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韩侂胄将事先准备的黄袍披到了赵扩身上。
在赵汝愚支持下,韩侂胄进宫与姨妈太皇太后吴氏商议,迫使宋光宗“内禅”,传位于皇子嘉王赵扩(宋宁宗)。得到吴太后同意后,赵汝愚代笔撰写诏书,称“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曾有亲笔,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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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决定强迫光宗退位,为首的是宗室大臣赵汝愚与韩侂胄。他们或许对宋光宗不忠,却忠于朝廷。在现在看来,推翻昏君绝对不算奸臣所为。真正的奸臣,大多是利用君主的昏聩,为自己捞取最大利益,哪管他洪水滔天。
宋宁宗即位后,身居中枢的韩侂胄开始了无休止的党争,这也是后世将其视为权奸的原因之一。这个评价是否准确,需看其党争的原因,还有这场争斗带来的后果。
在众臣看来,宋光宗孝行有亏,昏庸无能,如果他继续当皇帝,大宋迟早要亡。在忠君思想的制约下,换个皇帝不像总统弹劾下台那么简单,可说是“不忠”。但是,让一个精神病人当皇帝,祸害国家,就算忠诚吗?
韩侂胄最先扳倒了赵汝愚。这是一场纯粹的利益之争,无关忠奸。
这个精神失常的皇帝,却有一个悍妇皇后李氏。在这位强悍的李皇后挑唆下,宋光宗在位短短5年内朝政混乱,声名狼藉。他怕老婆,不敢在后宫泡妞,也不去朝拜已禅位的太上皇宋孝宗,太上皇去世时,甚至都不亲临丧礼,导致孝宗遗体在盛暑时节无法出殡,朝廷上下乱成一团。
赵汝愚是宋太宗赵光义八世孙,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拥立宋宁宗后升为枢密使,位居宰相。与他策划“绍熙内禅”的搭档韩侂胄原本也没那么大野心,只想凭定策之功做个节度使。赵汝愚却不太厚道,只请皇帝给人家老韩升了一级,当宜州观察使兼枢密都承旨,这就比自己低了好几级。
宋宁宗的老爸、南宋第三代皇帝宋光宗,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史书说他患有“心疾”,甚至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赵汝愚还特嘚瑟,对韩侂胄说:“吾宗臣也,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惟爪牙之臣,则当推赏。”你是外戚,我是宗室,你算老几?
南宋前几位皇帝的权力交接,都不太正常。
韩侂胄从此怀恨在心,拉拢反对赵汝愚的大臣,对他进行反击。仅仅过了半年,赵汝愚就被扣上“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的帽子,稀里糊涂地被贬出京城。数十名士大夫上书为赵汝愚鸣冤,都遭到韩侂胄打压。
韩侂胄在宁宗一朝权力膨胀,起初就是靠着这几层亲戚关系。他还对宋宁宗有拥立之功,因此备受信赖。
韩、赵反目成仇,焦点就在于利益分配不均。如果此时被贬的是韩侂胄,朝中自然也有人为他叫屈,这样的故事在两宋早已不断上演。
这还没完,到了宋宁宗在位时,皇后韩氏是韩侂胄的侄孙女。
如果说,韩、赵之争是一场围绕权利分配的派系斗争,那韩侂胄打击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士大夫、发起“庆元党禁”,就是一次针对意识形态发起的清洗。
韩侂胄家世显赫,其曾祖父是北宋名相韩琦。建炎南渡后,韩侂胄的父亲娶了高宗吴皇后的妹妹。韩侂胄就是吴皇后的外甥,而他本人长大后又娶了吴皇后侄女为妻。吴皇后超长待机,先后当了太后、太皇太后,居慈福宫打理后宫,韩侂胄作为外戚出入宫掖,地位堪比宗室。
朱熹在赵汝愚的推荐下进入朝廷,担任宋宁宗的老师。理学发展到南宋已颇具规模,拥护者将其推崇为治国的圣贤之学。朱熹是当时顶级的学术大咖,但他成为“帝师”后,却对宋宁宗处处过问,严加苛责,使宁宗大为不满。
外戚不得干政是宋朝的祖宗家法,可韩侂胄偏偏是个外戚,还与南宋皇室亲上加亲,至少有三重关系。
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学霸。宋宁宗实在难以忍受朱熹这位班主任,就下旨把朱老师贬出了京城,说朱熹在教授经义之外,管得太宽了。
他是权臣,位极三公,列爵王公,担任“平章军国事”,相当于宰相之上的宰相,可越过群臣,直接帮老板宋宁宗做决策,一手遮天。
朝中支持理学的士大夫都请皇帝收回御笔,让朱熹继续留京任职。韩侂胄却站出来支持宋宁宗,还命一些优伶穿戴儒生衣冠到皇帝面前表演,以此讥讽理学家。
韩侂胄身上,贴着不少史书中反派角色才有的“标签”。
在韩侂胄看来,理学家都是沽名钓誉之徒,理学也不过是夸夸其谈。韩侂胄党羽罗列理学家罪状,弹劾朱熹,上奏皇帝将理学定为“伪学”。之后,朝中59名大臣被打成“伪学逆党”,有的罢官,有的贬逐,还有的被迫害致死。作为所谓的“伪学”领袖,朱熹在一片“伪君子”的唾骂声中抑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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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党禁历时七年之久(1195—1202),韩侂胄将一场学术之争演变成了残酷的政治斗争。当其亲信劝他及时收手,以免遭到士大夫报复时,韩侂胄还说了一句:“这些人难道不怕丢了饭碗吗?”
韩侂胄生前事迹被史弥远及其下属编的所谓实录、国史逐渐掩盖,只剩下“冒定策功”“植党擅权”“邀功生事”等负面评价。元朝士大夫编《宋史》,将韩侂胄贬为奸臣,正是参照南宋编纂的《中兴四朝国史》。屈辱求和的权奸史弥远却得善终,大半生荣宠至极,死后也没有被收录于《奸臣传》中。
韩侂胄万万没想到,理学后来还是成为禁锢思想的统治工具,士大夫也对迫害他们祖师爷朱熹的韩侂胄,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报复。
此后,主和派的史弥远在其当权的二十余年内,打着“厘正诬史”的旗号,对韩侂胄一党进行了彻底清算。
从韩侂胄之后的做法来看,他当时反对理学,也是为结束朝中的战和之争,为北伐扫除障碍。
这是以杨皇后为首的后宫势力,和以礼部侍郎史弥远为首的朝廷势力联合密谋的暗杀行动。
尽管理学家并非全是主和派,但他们到处宣传“存天理,灭人欲”,一味美化“三代”以上的王道盛世,维护的是当权者既得利益,也是为这半壁江山的盛世泡沫粉饰太平。
开禧三年(1207)十一月三日,韩侂胄一如往常走在早朝路上。行至玉津园附近,由禁军将领夏震率领的百余名壮汉忽然出现,拦住了韩侂胄的车轿。他们将这位朝野侧目的权相拖出来,拉到旁边的夹墙内,当场槌杀。一代权臣,就此殒命。
在主张富国强兵、一心北伐的主战派看来,这种思想显然不合时宜。庆元党禁后,朝中的主战派渐渐倒向了韩侂胄一边,他专权的最直接动机与结果,就是北伐抗金。
随着宋金两军进入相持阶段,韩侂胄的命运,也将发生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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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43年,开禧二年(1206),在权臣韩侂胄的主持下,宋军再次对金国发动了大规模北伐,但这场战争并未朝着预计方向发展。
韩侂胄被后世贬为奸臣的另一个罪名,是仓促之下兴兵北伐。
韩侂胄:铁血宰相,被自己人干掉了
南宋史书认为,韩侂胄发兵北伐,只是为了“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近年网上更有一些观点认为,主战派的辛弃疾、陆游等人都不支持韩侂胄。
虞允文不曾辜负时代,只是在那个时代说真话,做实事,他太难了。
若说韩侂胄没为北伐做准备,那真是冤枉他了。韩侂胄当政后,以他为首的统治集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缓和内部矛盾。
遗憾的是,虞允文去世后,朝中主和派东山再起,再加上辅弼无人,宋孝宗逐渐失去北伐的斗志,忘记了与虞允文共雪靖康之耻的约定。
自隆兴和议后,宋金已持续了四十余年相对和平的局面。两军交战,牵一发而动全身,首要在于人心向背。
一直到虞允文去世三年后(1177),宋孝宗在一次大规模阅兵检阅虞允文生前训练成军的部队时,才惊喜地发现这支军队仪容整齐、都是年少健壮之人,终于恍然大悟:“之前虞允文进行裁汰之法,如今才见成效。只谈采石一事,也是奇绝。”随后下诏追赠虞允文为太傅,赐谥号“忠肃”。
为了安抚民心、保障民生,韩侂胄加强救贫济困,曾在庆元元年(1195),一个月间连续发布政令:“蠲两淮租税”;“诏两浙、淮南、江东路荒歉诸州收养遗弃小儿”;“以久雨振给临安贫民”。
淳熙元年(1174),为北伐大业殚精竭虑的虞允文积劳成疾,出师未捷身先死。宋孝宗还在埋怨虞允文迟迟不肯出兵,不愿给他加谥号。
史书记载,韩侂胄擅权期间,遇大疫,朝廷出钱给贫民治病医药,安葬死者;遇火灾,从内库出钱十六万缗、米六万五千余石,以救济灾民;遇旱涝,朝廷广泛赈济,减轻赋税。开禧元年(1205),为了给北伐制造声势,韩侂胄政府更是下令“永除两浙身丁钱绢”。
实际上,虞允文从来不曾辜负宋孝宗的信任。在蜀地,虞允文在民间募人耕作,囤积军粮,赈济数十万流民;在军中裁汰老弱,精简军费,惩治贪污之风;他选拔良将,还整顿川陕马政。这些举措全是为了“植根本,固富强,待时而动”,正是吸取隆兴北伐的惨痛教训。
就连川蜀地区地主对佃农的长期压榨,也在韩侂胄当政时得到控制。
宋孝宗始终沉不住气,他对虞允文说:“若西师出而朕迟回,即朕负卿;若朕已动而卿迟回,即卿负朕。”虞允文治蜀多年,却不提出兵之事,宋孝宗对此颇为不满。
韩侂胄接受四川官员奏请,改革仁宗时的“皇祐法”与孝宗时的“淳熙法”,推出“开禧法”,规定:地主只能役使佃客本人,不能强迫其家属充当佃农;典卖田宅的人,任其离业,不强迫他充当佃户;佃户身死,其妻女改嫁者,都听其自便;等等。这些针对地主与佃农人身依附关系的改革,极具先进性,甚至有点儿北宋时期变法的遗风。
虞允文的抗金思想与宋孝宗不同,他既不像此前秦桧一味屈辱求和,也不像张浚盲目挥师中原,而是主张积极备战,以待良机,在财力和兵力充足之后再出兵。虞允文此后两次受命治蜀,准备北伐之事,都以治兵和理财为主。
韩侂胄专权,固然有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的事实,但他对州县长官的考核也十分严格,奏请宁宗恢复了前朝实行过的臧否制度,给地方官员们制定KPI考核,以州县官是否亲民、治理好坏为标准,分为三等。
一年后,1173年,宋孝宗再度手诏虞允文,催促虞允文一起出兵北伐,但虞允文注意到北方金国政治稳固、国力强盛,便规劝宋孝宗要“相时而动”。宋孝宗对此非常不满,认为虞允文是在敷衍辜负他的期望。
更狠的是,韩侂胄指出,冗官日益严重是由于恩荫过滥,增加了财政负担,向皇帝提议减奏荐恩。比如娶宗室女为妻授官的,终身只能任一子为官;减少由于各种身份任命的“添差官”(额外加派的官员,有的没有实际职务,称添差不厘务)。这些措施像刀一样,刀刀往权贵身上割。
乾道八年(1172)送虞允文前往四川整军备战时,宋孝宗特别赐给虞允文以家庙的祭器,以示宠遇。
韩侂胄当政14年,步子迈太大,得罪了不少人。然而,他在庆元党禁中排除异己,却未对他们赶尽杀绝。党禁弛解后,一些昔日的“伪学逆党”再度得到起用,如刘光祖、陈傅良等都得以复官。如果说韩侂胄是奸臣,那他估计还不够奸,不然怎么留着这些理学家,对自己伺机报复?
隆兴和议后,宋孝宗不甘心失败,大力提拔抗金官员,尤其是以曾经取得采石大捷的虞允文为宰相。他与虞允文相约:“丙午之耻(靖康之耻),当与圣相共雪之。”
另外一些长期潜伏在朝堂上的政敌,也在暗自磨刀。这为韩侂胄的惨死埋下了伏笔。
可这一战,宋军在符离“一夕溃败”,换来了“隆兴和议”。南宋仅仅在名义上挽回一丝尊严,每年仍需输送岁币银、绢各20万两、匹,并割地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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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孝宗即位后,这个新君早有出兵北伐、报仇雪恨之心,倒是和虞允文很合拍。但宋孝宗急于求成,在隆兴元年(1163)就大胆起用老臣张浚,借着朝野上下抗金热情高涨,乘胜追击,出师北伐。
南宋主战派大多视韩侂胄为领袖,其中就有为人熟知的爱国词(诗)人辛弃疾和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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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北伐,韩侂胄起用一批主战派官员。64岁的辛弃疾再度出山,被任命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戍守江防要地。辛弃疾归宋近四十年,胸怀收复失地的壮志,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此前长期闲居家中。得到韩侂胄提拔后,他精神倍儿爽,立马前往赴任,不久后又调任镇江知府。
有一次,虞允文调任临安,同行者有人盗取虞所注《新唐书》献给当时宰相。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那人怕虞允文报复自己,竟然恶人先告状,处处说虞允文的坏话。后来,虞允文拜访夔州知府沈该。闲聊之时,沈该提起这个偷书小人,虞允文却对此人赞不绝口。沈该不解,说:“这个人到处诋毁你啊。”虞允文说:“他什么都好,只是喜欢骂人而已。”沈该听罢,嗟叹再三,佩服虞允文高风亮节。
辛弃疾对这次北伐的态度是积极的。他到镇江后,置办一万套新军装,招募淮河沿岸的壮丁,并向上级提出在两淮组织二屯,每屯二万人进行训练,以对抗金兵,他还派出多名间谍到中原各地刺探情报。
虞允文当然不是“轻薄巧言之士”,相反,面对别人的诋毁,他以德报怨,颇具君子之风。
在镇江,他登上北固山,写下了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虞允文的政敌们批判他是“轻薄巧言之士”,“其实无能,用著辄败,只志在脱赚富贵而已”,将他的北伐理想说成贪图功名的小人行径。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作为主战派的代表,虞允文在其政治生涯中遭受了太多抨击与谩骂。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另一个宰相汤思退人如其名,也主张弃地求和,想要东线宋军放弃唐(今河南唐河)、邓(今河南邓州)、海(今江苏连云港)、泗(今江苏盱眙)四州。虞允文连连上疏反对,力求保住关乎上游之存亡的唐、邓二州,却被诬蔑为“大言误国,以邀美名”召回朝中。
其中“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一句,被一些人解读为含沙射影,暗讽韩侂胄如南朝宋文帝刘义隆一样草率北伐,必将自食苦果。但实际上,辛弃疾应该是在劝说韩侂胄,不要重复以往北伐的错误。这并不是反对北伐,更何况,他本人就是此次北伐的号召者之一。
宰相史浩等保守派却以“弃鸡肋之无多,免狼心之未已”为由,要求西线宋军放弃陕西之地,退出新收复的三路十三州。吴璘仓促撤退,被金军袭击,死伤惨重。虞允文前后上疏15道,反对弃地之说,认为坚持抗金、收复失地才是“天地之大经,《春秋》之大义”。
开禧北伐前,辛弃疾曾入朝向韩侂胄力陈:“敌国必乱必亡,愿属元老大臣预为应变计。”北伐之后,他又抱病接受枢密院承旨的任命,原本要赶赴前线指挥军事,却没来得及上任就病死家中,临终前还大呼“杀贼”!
采石之战后,虞允文任川陕宣谕使,与名将吴璘共谋经略中原之计,乘金国朝局不稳之际,收复了陕西部分失地。
辛弃疾是多年的主战派,对局势的判断极为敏锐。
虞允文和金军打过仗,最清楚宋军的劣势。采石大捷之后,虞允文在十余年间几度升任宰相,出任地方大员,针对军事弊政进行种种改革,可他将面对的,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甚至主战派不同派系之间的争斗,将虞允文裹挟其中,让他心力交瘁。
当时,金朝正遭受内忧外患的打击。女真贵族在实现封建化的同时,不断加重剥削,引起各族人民的反抗,其统治集团也老是闹内讧。金章宗在位时,就有女真贵族割据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叛变,历时十年之久,打得金兵“师旅大丧”。五国城是靖康之变后金人囚禁徽、钦二帝的地方,那是女真贵族的老家,这下子后院都起火了。
正如何忠礼教授所说,虞允文以文官的身份仓促指挥此次战役,夺取的战绩却远远超过南宋的其他大将,也反映出了南宋绝大多数将领的腐败与无能。
到了13世纪初,蒙古骑兵悄然崛起,不断侵扰,也对金朝形成了严重威胁。韩侂胄北伐这一年,45岁的铁木真统一了蒙古诸部,在斡难河建立大蒙古国,开启血腥的征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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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数主战派看来,北伐,没毛病。
带病上阵的将领刘锜,在见到虞允文后就自惭地说:“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
韩侂胄的另一位好同志陆游,态度缓和一些。
无论如何,虞允文指挥的关键一战确实拯救了南宋。一旦采石失守,长江防线崩溃,金军长驱直入江南,后果不堪设想。
年逾古稀的陆游依旧是坚定的主战派。一方面,他支持韩侂胄兴师,写诗为其祝寿,“身际风云手扶日,异姓真王功第一”,表达收复失地的深切希望;另一方面,他对处于权力中心、一意孤行的韩侂胄感到深深的隐忧,劝诫他知进退,以免引火烧身,“苦言谁解听,临祸始知非”。
关于采石之战的真实规模,史学界多有争议。史书评论说:“昔赤壁一胜而三国势成,淮淝一胜而南北势定。允文采石之功,宋事转危为安,实系乎此。”也有人认为,采石之败并未对金朝造成致命影响,金军损失的兵力总共不超过4000人,因此宋军才会有之后的符离之败。
韩侂胄为北伐做的另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是向宋宁宗进言,追封岳飞为鄂王。这是自孝宗之后再次为岳飞平反,但他比宋孝宗做得更绝,坚决地“崇岳贬秦”。开禧北伐之前,韩侂胄上奏,请皇帝削去秦桧当年追封的王爵,并把其谥号改为“谬丑”。贬斥秦桧的制词中有一句“一日纵敌,遂贻数世之忧;百年为墟,谁任诸人之责”一时广为传诵,主战派大受鼓舞。
宋军士气正盛,金兵人人厌战,战争狂人完颜亮却不在乎后院起火,还醉心于对南宋的征服,甚至孤注一掷,在军中下令:“三日内若无法渡江,尽杀诸将。”十一月廿七日,一些心怀不满的金军将士发动兵变,将完颜亮缢杀。一场持续两个月的战争就此逐渐平息。
当时,朝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叫史弥远的大臣就上书道:“事关国体、宗庙社稷,所系甚重,讵可举数千万人之命轻于一掷乎?”
正当完颜亮南征时,后方统治集团却进行了一场政变,女真贵族联合起来,将这位不得人心的海陵王赶下台。金东京留守完颜雍,在2万名女真将士的拥戴下即位称帝。正在南方作战的金兵纷纷倒戈投靠新皇帝,“将士自军中亡归者,相属于道”。
韩侂胄也许听到了反对的声音,却没有发现背后隐藏的杀机。
此战后,宋金两军形势逆转,完颜亮不得不撤出采石一带,转而向扬州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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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虞允文指挥的宋军“歼敌四千余人、万户二人,俘生女真五百人、千户五人”。完颜亮恼羞成怒,将金兵“不死于江者悉敲杀之”。虞允文料定金军明日必会再来,决定一鼓作气,连夜派船队封锁金军船队唯一入江口杨林渡口,截断金军归路。次日,虞允文再挫金军,烧毁金军全部战船300余艘。
开禧二年(1206),韩侂胄北伐拉开序幕。开禧北伐三路分兵,起初捷报频传,更有毕再遇等猛将身先士卒,屡立奇功。
对金军形成强烈心理冲击的,还有在采石矶周围登高观战的当地民众,无论战况如何激烈,他们都驻足不动,为宋军呐喊助威,形成壁立千仞之势,连绵十数里不断。天色渐暗时,虞允文又派出一支300人的疑兵,从山后摇旗击鼓杀出,金军以为宋军援兵已至,纷纷败逃。
毕再遇并非韩侂胄一党,他出身将门,其父毕进曾隶属于岳家军。开禧北伐时,毕再遇年已六十,不过是一介中级将领,却治军有方,颇有声望。开禧二年,毕再遇作为东路军先锋,率军攻泗州(今安徽泗县),精选87名战前招募的新兵作为敢死队,冲锋陷阵,堪称大宋版“战狼”。
虞允文此时也不再文绉绉,亲自到阵中训斥时俊:“你胆略过人,威震四方,怎么现在站在阵后像个小女人一样?”时俊勃然变色,大吼一声,手持双刀冲锋向前,宋军将士大受鼓舞,“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
两军交战时,毕再遇亲临阵前,披头散发,佩戴鬼面具,身上披着金箔纸钱,竖起“毕将军”大旗,十分拉风。攻破泗州东城后,他更是对着西城喊话:“大宋毕将军在此,尔等中原遗民也,可速降!”
宋军见漫江碧波浩荡,金军百舸争流,起初有些动摇。当一些金兵的先锋部队登陆南岸时,就连军中出了名的猛人时俊也不敢贸然出击。
在宋军大举进攻之下,金朝大为震惊。两淮多地丢失后,金章宗一味求和,主动示好,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图避免与宋开战,并下诏“宋韩侂胄祖琦坟毋得损坏,仍禁樵采”,生怕得罪了韩侂胄。金章宗与南宋使者相见时,更是几近软语相求,称“朕惟和好岁久,委曲涵容”,像极了在挽留前任的小青年。
宋军的船只高大、结实、船速快,而金军水师“船底阔如箱,极不稳”。宋军的艨艟往来如飞,横突乱刺,将金军船队一分为二,又以霹雳炮轰击。霹雳炮是宋军抗金时发明的秘密武器,“其声如雷,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堪称一大杀器。
但随着金军后发制人,反攻宋军,宋军暴露了此次北伐的一大失误——用人不当。
虞允文匆匆整顿军队后,金军船队已从北岸出发,完颜亮亲执红旗,指挥数百艘船登陆南岸。虞允文深知敌众我寡,决定针对金兵不习水战的特点,以水师为主力沿江布阵,将战船分为五队,一队在江中,两队停泊在东西两侧岸边,另外两队藏于山后小港间,在南岸又部署强弩作为支援。
韩侂胄在物色西线战场的四川守将时,选择了抗金名将吴璘的孙子吴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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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一族在川蜀经营多年,镇守西部防线数十载,南宋朝廷为防止发生变故,到了吴曦这一代,将他召回临安供职。吴曦对此早已心怀不满,正好借北伐的机会再次入蜀。可他就是个草包,对金人几次用兵,都损兵折将,陕西金兵乘机进军,屯兵于大散关,威胁川蜀。
采石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此时,金朝发现了吴曦动摇的立场,金章宗亲自写信劝降,称愿封吴曦为蜀王,劝他不要重蹈岳飞功高被害的覆辙。这些话杀伤力太大。吴曦得到金人书信,胆子肥了,竟然真的起兵叛变,自称蜀王。他迅速控制了整个四川,拥兵十万,还迷之自信,扬言要与金兵合攻襄阳。
虞允文反驳道:“危及社稷,吾将安避?”
这个抗金名将后人,无耻地归降金朝,自然是不得人心,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他就被当地军民所杀,但西线抗金的形势已急转直下,北伐的战略部署也被打乱。
一个随行官员认为,虞允文捅了大娄子,你说你一个文官,如何能号令三军,朝廷要是怪罪下来咋办。他劝虞允文说:“您受命劳军,又不受命督战。别人把事情搞砸了,您何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吴曦叛宋降金,还为朝廷主和派攻击韩侂胄留下口实。韩侂胄与吴曦私交匪浅,且力主吴曦入蜀。蜀地叛乱后,就有大臣上奏称:“(韩侂胄)与逆曦结为死党,假之节钺,授以全蜀兵权。曦之叛逆,谁实使之?”这是说吴曦叛变,韩侂胄难脱罪责。
虞允文的一番话唤醒了这支死气沉沉的军队。将士们慷慨激昂地表示:“既然有您做主,我们愿意拼死一战!”
西线崩溃后,金朝西兵东调,集中兵力对抗东、中路宋军。到了夏天,不是连下大雨,就是烈日当空,宋军逐渐疲乏,“器甲烂脱,弓矢皆尽,所至水潦横溢,粮食不继”,北伐之初的军事优势荡然无存。
他发表战前演讲,鼓舞士气:“若金兵渡江,你们又能逃往哪里?朝廷养兵三十年,我等浴血奋战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金帛与告命都在此。将士们,只待你们杀敌立功,论功行赏。”
此时,南宋朝廷中议和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战场上瞬息万变,金兵虎视眈眈,宋军士气低落,如果坐等李显忠前来就任,黄瓜菜都凉了。虞允文当机立断,决定集合部队,并亲自统领这支军队作战。
长期以来,很多人都认为韩侂胄在形势不利后向金朝提出议和,但按《宋史·丘崈传》的记载,率先赴金求和是东线主将丘崈擅自行动,并未得到韩侂胄同意。丘崈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北伐之前骂主战派是“夸大贪进之人”,就这样一个畏金如虎的包,却被推为东线主将。这是韩侂胄的另一大失策。
虞允文并没有对这支败军横加指责,而是先向将士们打听战况。将士们纷纷向他诉苦:“我辈昨随王统制,只闻金声不闻鼓声,盖未尝与贼交锋,惟是走耳。”仗都还没打,人倒是跑了不少。
西线叛乱,东线主和,韩侂胄在投降派的包围之下越发孤立,逐渐转守为攻,于次年派出使者与金朝进行谈判。金朝态度强硬,竟然拒绝以韩侂胄为谈判对象,而且提出无理要求,要南宋割让两淮,增岁币五万两,犒军银一千万两。更嚣张的是,金人还要南宋朝廷斩元谋奸人(韩侂胄)并函首献给金朝。
虞允文抵达采石,眼前场面实在让人绝望。他登高远眺,正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江北岸的金兵已筑高台,旌旗蔽空,几十万大军连营三十余里。江南岸的宋军才一万八千人,马数百匹。由于王权逃走,无人指挥,将士们军心涣散,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地坐在道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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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采石作战的淮西主将王权已被金兵吓破了胆,临阵脱逃,获罪免职,由将领李显忠接管淮西军马。叶义问派虞允文奔赴采石慰劳前线将士。王权跑得比兔子还快,李显忠还在赴任途中,反而是奉命劳军的文官虞允文先赶到采石。
到了开禧三年(1207),宋军疲惫不堪,金军也元气大伤,甚至三易主帅,双方逐渐陷入僵持。但韩侂胄真正的敌人,并不是金人,而是南宋朝廷中的倒韩势力。北伐失利后,韩侂胄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机。
叶义问是个草包,出镇扬州的老将刘锜为他传来战报,信中说金军正源源不断地增援,写作“金兵又添生兵”。叶义问看不懂,环顾左右,问:“生兵是何物?”听说此事的人都笑他不习军务。这位大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韩侂胄的侄孙女韩皇后去世后,宋宁宗再次册立皇后,在杨贵妃和曹美人之间摇摆不定。
虞允文只说了六个字:“臣敢不尽死力!”
杨贵妃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强人。她年少时只是太皇太后吴氏身边的宫女,因聪明伶俐、姿色出众,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宋宁宗赵扩一眼看中。她为人工于心计,颇识权术,不是一个好惹的深宫女子。相反,曹美人性格柔顺,毫无威胁,韩侂胄仗着自己的权势,向皇帝提议册立曹美人为后。
赵构并非没有识人之能,他知道虞允文是个人才,还说:“儒臣不应该上前线,但是卿洞达军事,请你勉为朕行。”
这一次,宋宁宗却没有听从韩侂胄,坚持立了自己更宠爱的杨贵妃。
消息传到临安,最慌的是赵构。赵构本来想像年轻时一样浮海避敌,却被大臣一把拦了下来,这次您可就别逃了。赵构无奈地留在临安,命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到建康(今南京)督视江淮军事,又给他安排了个助手,正是虞允文。
杨皇后上位后,深恨韩侂胄曾经反对立自己为后,几年来都想着整垮他,于是暗中积蓄力量,笼络中枢大臣,主和派的史弥远成了她的主要盟友。
绍兴三十一年(1161)九月,完颜亮兵分四路,调集60万大军南下征宋,号称百万之众。一个月间,宋军全线溃败,完颜亮亲率主力越过淮河,到达长江沿岸的采石矶一带(今安徽马鞍山),不日就将兵临江南。
这股倒韩势力渗透到了韩侂胄一党。李壁原本是韩侂胄的支持者,当朝廷风向转变后,他也跟着转投杨皇后和史弥远,只求及早脱身,借倒韩以立功“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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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害前夕,韩侂胄已察觉到有敌对势力在图谋对付自己,他对李壁说:“我听说朝中有人想要改变当下的局面,相公知否?”李壁担心事情泄露,只好打马虎眼,说:“哪有这回事?”韩侂胄默然不语。
狐死归首丘。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施宜生熟读儒家经典,被这番话深深打动,不禁心怀愧疚。他只好说:“今日北风甚劲。”之后又以笔扣桌道,“笔来,笔来!”这是用隐语泄露军机:金兵即将南下。
李壁的这番话并未消除韩侂胄的疑心。十一月初三,韩侂胄遇刺之日,他当时入宫,很有可能是为了采取行动,对反对派下手。此前一天,他曾与亲信密谋,“一网尽谋韩之人”,用台谏弹劾的方式来清除政敌。
完颜亮南下前夕,金使施宜生来到临安,不经意间为南宋带来了最后的警告。施宜生是汉人,南宋大臣以“首丘桑梓”的典故讥讽他,探他口风。
倒韩势力得知后,才决定先下手为强,第二天就派人暗杀。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完颜亮有投鞭渡江之志,金人策划南侵的消息更是屡屡传来,只有宋高宗不信,呆萌地说:“朕待之甚厚,彼以何名为争端?”
正是这短短的一天时间,让韩侂胄错过了与杨皇后、史弥远对决的机会,被挝杀于玉津园夹墙内。
海陵王完颜亮是一个特别能折腾的统治者。自从弑君篡位后,他就立下志向:“吾有三志: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远,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二也;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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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完颜亮果然大举南侵,四路进军,仅比虞允文预测的少了一路军队。难道虞允文有未卜先知的才能?并不是,而是世人皆知完颜亮狼子野心。
韩侂胄死后,金朝与南宋议和,坚持讨要韩侂胄的首级。韩侂胄一党溃败,南宋朝廷已被杨皇后与史弥远一党所控制,他们命人劈开韩侂胄的棺材,割下头颅,装在匣子里送到了金营。
智者的谋虑往往会被淹没在人云亦云的声音中。纵观虞允文的一生,他似乎总是格格不入,高宗时君臣未尝一日言战,他却未尝一日忘战,孝宗时有人鼓吹北伐,尽快收复失地,他却认为应该养精蓄锐,然后徐徐图之。
当时,韩侂胄被打成“奸臣”。有人认为,奸凶之首不足惜,但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此举大损国格,抗议道:“今日敌要韩首,固不足惜。明日敌要吾辈首,亦不足惜耶?”
别人都在粉饰太平,就虞允文不识趣。秦桧为相时,虞允文一直不得重用,在四川当着寂寂无名的小官,直到秦桧死后他才得以入朝为官,却已年近半百。
临安城内,原本反对北伐、党禁的太学生纷纷为韩侂胄鸣不平,还有人题诗表示不满:“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宗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於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边未必然。”这是将韩侂胄比作七国之乱时被汉景帝冤杀的晁错,以及荆轲刺秦中为刺杀秦王壮烈献身的樊於期。可见,人们同情韩侂胄的遭遇。
自从冤杀岳飞,签订绍兴和议后,宋高宗赵构就沉醉于和平的迷梦中,甚至下诏禁妄议边事,不许臣民挑拨宋金“友好”关系。虞允文却从不随波逐流,在奉诏使金前,他还上书:“金人必定会撕毁盟约,南侵我大宋,其进攻路线应该有5条,请陛下即刻下诏命大臣备战,做好防御准备。”
史弥远不顾众人反对,不仅与金人签订了更为屈辱的“嘉定和议”,还恢复了秦桧的封爵与谥号,更是对韩侂胄一党尽数贬黜,杀韩党重臣十余人。
虞允文是坚定的主战派。
时人认为,韩侂胄是“身陨之后,众恶归焉”。韩侂胄为了北伐,曾拿出20万家财作为军费,也对曾经打压的理学士大夫采用了弛禁政策。但理学家们不忘旧仇,他们对韩侂胄的报复,从南宋一直延续到了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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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元代编纂的《宋史》中,卖国求荣的史弥远不是奸臣,坚持抗金的韩侂胄倒成了奸臣。明代文人李东阳对此愤愤不平,说:“议和生,议战死。生国仇,死国耻。两太师,竟谁是?”韩侂胄与史弥远都官拜太师,这两位太师,谁是谁非,高下立判。近代史学家邓之诚说,韩侂胄的所作所为“不尽如宋史所诋”,说他是权奸误国,也“不免门户道学之见”。
一年后,宋金再度开战。不可一世的完颜亮统率大军南下,声称“多则百日,少则一月”灭亡南宋。那时,为南宋力挽狂澜,给完颜亮当头棒喝的正是虞允文。而这位毫无实战经验的书生,会出现在战场上本身就是一场意外。
开禧北伐之后,金人得到韩侂胄的首级,也没有肆意侮辱,反而在进行安葬后,给予韩侂胄一个耐人寻味的谥号“忠谬侯”,取“忠于谋国,谬于谋身”之意,跟史弥远大改实录的卑劣行径简直是天壤之别。
虞允文带着深深的忧虑回到了南宋朝廷。
一个得到敌人尊重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儿去。那些曾坚决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也不会抛弃他。
虞允文对此次出使的小插曲并不介意,但当他亲眼看到金军正在造船运粮、加紧备战时,他意识到自己担忧许久的危机似乎将要爆发。辞行时,金主完颜亮更是当面狂妄地宣称:“我将看花洛阳。”
老将毕再遇,因战功从七品武官升任扬州、淮东安抚使,是开禧北伐中崭露头角的将星。韩侂胄死后,他虽非韩党,却多次上疏请求解甲归田,表示抗议。正因毕再遇在开禧北伐中屡建奇功,后来他被史弥远一党以各种罪名贬谪,昔日战功也被一并抹杀。正史对他在北伐之后的记载,只剩下寥寥数十字。
那是绍兴三十年(1160),南宋官员虞允文出使金国。金朝君臣以为虞允文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接待时意欲以比箭当众羞辱他。没想到,虞允文竟张弓搭箭,一发破的,金人惊呆了。所以不要瞧不起书生,人家可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猛男。
在韩侂胄遇害两年后,年迈的陆游在病重垂危之际,满怀悲愤写下了《示儿》一诗:
在采石之战的前一年,虞允文与完颜亮有过一面之缘。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虞允文:一个书生拯救了南宋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人生恍如一梦,即使帝王大业,北伐成败,不也付诸真假一梦,是非成败转头空。
陆游的悲叹,叹息的是南宋不断滑落的国运。
慧远说:“你听到了即使没有人敲也是真。你听不到即使有人在耳边敲,也是无。”
韩侂胄之后,南宋再难有如他那样在时代浪潮中逆风而行的猛人。
宋孝宗又接着追问说,那么钟声究竟是真是假?
陆游:一个生不逢时的“打虎英雄”
早在当初隆兴和议后,乾道八年(1172),宋孝宗赵昚就曾经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远处在风里飘荡的钟声将他惊醒,他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于是,宋孝宗请来灵隐寺的慧远禅师解梦,慧远禅师告诉他说:“梦想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梦想。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48岁那年,诗人陆游打死了一只老虎。
倒是在他死后参与谋划政变的外戚韩侂胄,日后将发起一场遭遇失败的开禧北伐。
当时他在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中,驻在南郑(今属陕西汉中)。寒冬里,他和战士们一起骑马围猎。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一行人下马饮酒,突然山林中蹿出一只猛虎。
只是苦了志在恢复北方的宋孝宗,从王道而言他无法北伐收复故土,从孝道而言他一生恭谨,老来却被儿子儿媳所侮辱漠视。
这只虎太凶猛了,像人一样立起来,吼声震裂山崖。同行的战士们平时能征善战,而今被它震呆了。陆游却颇为淡定,拔出长矛,刺向猛虎,血溅了满身。
宋光宗对此毫不知情。一直到政变第二天,当韩侂胄陪同宋宁宗前往觐见父亲宋光宗时,宋光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太上皇”。
这次壮举成为他最荣耀的记忆。有很多次,他在诗中写起刺虎往事:“奋戈直前虎人立,吼裂苍崖血如注。从骑三十皆秦人,面青气夺空相顾。”“刺虎腾身万目前,白袍溅血尚依然。”……
宋光宗失常至此,皇后李凤娘忤逆不道,整个南宋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被皇帝皇后的无礼所激怒。在宋孝宗去世后不到一个月,七月四日,以郭杲和韩侂胄等人为首,群臣们发起政变,并抬出太皇太后吴氏出面,废黜了宋光宗,改立宋光宗的儿子赵扩为帝,是为宋宁宗。
随着慢慢变老,他有时把“刺虎”之事写成了“射虎”。在另一些诗里,他说:“少年射虎南山下,恶马强弓看似无。”“千年老虎猎不得,一箭横穿雪皆赤。”……
太上皇宋孝宗去世后入殓出殡,宋光宗和皇后李凤娘还是故意不出面。皇帝不至,太上皇的丧礼无以成服。最终,群臣只有请出宋高宗仍在世的太皇太后吴氏来代替皇帝主持丧礼。
在一次喝醉酒后,陆游写了一首《醉歌》,说他当年被虎血溅到的貂裘还在,而那只老虎被打死后,头骨做了枕头,他也还每天枕着入睡:
一直到绍熙五年(1194)六月九日驾崩,一生以孝道闻名的宋孝宗赵昚,都没有等来儿子的探望。
百骑河滩猎盛秋,至今血渍短貂裘。
到了绍熙五年(1194),从正月到六月,宋孝宗一直重病,但儿子宋光宗和儿媳皇后李凤娘就是故意不往探视。从宰相以下的文武百官纷纷上书“论谏”,仅仅兵部尚书罗点一个人就上了35封奏疏,整个朝廷内外对于宋光宗和皇后李凤娘的表现“人情汹然”“道路流言”。
谁知老卧江湖上,犹枕当年虎髑髅。
就在宋光宗犹豫不决时,皇后李凤娘出面要拉宋光宗回去,中书舍人陈傅良急忙拉住宋光宗的衣服不让走,李凤娘于是破口大骂,陈傅良痛哭流涕,宫中乱成一团。
有些史学家不相信陆游真的打死过老虎,说他不过是在诗里吹牛,时而“刺虎”时而“射虎”,时而寒冬时而清秋,时而血溅貂裘时而血溅白袍,连他自己的表达都前后矛盾。
从1189年宋孝宗禅位到1194年宋孝宗去世的五年间,宋光宗看望宋孝宗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绍熙四年(1193)九月,宋光宗已有半年没有看望父亲宋孝宗,对此朝臣非常不满,坚请宋光宗“过宫”看望宋孝宗。
不过,真实的情况是,陆游可能不止一次打过老虎,所以才会有看似前后矛盾的表述。在当时的秦岭一带,行军或围猎遇上老虎是常有之事,以陆游“学剑四十年”的本领,刺杀或射杀老虎应该问题不大。史学家朱东润先生就认为,陆游至少三次打过老虎。
禅位给这样的儿子,又有这样的儿媳妇,宋孝宗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打虎的经历对陆游来说,几乎是他后半生的精神支柱。那段时间,也是他作为坚定的北伐主义者,最接近前线的时间。因此他在此后的生命中反复咀嚼,只想找回自己的信心,国家的信心。
有一次,宋孝宗在临安城内游览东园,宋光宗不仅没去侍奉,还故意不参加家宴。不仅如此,不知道是宋光宗还是李凤娘,故意派出宦官前往捣乱,宦官们弄了一群鸡放到东园,然后一边抓一边喊道:“现在捉鸡不着!”当时,“捉鸡”意为向别人讨要酒食,宋光宗和李凤娘的用意,是以此讽刺作为太上皇的宋孝宗竟然不知趣。
这名活了86岁的诗人,一生太苦了。人家都说他“长命而短运”,倒霉透顶。他需要一点点荣耀的记忆,支撑自己走下去。
本来,宋光宗赵惇就对父亲宋孝宗迟迟不禅位感到不满,因此在自己即位后,对父亲宋孝宗多有不敬。宋光宗得病之后,举止失常,控制内政外务的李凤娘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不让宋光宗去问候父亲宋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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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祭祀当天风雨大作,宋光宗以为遭遇天谴,忧惧不安。此后,宋光宗的“心疾”越来越严重,加上宠妃黄氏之死的打击,根据史料的记载,宋光宗可能得了间歇性精神病,以致不能正常处理朝政。李凤娘因此得以把持朝政,“多取决于后”。
陆游生在末世。在他两三岁的时候,金兵攻陷了帝都汴京,掳走了宋徽宗和宋钦宗。这起靖康之变,奠定了他从小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基调。
宋光宗即位后,成为皇后的李凤娘更加肆无忌惮。李凤娘甚至在绍熙二年(1191)十一月,趁着宋光宗离开皇宫举行祭天大礼时,下令杀害了宋光宗的宠妃黄氏。
父亲陆宰是一名主战派,曾任京西路转运副使,负责供应泽、潞一带抗金军队的粮草,不久被弹劾而去官。金兵占领汴京后,陆宰携家南渡,回到老家山阴(今浙江绍兴)。再后来,南宋主和派当权,主战派被杀的被杀,退隐的退隐。
等到自己也成了太上皇,宋孝宗赵昚才突然醒悟到,古往今来像他一样真心对待太上皇的皇帝,真的是太少了。
陆宰虽然归隐乡下,但心有不甘,每天把前同事——一拨而今不受待见的主战派招到家中,高谈国事。每当谈到靖康之耻,这些忠臣一个个掩面落泪。童年的陆游对此耳濡目染,他后来回忆说,“某(陆游)甫成童,亲见当时士大夫,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眦嚼齿,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室,虽丑裔方张,视之蔑如也。”
在太上皇赵构去世两年后,宋孝宗决定效仿养父,向儿子赵惇禅位,淳熙十六年(1189)二月,赵惇即位,是为宋光宗。
陆游家中建有藏书楼。他自小就很喜欢到藏书楼读书,读得很疯狂,用他自己的话说,叫“我生学语即耽书,万卷纵横眼欲枯”。受家庭和时代影响,他特别爱读兵书,读完了还要用于实践——在院子里练剑,后来自称“学剑四十年”,“上马能击贼”。
在这岁月的煎熬中,淳熙十四年(1187)十月,太上皇宋高宗赵构驾崩。尽管并非赵构亲生子,但秉持孝道的宋孝宗却非常痛苦,两日不能进食。为了服丧,宋孝宗甚至放弃以日代年的传统做法,提出要为太上皇赵构服丧三年。
1142年,抗金名将岳飞被害,南宋与金签订和议,向金称臣纳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和议是势不可当的主旋律。然而,这一年18岁的陆游却与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背道而驰,他形成了主战的政治立场,并且终其一生未曾更改。这也成为他一生倒霉透顶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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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6岁参加科举,一直考到29岁,陆游才在两浙转运使司主持的“锁厅试”中脱颖而出,被列为第一名。但第二年的省试,尽管陆游依然考得很好,但榜单一发布,上面却连他的名字都找不到。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不争气,宋孝宗看在眼里,因此他一直心存疑虑,甚至想过要废掉太子妃,但如此重大的决定,他又始终犹豫不定。
陆游得罪大人物了。
宋孝宗在36岁时接受宋高宗的禅位登基,但让他放心不下的,除了自己的北伐大业,还有儿子赵惇的惧内以及精神表现等问题。根据史料记载,赵惇的妻子李凤娘非常凶悍,他身边的女子只要敢靠近赵惇,就会遭到报复。有一次,赵惇无意中夸奖一位宫女的双手非常白皙,没想到第二天,李凤娘就给赵惇送去了一只食盒,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名宫女的双手。
按照惯常的说法,秦桧的孙子秦埙以右文殿修撰的身份,跟陆游参加了同一次考试,且发誓要拿第一名,但公正的主考官陈之茂不受左右,还是将文章写得最好的陆游擢为第一名。秦桧大怒,在后面的考试中安排人将陆游刷掉,并要找借口迫害陈之茂。所幸没多久秦桧就死了,陈之茂才免于遭罪。
宋孝宗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于是略带讥讽说:“有白胡须正好向天下显示你的老成持重,何必要用药把它染黑呢?”
但除了这层原因,陆游受秦桧排挤,主要还源于他喜欢发表“恢复中原”的意见,故而被当成不合时宜的刺儿头进行打击。据说,陆游曾给宋高宗赵构上《条对状》,建议朝廷清理奸蠹。他还慷慨陈词,请求皇帝率军北伐,恢复中原,而他甘愿充当北伐先锋。在秦桧眼里,陆游的这些言论,显然都犯了政治忌讳。
在作为储君的漫长煎熬中,赵惇心情抑郁。有一次,他向父亲宋孝宗暗示说:“儿臣的胡须已经开始变白了,前些天有人送来染胡须的药物给我,但儿臣没敢使用。”言下之意,儿子胡子都白了,你却还没禅位。
现实生活中,陆游是个宽厚之人。秦桧倒台后,秦家后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包括夺了陆游状元头衔的秦埙,生活一度也很潦倒。后来,陆游有次路过南京,专门去看望秦埙,并不记当年仇。
赵惇在乾道七年(1171)25岁时被立为皇太子,当了整整18年太子,一直到淳熙十六年(1189)43岁时才即位。
不管如何,对陆游而言,科举这条路算是断了。好在继位的宋孝宗赵昚一度热衷北伐,不仅为岳飞平反昭雪,还任命张浚为枢密使都督江淮兵马,准备来真的。这很对陆游的胃口。
宋孝宗共有4个儿子,长子庄文太子赵愭早逝,二子魏惠宪王赵恺为人仁弱、难堪大任。宋孝宗反复考虑,最终改立三子赵惇为太子。
而陆游的才华也深为宋孝宗欣赏。宋人笔记记载,宋孝宗曾问,当今诗人中,有李白这样的大咖吗?左丞相周必大说,有啊有啊,他叫陆游。宋孝宗因此任命陆游为枢密院编修官,赐进士出身。
而太子赵惇和太子妃李凤娘,也没让他少省心。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老将张浚发动的北伐迅速溃败,南宋被迫与金朝签订了“隆兴和议”。这被南宋主和派当作某种意义上的胜利,而主战派则在新一轮的清算来临前出现了分化。骨头软的人纷纷转向,陆游有一个老同事,因为弹劾过20多名主战派,而一再升官,做到了侍御史、谏议大夫。
在王道与孝道之间,他谨慎小心地处理着与太上皇宋高宗的关系。有的时候,他宁愿用所谓孝道来违抗王道。
而陆游,仍然不合时宜地鼓吹收复失地。张浚北伐失败三年后,1166年,陆游因“力说张浚用兵”遭弹劾免官,黯然返乡。但哪怕表露政治观点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也不改变自己,像个执着而傻里傻气的孩子。
在宋孝宗看来,他从平民一跃而成为天子,养父宋高宗的恩情无以报答,唯有以孝道来回应养父太上皇的恩德。哪怕是涉及国家和民族大业的北伐,或是关涉政坛清白的人事任免,他都难以彻底摆脱那位养父太上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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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孝宗无奈,只得让此人复职上任。
对待爱情,陆游同样是一个傻里傻气的人。
即使对于普通的人事,太上皇也经常发号施令。有一次,太上皇赵构到临安的灵隐寺喝茶,有个行者伺候得非常殷勤,后来赵构一问,此人便说自己是因为得罪上司被诬陷降罪。太上皇于是发话,说要让此人官复原职。但宋孝宗一查,该人原来是个贪赃枉法之徒,当然不能应允。当赵构再次在灵隐寺听到此人的诉苦后,勃然大怒,他生气的并不是此人是否清白,而是他作为太上皇的权威竟然得不到重视。他当面对宋孝宗赵昚发脾气说:“我老了,没人听话了,行者的事你为何至今不办?”
大约20岁的时候,陆游与才女唐琬结婚。关于唐琬的身份,一些史料说她是陆游的表妹,也有学者认为她只是与陆游的母亲同姓而已,实际并无亲属关系。不管如何,婚后,陆游与唐琬的关系极其甜蜜,到处“撒狗粮”。
尽管默许了养子宋孝宗对岳飞的平反,但一旦涉及北伐等根本大计,宋高宗经常出面阻拦。隆兴和议的达成虽是出于无奈,但宋高宗在背后的影响,也不能无视。
紧接着,爱情故事变成了婚姻事故。按照宋人刘克庄的说法,陆游与唐琬“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指陆游)堕于学也,数谴妇(指唐琬),放翁(陆游)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由于二人感情太好了,加上当时陆游科举不顺,陆母认为是唐琬不识大体,耽误了丈夫的上进心,因此硬生生将一对鸳鸯拆散。
一位长寿的太上皇,自然对现任皇帝形成了诸多掣肘和干预。
当代人读陆游休妻的故事,常常愤怒于陆游不敢违抗母命,骂他是“妈宝男”。这显然是以今人的观念去难为古人了。在古代,孝是最大的原则,哪怕是在政治上骨头很硬的陆游,也绝不会去做一个违背母亲意愿的不孝之子,这并不是一句“妈宝男”可以解释的。
宋高宗赵构在1162年56岁时禅位,此后,他还继续活了25年,一直到1187年,才以81岁的高龄去世,这在古代皇帝中非常少有。
尽管陆游深爱着唐琬,但他不得不与她离了婚。其间的苦痛,或许只有二人知。
北伐无望的痛苦,仅仅是宋孝宗生活的一部分,在日常生活里,他还要面对太上皇宋高宗和儿子赵惇的为难。
数年后,一个春日,陆游游览家乡沈园,竟然遇见了早已另嫁他人的唐琬。唐琬是跟随现任丈夫赵士程到沈园游春。根据宋人笔记记载,唐琬发现陆游之后,跟赵士程说明情况,赵士程颇为大度地同意唐琬向陆游送去黄酒和果肴。在这个过程中,陆游和唐琬都颇为落寞,他们或许对彼此还有深情,但必须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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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股悔恨和惆怅的复杂情绪主导下,陆游随即于沈园墙壁上题写了一阕《钗头凤》:
在这位经常穿着旧衣服上朝的皇帝带领下,南宋出现了“乾淳之治”的小康社会。当时南宋国库充盈,钱货堆积如山,以至于连穿钱的绳子都腐烂了。对此,元朝宰相脱脱在主持编撰《宋史》时,就赞誉宋孝宗“卓然为南渡诸帝之称首”。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南北多年相安无事,使得宋孝宗更加关注内政、勤恳治国。宋孝宗下令将纸币“会子”作为法定意义的权威货币辅助流通,促进了纸币在南宋境内的流通和商品经济的发展。此外,宋孝宗大力兴修水利,减轻百姓的赋税徭役。为了裁撤冗官,宋孝宗仅在淳熙十三年(1186)一年,在临安府就裁撤近千人。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皇帝强势,士大夫们吃多了苦头,敢说话的自然就少了,敢冒头的就更少了,这使得士大夫们对于北伐一直意兴阑珊。个中原因复杂,不是简单的忠勇或懦弱可以评判。
一年后,唐琬重游沈园。这次未能重遇陆游,却看到了他题写的词。她的心情难以平静,遂和了一首,字字是泪:
宋孝宗一直不敢大意,谨慎维护皇权的权威。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宋朝皇权与士大夫角力的结果,如果双方互为妥协,就是宋仁宗朝的和谐局面;如果皇权弱势,就是宋高宗朝一度出现的君弱臣强局面;如果士大夫过度强势,就有可能出现南宋后期的史弥远、贾似道等权臣执政局面。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一次宋孝宗想要过问户部的出纳细节,户部侍郎周葵就很不客气地说:“这么小的事您也关心,真是出人意料!一定是龙大渊等人想从中图利谋私吧?”对此,宋孝宗“色为动”。
这两阕《钗头凤》,成为二人爱情悲剧的见证。此后40年,虽然沈园三易主人,但这两阕词都专门被人用竹木围起来,保护好。
在士大夫们看来,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士大夫们一直秉承着“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原则,因此,士大夫群体普遍对皇权过度干涉政治,带着一种抵制态度。
大约在陆游32岁的时候,唐琬病逝了。
但他关注的,可不是什么“一饮一食”,而是人事、司法、行政等诸多大事。为了绕开朝臣,他开始起用还是建王时身边的侍从,使得朝政一度出现了“外廷事务内廷化”的局面。对此,文官集团发起反击,结果就是抗命的中书舍人张震、给事中金安节等人纷纷被贬,而跟随宋孝宗的侍从龙大渊等人则继续升官。
在唐琬改嫁后,陆游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还是要过,但他内心的一部分,已经被唐琬占据了。而今,他永远地失去了一生所爱,以至于在他漫长的晚年中,一想起唐琬就去重游沈园,然后絮絮叨叨地写诗倾诉。
为了巩固皇权,宋孝宗在任内有两年多时间,甚至故意不设置宰相,而令副宰相参知政事暂时代理宰相行事。出于对宰相的不信任,宋孝宗甚至经常绕开三省和枢密院,直接以“密旨”办理大小政务。当文官集团进行反击质疑时,宋孝宗则回应说:“宫中一饮一食,如果都要走程序,那么事情何时才能办完?”
75岁那年,陆游写了《沈园》诗二首。那时,唐琬已经去世40余年,但陆游还是放不下。其中一首写道:
而宋孝宗也并非单纯之辈。对于宋高宗时期出现秦桧专权,甚至一度君弱臣强,以致宋高宗要在靴筒中暗藏匕首防身的教训,宋孝宗一直引以为戒。为此,宋孝宗在执政的27年间,先后更换了17位宰相和34位副宰相(参知政事)。频繁更换宰相的目的,就是在于防止权臣专权,以加强皇权。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朝臣们默不作声,他们有的或许赞成北伐但却能力不足,有的则担心主张北伐最终落得像岳飞一样无辜惨死,而更多的臣子,则已经习惯了临安城和南方的安逸生活。对于是否北伐、如何北伐,朝臣们普遍已经意兴阑珊了。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淳熙四年(1177),宋孝宗对大臣们说:“大家都不愿意北伐。我真不明白,如果你家有一百亩田地被人强占了五十亩,难道你还会规规矩矩地写信请求他归还吗?大家遇到私人利益都是明白人,一旦碰到要为国事拼搏,就都不说话了。”
83岁那年,陆游最后一次重游沈园,写下《春游》一首:
面对堪称对手的金世宗,宋孝宗则在一年年的等待中熬白了头发。对此,后世人经常感慨地说,宋高宗朝是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宋孝宗朝是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在宋高宗残酷冤杀岳飞、葬送南宋初期北伐大好局势的局面后,宋孝宗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岳飞了。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对于宋孝宗的立志北伐,北方金国的金世宗也始终保持着警惕。金世宗经常告诫臣子们说:“我估计宋人的所谓和议,是不可靠的,他们一直在整军备战。”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但北方无隙可乘。
第二年,陆游病逝。这一场天荒地老的思念,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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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宋孝宗看来,即使北伐已败,他心中仍然不忘光复,一直在锻炼身体,渴望像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一样,亲自带兵出师北伐。
不曾改变的,还有陆游的北伐理想。
为此,宋孝宗在隆兴和议后仍然举行了三次大阅兵,并且亲自练习骑马射箭以保持体力,这在宋朝的皇帝中非常罕见。为了锻炼身体,宋孝宗暗中命人铸造了一根黑漆精铁拐杖手持锻炼。有一天,他到后花园忘了携带拐杖,就命小宦官回去寝殿取来,没想到过了很久,两个小宦官才抬着拐杖吭哧吭哧赶来,众人由此才知道,这根拐杖竟然如此之重,两人扛着都还嫌重,宋孝宗竟然举重若轻。
重大事件会深刻塑造一代人的心性。对陆游、范成大、杨万里这一代生在靖康之变前后的士大夫来说,他们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感受一种来自时代的惘惘的威胁。中原正统与偏安一隅的强烈落差,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活成欧阳修、苏轼等北宋士大夫那样潇洒的模样。
南北一直对峙,这种长期没有战事的生活,也并不能泯灭宋孝宗的雄心壮志。
只要他是一个家国观念强烈的人,肯定会感到苦痛,而且终其一生,随着国家的沉沦,这种苦痛不仅无法解脱,还会持续加剧。
北方安定,一时无机可乘,虽然宋孝宗有恢复之志,但时代的格局,南宋与金国国力的均衡,加上南宋缺乏恢复之臣,都使得他难以打破这种均势。
唯一的解脱之道,就是战斗和牺牲。
隆兴北伐失败后的宋金格局,已不同于岳飞刚刚遇害时。当时,金世宗在北方勤政节俭,选贤治吏,轻赋重农,尊崇儒学,这位女真人的皇帝十分朴素,甚至不愿意穿丝织的龙袍,北方金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库日益充盈,出现了所谓的“大定盛世”。
陆游最美好的职业经历,是应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到南郑去做幕僚,经历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军旅生涯。王炎在四川期间积极练兵,随时准备挥师北上,收复失地。陆游难得在官场上发现一个“同类”,非常振奋。在南郑,他多次向王炎献策,提出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而目前关键是要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衅则守。
于是,他起用在1161年的采石之战中仓促上阵、击败金兵的文臣虞允文,对其予以重任。对于上任宰相的虞允文,不甘心北伐失败的宋孝宗说:“丙午(靖康)之耻,当与丞相共雪之!”
也就是在这一年,1172年,48岁的陆游经常与战士们行军围猎。按照朱东润先生的说法,在集体围猎中,陆游至少有三次刺杀或射杀老虎的壮举。铁马金戈,意气风发,半辈子苦闷的陆游终于亢奋起来。
面对张浚病死途中的残酷现实,当时,宋孝宗手下已几乎无人可用,但宋孝宗并非宋高宗,他仍然不忘北伐大业。
但仅仅几个月后,王炎被朝廷调走,收复失地又成了遥不可及的梦。陆游无奈回撤,辗转成都、江陵、黄州一带。英雄失路,铁马金戈化成了一首诗:
隆兴和议达成前,面对金兵再次南侵的压力,在太上皇宋高宗的干预下,主战派代表、宰相张浚被罢免,改为任职福州。这位当时年已68岁的老将含恨南下,并在被贬途中病逝。临终前,籍贯四川的张浚留下遗嘱说:“我曾任宰相,不能恢复中原,雪祖宗之耻,死后不配葬在祖宗墓侧,葬在衡山之下足矣。”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与绍兴和议后,宋金两国维持了二十年和平相比,隆兴和议后,宋金两国又维持了四十多年的和平。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相比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141)的绍兴和议,此次隆兴和议将宋朝皇帝与金朝皇帝的关系,从君臣关系改为叔侄关系,名义上好听了一点点。另外则将之前献给金国的战争赔款从“岁贡”改为“岁币”,玩弄了一下文字游戏,但相比以前,隆兴和议规定将之前每年南宋进贡给金国的赔款,银、绢从各二十五万减为各二十万两、二十万匹。南宋还将金主完颜亮死后光复的唐州、邓州、海州、泗州、商州、秦州六地割让给金国。
他的理想是做将军,做战士,生活非把他逼成了一个诗人。从此,那些“铁马秋风大散关”的生活只有在梦中做做,在酒中找找了。
但掌权后站稳了脚跟的金世宗很快在击退南宋的隆兴北伐后,挥兵南下,迅速攻陷了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一半州县。无奈下,隆兴二年(1164)十二月,南宋最终与金国再次达成和议,史称“隆兴和议”。
1173年,农历三月十七日,夜里饮酒大醉后,陆游回想一年前打虎的亢奋,再看看现在的颓丧,感觉自己彻底变了一个人:
内有太上皇宋高宗的掣肘,加上名将凋零指挥失当,外又碰上了金世宗这位难缠的对手,宋孝宗指挥的隆兴北伐仅仅一个月就失败停歇。但即使停止北伐,当时南宋仍然占领着趁金主完颜亮死后光复的商州、秦州、唐州、邓州等地,形势看起来仍然比宋高宗时期要好。
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
当时,金国接替金主完颜亮的,是被金国称为“小尧舜”的金世宗完颜雍(1161—1189年在位)。在金主完颜亮被杀后、金国大乱的背景下,金世宗逆势崛起,先是平定北方契丹的叛乱,又南下安抚各位兵将,挥兵击败了南宋的隆兴北伐大军。
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
在筹划近一年后,隆兴元年(1163)五月,宋孝宗赵昚以张浚为主帅,开始统兵北伐,史称“隆兴北伐”。宋军出兵一个月后,陆续收复灵壁、虹县和宿州等地,但仅仅一个月又被金兵所败。
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
宋孝宗着手北伐的当年(1162),名将岳飞早已遇害20年,韩世忠已经去世11年,在顺昌之战中大破金兵“拐子马”的名将刘锜,也在宋孝宗即位前几个月去世,而在四川,名将吴玠已经去世23年,吴玠的弟弟、名将吴璘也已61岁垂垂老矣。整个大宋,名将陆续凋零,只剩下个66岁的老将张浚仍然雄心万丈。
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
而南宋建国初期的名将们,已经陆续凋零。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
宋高宗退位时,年仅56岁,但他显然已经在长期的动荡中,被金人吓得魂飞魄散,而36岁的宋孝宗却仍然锐意进取,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北伐金国,恢复河山。
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
宋孝宗上位后,立即开始着手北伐大业,但皇位的更替,显然让这位新皇帝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朝政和筹组自己的人马。宋孝宗每次面见太上皇宋高宗时,“必力陈恢复大计”,但宋高宗却畏敌如虎,每次都打断宋孝宗说:“大哥,俟老者百岁后,尔却议之。”意思就是说,儿子,你等老头子我去世后,再讨论这件事吧。
热血煮沸,又渐渐变冷,一切都源于“逆胡未灭心未平”。在对抗的年代,做一个喊打喊杀的主战派是容易的,但在宋金议和的基本国策下,做一个坚定的主战人士,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金主完颜亮在1161年12月被杀,金兵开始北撤,而宋孝宗则是在完颜亮被杀后的第二年(1162)农历六月即位。在北方金国大乱的整整半年间,南宋都没有主动进取的态势。
陆游酒量不大,但只能寄情于酒。他爱喝酒,而且常常喝醉。有学者统计,“醉”字在他的诗中出现了1200多次。
即位第二个月,宋孝宗又将当时已经66岁的主战派老将张浚(1097—1164)召入朝中,共商北伐大业,他对外声称:“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朕不及身图之,将谁任其责?”
52岁那年,他重新被起用没多久,就因其他官员举报他工作期间爱喝酒、态度不积极(燕饮颓放),只好回家喝个够了。主和派攻击他“颓放”“狂放”,他干脆自号“放翁”,予以反击。
不能不说,意气风发的宋孝宗,在即位之初,就表现得既有雄心,又有政治智慧。
人生稍微得意的时光,陆游也不是没有,只是短暂到可以忽略。一般人的人生是起起落落,而陆游的人生是,起落落落落落落……
为了给太上皇宋高宗留足面子,使岳飞的平反工作顺利进行,在商议如何追谥岳飞时,朝臣们起初拟定为“忠愍”,但宋孝宗则认为,“使民悲伤曰‘愍’”,这肯定会让太上皇心中恼怒,认为是在斥责他冤杀岳飞。最终,宋孝宗钦定,技术性地将岳飞追谥为“武穆”,如此既彰显了岳飞的功业,又保全了太上皇宋高宗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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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宋高宗指使秦桧杀害岳飞的事实,宋孝宗将其委婉地表述为岳飞“坐事以殁”,但在私下接见岳飞仍然幸存的三子岳霖时,宋孝宗则痛惜地说:“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之。”
到了1189年,南宋换皇帝了,宋孝宗禅位给自己的儿子赵惇。陆游以为新帝会有新作为,故上疏提出治理国家、完成北伐的系统建议。
绍兴三十二年(1162)七月,宋孝宗顶着刚刚退位的太上皇赵构的压力,坚持为岳飞平反。为了顾及赵构的面子,宋孝宗以政治智慧下诏说:“故岳飞起身行伍,不逾数年,位至将相……飞虽坐事以殁,而太上皇帝念之不忘,今可仰承圣意,与追复原官,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与录用。”
谁知第二年,作为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陆游又遭弹劾,原因仍是“喜论恢复”“不合时宜”。朝廷最终以“嘲咏风月”为名,将其免官。
36岁的宋孝宗赵昚即位的第二个月,就布置为岳飞平反,着手北伐大业。
这一年,陆游已经66岁。他悲愤地离开临安,此后直到病逝的20年间,除了有一年回朝负责主修宋孝宗、宋光宗实录,他一直蛰居于山阴(绍兴)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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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历史,似乎将呈现另一种可能。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宋高宗赵构确实没有看错人,他的这位养子确实是南宋最有孝心也最有进取心的皇帝。
一个晚年落魄的老诗人,“一日老一日,一年贫一年”,甚至到了饮食不继、需要典衣赊酒的地步,但他依然靠着一身硬骨头,在写一心报国的诗。
瓢泼大雨中,新皇帝、养子赵昚浑身湿透,赵构见了非常感动,不停地对身边的宫人说:“付托得人,再无憾矣。”
陆游名气很大,比他小15岁的辛弃疾专门到山阴登门拜访,两人引为至交。辛弃疾看到陆游贫困的样子,非常不忍,多次提出要帮他修建草屋,但都被陆游拒绝了。
在行内禅大礼时,仪式刚刚结束,就下起了大雨。已经退位为太上皇的赵构起身回宫,但新晋皇帝的宋孝宗赵昚却坚持冒着大雨,亲自护送太上皇。
作为诗坛名宿和终生的主战派,陆游虽然人在乡下,但朝堂政治注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昚是在一场瓢泼大雨中,即位登基的。
1194年,后来饱受争议的韩侂胄上台主政。韩侂胄是一个主战派,他的掌权意味着40年来,陆游心心念念的北伐事业将成为可能。
历时近三十年的考察,他相信,将皇位传给养子赵昚,不失为一个体面的选择。
韩侂胄主导的开禧北伐开始后,82岁的陆游写了一首《老马行》。理智告诉他,他不可能上战场了,但在感情上他仍不服老。表面是写一匹老马,其实是在写他自己:
于是,在采石之战虞允文指挥宋军击退金兵,完颜亮因为军变被杀后,自觉形势已有好转、面子上有点交代的宋高宗,决定禅位。
老马虺依晚照,自计岂堪三品料。
在金人面前他一退再退,但金人还是得寸进尺一再撕毁和议南侵,做皇帝做到了这个份上,宋高宗觉得自己实在是够了。
玉鞭金络付梦想,瘦稗枯萁空咀噍。
在宋高宗赵构看来,从1127年的靖康之变到1142年,整整15年间,金兵不断南下,先是攻灭北宋,后又多次撕毁和议、不断南侵,逼得他一度乘船出海逃亡。到了绍兴十二年(1142),忍气吞声的宋高宗甚至在金人的威迫下,不惜自毁长城、杀害名将岳飞,以换取金人的和议。
中原蝗旱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
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56岁的宋高宗赵构正式禅位给皇太子赵昚,自己选择退位安度晚年。
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
事实即将证明,老到奸猾的宋高宗赵构,看人确实颇有眼力。
然而,南宋的悲剧投射到个人身上,就是陆游的悲剧。由于北伐太过仓促,朝廷内部整合也不充分,南宋遭遇了溃败。开禧北伐第二年,南宋礼部侍郎史弥远与杨皇后等人勾结,杀死韩侂胄,宋、金罢兵议和。
赵昚则成功经受住了美人的诱惑。
1208年,韩侂胄的头颅被割下来送到金国求和。南宋朝堂一片哗然,认为这是南宋的奇耻大辱。陆游没有就此事发表意见,但他写了一首诗,以历史典故表达了他对韩侂胄深深的同情:
但在最后一刻,面对宋高宗选送来服侍考察的10名美女,赵璩没有把持住。
翟公冷落客散去,萧尹谴死人所怜。
眼看张婕妤收养了赵伯琮(赵昚),明白个中利害的宋高宗的才人吴氏提出,自己也要抚养一位皇子。于是,宋高宗又从民间征选了另外一个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即当时年仅5岁的赵伯玖(赵璩),将他交由吴才人抚养。吴才人后来晋升为吴皇后,所以,吴皇后自然全力支持自己的养子赵璩。
输与桐君山下叟,一生散发醉江天。
皇帝始终无子,那么,养子必然很有可能成为日后的接班人。
后来,官修史书开始诋毁北伐失败的韩侂胄,视其为“奸臣”,连带着认为支持韩侂胄北伐的陆游“晚节有亏”。这显然是传统成王败寇的一种史观。不管如何,陆游对所谓正人君子的诟病已经不在乎了。
赵伯琮(赵昚)入宫后,被交由婕妤张氏抚养。此时,宋高宗仍然年轻,仍然梦想着自己能再生育儿女,拥有自己亲生的接班人。但时间一年年过去,经历苗刘兵变,一度被软禁被逼退位的宋高宗,早已被金兵和自己人吓得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的一生太漫长了,熬死了多少仇人和朋友,就是等不来国家的崛起。两年后,1210年,86岁的陆游留下《示儿》一诗,便去世了。
尽管已经遴选了赵伯琮(赵昚)在宫中抚养,但皇宫中的政治,仍然波诡云谲。
在历史的主线之外,一个文则诗名满天下、武则挺剑刺乳虎的英雄人物,最终活成了整个时代一个悲情的注脚!
这个6岁的瘦男孩,就是初名赵伯琮的赵昚,后来的宋孝宗。
本章参考文献
宋高宗立马改了主意。觉得胖男孩“轻狂”的他,最终决定将瘦男孩留在宫中抚养。
[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
此时,一只猫出现在两人面前。胖男孩童心顿起,一脚就踢得猫儿喵喵大叫,瘦男孩则安定自若。
[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
两个小男孩一胖一瘦,在面见两个小男孩后,宋高宗原本决定选拔胖男孩留在宫中抚养,瘦男孩则赐予300两银子准备打发回家。
[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钱仲联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在亲生儿子早夭三年后,绍兴二年(1132),作为宋太宗赵光义的六世孙,宋高宗赵构决定公开征选一位作为他侄子辈的宋太祖赵匡胤七世孙进行抚养。经过有关官员遴选,最终查明,当时南宋境内,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共有1645人,而1645人中,10岁以下的男孩共有10人。最终,官员们在10人中选了2名男孩入宫,以供宋高宗定夺。
[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但亲生儿子早夭的宋高宗赵构,一方面迫于现实,另一方面或许是感受到了某种天意,于是决定抚养赵匡胤的子孙作为候选接班人。
[元]脱脱:《金史》,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
早在公元976年的斧声烛影之变后,宋太祖赵匡胤离奇暴毙,此后,北宋皇位一直由赵匡胤的弟弟、宋太宗赵光义一系子孙继承。但1127年的靖康之变中,攻入开封的金兵几乎将宋太宗赵光义的子孙掳掠一空,侥幸逃脱的康王赵构登基开辟南宋王朝,是为宋高宗。
[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
宋孝宗赵昚的亲生父亲,是赵匡胤的六世孙、小吏赵子偁。
[德]傅海波、[英]崔德瑞编:《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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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蔚:《宋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
历时近30年的选拔考察后,宋高宗赵构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又两年后,绍兴三十二年(1162)五月,宋高宗又将赵玮立为皇太子,并改名赵昚。当年六月,一生在兵荒马乱中奔波惶恐的宋高宗赵构,以“倦勤”的名义宣布退位,赵昚即位,是为宋孝宗。
何忠礼:《南宋全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
绍兴三十年(1160)二月,在处理完母亲韦太后的丧事后,宋高宗正式宣布,将不近女色的养子、普安郡王赵瑗改名赵玮,并晋封为建王,立为皇子。而将10名美女全部临幸的养子、恩平郡王赵璩,则被确定为“皇侄”,打发到绍兴府安置。
邱鸣皋:《陆游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
尽管自己也颇为好色,但对于选拔谁为接班人,宋高宗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朱东润:《陆游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
但宋高宗还想一试。于是,宋高宗指示,将经过他选拔的20名美女,10人选送服侍赵璩,10人选送服侍赵瑗。过了一段时间,宋高宗又将20名美女全部召回验身,结果显示,服侍赵璩的10名美女全部已非处女,而服侍赵瑗的10名美女却完璧如初。
张香宁:《虞允文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浙江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2011年
毫无疑问,政治形势对赵璩更有利。
徐美超:《史弥远的政治世界:南宋晚期的政治生态与权力形态的嬗变》,硕士学位论文,复旦大学历史系,2014年
眼下,两名候选的接班人已经进入壮年,赵璩得到了宋高宗的亲生母亲、太后韦氏和宋高宗的妻子、皇后吴氏的支持,而赵瑗却先后遭到权臣秦桧,以及太后韦氏、皇后吴氏的反对。
顾宏义:《宋金采石之战考》,《东北史地》2010年第3期
自己的亲生儿子早夭,而在靖康之变中,宋太宗赵光义一系的子孙,几乎被金兵掳掠扫荡一空。痛定思痛,于是,在唯一的儿子夭折三年后(1132),宋高宗赵构从民间先后选拔了宋太祖赵匡胤的两名七世孙赵瑗(初名赵伯琮,进入皇宫后改名赵瑗,后又改名赵玮、赵昚)和赵璩在宫中培养。赵瑗是赵匡胤的儿子秦王赵德芳的后代,赵璩则是赵匡胤的儿子燕王赵德昭的后代。
张邦炜:《韩侂胄平议》,《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1期
这是南宋绍兴二十九年(1159),已经53岁的宋高宗赵构,此时仍然膝下无子。他唯一的亲生儿子赵旉在建炎三年(1129)的苗刘兵变中夭折,此后,在靖康之变中长期动荡逃亡的宋高宗,不知为何丧失了生育能力。
李超:《历史书写与历史事实:宋金和战与韩侂胄之死》,《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
宋高宗赵构决定选派20名美女,去测试自己的候选接班人。
张剑:《陆游的醉态、醉思与饮酒诗》,《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
宋孝宗:南宋最有作为的皇帝
林岩:《晚年陆游的乡居身份与自我意识——兼及南宋“退居型士大夫”的提出》,《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