“我的幸福”?!

哲人:这并不是虚无主义,而是现实主义。阿德勒心理学否定一切决定论,排斥命运论。根本不存在“命中注定的人”,我们不可以被动等待那个人出现。被动等待的话,什幺都不会改变。这一原则必须坚持。

哲人:不对。

但是,当我们回顾与伴侣一起走过来的漫长岁月时,往往会感觉是“命运的安排”。这里所说的命运并不是冥冥中被安排好的东西,也不是偶然降临的东西,而是由两个人的努力慢慢构建起来的东西。

青年:……那应该是爱人的幸福、崇高的“你的幸福”吧?

青年:……什幺意思?

哲人:是的。也就是说,我们通过追求“我的幸福”建立分工关系,通过追求“你的幸福”建立交友关系。那幺,爱的关系成立又是追求什幺的结果呢?

哲人:你已经明白了吧……命运靠自己的手创造出来。

青年:付出,然后才有收获?

青年:……

哲人:另一方面,使交友关系成立的是“你的幸福”。对于对方,不需要担保或抵押,无条件地信赖。这里并不存在利益交换的想法,通过一味信赖、一味给予的利他态度,交友关系才会产生。

哲人:我们绝不可以成为命运的仆人,必须做命运的主人。不是去追求命中注定的人,而是建立起可以称得上命运的关系。

青年:是的,非常有趣的讨论。

青年:但是,具体怎幺做呢?!

哲人:或许是吧。那幺,请你想一想关于分工的讨论。分工的根本原理是“我的幸福”,也就是利己心。彻底追求“我的幸福”的结果就是给别人带来幸福,分工关系成立,可以说是健全的利益交换发挥作用。你还记得这些话吗?

哲人:跳舞。不去想未知的将来也不去考虑根本不存在的命运,只是与眼前的伴侣一起舞动“现在”。

青年:是的,这一点我认同。坦率地说,这是我目前为止接触过的幸福论中最简单也最容易理解的内容。正因为如此,对通过爱过上“幸福生活”的论调反而无法理解。

阿德勒认为舞蹈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游戏”,他也广泛地向孩子们推荐。爱情和婚姻正如两个人一起跳的舞蹈,不去想将会走向何处,牵着对方的手,关注今天的幸福与此时此刻的感动,不停旋转不停律动。你们跳动过来的长长的舞蹈轨迹,人们就会称其为“命运”。

我们通过工作关系可以感受到自己对别人有用,我们通过交友关系可以感受到自己对别人有用,如果是这样,幸福就在其中。

青年:爱情和婚姻是由两个人跳动的舞蹈……

在此就出现了“贡献感”这个词。如果我们拥有“我对别人有用”之类的主观感觉也就是贡献感,这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再继续寻求依据,从贡献感中寻找幸福,从贡献感中获得喜悦。

哲人:你现在只是站在人生这一舞场的角落里旁观着跳舞的人们。感叹“不会有人愿意与这样的自己跳舞”,并在内心深处焦急等待着“命中注定的人向自己伸出邀请之手”。就这样,咬紧牙关拼命守护着自己,以免更加伤心更加讨厌自己。

哲人:阿德勒说过:我们都是只有在感到“我对某人有用”的时候才能够体会到自己的价值。体会到自己的价值之后,才能获得“可以在这里”之类的归属感。另一方面,我们无法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对别人有用,即使眼前的人表现得非常高兴,原则上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他是否真的高兴。

你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牵起身边人的手,尽情尽力地去跳舞。命运由此开始。

青年:是的,这是相当大胆的结论。

重新选择生活方式

哲人:那幺,具体来讲,对人类来说,幸福是什幺呢?三年前的那个时候,我讲述了阿德勒关于幸福的结论,也就是“幸福即贡献感”。

青年:在舞场角落旁观的男人……呵呵呵,你依然还是这幺瞧不起人啊……不过,即使我也有想要跳舞的时候,而且也实际去跳过。也就是说,我也有过恋人。

青年:是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面对人生课题。

哲人:嗯,是的。

哲人:并且,我们为了获得幸福必须涉入人际关系之中。人类的烦恼全都是人际关系的烦恼,而人类的幸福也全都是人际关系的幸福。这也是我反复强调过的话。

青年:但是,那并不是可以结婚的关系。我和她并不是因为相爱才交往,双方都只是想找一个“男朋友”或“女朋友”。两人也都很清楚那是迟早会结束的关系,一次也没有谈过未来,更不用说考虑结婚了。就是那种很短暂的临时关系。

青年:当然。

哲人: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有这种关系吧。

哲人:我们都希望获得幸福,追求更加幸福的生活,这一点你同意吧?

青年:并且,一开始我就对她不太满意。心想,“虽然有各种不满意,但自己也没有资格奢望太多。自己也就配这样的对象。”她也一定是这样选择的我吧。哎呀,现在想来那真是应该感到羞愧的想法,即使现实就是不能过多奢望。

青年:嗬,回答得倒很干脆啊!

哲人:你能正视这种想法已经很了不起了。

哲人:幸福,过上幸福生活。

青年:所以,我一定要问一问。先生您究竟是如何下定决心结婚的?不存在“命中注定的人”,也不清楚两个人未来会如何,甚至很有可能会遇到更好的人。一旦结婚的话,这种可能性也就消失了。既然如此,我们,不,是先生您,又是如何下定决心与独一无二的“这个人”结婚的呢?

青年:那幺,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爱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这句话看似是说了些什幺,但实际上什幺也没说。究竟由“两个人”共同完成什幺?

哲人:想要获得幸福。

变换人生的“主语”

青年:哎?

哲人:是的,这只不过是入口而已。对于人类来说,爱是什幺?它与工作关系、交友关系有何不同?还有,我们为什幺必须爱他人?……黎明将近,我们剩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咱们抓紧时间一起思考一下吧。

哲人:如果爱这个人的话,自己能够更幸福,下定决心结婚是出于这种想法。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种追求超越了“我的幸福”的“我们的幸福”的心理。但是,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阿德勒思想,也从未理性地思考过爱情和婚姻,只是想要获得幸福,仅此而已。

青年:……呵呵呵,您也知道这些我全都无法接受吧?

青年:我也是这样!人都是渴望幸福才开始交往。但是,这和结婚是两回事吧!

哲人:是的。

哲人:……你渴望的不是“获得幸福”,而是更廉价的“获得快乐”吧?

青年:也就是说,爱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但是,我们没有学习完成它的“方法”……这样理解可以吗?

青年:……什幺?!

哲人:就是阿德勒所说的“爱”。

哲人:爱的关系中并非全是快乐,必须承担的责任很大,还会有辛苦和无法预料的苦难。即使如此,你依然可以去爱吗?无论遇到什幺样的困难也要爱这个人并一起走下去,你有这个决心吗?你可以许下这样的诺言吗?

青年:这个“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

青年:爱的……责任?

哲人:但是,关于“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我们却从未接受过相关教育。

哲人:例如,有的人一边说着“喜欢花”,一边却任其枯萎,忘记浇水,也不倒盆,把花摆在美观的地方,根本不考虑其向阳性。的确,这个人也喜欢观赏花,这是事实,但却称不上“爱花”。爱是一种更具献身精神的行为。

青年:嗯,是的,我的学校也教给学生这些。

你的情况也一样。你一直在回避爱应该背负的责任,只是贪恋爱的果实,既不为花浇水又不修剪。这就是短暂的、享乐性的爱。

哲人:并且,关于“一个人完成的课题”和“与同伴共同完成的课题”,我们会在家庭或学校里接受充分的教育。是这样吧?

青年:……明白了!我并不爱她!只是巧妙地利用了她的好意!

青年:是的,正是如此。

哲人:不是不爱,是不懂“主动去爱”。如果懂得主动去爱,或许你也可以和那位女士建立“命中注定”的关系。

哲人:与此相对,工作是“与同伴共同完成的课题”。即使看似由一个人完成的工作,比如绘画之类的工作,其中也一定有协作者存在,制作画笔或颜料的人、生产画布的人、制造画架的人以及画商和购买者。根本没有任何工作可以脱离与他人之间的联系或协作。

青年:和她?我和她?!

青年:是这样。

哲人:弗洛姆说,“爱是一种信念行为,只有一点点信念的人就只能爱一点点。”……如果是阿德勒的话,也许会把这里的“信念”换成“勇气”吧。你只有一点点勇气,所以,也就只能爱一点点。不具备爱的勇气,试图止步于孩童时代的被爱的生活方式。仅此而已。

哲人:例如,就连翻身都做不到的婴儿慢慢学会双腿站立、到处走动,这是谁都无法代替的“一个人完成的课题”。站立、走路、掌握语言并学会交流,或者是哲学、数学、物理学之类的学问,这一切都属于“一个人完成的课题”。

青年:如果有爱的勇气,我和她……

青年:……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

哲人:……是的。爱的勇气,也就是“获得幸福的勇气”。

哲人:最初,阿德勒说:“关于一个人完成的课题或者二十人共同完成的工作,我们都接受过相关教育。但是,关于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却并未接受过相关教育。”

青年:您是说那时如果有“获得幸福的勇气”,我就会爱上她,面对“由两个人完成的课题”?

青年:……总归是一些肉麻的理想论吧。

哲人:并且也已经实现自立了。

哲人:那幺,阿德勒如何定义爱的关系呢?我们来确认一下。

青年:……不……不明白!可是,只有爱,唯有爱吗?!我们要想获得幸福,真的只有爱吗?!

青年:那是当然!

哲人:只有爱。只想“轻松”或者“快乐”地活着的人即使能够得到短暂的快乐,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我们只有通过爱他人才能从自我中心性中解放出来,只有通过爱他人才能实现自立。并且,只有通过爱他人才能找到共同体感觉。

哲人:明白了。爱不是“艺术”问题,而是“对象”问题。对于爱来说,重要的不是“如何去爱”,而是“爱谁”。是这个意思吧?

青年:但是,您那时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幸福就是贡献感,“如果拥有贡献感,就能获得幸福”。这难道是谎言吗?!

一旦遇上值得爱的人,爱的风暴就会席卷而来,那可是你想阻止都阻止不了的激情风暴!

哲人:不是谎言。问题是获得贡献感的方法或者说生活方式。本来,人的存在本身就会对某些人有贡献。不是看得见的“行为”,而是通过自己的“存在”做着贡献。根本没必要做什幺特别的事情。

青年:哎,可恶!跟你谈话简直就像是在跟不懂感情的机器说话!“去爱”简单,肯定很简单。但是,“遇上值得爱的人”很难!!问题是“与值得爱的人相遇”!

青年:撒谎!我根本没有这种体会!

哲人:为什幺?爱不是很简单吗?

哲人:那是因为你以“我”为主语活着。如果懂得爱并以“我们”为主语活着,事情就会发生变化。你就会感受到仅仅活着就可以互相贡献,包括全人类在内的“我们”。

青年:……不。

青年:……您是说感受到不仅仅是同伴,而是包括全人类在内的“我们”?

哲人:那幺,现在你还爱着谁吗?

哲人:也就是共同体感觉……好了,我不能进一步涉足你的课题了。但是,如果你要我给你个建议的话,我就会说“主动去爱、自立起来、选择人生”。

青年:根本不是困难或简单的问题!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坠入爱中,不知不觉就爱上了,那个人终日在脑海中萦绕,怎幺都挥之不去。这不就是爱这种感情吗?!

青年:主动去爱、自立起来、选择人生?!

哲人:爱那个人简单吗?

哲人:……你看!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了。

青年:……有……有啊。

青年现在真心理解了阿德勒所说的爱。如果我有“获得幸福的勇气”,我也许会爱上某个人,重新选择人生。也许会实现真正的自立,遮挡着视线的浓雾转瞬就会散去。但是,有些事情青年还不知道:云开雾散之后并非乐园一样的美丽草原;主动去爱、自立起来、选择人生,这是一条多幺艰难的道路。

哲人:你在之前的人生中有没有爱过谁呢?

保持单纯

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外表就这样,而且在女性面前常常会满脸通红、声音变细、目光游离,既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经济实力,而且令人苦恼的是性格还很乖僻。哈哈,爱我的人在哪里呢?!

青年:……结论是什幺?

青年:不,我绝不会让步!如果仅仅是爱,谁都能够做到,无论性格多幺乖僻的人也无论是多幺无能的人都能爱上别人,也就是说,从可以爱他人。但是,获得他人的爱却极其困难。

哲人:到此结束吧。并且,今夜是最后一次会面。

爱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课题”

青年:哎?

哲人:曾经我也这幺认为。但是,了解了阿德勒并通过育儿活动实践了其思想,懂得了更博大的爱的存在之后,现在的我持完全相反的意见。这是与阿德勒思想本质相关的部分……旦懂得了爱的困难,你也就理解了阿德勒思想。

哲人:这个书房不该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常来的地方。并且,最重要的是你是个教育者,你应该待的地方是教室,你应该对话的对象是作为未来主人的孩子们。

青年:这种玩笑话,谁会信呢?!爱这种事,即使坏人也会。困难的是被爱!即使说恋爱的烦恼全都集中在这一句话上也不为过。

青年:但是,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就此结束,我肯定还会迷失方向。因为还没有到达阿德勒的阶段!

的确,获得他人的爱很难。但是,“爱他人”更是难上好几倍的课题。

哲人:……的确还没有开始攀登。但是,你已经到达第一个台阶处了。三年前我就说过“世界很简单,人生也是一样”。然后,在结束这次讨论之前,我就只附加一点。

哲人:是的。要理解这一观点,不仅仅是阿德勒,最好也听听埃里克·弗洛姆的话。他出版了畅销世界的名为《爱的艺术》的着作。

青年:什幺?

青年:爱的方法?

哲人:世界很简单,人生也是一样。但是,“保持单纯很难”。因为这需要不断经受“平凡日常”的考验。

但是,阿德勒所说的爱完全不同于此。他一贯主张的是能动的爱的方法,也就是“爱他人的方法”。

青年:啊!!

哲人:这就是另一点。据说对热衷于演讲活动的阿德勒,被听众问得最多的是恋爱方面的问题。世上有很多提倡“被他人爱的方法”的心理学者。怎幺做才能获得意中人的爱?或许人们期待阿德勒也能就此给出建设性意见。

哲人:如果仅仅是了解阿德勒、赞同阿德勒、接受阿德勒,人生并不会因此改变。人“最初的一步”很重要。只要跨越了第一步,就没有问题。当然,最大的转折点也是“最初的一步”。

青年:……也就是说,阿德勒所说的爱是指婚姻生活?

但是,实际的人生、平凡日常的考验始于踏出“最初的一步”之后。真正考验的是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这一点就像哲学一样。

哲人:是的。即使从热烈相爱到结婚,那也不是爱的终点。结婚是真正意义上考验两个人爱的开始。因为,现实的人生从此拉开了序幕。

青年:日常生活确实是一种考验!!

青年:结合以后的……关系?

哲人:今后你也许还会多次与阿德勒发生冲突,可能也会产生怀疑。或许会想要停止步伐,也或许会因爱而疲惫,想要寻求被爱的人生。并且,也许会想要再次探访这个书房。

哲人:恐怕你对我们的辩论前提有两点误解。首先,你关注的是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与王子结合之前的故事;但是,阿德勒关注的是电影拉上帷幕之后,两个人结合以后的“关系”。

但是,到那时候,请你与孩子们——这些属于新时代的朋友们一起交谈。并且,如果可能的话,请用你们的手去更新阿德勒思想,而不是原封不动地继承。

青年:……人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主张邻人爱的你怎幺能说出这幺具有虚无主义色彩的话来?!什幺是“人类之爱”?!什幺是反常识?!这种思想趁早丢给满身污水的老鼠去吧!!

青年:由我们来更新阿德勒思想?!

哲人:怎幺了?

哲人:阿德勒并不希望自己的心理学被教条化地固定下来,只在专家中进行传承。他把自己的心理学定位为“所有人的心理学”,并希望其作为人们的常识流传下去,尽量远离学院世界。

青年:……呵呵呵,这可真是杰作。

我们并非手拿永久不变的经典的宗教人士。并且,阿德勒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教主,而是一位与我们平等的哲学者……时代在不断前进,新的技术、新的关系、新的烦恼也会随之而生,人们的常识也会随着时代慢慢变化。正因为我们珍惜阿德勒思想,所以才必须不断更新它。绝不可以成为原教旨主义者。这是生活在新时代的人被赋予的使命。

哲人:当然,因为对方是活生生的人,所以很容易赋予这种爱浪漫的故事。但是,本质上和物欲一样。

致将要创造新时代的朋友们

青年:总而言之,“被动坠入的爱”就好比是被物欲迷住?

青年:……先生今后有什幺打算?!

哲人:但是,一旦实际到手,半年不到就厌倦了。为什幺一到手就厌倦呢?因为你原本就并不是想用德国制的相机“拍照”。只是想要获得、拥有、征服它而已……你所说的“被动坠入的爱”其实就是这种拥有欲和征服欲。

哲人:肯定还会有闻风而来的年轻人。因为,无论时代怎幺变,人们的烦恼不会变……请你记住,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很有限。然后,既然时间有限,那幺所有人际关系的成立都是以“分别”为前提。这话并不是虚无主义,现实就是我们为了分别而相遇。

青年:……哎……哎呀。

青年:……是的,的确。

哲人:这种时候,你简直就像是坠入爱情一样被这部相机所吸引,被无法抑制的欲望“风暴”所袭击。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出它的样子,耳中甚至可以听到按动快门的声音,根本无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如果是孩童时代,或许还会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百般央求。

哲人:如果是这样,我们能做的事情也许就只有一件。在所有的相遇与人际关系中,不断朝着“最佳分别”努力。唯有如此。

青年:是的,很明白。

青年:朝着最佳分别不断努力?!

哲人:请你这幺想。假设你想要一部相机,在商店橱窗里偶然看到的德国制双镜头反光照相机,你被它深深地吸引。虽然它是一部你从未碰过的、连对焦方式都不懂的相机,但你却特别想得到。你想随身携带着它任意拍照……也可以不是相机,包、车、乐器,什幺都可以。那种心情你可以想象吧?

哲人:不断付出努力,以便有朝一日分别的时候,可以无憾地说“与这个人相遇、一起度过的日子很对很值得”。无论是在与学生们之间的关系中还是在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中,以及与爱人之间的关系中,都是如此。

青年:关于这一点,可以提出很多反证。我们都有过坠入爱情的经历,先生也不例外吧,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经历过几次爱的风暴和无法抑制的爱的冲动。也就是说,“被动坠入的爱”确实存在。这一事实您承认吧?!

例如,假设你现在与父母之间的关系突然终止,或者是与学生们之间的关系、与朋友之间的关系突然终止,你能够把它当作“最佳分别”平静接受吗?

从“被爱的方法”到“爱的方法”

青年:不……不。这实在是……

哲人:是的。主张“被动坠入之爱”的你也一定是这样吧。我们必须思考既不是神性又不是动物性的“人类之爱”。

哲人:那幺,你只能今后努力建立起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关系,“认真活在当下”就是这个意思。

青年:不主动去爱?!

青年:还来得及吗?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很多人根本不懂这一原则就想去谈论爱,所以,也就只能说一些与人毫不相关的“命运”或者动物性“本能”之类的词。把对自己来说本应是最重要的课题看作意志或努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不加正视,进一步说就是不“主动去爱”。

哲人:来得及。

哲人:爱需要培养起来。如果仅仅是“被动坠入”的爱,那谁都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不值得称为人生课题。正因为它需要在意志力的作用下从无到有慢慢培养起来,所以爱的课题才非常困难。

青年:但是,实践阿德勒思想需要时间。先生不也说过吗?“恐怕要花费人生一半的时间”!

青年:那幺,爱是什幺呢?

哲人:是的。但这是阿德勒研究者的见解,阿德勒说了与此完全不同的话。

哲人:也就是说,对于人来说的爱,既不是由命运决定的事情,又不是自发的事情。我们并不是“被动坠入”爱。

青年:什幺话?

青年:……什幺意思?

哲人:有人问“人的变化有期限吗”?阿德勒回答说“的确有期限”。然后他调皮地微笑了一下,又补充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哲人:……明白了。恐怕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关于爱的常识性见解。但是,阿德勒就是一位质疑社会常识,挖掘其他角度,提倡“反常识”的哲学家。比如,关于爱,他这幺说,“爱并非像一部分心理学家所认为的那样,它不是纯粹或者自然的功能”。

青年:……哈哈!太高明了!

青年:当然。恋爱无法计划,谁都不能控制。正因为如此,才会发生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类的悲剧。

哲人:开始去爱吧。然后,与爱的人一起不断朝着“最佳分别”努力。根本没必要去在意期限之类的问题。

哲人:的确。爱情是“被动坠入”,恋爱是无法控制的冲动,我们只能被其带来的风暴所摆弄……是这样吧?

青年:您认为我能做到吗?这种不断的努力?

这就跟被戏剧或电影感动的观众无法解释自己哭泣的理由一样。因为,如果是语言能够说明的合理的眼泪,那眼泪也就不会流下来了。

哲人:当然。自从我们三年前见面以来,你一直在付出努力。并且,现在也正要迎来“最佳分别”。对于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应该也没有一丝后悔。

青年:是的,这好比脱掉衣服赤身裸体一样害羞。并且,还有一点,坠入爱情的一瞬间,大多是“无意识”的作用。所以,这实在很难用逻辑性的语言进行解释。

青年:……是的、是的!完全没有!

哲人:因为这是进退两难的“我”的事情?

哲人:能够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告别,我感到很骄傲。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朋友。谢谢!

青年:哎呀,谈论爱的时候人们会感到害羞,这一点正如您所指出的一样,因为这是最想隐藏起来的私人性的话题吧。当然,如果是带有宗教色彩的“人类之爱”,人们会很乐意谈。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不过是他人的事,是空谈。但是,关于自己的恋爱,往往很难说出口。

青年:哎呀,我当然很感激。您能这幺说我真的很感激。但是,自己能配得上您的话吗?我没有这个自信!这真的有必要成为永远的分别吗?咱们不能再见面了吗?

哲人:那幺,为什幺人们不愿涉及具体的“人类之爱”呢?为什幺人们不想谈论真正的爱呢?你怎幺看这个问题?

哲人:这是作为爱知者也就是作为哲学者的你的自立。三年前,我已经说过了吧?答案不是从别人那里获得,而是要靠自己的手去发现。你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青年:……既不是神性也不是动物性的“人类之爱”。

青年:从先生这里自立起来……

哲人:比如,一味强调崇高、痛恨不纯洁、将对方神化的爱;或者与此正相反,受性冲动驱使的动物式的爱;还有,希望将自己的遗传基因留给下一代的生物学的爱。社会上所谈论的爱大致都以这些类型为中心吧。的确,对于这些类型的爱我们都给予一定的理解,也承认爱具有这些侧面,但同时也应该注意到“仅仅如此还很不够”。因为,这些谈论的只是唯心的“神之爱”和本能的“动物之爱”,根本不愿谈及具体的“人类之爱”。

哲人:这次我看到了一个重大的希望。你的学生们从学校毕业后,不久就会爱上某人、实现自立、成长为真正的大人。当这样的学生数十数百地增长的时候,或许时代就会追上阿德勒。

青年:嗬,您很从容啊。顺便问一下,您说的这个关于爱的“枯燥的泛泛而谈”是指什幺呢?

青年:……这正是三年前我立志走教育之路时的目标!

哲人:……正面谈论恋情或爱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害羞。年轻的你像这样开玩笑的心情我也很理解。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是一提到爱就闭口不谈,或者始终是一些枯燥的泛泛而谈。结果,社会上所谈论的爱大多都没有抓住其本质。

哲人:创造这种未来的是你,不要迷茫。看不清未来,这说明未来有无限可能。正因为我们看不清未来,所以才能成为命运的主人。

青年:那幺,我们要谈些什幺呢?谈一谈先生的初恋故事吗?坠入爱情的红颜哲学青年,其命运如何?嘿嘿,看上去很有意思嘛。

青年:是的,完全看不清!什幺也看不到!

哲人:乍一想也许是不常见的。

哲人:我从未收过弟子,即使对你也是倍加小心地接触,尽量避免产生师徒意识。但是,应该传达的全都传达之后的现在,我感觉终于明白了。

青年:真是太好笑了。在这狭小的书房里,两个邋里邋遢的大男人凑在一起谈论“爱”。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青年:明白了什幺?

哲人:怎幺了?

哲人:我一直寻找的既不是弟子也不是接班人,而是一个伴跑者。你作为一个具有相同理想的、无可替代的伴跑者,助我鼓起勇气继续前行。今后,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感受到你的存在。

青年:呵呵呵,即使如此依然很奇怪啊。

青年:……先生!!跑!我和您一起跑!任何时候都一起跑!!

爱并非“被动坠入”

哲人:来,昂起头走回教室。学生们在等着你。新的时代,你们的时代在等着你!

青年想,的确如此。今天的辩论,哲人一开始就预告过了,一切问题或许都会集中到“爱”的讨论。谈了这幺长时间,终于到“爱”的问题了。关于“爱”,究竟跟这个男人谈些什幺好呢?关于“爱”,我又知道些什幺呢?低头一看,笔记本上写满了就连自己也看不清的潦草字迹。青年有些不安,像是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似地笑了一下。

在与外界隔绝的哲人的书房,踏出这扇门,外面又是混沌的世界,噪声、冲突、无尽的日常在等着。“世界很简单,人生也是一样。”“但是,保持单纯却非常困难,那里有平凡日常的无尽考验。”的确如此。即使这样,我依然要再次投身于混沌世界,因为我的同伴、我的学生都生活在这广大的混沌世界之中,因为我生活的地方也在那里……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打开了现实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