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由于小说、戏曲,乃至当代的影视剧,受众要远远比史书多得多,真实的潘美,那个为大宋南征北战、建功立业的开国名将,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而被黑化的潘美,那个心胸狭隘、残忍狡诈、里通外国的奸佞之臣,却日渐深入人心。
但是,到了元代以后,时间久远,真相淡忘,潘美在虚构的历史创作中便成了一心害死杨业,“誓要杀尽杨家父子”的大奸臣。明代中后期,随着《杨家将演义》的成型,潘美被进一步丑化成勾结辽国的卖国贼。这对一生坚定抗辽的真实的潘美而言,无疑是最大的诋毁和讽刺。
明清两代,小说反过来影响正史。一些著名文人在写史书时,提到潘美,竟然会写作“潘仁美”,这很明显是受到了小说和戏曲的影响。清初,有御史上奏,提出罢免潘美从祀帝王庙的资格,获准执行,可见潘美的官方形象已经严重走低。
两宋时期,由于离这段历史还不远,官方和民间对潘美的实际形象和评价,基本上是公允的。991年,他死后,获谥号“武惠”。8年后,配飨太宗庙庭,这是很高的荣誉。宋真宗时,他又被追封为郑王。
这对潘美而言,当然是大冤案。历史的书写者,当然也有义务为潘美翻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功绩,有什么过错,都应该厘清。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凭着简单的情绪冲动,就给人家扣帽子,抹杀他的功绩,放大他的过错。
人不是不可以给自己留后路,但光想着给自己留后路,迟早会遭到历史的惩罚。潘美在后世被诋毁成宋朝的大奸臣,谗害忠良,里通辽国,虽然很冤,但或许正是这句话的最佳注脚。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都曾被人冤枉过,都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以历史的名义,用时间之笔去冤枉一个忠臣为奸臣,这绝对是比窦娥还冤的冤案。
我相信他是为了保全晚节,留恋权位,而变得懦弱的。
只是,当我们意识到冤案会被不断制造出来,并持续得到传播的时候,或许才知道“客观公正,实事求是”这几个字,真的很难写好。
雍熙三年的杨业之死,成了后世整体污名化潘美的起点。在这起事件中,潘美的确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不敢站出来反对监军王侁,不敢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副将杨业。在杨业兵败于陈家谷时,他也未能如约应援,而是追随王侁撤兵。这样一个南征北战的开国名将,在监军的面前,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实在难以想象。
置身历史的长时段之中,我们会发现潘美被黑化,其实有其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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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历史文化传统,向来同情和推崇悲情英雄。想想看,每个受到人们最广泛祭拜、获得最高知名度的英雄,是不是都是悲剧性人物?关羽死后成了神,岳飞死后有了庙,文天祥、陆秀夫、于谦、张煌言……每一个有纪念祠的人物,都有一个悲剧的人生结局。杨业之死,同样是一个悲情英雄的结局,他在后世的演义、戏曲中得到同情和推崇,也就在情理之中。
尽管后来潘美官复原职,但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或许是受杨业之死的影响,已经无所作为,直至老死。
正如我在文章开头所说,悲情英雄的塑造需要对立面的陪衬,有忠就有奸,有奸才有忠。所以,在杨业之死上负有责任、本人却得到善终的潘美,不管一生有多大的功业,注定不会获得同情,还会因此被无限丑化。
从朝廷的处置来看,北宋官方认定,王侁在杨业之死上负有主要责任,而潘美则负有领导责任。应该说,皇帝也知道,监军钳制主帅的制度设计,才是造成潘美眼睁睁看着杨业去送死的主要原因,所以在处置潘美时特别从宽处理。
我们的历史文化传统,还极其膜拜道德完美主义者。这原本是好事,树立和塑造完美人物,彰显了我们对完美人格的追求;但也有负面影响,就是导致我们对道德瑕疵的容忍度很低。尤其是在对历史人物的评判上,容易用道德去代替其他一切价值尺度。
事后,赵光义追究酿成杨业之死的责任人,认定潘美的过错是“不能申明斥候,谨设堤防,陷此生民,失吾骁将”,监军王侁、刘文裕二人的责任是“堕挠军谋,窘辱将领,无公忠之节,有狠戾之愆”。最终潘美被降职三级,监军王侁被罢官,流放金州(今甘肃榆中),其他责任人也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置。
典型的例子有很多。比如,曹操是东汉末年相当有作为的一个人物,对尽快结束战乱、恢复统一做出了巨大的历史贡献,但由于其本人的一些道德瑕疵,导致在历史上长时间被诋毁和丑化。武则天也是如此。
众将士都不愿逃走,誓与之同生共死。最后一战,杨业负伤十余处,手刃多名辽兵,坠马被擒,其手下将士几乎全部战死。杨业没有投降辽朝,绝食三日而死。
潘美在杨业之死一事上,正好暴露了他为了自保而未出手相救的道德缺陷,而这一点足以招致他淹死于口水。至于他为宋朝一统天下做出的贡献,在道德面前已变得毫无分量。
当天傍晚,杨业战至陈家谷,看到原本约定在谷口设伏的宋军竟然没有留下一兵一卒,不禁“拊膺大恸”。杨业对手下将士说:“汝等各有父母妻子,无须与我一起战死,各自逃命去吧。等到敌军退后,还有人可上报天子此战经过。”
古人追求的理想是“三不朽”,即立德、立言、立功。实际上,立德永远是第一位的,一旦被认为个人的道德立不起来,立言、立功就失去了支撑,人们可以因人废言,也可以因人废功。
在王侁带兵离开陈家谷后,传来了杨业战败的消息,此时,潘美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也跟从王侁的步调,撤离了陈家谷。
这也导致了自古以来,我们的一切争论,都容易陷入道德争议的泥淖。我们要阻止一个人担任什么职务,很少说这个人能力不行,而是说这个人人品不行。反过来,我们要推崇一个人,也很少说这个人能力很强,而是说这个人品格高尚。
为了争功,王侁带着将士们纷纷离开陈家谷。身为一军主帅的潘美“不能制”。史书中潘美“不能制”几个字,道出了宋朝武将的无奈,在皇帝的代表——监军面前,主帅的话语权和控制力大打折扣。
一个社会不能没有道德,但道德如果凌驾于一切之上,社会就会陷入空谈的境地。
当日,潘美和王侁的确如约在陈家谷布阵,等待接应杨业。然而刚等到中午,王侁便等不及了。他派人登高眺望。不知道望者看到了什么,王侁就以为杨业已经打败了辽军。
潘美被后世无限苛责,正是道德完美主义盛行的结果。
杨业出兵前,含泪交代潘美,一定要在陈家谷布置步兵接应,否则将全军覆没。
希望将道德的还给道德,功业的还给功业,历史的还给历史,人性的还给人性。
62岁的潘美,一生征战抵达的权位,让他在监军王侁的面前患得患失,最终只能看着合作多年的副将杨业冒险出兵。
李元昊:他开创的王朝存在了190年
当然,潘美有他的苦衷。宋朝在军队中设监军,代表皇帝的意志,并被赋予极大的权限和尊贵的地位,使其可以钳制军中主帅。监军的最终目的是防止军中主帅裹挟兵力作乱,这是宋朝立国不正所以处处担忧的后遗症。酿成的结果就是,当监军和主帅的意见不一致时,主帅往往为了自保,或免除不必要的麻烦,而选择沉默或附和监军的意见。
北宋名将曹玮是个预言家。
诡异的是,在这场关乎全军战术的重要争论中,史书没有记下主帅潘美的表态。从结果来看,潘美并未阻止王侁逼迫杨业出兵,这是潘美犯下的一大错误。
他在陕西主持军事工作的时候,有人给他带来关于夏州(今陕西靖边白城子)政权首领李德明及其儿子的一个小故事:
众所周知,杨业是北汉降将,最怕别人怀疑他有二心。王侁故意激将他,说他有“他志”,暗指杨业可能要投降辽国。这就逼得杨业只得表态说:“业非避死,盖时有未利,徒令杀伤士卒而功不立。今君责业以不死,当为诸公先。”
李德明指派使者带着马匹跟大宋做贸易,但因为获利微薄而迁怒使者,要斩杀他。没有人敢出来劝阻,只有李德明年仅十多岁的儿子站出来说,我们用马匹资助邻国,已是失策,如今还要为钱杀守边人,那以后谁还肯为我们效力?李德明从此不再为边境贸易问题杀人。
王侁则幽幽地说:“君侯素号‘无敌’,今见敌逗挠不战,得非有他志乎?”
曹玮听完这个故事,认为李德明的儿子年纪不大,却很善用自己的族人,一定有不凡的心志。他很想见见这个少年,便一再派人去诱使他到集市上来,却都失败了。
王侁主张,宋军不但要直面辽军主力,还要“鼓行而往”,制造声势,唯恐不能与辽军决战。但在当时攻防形势转移、辽军兵力超过宋军三倍多的情况下,这一作战方案简直是飞蛾扑火。所以杨业说:“不可,此必败之势也。”
无奈之下,曹玮只好派人去把他的容貌画下来。当画像被呈献在曹玮面前时,曹玮盯着画上的少年惊叹道:“真英物也,若德明死,此子必为中国患!”
杨业刚说完,就遭到监军王侁的激烈反对:“领数万精兵而畏懦如此?但趋雁门北川中,鼓行而往。”
多年后,画上的少年称帝建国,纵横西北,一度成为大宋戍边军队的噩梦。一切正如曹玮所预料的那样。
潘美、杨业接到命令后,率军掩护云、寰、应、朔四个州的百姓撤退。打仗时如何安全撤退本身就是难事,还要带着百姓一起撤退,就更是难上加难。杨业于是建议用调虎离山计,派兵佯攻,吸引辽军主力,然后在撤退路上预先埋伏精兵,掩护军民撤离。
这个少年,便是后来西夏王朝的开国者李元昊。
这次北伐是两宋300年里最有希望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一次机会。三路大军一开始旗开得胜,潘美、杨业的西路军出雁门关,很快就收复了四个州。然而,由于曹彬率领的主力突遭辽军重创,战局随即逆转,赵光义只得命令各路大军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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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辽国政局不稳,宋太宗赵光义想趁机收复燕云十六州,命三路大军北伐,分别由曹彬领东路军,田重进领中路军,潘美领西路军。北汉降将、人送外号“杨无敌”的杨业,则做潘美的副将。
西夏王朝的故事,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显得遥远而神秘。人们可能只有到宁夏银川旅游的时候,顺道去参观贺兰山脚下有着“东方金字塔”之称的西夏王陵,才会对这个逝去的朝代有些许直观的印象。
公元986年的雍熙北伐,更具体来说,是那一年的杨业之死,使得潘美背负了生命与名声难以承受之重。
但在一千年前,西夏是中华大地上鼎足而立的三大政权之一。它的立国,以及不容小觑的实力,将中国历史带入了“三国时代”:前期,它与北宋、辽并立;后期,它与南宋、金鼎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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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辽/金、北宋/南宋,西夏算是一个“国小民寡”的政权,以至于蒙古人一统中国建立元朝后,在给前朝修史的时候,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政权的存在。然而,不管是辽、宋还是蒙古,只要跟西夏较量过,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只强悍的、打不死的小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仁人战将,后来却被彻底黑化了。
建立西夏王朝的党项人,是西羌族的一支,汉朝时就迁徙到河西走廊一带,以游牧为生。唐朝时,由于吐蕃的强势崛起,党项人被迫向东部内迁到陇东、宁夏和陕北一带。
虽然战功赫赫,但潘美在正史中几乎没有劣迹,没有飞扬跋扈、滥杀无辜或者奸诈凶狠等记载。相反,他是一个颇有仁义之心的战将。史载,赵匡胤代周自立后,一些人主张把后周世宗柴荣的一个小儿子杀掉,只有潘美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带回家,收为养子。在平定各地政权后,他也不曾妄杀一人,甚至拿出自己的薪俸,买了酒肉给溃散的敌人吃,对他们进行安抚。
数百年间,党项人既与吐蕃、吐谷浑、回鹘等强族为邻,又不时与开疆拓土的隋唐帝国短兵相接,在夹缝求生中练就了彪悍尚武的民族气质。
难能可贵的是,潘美不仅打仗在行,治国也拿手。基本上宋朝每拿下一个地方,潘美都是当仁不让的地方“一把手”,充当了促进该地区秩序和生产恢复的重要官员。“上马治军,下马安民”,他是宋初难得一见的全能型人才。
尽管彪悍尚武是中国北方各族的共同标签,但其他尚武民族见了党项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党项人的民谚这样说:
在986年雍熙北伐之前,潘美为大宋南征北战二十多年。不论是平定南方各政权,还是抵抗辽军,他几乎没有败绩,被赵匡胤和赵光义两任皇帝称为“柱国太师”。他的职位,也随着一场场的胜仗而飙升,从最初的行营兵马都监(出征军队的副帅),一直做到雍熙北伐前的忠武军节度使,晋封韩国公。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
……
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和手下副将杨业一起,两次击溃辽军南下的军队,取得雁门关大捷;
正是凭借这种尚武的民族特性,在晚唐以后的乱世中,党项人不但未被征服,还逐步壮大起来。
随宋太宗赵光义平定北汉,兵伐太原,完成中原统一大业;
壮大的契机源于唐末的黄巢起义。
作为副帅,平定南唐,整个南方至此基本纳入大宋版图;
黄巢起义爆发后,党项人拓跋思恭响应唐朝皇帝的号召,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驰援长安勤王。唐僖宗很感动,在黄巢被灭后赐予拓跋思恭大唐国姓——李姓,改名李思恭,这样,一个党项人变成了“国姓爷”。不仅如此,唐僖宗还任命李思恭为夏州节度使,封为夏国公。
作为主帅,平定南汉,并在统一两广后兼任广州知州、两广转运使,干了3年,稳定了当地的社会和生产秩序,“岭表遂安”;
此后,李思恭和他的后代世袭节度使,成为陕北一带的藩镇势力。
又在湖南治理了8年,为后来平定南汉政权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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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副帅随赵匡胤征后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并在平定淮南后,镇守扬州,用3年时间把淮南治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族群部落迎来跨越式发展,一定是有英雄人物出现了。
不带一兵一马,只身劝服了意欲起兵反宋的节度使袁彦,使袁彦归顺宋朝,赵匡胤为此十分高兴,曾说潘美“不杀袁彦,能令来觐,成我志矣”;
李继迁便是这样的英雄人物。他出生在宋朝开国后3年,即963年。12岁时,就因才能出众被当时的党项首领李光睿任命主管部落事宜。
根据史书记载,潘美在宋初主要建立了以下功业:
982年,李光睿的儿子李继捧接任党项首领。即位后,李继捧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主动到宋朝国都开封觐见宋太宗,提出放弃世袭的夏州、绥州、静州、宥州、银州这五个州。这个举动引起了一些不愿归附宋朝的党项部落的愤怒。
为什么唯独潘美没被解除兵权?一方面是他当时尚未掌握重兵,另一方面则是赵匡胤对他充分信任。每次领兵打仗,潘美都把妻儿留在京城,以示忠心。这样,潘美的军权越来越大,在统一天下的数场硬仗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联合自己的弟弟李继冲和亲信张浦等人,假装抬棺葬母,成功逃出城去。数年后,李继迁集聚起一支军队,他成了党项人的新首领。
众所周知,赵匡胤得位后,为了防止黄袍加身的事情在自己的朝代重演,搞了一出“杯酒释兵权”,解除禁军首领的军权。后来,又罢去掌握重兵的节度使之权,加强中央对军队的直接控制。但史书说“诸节度皆解兵柄,独潘美不解”。
锋芒毕露的李继迁以诡计多端出名,在辽国的支持下,用几年时间就收复了原先的五个州,并夺取西北重镇灵州(今宁夏灵武),改名西平府,作为都城。
宋朝建立后,潘美成为宋朝两任皇帝打江山、统一天下的左膀右臂,是宋初数一数二的功勋名将。
1004年,李继迁受到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袭击,混战时中箭,不久去世。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继位为党项首领。历史上对李德明的评价是,他不像其父那么锋芒毕露,而是更加讲究权谋。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潘美确实是个人才。他没有辜负使命,稳定了朝局,协助赵匡胤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完成改朝换代。
北宋名将曹玮在李继迁死后,曾上疏奏请趁机攻灭李氏政权,但未获准许。以后宋朝只能看着这个西北边陲政权一步步坐大。
潘美与赵匡胤私交甚好,平时也以仁义出名,是“和平使者”的最佳人选。但对潘美而言,这件事情却颇有风险,万一朝中有人被赵匡胤“篡位”的做法激怒,大家一怂恿,第一个被开刀的人就是他潘美呀。
客观上,李德明继位的第二年,“国际形势”彻底变了。宋辽两个大国经过20多年的战争后,于1005年达成澶渊之盟,握手言和,此后双方在外交上发力多于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这逼迫李德明采取了向双方同时示弱的“依辽和宋”政策。
这个人就是潘美。
与此同时,李德明积极向西扩张,使夏州政权的势力范围扩大为银、夏、绥、宥、灵、盐、甘、凉八州之地。北宋名臣韩琦、范仲淹在追述李德明开疆拓土事迹时指出:“从德明纳款之后,经谋不息,西击吐蕃、回鹘,拓疆数千里。”
公元960年,陈桥兵变后,赵匡胤虽黄袍加身,但仍需回兵开封,得到后周朝中文武百官,尤其是小皇帝柴宗训和太后的承认才行。他想要兵不血刃,平稳得位,于是派出一个得力的助手先行回朝,去传达他的命令。
现在对李德明的战功评价颇高,但实际上,大家忽视了一个问题:甘州和凉州这两处关键的城池,其实都是他的儿子、年少英雄的李元昊打下来的。
真实的潘美(925—991),是北宋开国的大功臣,也是宣布宋朝成立的第一人。
李德明攻取甘州(今甘肃张掖)历时20年,前后5次出兵,包括一次亲征,均无功而返。直到1028年,他派出李元昊,才“拔之”。攻取凉州(今甘肃武威)同样如此。1032年,李德明“命元昊将兵攻凉州,回鹘势孤不能拒,遂拔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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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明在辽宋两大国面前“扮猪吃老虎”,最终目的却是想称帝自立。只是在1032年年底,各项准备工作快完成之时,他突然病死。
然而,这样的历史,对于那个为了凸显英雄形象而被牺牲掉的反面典型,公平吗?
李元昊于是正式上场。
杨业是史上罕见的悲情英雄,那么,对他的战死负有责任的潘美,就必须是同样罕见的大奸臣。这就是典型的“英雄陪衬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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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历史传统向来同情和推崇悲情英雄,而在悲情英雄的对立面,一定要有一个衬托英雄形象的反面典型。这样的历史,黑白分明,爱憎分明,是非分明。没有人性的纠结,没有对错的两难,没有灰色的中间地带,尤其适合直来直去的人的口味。
纵观历史,只要三代人连续有作为,基本上什么事都能干成。这个定律适用于家族、族群乃至国家。
历史讲究盖棺论定,可是当人们将历史演义中的原型潘美附会为潘仁美的时候,讽刺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名字虽然多了个“仁”字,但关于他的评价却走向了“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极端。
从李继迁到李德明,再到李元昊,虽然祖孙三代的个性与手段不尽相同,但推动党项建立自己的国家却是不变的逻辑。
杨业之死300年后,一直到今天,随着杨家将系列小说、戏剧、影视的广泛流传,知道大宋开国名将潘美的人越来越少,而知道大奸臣潘仁美的人却越来越多。
李元昊年轻气盛,向来不满父亲李德明臣服宋朝的做法。李德明生前告诫他说:“吾族三十年衣锦绮衣,此圣宋天子恩,不可负也。”意思是,跟着大宋好吃好穿,还有什么不好呢?李元昊则反驳道:“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为!”用现在的话说,李元昊并不愿自己的族人整日锦衣玉食,而丢失了民族性。
历史上真实的“潘仁美”
虽然李元昊与其父李德明思想对立,但不得不承认,李德明在位时期执行的臣服宋辽政策,使得党项境内“有耕无战,禾黍如云”,这奠定了李元昊奋起反宋的物质基础。
尴尬的是,她去世后却被后世文人写进了杨家将的故事中,一生功绩无人问,那些虚构的恶名,倒是传得天下皆知。
据《宋史》记载,李元昊“性雄毅,多大略”“晓浮图学,通蕃汉文字”,是个文武兼修的雄杰人物。上位后,李元昊将进攻的矛头对准了今青海西宁附近的以唃厮啰(997—1065)为首领的吐蕃政权。从1033年至1035年,李元昊数次出兵攻打唃厮啰政权,终因唃厮啰的抵抗而未能取胜。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昊一无所获,在结束攻打唃厮啰之后,1036年,他一举拿下了瓜州、河州、肃州,随后“尽破兰州诸羌”。整个河西地区,已全部落入李元昊的掌控之中。这对李元昊而言,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时刻。
这才叫真正的人生赢家。
经过三代人的努力,党项人控制了整个河西地区,使得西夏的统治地域“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而河西则成为西夏接下来立国的军事屏障和经济来源。
萧太后执掌辽朝权柄近四十年,与宋朝打了大半辈子仗,最后一次没赢,却也不亏,直接跟对手大捞了一笔,还留下了好名声。才华、爱情、权势,她一生样样俱全,不需要徒有虚名的皇位,也不需要默默做配角,每一次投资,都必定有回报,当时宋、辽最牛的帝王将相谁都玩不过她。
更重要的是,李元昊对河西的有效控制,打破了宋朝“以夷攻夷”的军事策略。唃厮啰政权、回鹘、吐谷浑等一直是宋朝牵制西夏的友好同盟,自从李元昊的势力深入兰州以南的马衔山,与宋朝隔山对峙,标志着宋朝与上述同盟的联通之路已经彻底断绝。而李元昊凭借对河西要道的控制,使其在政治、军事上胁迫宋朝成为可能,“恃此艰险,得以猖狂”。
晚年,萧太后留给辽朝最宝贵的“遗产”,是奠定宋辽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
尽占河西地区之后,李元昊的治理思路也被打开了。
有些史书,满纸尽是国仇家恨,萧太后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实际上,她的宽松政策在当时甚至吸引了北宋边境的百姓,还有不少贫民前来归附。如统和元年(983)二月,北宋与辽朝沿边七十余村的百姓越过边境,投奔辽朝;同年五月,又有千余户百姓来投。
他的父祖辈对河西采取的是劫掠政策,对河西走廊过往的商人直接抢劫或课以重税。李元昊将这些地区纳入统治地域后,就必须修正以往竭泽而渔的做法,转而对这一地区的可持续发展负责。
有一次,一个叫耶律勃古哲的契丹贵族知法犯法,残害百姓,萧太后得知后严格执法,命人调查。耶律勃古哲曾参与对抗宋将曹彬的战役,也算是一个功臣,但萧太后还是依法以“大杖决之”,把这个契丹贵族打得皮开肉绽。
史载,李元昊“每欲举兵,必率酋豪与猎,有获,则下马环坐饮,割鲜而食,各问所见,择取其长”。这已是集体议政的雏形。河西是一个多族群混居的地区,主要族群有回鹘、吐蕃、汉族,并夹杂少量粟特人、吐谷浑人等。比起打打杀杀,如何“治国安邦”或许才是李元昊真正的挑战。
萧太后还下诏,奴隶犯法,主人不得擅杀,全部交由政府处理;她对番汉法律不平等的现象也进行了改革,辽初契丹人殴打汉人致死,只需赔偿牛马,萧太后却规定,以后无论契丹、汉人,“一以汉法论”。
应该看到,河西地区常年饱受战乱,当地豪族和人民向往强势政治势力的庇护,最好是能实现一统局面。所以,当强势的李元昊对河西各州发动战事时,他实际上并未受到大规模的反抗。而当他征服河西以后,当地汉族士人纷纷以前秦苻坚、北魏拓跋珪的故事,“日夜游说元昊”,希望他建立一个国家,保一方安定。
萧太后为加强中央集权,不断削弱这些贵族大臣的权力,下令州县官吏必须听令朝廷。她摄政时,辽朝与宋战火频仍,也俘获了大量人口,但大多不再编为奴隶,而是使其成为平民,保持原来的生活。
河西的民望和诉求,与李元昊的雄心不谋而合,称帝建国很快被他提上议程。
辽初,契丹贵族将所掠的州县、人口编为“头下军州”,这些地盘归王公贵戚所有,可建堡寨、安置奴隶,拥有一定独立性,赋税一部分交给国家,一部分交给头下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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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太后打宋军打得够狠,但她不是小说中的战争狂人,其治国方略一改辽初的极端民族政策与剥削暴政,旨在缓和内部矛盾,从中可见她仁慈的一面。
早在1032年,李元昊即位后,他就开始了一系列“反宋”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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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大地上的边缘族群,在历史上很少“被看见”。即便“被看见”,也是以“汉化”为前提。因为汉族文明太强大,具有无穷的同化能力,任何族群与汉族文明遭遇,都会不自觉地成为后者的“俘虏”。这应该是历史上边缘族群最大的焦虑。
由此,萧太后彻底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并对宋军展开了歼灭性打击。史书说,“岐沟之蹶,终宋不振”,这一战改变了宋辽战争态势,成为宋朝对辽战略的拐点。
李元昊要“反宋”,要保持自身族群的独立性,就是要让党项这个族群被历史看见。
宋军来势汹汹时,她将举国兵力交给大将耶律休哥等全权统领,针对宋军分兵合击之势,决定先集中兵力抵御曹彬东路主力,再抵挡进攻云州的潘美等。她本人与辽圣宗、韩德让亲临燕京前线督战,还特许将领先斩后奏的“专杀”之权,以此来统一军前号令。
在他继承父亲的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的号位后,他宣布放弃唐朝所赐的李姓以及宋朝所赐的赵姓,改姓“嵬名”,自称“吾祖”(意为“可汗”)。传说党项王族始祖曾娶吐蕃姑娘为妻,繁衍后代,这名吐蕃姑娘姓“嵬名”,是党项族的始祖母。李元昊改姓“嵬名”,表明他对逝去的吐蕃王朝的向往,以及建立党项国家的愿望。
与宋太宗居中指挥、派监军控制军队的做法相反,萧太后是知人善任,赏罚分明。史书称她“有机谋,善驭左右,大臣多得其死力”。
为了让自己的族群被看见,李元昊强制推行党项传统发式,禁用汉族发式。他自己先做榜样,自行秃发,随后发布秃发令,限时三日,否则杀之。于是,“民争秃发,耳垂重环”。此外,他还参与创制本民族文字,即西夏文。建立蕃学,培养党项统治人才。
“只为成功找方法,不为失败找理由。”这句话看起来很鸡汤,也有几分道理,但宋太宗赵光义可能不懂。
由于李元昊统治的区域是多族群混居地带,所以他的称帝建国计划,除了要争取党项人的支持,还要尽量扩大支持面。基于此,他时不时把自己打扮成吐蕃王朝的继承者,并在必要时穿上回鹘可汗的服装,以此来表明他是多族群的共同领袖。
监军是皇帝的代言人,监军说的就是对的,不对的也能解释成对的。杨业只能战死沙场,以报君恩了。这次背黑锅的是主将潘美,他在后世小说中,成了迫害杨家将的奸臣潘仁美。
但是,他慢慢陷入了一个悖论:他的建国大业,单纯依靠自己的族群是难以有效完成的;他必须引进汉族精英作为智囊团,而这又使得他的建国大业充满了浓重的汉化色彩。
杨业之死,也有宋太宗一份责任。东路军溃败后,杨业向主将潘美建议,应该避辽军锋锐,分兵诱开其主力,在谷口埋伏3000名弩手,以此来保护军民南撤。可监军王侁反对杨业的声东击西之策,还讥讽他避战畏敌:“你一个率领数万精兵的大将,竟怯懦至此。”
归根结底,李元昊一边“反宋”,一边“仿宋”。
曹彬失败后,却主动替皇帝承担了罪责。宋朝史书将罪责全部归于曹彬,实为宋太宗开脱,而宋太宗也毫不客气,说:“为戎人所袭而败,此责在主将也。”
他大力招徕汉族精英为自己服务,倍加优待,以至于宋朝有些读书人考不上科举,干脆西行投奔李元昊。李元昊来者不拒,或授以将帅,或任命公卿,倚为谋主,奉为座上宾。这些归附的汉人在李元昊建立勋业的过程中出力尤多。
这个“领十万甲士出塞逼斗”,本身就是件吊诡的事情。曹彬不得不出兵,是因为中央的指示变了。宋太宗看到北伐进展顺利,一改“持重而动”的战略,企图一战成功,这才有东路军冒进,曹彬“不能制”手下诸将的情况。
他还曾花重金买来宋朝皇宫放出来的宫女,让她们随侍左右,以便时时了解宋朝宫廷内部的运作。
曹彬实在是太冤了,为人稳重的他原本不愿轻敌冒进,进入涿州后一直与辽军周旋。可其手下诸将却纷纷请战,主张直取燕京,主将曹彬竟“不能制”,冒险进军之后,大败而归。
在制度建设、机构设置等方面,他更是处处模仿宋朝。正如北宋名臣富弼所说,李元昊“称中国位号,仿中国官属,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服,行中国法令”。
可宋太宗是怎么打这场仗的呢?他坚持“将从中御”,打输了还要将士们给他背黑锅。东路军在岐沟关大战惨败后,宋太宗将败将羁押大牢,准备下狱处死,曹彬等元老也遭到贬官。
这种吊诡的处境,在急于变得强大的李元昊眼里,已经无暇顾及了。尽管他处处模仿宋朝的做法引起了党项贵族内部的争议,但正如同时代的辽国也是通过学习汉族制度才变得坚不可摧,李元昊显然不可能抵挡先进制度的诱惑。说白了,民族性是面子,而“宋朝化”才是里子。
面对宋军压境,契丹州郡长官一开始也无力抵抗,不是望风而降,就是弃城而走。
而从唐末李思恭成为夏州节度使以来,党项政权虽然时而悖逆,却一直依附中原王朝,如今,李元昊要称帝自立,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宋太宗当时就与大臣讨论过:“幽州四面平川,无险可守。他日收复燕、蓟,在古北口之隘据其要害,不过三五处,屯兵扎寨,自此绝契丹南牧之患。”之后,他借着辽朝主少国疑的时机发起北伐。
他最需要筹划的是,做好军事准备,迎接宋朝的打压。
在宋军轻取太原,消灭北汉后,宋辽的力量对比一度发生变化。宋朝采取“先南后北”的战略,南征北讨,结束了晚唐以来藩镇割据、中原民不聊生的乱局,而辽朝自辽太宗去世后就陷入内乱,国力中衰,直到辽景宗、萧绰夫妇上台后才渐渐中兴。
在军事上,他构建了兵民合一的军事组织,编了50万党项部落兵。通过一系列优化重组,部落兵的整体作战能力得到全方位提升。他还根据战争需要,编练了战斗力爆棚的新式军队。闻名遐迩的铁鹞子军便是党项新军中最出色的代表,虽然只有三千人,但这支军队是李元昊手中最厉害的王牌,破阵摧敌,无坚不克。
宋太宗北伐,将百姓拖入了兵荒马乱之中,起初却并非迷之自信。
1038年10月,在做好军事部署后,36岁的李元昊在兴庆府(今宁夏银川)正式称帝,国号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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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李元昊称帝的表文后,北宋举朝震怒。
这个女人,让北宋军民闻风丧胆。
宋夏之战,看来不可避免了。
萧太后人狠话不多,在短短四年间,以消灭宋军有生力量为战略目标,致使宋朝“沿边疮痍之卒不满万”。有学者统计,萧太后南征,至少歼灭了宋军15万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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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总是比童话残酷,智勇双全的杨家将并未能阻止萧太后南下的步伐。在杨业兵败被俘后,契丹人在那年寒冬铺天盖地而来,对不久前得意扬扬的宋军进行了痛击,甚至深入宋境几百里,打到宋太宗放弃了收复燕云的念头。
西夏国的建立,引发了北宋君臣的不适。而这种“不适”,不在于领土的分裂,而在于所谓的“大逆不道”,拂了面子。按照惯例,他们将李元昊称帝称为“僭号”。
北宋中期,宋仁宗在位时,坊间已流传杨家将抗击契丹的悲壮故事,从那时起,萧太后就成了故事中英雄们的敌人,经过历代的艺术加工,她的形象也日益失真。
君臣们先在大宋朝廷上严厉谴责李元昊,群臣们开骂:“元昊小丑也,旋即诛灭矣。”骂爽了之后,宋仁宗决定启用政治和经济惩罚手段——下诏削去李元昊的官爵和赐姓,关闭所有边境榷场,开出高价悬赏捉拿或斩首李元昊。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李元昊预想的军事打压却迟迟没有到来。
很多人只记住了杨业的悲剧,却忽视了萧太后尊重对手的胸襟。她与杨家将的关系实际上仅限于此,后来却莫名其妙走进了《杨家将演义》的故事。
宋朝不喜欢用兵,在宋初,连兵书都被皇帝列为禁书。宋朝只相信道德、制度与经济优势,认定这三种优势足以碾轧一切敌对势力。反倒是李元昊坐不住了,在称帝一个月后,他率军入侵保安军(今陕西志丹),主动挑衅。
萧太后佩服这位素未谋面的敌国英烈,为表彰其忠君死节,下令修建庙宇纪念。此后,出使辽朝的宋人路过杨无敌庙,无不感慨万千,有“威信仇方名不灭,至今遗俗奉遗祠”之叹。
随后的三年中,李元昊向北宋边境发起三大战役,从三川口之战到好水川之战再到定川寨之战,一年一战,全部取得大胜。北宋被打得没脾气,而踌躇满志的李元昊却挟着三战三胜的余威,放言说要“亲临渭水,直据长安”。一时间,北宋朝廷大为惊恐,史载,“关右震动”“仁宗为之旰食,宋庠请修潼关以备冲突”。
杨业却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说:“我本想期待杀敌报国,没想到被奸人所害,致使王师败绩,还有何理由求生!”他被俘之后,绝食三日,伤重而死,首级被耶律斜轸献给萧太后母子。
不过,对于李元昊来说,他还不至于有“蛇吞象”的野心。他发动举国兵力连打三仗,目的在于胁迫宋朝承认自己的政治地位。宋人在战后也发现,“贼(李元昊)举其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也就是说,党项人并不擅长攻城略地。三战过后,李元昊见好就收,把军事上的战绩转化成谈判桌上的筹码。而宋朝既定的外交原则,从来不是以武力,而是以和平方式去控制周边政权,只要能谈,绝对不打。
耶律斜轸见到这位闻名边境数十年的“杨无敌”,说:“汝与我国角胜三十余年,今日何面目相见。”
于是双方坐下来和谈。
东路军主力溃不成军后,西路军不得不后撤,号称“无敌”的名将杨业,在连下山西诸州后,为接应友军血战于陈家谷,最终因孤立无援,败给耶律斜轸。
这是一场漫长的和谈,双方谈了一年多,直到1044年年底才订立“庆历和议”。在谈判中,宋朝代表庞籍对西夏代表李文贵说:“汝归语汝主,若诚能悔过从善,称臣归款,以息彼此之民,朝廷所以待汝主者,礼数必优于前。”
萧太后与杨家将的不解之缘也始于宋军这次北伐。
李文贵听闻此言,顿首说:“此固西人日夜之愿也。”
岐沟关一战,耶律休哥击败了东路曹彬的10万主力军,将数万名宋兵围困于孤城之中。宋军“弃戈甲若丘陵”,阵亡将士的尸体被辽军筑成“京观”。所谓“京观”,是指古代战争中用战败阵亡者尸体堆积而成,建在路边的土堆,以此来震慑对方。
李元昊听完李文贵的汇报后,亦“大喜”。比起宋朝,李元昊更像是现代理念上的外交家:只重利益,不重名分。
这场战争中,辽军先败后胜,萧太后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派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等大将迎战由宋军名将曹彬、潘美、杨业等领衔的20万大军。随后她自己也祭告祖庙,率领军队亲临前线督战。
按照和约,宋册封李元昊为“夏国主”,李元昊向宋称臣;宋每年“赐”给西夏绢15万匹、银7万两和茶叶3万斤;开放榷场,恢复宋夏贸易。
不仅辽朝宗室想欺负萧太后孤儿寡母,宋太宗也看准了时机,在高梁河之败7年后,发起了雍熙北伐,大军兵分三路浩浩荡荡而来,意欲收复燕云十六州。割据于山西的北汉政权为宋所灭后,宋辽之间在云州(今山西大同)一带已经失去缓冲地区,双方剑拔弩张,宋军更是可出兵河北、河东,直逼燕云地区。
宋夏双方在“庆历和议”的解释权上各取所需,各自表述。宋朝认为这是外交的胜利,因为他们用经济利益压制住了西夏。西夏则认为这是党项人的胜利,因为他们名义上附宋,实际上已经自立,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他们用名义上的臣服换取了巨大的经济利益,这笔买卖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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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夏和谈进入尾声时,辽国看不下去了。
这些人,共同组成萧太后的政治班底,在辅佐萧太后母子不久后,就迎来了一大挑战。
当时的中国棋盘上,宋、辽是两个大玩家,夏是个刚刚发迹的小玩家,因此成为大玩家拉拢的对象:宋夏和好,可以抗辽;辽夏和好,能够制宋。从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到李元昊本人,只要对宋朝强硬,辽国就与之和亲,借势拉拢,从而达到制衡宋朝的目的。如今,李元昊站到了宋朝一边,辽国十分不满,重兵压入夏境。
还有一个名将耶律休哥也得到重用。他负责镇守辽南京(今北京),防备宋军,素有威名。当时宋辽边境的百姓要哄小孩,不让他们哭,就会说别哭了,耶律休哥来了。他这人还出了名的人品好,能打仗,却不争功,“每战胜,让功诸将,故士卒乐为之用”,一起做项目,分红都给员工。
辽兴宗亲率十万大军征夏,李元昊采取避其锋芒的策略,让辽军长驱直入夏境400里而见不到夏军。在贺兰山与辽军交战失利后,李元昊又退兵百里,坚壁清野,连沿途的野草都烧光,陷辽军于粮尽草绝的困境。然后,李元昊发起反攻,一举击溃辽军,辽兴宗差点成为党项人的俘虏。
耶律斜轸是辽朝开国功臣后代,年轻时不事生产,喜交游,是个大侠,名声不佳。后来国丈萧思温跟皇帝举荐其有“经国才”,耶律大侠才安下心来当官,成了耶律将军,他本人还是萧太后的侄女婿。萧太后对耶律斜轸委以重任,她有两只琥珀杯,每只可盛酒半升,每次赏赐有功大臣,别人只喝一杯,斜轸想喝几杯就喝几杯,“国人荣之”。
征夏失利后,辽夏也进行了和谈。
这段君臣恋,一直维持到了萧太后去世。韩德让得到辽圣宗允许,赐名耶律隆运,死后陪葬在萧太后陵墓之侧,继续守护着爱人。
从此,西夏与宋、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史上又一个“三国时代”来临。直到13世纪蒙古汗国崛起,才打破了这种三足鼎立的均势状态。
史书记载,萧太后摄政时,常出入韩德让帐中,与他共同参决军国大事,“同卧如夫妻,同案而食”。有人在打马球时误伤了韩德让,萧太后立马将那个无辜的马球手当场处死,她还曾在韩德让帐中大宴群臣,表明他们为宴会的男女主人,俨然是一场迟来的婚礼。
李元昊在与宋、辽两大国的对局中,依靠自身的能力,把国小民寡的西夏带到了牌桌上,此后两大国换成南宋和金,而西夏接近200年再未离桌。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夹缝中的奇迹。
韩德让本就是辽朝名臣,还是萧太后的老情人,自然是她的股肱之臣。更具戏剧色彩的是,辽景宗死后,萧绰与韩德让旧情复燃,他们的情人关系还是公开的。当代出土的一件辽代文物上,铭文写有“供养文忠王府太后殿前”。“文忠”是韩德让死后的谥号,在文忠王府中设置萧太后神主的“太后殿”,几乎是毫不避讳地表明了二人的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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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斜轸和韩德让看年轻的太后哭得梨花带雨,立马拍胸脯保证,说,您相信我俩,何虑之有!于是,萧绰与二人达成政治交易,由耶律斜轸、韩德让出面主持朝中军政大局,防止宗室作乱,剥夺其兵权,保护了太后母子的安全。
以往,我们站在宋朝的视角去审视公元10—13世纪的中国史,认为辽、金和西夏属于叛逆的割据政权,因而对这些王朝及其开创者的评价都不高。但是,只要我们不带任何正统与族群的偏见重新审视这段历史,就会发现这些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对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党项人为主体的西夏王朝崛起,实际上是并行于宋朝、辽朝的中国统一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
萧绰抱着年少的皇帝,哭着对大将耶律斜轸和大臣韩德让说:“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河西地区自9世纪吐蕃衰弱后,河西豪族张议潮起义,并向唐朝献出河西十一州。但张议潮真正控制的仅有瓜、沙二州,其他各州由居住在河西走廊的各民族自立、攻伐和割据,导致河西、陇右地区陷入长久的混战之中,延续至唐末和五代。
一般到这种孤儿寡母独守宫廷的时候,就有权臣虎视眈眈,想要乘虚而入。当时,契丹宗室拥兵自重,在朝中划分势力。形势危急,萧绰却不怕,她反而利用大臣迅速平定了动荡的局面。
宋朝立国,结束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名义上统一全国,但在北方、西北等地,宋朝的势力并未能触及。党项人李元昊在河西所做的工作,正是宋朝想做而鞭长莫及的工作。让河西和河套地区复归统一,终结混乱的割据局面,这是10—13世纪中国历史从大分裂走向大一统的一个必要进程。包括宋、辽(金)、夏在内的局部统一,为13世纪元朝的大一统奠定了基础。从这个意义上看,作为边缘族群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李元昊理应得到历史的肯定,而不能简单地站在宋朝的立场,把他当成僭号者。这或许才是我们读历史的一种正确姿态。
这个不到30岁的女人,政治手段极为老练。
最后交代一下李元昊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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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说,李元昊“结发用兵,凡二十年,无能折其强者”,我们也看到他在建立西夏后纵横捭阖,与宋、辽并立的智慧和才干,但饶是这样的一代雄主,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982年,萧绰在悲痛之中将11岁的长子耶律隆绪(辽圣宗)扶上了皇位,由此开始了长达27年临朝听政的生涯。
在他执政后期,好大喜功,沉湎酒色,以至于做出荒唐的举动。在他为太子李宁令哥娶媳妇的仪式上,他发现这个新儿媳姿色动人,遂强行纳为己妃,封号“新皇后”。而太子李宁令哥怒不敢言,后在党项权贵的怂恿下,于1048年的元宵夜趁着李元昊酒醉之际,持刀刺杀李元昊。李元昊受到惊吓,酒醒反抗,最终被割下鼻子,不久病重而死,时年46岁。
辽景宗不听,后来果然劳累过度,病死在了出猎途中,年仅35岁。
史载,李元昊临死前,给年仅两岁的幼子李谅祚留下遗嘱:“异日力弱势衰,宜附中国,不可专从契丹。盖契丹残虐,中国仁慈,顺中国则子孙安宁,又得岁赐、官爵。若为契丹所胁,则吾国危矣。”
辽景宗就是一个贪玩的主,自己身体稍微康复,就迷恋于游猎运动。朝中大臣赶紧上书劝谏道,听说陛下近日畋猎之事频繁,万一哪天从马上摔下来,或者被猛兽所伤,将后悔莫及,况且南方还有强敌(宋朝)伺机而动。
在最后的时刻,他已经看见了他开创的王朝将难以再奋起,只能嘱托届时的退路——“附宋”。从当年年轻气盛的“反宋”者,到最后变成像他父亲李德明一样的“附宋”者,李元昊的态度转变恰恰说明,“汉化”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取得了成功。
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背后,可能是一个幼稚的男人。
开国皇帝李元昊去世后,西夏王朝又延续了180年。直到漠北崛起了强悍的蒙古汗国。但蒙古人面对西夏,却感受到他们顽强的生命力。蒙古大军消灭西夏整整用了22年,这是他们横扫欧亚大陆遭遇的最顽强抵抗,连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都中了西夏人的毒箭,染病而亡(史载说法之一)。
萧绰掌权后,推行一系列改革,“任人不疑,信用必赏”,契丹社会经济、文化不断发展,“年谷屡丰”。妻子实在太能干,到了976年,即位七年的辽景宗都想办理提前退休了,他干脆下诏,称今后皇后之言,写为“朕暨予”,并“著为定式”,即确立了萧绰摄政的地位,宫中二圣并尊。
1227年,在成吉思汗死后,蒙古人终于攻灭了西夏。
随着病情渐重,辽景宗常年卧病在床无法处理国事,只好由皇后萧绰主持朝政。史书说,“刑赏政事,用兵追讨,皆萧皇后决之,辽景宗拱手于床榻而已”(《契丹国志》)。这剧情,是不是很熟悉?一代女帝武则天一定很有发言权。
后来,元朝修前朝正史,一口气修了《宋史》《辽史》《金史》,唯独没有修“《夏史》”。或许还是传统士人出于对偏居王朝的傲慢与偏见,让存在了近两个世纪的西夏王朝被正史无视了。
萧绰是一个大才女,而她的丈夫辽景宗,却是个病秧子。辽景宗4岁时就目睹其父在宫廷政变中被刺杀,受到了惊吓,留下了心理阴影,当上皇帝后更是积劳成疾,演变成了风痹之症。
若知道这个结局,李元昊定会长叹。
萧绰的颜值应该很高,她备受皇帝宠爱,短短十余年间,为辽景宗生下三子三女。宫廷生活并未禁锢这位年轻皇后的事业心,她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希望自己的边缘族群“被看见”,到头来,只有自己的巍峨帝陵被看见。
入宫这一年,萧绰17岁。
本章参考文献
在内乱中即位后,辽景宗迅速控制了大局,并以联姻的方式与萧氏贵族结盟。政治利益高于一切,萧思温的女儿萧绰只好放弃与韩德让的婚约,被选为贵妃,随即册立为皇后。
[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
但萧绰最初的未婚夫并不是皇帝,而是韩匡嗣的儿子,青年才俊韩德让。韩氏祖先原本是蓟州玉田一带(今属河北)的汉人,后来被虏为奴隶,并得到辽太祖阿保机重用,跻身辽朝权贵。
[元]脱脱等:《辽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
萧思温的三女儿萧绰,是契丹贵族中有名的才女。“绰”有轻盈柔美之意,她的名字,一说取自唐代诗人元稹“曾经绰立侍丹墀,绽蕊宫花拂面枝”的诗句,这两句诗暗含侍奉天子的意思。
[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辽景宗是个野心家,辽朝皇室内乱时,他一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为日后夺权做准备。其中,契丹贵族萧思温与汉人重臣韩匡嗣是他的得力助手,这两人还差点儿成了亲家。
[明]熊大木:《杨家将演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辽朝自从辽太宗耶律德光在南征途中病逝,被挖空内脏塞满盐做成“帝羓”运回都城后,就陷入了长达二十多年的皇位之争。那些年,叔叔杀侄子,近侍杀主子,杀到最后,一个叫耶律贤的皇族趁乱登上了皇位,他就是辽景宗。
[清]李有棠:《辽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
历史上的萧太后,没有一个叫铁镜公主的女儿,也没有一个叫木易(杨四郎)的驸马,她不仅不是大反派,还是偶像派,从小就是契丹贵族中最璀璨的明珠。
李丹林、李景屏:《萧太后评传》,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0年
因此,文人们虚构了杨家将抗辽大获全胜、萧太后兵败身亡等热血情节。这些故事就像给人打鸡血一样大快人心,引起社会广泛共鸣,却都是歪曲历史,反而掩盖不了明朝中后期江河日下的现实。
顾宏义:《辽宫英后:细说萧太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
有学者认为,自明中叶以后外患频仍,《杨家将》作者所处的时代,远有明英宗时的土木堡之变,近有嘉靖年间俺答劫掠京畿,这些战乱强烈地打击了华夏民族的自尊心,中原百姓再度想起了曾经被契丹、女真、蒙古族人支配的恐惧。
景爱:《历史上的萧太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
现在流行的杨家将故事,脱胎于宋元话本、杂剧以及明清历史小说,尤其是刊行于明代的《杨家将演义》。民间文人根据历史,杜撰了北宋名将杨业一门男女老少抗击契丹的事迹,其中四郎探母、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十二寡妇征西等更是耳熟能详的经典戏码。作为大宋的对立面,辽国的幕后老板萧太后自然成了杨家将故事中的反派角色,被文人刻意丑化,背负阴狠毒辣的恶名。
汤开建:《党项西夏史探微》,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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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
在众多萧太后、萧皇后中,有一位女子,凭借一生功绩与名声,几乎霸道地垄断了这个称号。拜杨家将故事所赐,提到萧太后,绝大部分人会想到这个人,她就是辽景宗的妻子、辽圣宗的母亲承天皇太后萧绰,小名萧燕燕。
[德]傅海波、[英]崔瑞德编:《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
翻开《辽史》,很多人会发现,后妃中有多个萧皇后、萧太后,所谓“耶律、萧氏,十居八九,宗室、外戚,势分力敌”。这是因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是汉高祖的小粉丝,他追慕刘邦与萧何的君臣之谊,于是将几个开国功臣赐姓为萧,并规定契丹“王族唯与后族通婚”,皇族是耶律氏,后族就是萧氏,小说《天龙八部》中萧峰也是出自这一家族。
薛正昌:《略论李元昊》,《甘肃社会科学》1996年第1期
986年,宋太宗再次出兵,意欲收复燕云十六州。萧皇后已经成了萧太后,她调兵遣将,把宋军的几路大军全部击溃,之后带兵深入宋境数百里。
马旭俊:《西夏建国的历史动因考察》,《宋史研究论丛》2016年第1期
979年,宋太宗灭北汉后一鼓作气,兵进幽州(今北京),结果在高梁河一战惨败于辽军,自己乘坐着驴车百米加速往南逃,留下一个“大宋车神”的传说。当时,辽朝的皇帝是辽景宗,可他常年卧病在床,事实上的掌权者是他的皇后萧绰。
康保成:《从历史人物潘美到戏剧形象潘仁美——兼说口述历史的特征及其与文学的关系》,《汉语言文学研究》2010年第2期
宋太宗两次北伐,都败给了同一个人。准确说,是同一个女人。
闻立鼎:《潘美陷害杨业考辨》,《江苏师院学报》1981年第1期
大宋两次北伐,都败给了一个女人