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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说话含蓄的人

也许还有更阴险的打击方法——丈夫一边默默地把碗递过来(意思是“给我添饭”),一边扭头去看稍远处电视里的棒球比赛时,妻子掀开电饭锅盖给他盛饭,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我去找过你那位情人了!”

在这出戏里,从妻子让人着急的说话方式可以看出,她还爱着丈夫,不想破坏夫妻关系。其实,还有更狠的打击方法——丈夫嘿嘿地笑着说:“邻居太太回娘家去了。可能是发现她丈夫有外遇了吧。”一边说一边伸出筷子去夹大碗里的烧肉时,妻子忽然盯着他的脸,说:“今天我去找过你那位情人了!”

以上举了三个场景,打击效果应该是层层递进吧。

这时,妻子才狠狠地甩出一句:“今天我去找过你那位情人了!”仿佛一下掏出手枪抵在他背上,给予致命一击一样。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说出去”

“不说就算了。我可没空陪你在这儿兜圈子。”丈夫说完,双手按着桌子,正要大摇大摆地站起来。

这句话简直就是耍无赖。我不知听过有多少次了!而每次听到,我都觉得很不舒服,浑身起鸡皮疙瘩。例如下面这个场景。

“到底说还是不说好呢?”

某上司和我随意闲聊了一会儿,忽然变得一本正经,注视着我的双眼,上半身稍向这边倾斜,慢慢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向我爆料——无非都是说同事(主要是领导)的坏话。这太卑鄙了。他知道我既然是他的下属,当然不可能拒绝说:“我不想听,别跟我说这些。”所以才对我说的。一旦他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就意味着我必须投靠他,不能投靠“敌方”,没有别的退路。

见丈夫在桌旁坐下来,妻子轻轻微笑了一下,随即又变得一脸严肃,低头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双手,仿佛逐一检查着手指尖,并用右手拇指和中指骨碌碌地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举起右手托着腮,而眼睛一直呆呆地盯着屋里的某个角落,并不看对方。

而且,他所说的都是些超级无聊的八卦消息,多听无益。例如:“我知道,那家伙两年前曾因为耍流氓被警察抓住。”“那家伙和别人太太搞婚外恋。”……也有一些耸人听闻的重磅消息:“听说那家伙现在正在偷偷研制原子弹。一旦做出来,第一个就要先把这所大学炸掉。”“那家伙其实是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正策划明日闯入皇宫。”……

“你别站在那儿呀,先坐下再说。”

而且,他还把这些无聊消息当作可以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如果是自得其乐那倒也罢了,但他却觉得这些独家猛料只有自己独享太可惜,于是一看见“信得过的同事”(大都是年轻下属),就低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说出去。”这样,逐渐形成一个共享“重大秘密”的圈子。

“不生气,不生气。你快说。”

这其实是一种曲线策略,或者说是耍女人心计(这不算歧视语言吧)——他知道和对手正面开战没有胜算,所以就逐渐拉拢人心,形成一个“讨厌某人”的圈子。他对你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说出去。”如果你以为他只对你敞开心扉,那就大错特错了。很快你就会发现,和你一样被告知“秘密”的“牺牲者”还有好几人、好几十人……当然也就索然无味了。

“真的?”妻子盯着丈夫的脸说,“你嘴上这样说,其实老是生气。”

另外,这种人往往具有很高的警惕性——害怕别人说自己坏话。这态度颇为滑稽。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且不是针对其个别行为,而是对他的整个不诚信人格已有定论。所以,对于他的种种行径,大家已经毫无兴趣。即便他的无耻行为被曝光,大家也已经见怪不怪:“唉,他又干这种勾当!”

“嗯,我不生气,你说吧。”

何为“清楚”

“喂,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的吧?”

为了避免误会,我们要“表达清楚”。何为“清楚”,下面就来稍做分析。首先,当然是要把内心的想法如实说出来。觉得对方丑就说“丑”;见对方秃头就说“秃子”……像三岁小孩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家也许觉得我会否定这种单纯的做法吧。很遗憾,我提倡的正是从这种单纯的方法开始做起。当然,如果因此而遭受厄运,自己必须负责——这一点就和“三岁小孩”很不一样。用歧视语言称呼周围的人时,需做好心理准备:被对方杀死也无所谓,被社会排斥也在所不惜。真是勇气可嘉。

看看这段夫妻对话:

然而,这属于最低层次的“清楚”。我所提倡的是,从最低层次开始,逐步迈向更高层次的“准确”。歧视语言之所以卑鄙、粗暴,是因为它把每个人复杂而丰富的个性极其简单地标签化了。用“胖子”“基佬”“初中学历”称呼对方,一下子就给人烙上了负面的印记。其实每个人都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丰富个性、性格、能力、表情,但却全部被抹杀,被笼统地归结为一句“他是个犹太人”或“他是个私生子”。最粗暴的一点就在于,人的个性特征完全被忽略了。

其实,在想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时候,欲说还休也是一种策略。

日语里经常用“果然”这个副词。例如:“他果然是个生意人,这么会算计。”又如:“他果然没什么教养,一点礼貌都不懂。”“果然”一词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加深了消极观念。

用语言“打击”对方的各种方法

这种贴标签式的做法最为轻松愉快,所以我们必须极力抵制它的诱惑。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把眼前的某个人看作集团中的一员,而要尽量把他看作个体,仔细地去观察、感受、思考,然后再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

对“弱者”来说,我的要求也许太苛刻了——我很讨厌那些一遇到困难就惊慌失措的人;讨厌那些大呼小叫、蹲在地上掩面痛哭的人;讨厌那些拉着别人衣袖、眼睛滴溜溜直转地问“怎么办?怎么办?”的人;那些遇事吓晕过去的人就更讨厌了……

唉,开会!

“为什么不早说!”丈夫大声责骂道。他对妻子有两点不满:第一,遇到这点小事就惊慌失措;第二,现在应该尽快赶去超市了解情况,特别要问清楚是否已经报告给学校,而妻子的愚蠢反应却足足浪费了10分钟。于是,他冲着妻子怒吼一声:“哼,你就待在家里哭个够吧!”然后摔门而去。

开会时,那种拖拖拉拉的氛围总是让人着急。比起浪费时间,更让我受不了的是讲话人(特别是会议主持)的发言方式。本来可以更简洁明了,但如今却流行拐弯抹角、面面俱到的说话方式,让人十分反感。例如:围绕“吸烟区设在哪里”这种无聊问题,大家反复讨论了足足30分钟,才决定下来把它设在大楼西侧外的某个场所。系主任环顾会场,问道:“这样可以吗?”见众人纷纷点头,又再确认一遍:“这样可以吗?”这时,有个糊涂教授忽然提出异议:“那里的地面没铺混凝土。大家踩了满脚泥,又走进大楼的话……”于是,有人提议:“那就改设在对面那块铺了混凝土的地方?”但随即有人反对:“那个地方不好找。”“烟会从窗口飘进来。”……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讨论。我几乎要冲他们发火:“这种问题有什么好讨论的!”但转念一想,又想看看他们是怎样在这种小问题上浪费宝贵时间的,于是拼命强忍怒火,继续冷眼旁观。又讨论了15分钟后,总算决定设在“原先位置对面的中间那块地方”。系主任又环顾会场,问道:“这样可以吗?”见众人纷纷点头,又再确认一遍:“这样可以吗?”最后才拍板说:“那就这样决定了。”在每月召开一次的系内会议上,讨论各个议题都要走这样的流程,所以每次开会都须重复10多次这样的场景。

像这样,她迟迟没有说出发生了什么“大事”。最后,她才抽抽搭搭地说:“惠子……惠子她在超市里偷东西被抓起来了!”

所有决议的效率都非常低下,令人失望。特别是有可能牵涉到批评某个人时,进展速度更是趋近于零——整个会场只有沉默和“这事不太好办呀”之类的叹息声。最近开会时,有个年轻的女讲师报告了这么一件事:她为我校一名学生写了推荐信,让他参加东京大学研究生特别推荐录取考试(特别推荐的条件是:不能报考其他学校,并根据三年级之前的成绩和面试进行录取)。结果这个学生还真的考过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本来想马上表态说:“这显然违反规定,不能让他去东京大学。”但见到其他老师纷纷发言,于是暂且冷眼旁观。——“这事不太好办呀。”“那学生知道这条规定吧?”“你写推荐信之前先问一下我就好了。现在不太好办呀。”……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尤其令人惊讶的是那位女讲师的辩解,她说:“我看他很想报考……而且,我以为他反正也考不上……所以就给他写了推荐信。”于是,大家又纷纷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唉,怎么办呢?”“这事不太好办呀。”……

“嗯……嗯……”她一边抽泣,一边整理思绪。正准备说时,却又叫嚷着:“出大事了呀!”随即又哭倒在地。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发言了(语调平静地):“这事没必要讨论吧。很显然是违反规定,不能让他去东京大学。”大家一听,顿时都傻了眼。也许是感觉到了“危险”吧,主持会议的研究生院主任连忙出来打圆场:“那现在就暂且不讨论这个问题,等下次有机会再说……”我一时来气,追问道:“讨论这个问题不就等于浪费时间吗?”这时,那位女讲师的上级领导,一位教授回应道:“主任都说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嘛。”我仍不依不饶:“刚才的时间也浪费了呀。”当然,对于这样的场面,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移开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怎么啦?”

我为什么没受到打压呢?

她眼神恍惚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用双手捂住脸,“哇——”地大哭起来。

聪明的读者可能会觉得奇怪:我经常如此“出言不逊”,为什么没受到打压、没招致同事反感、没受人欺侮、没有被孤立呢?下面我就稍做解释。我根本不“爱”我所在的大学,只是为了拿工资才在这里工作,对它并没有过多的期望。所以,我内心并没有任何企图,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什么事?快说!”

因此,我给自己设立了一条规则:发言时要忠于自己的信念、要彻底、要合理(并不是非要“讲分寸”)。也就是说,我几乎从没试过为了追求个人利益而发言。当然,这是因为我几乎从没有在大学里争取过个人利益。

她接过水,立刻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然后扔下杯子,一脸茫然。

既然不追求个人利益,那就能做相当多的事。大学是个经常开会的地方,而我们专业的教师人数又少,本来每个人的工作量就很多了。所以,在第一天开会时,我一定会质问:“为什么同一个专业非得出两个人来参加会议呢?”然后说明了我们专业的特殊情况,并对另一名同事说:“会议这边由我负责,你不用来了,回去搞研究吧。”(我这人很有大哥派头。)开会时如果有人交头接耳,即便对方是辈分很高的老先生,我也会大声制止……像这样追求“合理行为”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

“先给我来杯水,水……”

前文也提到过,我不太受学生欢迎,所以并没有承担很多指导学生的任务。(那些受欢迎的老师似乎任务特别繁重!)有些老师会因为不受学生欢迎而苦恼,我则毫不介意。然而,我的研究室却常常“收留”由于各种原因和指导教师闹翻的学生。前年,有个决定退学的学生来找我盖章(我是系主任),说是和指导教师的教育理念有分歧,所以长期受到刁难。“不能毕业,实在是不甘心。”他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这种情况下,具体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总之,学生是弱者,教授是强者,所以我站在学生这边——这也属于“合理的判断”吧。于是我拒绝给他盖章办退学手续,并对他说:“你不要退学,来我研究室吧。”说来也真幸运——最后,他的毕业论文竟然被评为当年最优秀的毕业论文,荣获“校长奖”。

“怎么啦?”

去年也收留了一个学生,他原来的指导教师因病无暇顾及他;今年也收留了一个彷徨无依的学生,他原来的指导教师调到其他学校去了。就这样,我的研究室成了电通大学里的“难民庇护所”乃至“孤儿院”。我为此感到自豪。

“喂,出大事啦!”

那为什么我能指导各种各样的学生呢?对于这个质朴的问题,我的回答很简单:在同意学生加入我的研究室前,我必须先向他们说明,我不会手把手地教他们。我坚信,学生如果不能毕业,那一定是他自己的责任;如果找不到工作,也100%是他自己的责任,跟我毫不相干。所以,从我研究室毕业的学生的就业率往往很低,只有50%左右。有意思的是,其中有不少人虽然刚毕业时找到了工作,但很快又辞职了。有个学生是这么说的:“如果我的指导教师不是中岛先生的话,可能我不会这么快辞职吧。”我想:“原来如此。”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

妻子一进家门就冲着丈夫大声嚷嚷起来。

我虽然讨厌开会,但却很喜欢讲课。现在我一周讲8节课,并不觉得负担很重。(为了“平等地”分配各个教师的“课时负担”,经常要进行激烈讨论。)所以,有时候忽然缺人手,我也愿意去代课(只要自己力所能及);愿意替别人承担研究生院入学考试出题工作(只要自己力所能及)。

例如,在电影和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下面的话可能会招来其他教师的忌恨:说得极端一点,我不需要研究经费,有就用,没有就自己想办法筹措;研究室有就行,没想过再多要几间。也就是说,学校开会时的议题大都集中在指导学生、负担课时、研究经费上。我本来就对这些问题毫不关心,只不过在大家面前假装稍为关心而已。

唉,父亲被人砍死,丈夫切腹自杀,要是对方知道了,一定会悲痛欲绝的。所以这当哥哥的暂时隐瞒也情有可原。但有的人连一些“琐屑小事”也总是支支吾吾。

再说一遍:我并不“爱”我所在的电通大学。我不愿意为了把它建设得更好而努力,甚至觉得让它垮掉也无所谓。所以,我对机构改革和人事没有一点儿兴趣。无论大学机构如何变化,谁上任、谁升迁,都跟我一概无关。

平右卫门:“勘……勘平……他也很好,很好。”

学校行政工作徒劳无益

阿轻:“嗯……,勘……勘平呢?”

就这样,我获得了“大公无私”的口碑,在两年前被委任为系主任,而且工作相当出色——真是一自夸就停不下来。当时的下一任校长(即现在的校长)听说了我的事迹,想让我在学校行政工作方面担当重任,但我却给他写了一封信,断然拒绝了。

平右卫门:“你想问什么?我不知道呀。”

……今年我被委任为系主任,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甚至还认真考虑过要辞职离开学校。就这样,一直怀揣着辞职信坚持至今。您也许想象不到,其实我认为,为任何组织付出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胜任工作,但我觉得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徒劳无益。

阿轻:“父亲身体也很好吗?那我就放心啦。父亲和母亲都平安无事。对了,那……勘……哥哥,你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因此,今后除了最基本的义务之外,我不想跟大学改革以及学校的组织运营方面有任何瓜葛。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如果您不同意的话,那我只能辞职离开学校。

平右卫门:“父亲身体也很好。嗯,很好。”

对于我的请求,校长十分宽容地回复说:“只要你留下来就行。”从那以后,我一直处于“自由立场”,贯彻实行我的合理性原则。偶尔担任人事委员时,我也只遵循择优录取原则。平庸无能的副教授哪怕做到退休,也坚决不能让他升教授。大学里有个惯例:退休前一年,把副教授在形式上升为(名义上的)教授。但我却总是投反对票。

阿轻:“是吗。那……父亲呢?”

说到这里,顺便提起另一件事。今年春季召开的教授会议上,关于某位教授能否成为名誉教授(不符合年限条件)的问题进行了投票表决。我自己无意当名誉教授,所以对这种“名誉”不抱任何同情。我想,所谓名誉教授,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于是就投了反对票。最后,工作人员宣布投票结果:“总投票数〇〇张。其中,赞成票〇〇张;反对票一张。根据投票结果,××教授担任名誉教授议案获得通过。”——只有我一个人投了反对票。

平右卫门:“母亲现在晚上干活儿都用不着戴眼镜呢,身体很好,很好。”

可见,无论我在组织里待了多久,还是对组织的氛围和惯例一无所知,常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群”。刚开始时,别人还拼命追查,以为我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但其实根本就没有。所以,对于学校内和专业内的派系之争,我也能做到“超脱”其外。——这次我赞同A派,下次却赞同敌对的B派;这次我拼命反对执行部门,下次又完全拥护执行部门……对我来说,“是否合理”成了唯一的判断标准。而且,我重在表达自己的“合理”见解,至于结果如何,则并不关心。所以,我和谁的关系都不会恶化——确切地说,即使对方觉得关系恶化,我自己也浑然不觉。

阿轻:“……哥,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快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吧。嗯……母亲身体可好?”

很久之前,我们专业人事选拔时,发生过争论——候选人F先生进入了最后一轮评审,然而有传言:“他虽然很能干,但有人格上的缺陷。”所以关于是否录用他存在争议。我一如既往地表明自己的观念:“能干就行了呗。总不能选那些八面玲珑却啥也不能干的人吧。”后来,有个反对录用F先生的教授来到我的研究室,提醒说:“你既然什么都不懂,关于人事方面,还是少插嘴吧。”我回答道:“哦,我知道了。”之后就不再多嘴。而F先生最终也没被录用。

例如,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第七幕“祇园一力茶屋”中有这样一场戏。四十七义士中的其中一人名叫勘平,其妻阿轻为了资助他而卖身当妓女。这天,阿轻的哥哥平右卫门从乡里来看她,想告诉她家里出事了——父亲被人砍死,丈夫勘平自杀。但又说不出口,便暂且向阿轻隐瞒。

我这种“质朴的态度”最终赢得了大多数人的信赖。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大家并不讨厌我。所以,我建议各位聪明的读者:不妨鼓起勇气,在自己所属的组织中尝试一下。(当然,如果稍有差错,也说不定会被扫地出门。)

有人知道了坏消息,却迟迟不说出来——电影和电视里竟然也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看得我干着急。当然,“迟迟不说”也许是考虑到这坏消息会给别人带来不安,同时也害怕自己在传达过程中再次陷入不安。

笠智众(1904—1993):日本演员。

消息应该立刻传达

小津安二郎(1903—1963):日本电影导演。

因此,在日本社会,一旦被追究相关责任时,无论政治家、企业家、官僚,都不会信口开河地编造巧妙的谎言,而是纷纷表示:“我不知道。我不晓得。我不记得了。”就像奥姆真理教的上祐某某一样。一旦明确地说出来,就一定会被追查。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能隐瞒的尽量隐瞒,能躲过一时算一时。直到最后走投无路了,才忽然翻供说:“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这里举的是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秋刀鱼之味》里的场景。

有时我们会听到这样的话:“要是把它说出来就完蛋咯。”或者:“你想让我亲口把它说出来吗?”可见,知道“它”为何事,和把“它”说出来是两码事,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在日本,有两个层面的语言,一个是为了准确地把握对象而存在,另一个则是为了“含糊其词”。每个人都能在心里准确无误地把握对象,但在公共场合,却只用“它”来表示。通过这种方法,大家都能避免承担终极责任。

这里指奥姆真理教前负责人上祐史浩,以擅长诡辩而闻名。

在这个场景里,沟通得很顺畅,那倒没关系。但在很多情况下,这样是会妨碍交流的。例如:“那件事你办得怎样了?”“呃,哪件事?”“就那件嘛,你懂的。”“噢,那件呀。”像这样,只是反复用“那件事”追问到底。我知道:这背后隐藏着大和民族的独特审美观——说话直白,会显得寒碜、野蛮、粗鲁、无礼。而且还牵涉到独特的伦理观——谁明说了,谁就要负责任。大家都知道这条严酷的规则,所以明知“那件事”指什么却不明说,而用“那件事”“它”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敷衍过去。这时,如果有个幼稚的人忽然跳出来说:“你们说的是老总私下捐款的事吧?”那他一定会遭受大家的冷眼。从此,在这个集体里,他一定会被视为又蠢又笨的危险人物。

《假名手本忠臣藏》:日本歌舞伎的经典剧目,讲赤穗藩四十七义士为主公复仇后集体切腹自杀的故事。

我很喜欢笠智众这个演员,他经常出演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但他的说话方式却总是让人着急。例如,在经常光顾的小酒吧里,想听《军舰进行曲》时,他绝不会明说:“给我放《军舰进行曲》。”而只是说:“就放那首,你懂的。”吧台中的老板娘(岸田今日子饰演)也只是说:“噢,那首呀?”于是就开始播放那首乐曲。回避专有名词,而用指示代词“那首”就完成了交流。

指作者任教的电通大学。

“就放那首,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